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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名剑山庄
秦溪山麓,方圆数十亩的剑池湖碧波荡漾,烟波虹横,一所庄园临湖而建,亭台楼阁布局有致,飞檐翘角,古树葱茏,环境清幽,便是武林一处圣地——名剑山庄的所在。
此时名剑山庄内宾客如云,热闹非凡,少庄主李青冥携妻潘茹代父迎客,将来贺群豪一一迎进庄内落座。
山庄会客的澄心堂内,山庄主人李云霄笑颜与座上众人寒暄。
「老夫不过贱降之日,诸位不辞辛苦莅临寒舍,实是感念不尽。」李云霄精神矍铄,钢须如针,声若洪钟。
宁波府武林名宿铁剑先生司徒长卿捋须笑道:「老哥哥说笑了,忝为名剑山庄座上嘉宾,乃是我等幸事,说起来还是沾了您寿诞的光了。」
其余人等皆笑声称是,澄心堂内一团和气。
崆峒派公孙克突然轻声细语道:「敝人来时,何师兄千叮万嘱,要在下替他到老庄主面前行礼问安,不知李庄主可否引荐,一偿崆峒夙愿。」
堂上突然静谧无声,剑圣李名扬早已是武林传说,多年来无人敢捋名剑山庄的虎须,便是因有这么一尊大神的存在。
话说李老头销声匿迹数十年,若是无人怀疑他已驾鹤西去,那是假话,可数年前关外三妖的下场犹在眼前,有不信这个邪的,得先掂量下自己的脑袋,难得今日有个出头鸟,众人都看李云霄如何应对。
李云霄心中转念,近年来崆峒派声名日盛,崆峒五叟各自身怀绝技,掌门白头仙翁何百损名震西陲,如今公孙克要求虽然冒失,可也执礼甚恭,若是应对不好,落在有心人眼中,只怕后患无穷一念及此,李云霄抚髯轻笑,「家父老人家已闭关多年,未经见召,老夫也不得请见。」
公孙克轻哦一声,暗道果然,嘴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此可惜了。」
「那也未必,公孙兄千里迢迢而来,诚意拳拳,若是缘悭一面,名剑山庄岂不有失待客之道。」
听闻事有转机,公孙克也有些意外,「那便多谢庄主成全。」
李云霄摆手笑道:「何谓成全,公孙兄自去即是。」
公孙克面露不解,「李庄主这是何意?」
「家父闭门谢客,也非隔绝尘世,只要来客有能走到门前,他老人家自会开门相纳。」
公孙克惊疑道:「剑圣老前辈莫非要以剑试客?」
「正是,不过以公孙兄」一字神剑「的修为,想来并非难事,若是心急难耐,老夫这便命人为你指路。」言罢李云霄便凝视公孙克。
公孙克干笑道:「不急不急,老庄主一心静养,做晚辈的怎好打扰,便请李庄主将掌门师兄的一番心意转呈即是。」
两浙武林人士见公孙克脸上尴尬不已,俱都心中冷笑,崆峒僻居甘凉,竟然也敢轻撄名剑山庄虎威,实在不把浙江武林放在眼中。
正当公孙克沦为在座笑柄时,忽听门外礼宾唱和:「武当、峨眉两派贺客至——」
「武当(峨眉)弟子卓不群(窦妙善)奉师门命,祝李庄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卓不群经过一番调养,伤势已然痊愈,二人联袂来贺,男子丰神俊朗,女子风姿绰约,座中人不由心底都暗赞一声。
李云霄哈哈大笑,扶起行礼的二人,「好,果然是名门弟子,江湖俊彦,将来的武林是你们年轻人的咯。」
卓不群面上微微一红,「李庄主过誉,掌门师伯俗务缠身,无暇前来,命晚辈代为致歉。」
「无妨,嗯……」李云霄略微踌躇一下,「其他人可有信带来?」
卓不群一副恍然状,举起手中宝剑道:「据家师说这柄」秋露「也是前辈所铸,家师尤其嘱咐要晚辈向庄主拜谢。」
「绝尘道兄客气了,」扫了一眼秋露宝剑,李云霄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其他的了?」
卓不群茫然摇头。
「辟尘道长没有口信之类的?」李云霄还不死心。
卓不群迟疑道:「晚辈有些日子未见师叔了,不过想必她老人家一定同怀恭贺之心,为前辈祈福添寿。」
李云霄摇头不语,意兴阑珊。
「爹,余姚谢氏石崖先生与处州卫指挥使刘大人登门道贺。」李青冥快步入堂禀报。
「快快出迎。」李云霄先是一愣,便向众人道声告罪,带着儿子出门迎客。
「泗门谢氏也来人了?」铁剑先生司徒长卿文武双修,宁波府又毗邻绍兴,对文坛中大名鼎鼎的余姚谢氏人物知之甚详,不由心中疑惑。
代表漕帮贺寿的铁浆汤俊问道:「司徒先生,名剑山庄地处龙泉,本地卫所指挥前来也在情理之中,这位石崖先生又是什么人?」
「不久前致仕的谢阁老胞弟,兵部武选司郎中谢迪谢于吉。」
听了司徒长卿之言,座上群雄惊诧不已,不想这名剑山庄还有如此深厚的官面交情。
「难怪名剑山庄扬名四海,果然是交游广阔,手眼通天啊。」公孙克阴阳怪气地说道。
「公孙兄似乎对交接官府颇有非议?」汤俊斜睨公孙克道。
「那是……」话说一半,公孙克猛然警醒身边这位可是靠漕运吃饭的,连忙改口,「哪有此事,汤兄莫要误会。」
汤俊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公孙克讨个没趣,神色讪讪。
不多时,在李云霄陪同下,谢迪与一名中年人来至堂前。
「刘贤弟,你先请。」谢迪礼让身边的刘瑜。
刘瑜虽为武将,却身着襕衫,白面黑须,透着几分儒雅之气,「于吉兄远来是客,还是你先请。」
「如此在下失礼了。」谢迪欠身道谢,这才进了澄心堂。
谢迪平日自视甚高,虽然被谢迁逼着致仕,可骨子里仍瞧不起右班武官,之所以对一个地方指挥如此谦恭有礼,只因这位刘瑜身份非比寻常,祖上是被朱元璋称为「吾之子房」的刘伯温。
到了刘瑜这一辈,祖传的诚意伯爵位早就没了,但刘伯温在浙江民间声望却是没减,弘治十三年,被钦命为家乡处州的指挥使。
谢迪等人进了澄心堂,便由李云霄为他一一引荐。
转身团团一揖,谢迪笑道:「今日借李庄主之便,结识众多江湖侠士,实乃平生幸事。」
群豪平日嘴上虽说不屑与朝廷鹰犬为伍,但今日人家屈身相就,一个个也都手忙脚乱地笑脸回敬,幸得堂上众人多是名门大帮出身,并非三山五岳的草莽豪杰,倒也未失了礼数。
李云霄看了谢迪做派,心中起疑,谢迪的脾性他是知道的,本意也是要将他引到别处会客,不想这位听闻澄心堂内武林人士群集,执意来此,又一反常态的礼下于人,其中必有隐情。
果然,寒暄已毕,分宾主落座,谢迪便开言道:「在下自幼读史,深羡古之侠者,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不知今之江湖,是否还有此等人物?」
「文人墨客思古之先贤,吾等习武之人同慕前辈遗风,行走江湖,守正祛邪,替天行道,千里诵义,乃是吾等本分。」司徒长卿凛然言道。
群雄纷纷言是。
「铁剑先生此言甚合我意,」谢迪长叹一声,「可惜谢某手无缚鸡之力,欲效诸君快意恩仇而不得,实乃百无一用是书生!」
「听石崖先生之言,莫不是有歹人为患?抑或豪强荼毒地方?」李云霄道。
「歹人豪强不过为患一地,而今朝堂之上奸佞横行,刘瑾等八虎阉宦祸乱朝纲,蒙蔽君上,正气难伸,祸殃天下。」谢迪扼腕叹息。
「朝堂之事自有大人辈解决,我等黎庶,岂敢妄议中枢。」司徒长卿垂目低眉,慢条斯理道。
上下嘴唇一碰,两句好话就想让哥们给你干湿活儿,真当混江湖的都是傻子,在座这帮都是有家有业的,可不是干没本钱买卖的二愣子,犯了事上哪儿跑去。
江湖草莽,不足与谋,谢迪心中暗骂,面上仍是忧国忧民的模样,「若只朝堂之上,自有正辈匡扶,另有缇帅丁寿,出身江湖,夤缘媚上得掌锦衣,助纣为虐,迫害忠良,实为武人之耻。」
司徒长卿长眉轻攒,「丁寿?这是何人,出自何门何派?」
座中众人大多摇头不知。
「晚辈有一言能否当讲。」
声音清脆动听,谢迪转头看去,见末座一名妙龄女子,记得适才李云霄介绍此女唤作窦妙善,是峨眉弟子。
谢迪看她容止秀丽,风姿聘婷,千娇百媚的样子甚为可喜,当即笑道:「窦女侠有话请讲。」
怎料此女说出的话却让谢迪心里添堵。
「先生之言是否有偏颇之处,入浙之时晚辈曾与丁……丁寿有一面之缘,观此人手段虽烈,但舍身犯险,救贫济苦,所作所为不乏侠者之心。」窦女侠好悬没把「丁大哥」三字脱口说出。
嘛玩意,舍身犯险?那个连早朝都借故懒得去的小子;还救贫济苦,他敛财倒是一把好手,搬光了朝鲜国库,又吞了邓通的家业,这好事我怎么都没赶上!
谢迪眼中全是怀疑,「窦女侠是否受了蒙骗,或者与我所说并非一人……」
「晚辈也可作见证。」卓不群昂然道,「此人言行举止确有无礼失仪之处,但智勇兼备,胆识过人,深入匪巢,擒杀安如山,在下亲眼得见。」
「安如山死了?!」
丁寿是哪个山里的猴子他们不知道,黑虎安如山可是凶名赫赫,江湖尽知,在座有不少还曾参与过围剿七凶的行动,听闻这位黑道巨寇竟然不声不响死在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中,众人面露惊愕之色。
看众人神色,谢迪一阵胸塞,爷们可不是来给这小子扬名的,「此子大奸似忠,早先效力东厂,惯会以表象惑众,假以时日,必是祸国殃民之大患。」
「东厂?丁寿?莫不是在洛阳牡丹花会上救护百姓的那个年轻人?」汤俊一直拧眉思索,此时突然回想起来。
「不错,那年轻人是唤作丁寿,另还有一个长相俊美的白姓小哥。」公孙克点头附和。
待二人将洛阳牡丹园中事情一说,众人纷纷点头称赞,窦妙善更是听得美目泛光,神思向往,看着她沉迷之色,卓不群心中莫名一痛。
「如此说来,这小子也算侠义中人啊!」
「小小年纪,武功不凡,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有揣测丁寿出身的,有细问当日情景的,甚至还有闲论当日牡丹花种的,就是没有半个谈论什么「惩奸除恶」的大事。
「此事老夫也听犬子提过,如此说来此子并无大恶,若以未来将有之事问罪,是否操之过切?」李云霄抚髯道。
就不该来这鬼地方,都是自家大哥出的馊主意,什么结好江湖人士以为羽翼,这帮家伙粘毛比猴子还精,岂会站出来被人当枪使。
正当谢迪一肚子火越烧越旺时,忽见堂前有一处州卫兵卒探头探脑,刘瑜走过去一番应对,随即眼神示意谢迪走到一边,悄悄耳语几句,谢迪脸色突变。
李云霄不动声色,凝神细听,在众人嘈杂声中,隐隐听闻「绍兴……缇骑…
…拿人……」等语。
第三百零一章 真相大白
平江伯陈熊这几日也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眼皮乱跳,心神不宁。
漕银已经备齐,案子结得干净利落,不应有什么麻烦,几个漏网之鱼隐姓埋名还来不及,也不会跳出来找死,怎么这心里越来越没底呢。
「启禀漕帅,京中派来押解漕银和人犯的队伍已然进城,洪都堂邀您一同出迎。」庄椿登门奏事。
结案的奏本快马送到京城,陈熊便准备漕船再次起送漕银,可小皇帝已经被这些突发事件吓怕了,也对这帮漕河运军失去了信心,直接从京城派了人马押解漕银和涉案人犯。
「出迎?一帮子解军有什么可迎的!」平江伯是超品的爵位,陈熊的确有这个底气。
「负责押解的人是……」庄椿上前悄声说道。
「怎么来的是他?京里怎么没信传来?」陈熊面上闪过一丝犹疑,「快,更衣出迎。」
浩浩荡荡一支队伍开进了淮安城,军士俱都盔明甲亮,气势雄壮,前有引马骑从开路,后面却跟随一辆空置囚车,显得不伦不类。
官袍齐整的洪钟与陈熊各领部属出迎,「伏羌何在?我等在此恭候。」
数十名引马骑从分开两边,一匹枣红马当先而出,马上骑士颈粗臂圆,身躯壮硕,鼻直口方,一副直率的粗豪模样,一见二人便迅捷翻落马下,大笑疾行上前。
来人抱拳道:「劳二位大驾出迎,实不敢当,毛锐在此谢过了。」
「伏羌客气,一路辛苦,请入衙署奉茶。」三人言谈甚欢,携手而行。
陈熊暗中打量着来人,心中不安感越来越强,朝中武勋世家彼此声气相闻,大多能攀上交情,可这位伏羌伯毛锐却和他没什么深交,不单因为这伏羌伯的爵位目前仅传二世,还因为对方的身份——达(鞑)官。
大明立国,在太祖太宗追亡逐北的持续打击下,故元势力不断北移,原本元朝统治下的蒙古、色目、女真等各族纷纷内附,仅洪武朝便有六七十万元军归附,除了自愿南迁及安插在各地卫所的部分人外,其余大多人等按照洪武皇帝「治胡虏当顺其性」的圣谕,大多安置在了水草丰茂,宜农宜牧的河西一带,在明代包容的民族政策下,这些归附族人成为了明朝军事力量的有力补充,形成了一个个达官世家。
朝廷待之以恩,达官报之以忠,河西吴氏、毛氏、鲁氏、达氏等达官世家忠心耿耿,战功赫赫,不少世家凭借功勋积累,跻身勋贵。
毛锐祖上便是洪武年间内附,其祖父毛忠战功累累,得赐毛姓,为国征战数十年,功封伏羌伯,在七十五岁高龄平定土鞑满四叛乱时,不幸失陷城门,祖孙三人力战而亡,因父兄皆殁,毛锐顺序袭爵。
似乎感受到了陈熊目光,陈锐扭身笑道:「平江可有话说?」
陈熊收回目光,故作淡然道:「区区押解差事,竟劳烦伏羌大驾,未免大材小用。」
「漕案惊动朝野,龙颜震怒,岂可轻忽。」毛锐理所当然道。
说话间几人已进了漕运衙署,入堂安坐,毛锐便道:「平江奏表中已擒获要犯之女郭飞云,还请移交犯妇,打入囚车,二位也好早日卸了这担子。」
洪钟干笑一声,眼神直瞟陈熊,陈熊则微微一笑,「那犯妇命薄,在狱中染了时疫,没撑过去,倒是教老兄你省了麻烦,空车而返了。」
毛锐喔了一声,也没问这大冬天的哪来的疫情,只是继续道:「那尸身何在?」
「为免病疫蔓延,已然烧了。」
毛锐点头,「处置妥当,平江果然干才。」
见毛锐并未深究,陈熊算是松了口气,暗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这娘们是他唯一的漏洞,朝廷只要不在这方面追究,便无大碍,毕竟白花花的银子都是真的。
「伏羌请移步后堂,待接风洗尘后,便可点验银两,办理交接了。」陈熊道。
毛锐欣然点头,三人才要场面话再客套几句,忽有兵丁来报:「锦衣缇帅丁寿登门来访!」
「你怎么又来了?」
这是陈熊见了丁寿后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老子花钱买平安认了,你银子也已经拿了,还要上门找事情,拿了钱不办事,你小子官儿是怎么当得。
「漕帅久违了。」丁寿权当没看见陈熊那要吃人的神情,又越过他向身后那二人问好。
「几日不见,缇帅安好。」洪老大人倒是气度俨然,和和气气。
「这位便是丁帅了,早在京中便闻大名,无缘得见,不想今日相逢,毛某幸甚。」归化百年,毛锐自有世家风采,谈吐与粗豪外表迥然各异。
「爵爷客气,下官实不敢当。」尽管腻歪这套官场俗礼,丁寿还是有应有答。
「不知丁帅因何至此?」毛锐问出了陈熊心中所想。
「倒也无甚大事,不过有民女马前喊冤,所说之事恰又与几位相关,便将人引了过来,请几位大人定夺。」丁寿说得云淡风轻。
陈熊沉声道:「何事?」
「漕案。」丁寿一字一顿道。
公署大堂,如狼似虎的军士挎刀分列两排。
海水朝日图下,陈熊高居大案之后主座,洪钟三人分坐两边,可怜的丁二官最小,敬陪末座。
「伏羌请。」陈熊谦让。
「此间平江是主,陈兄请。」毛锐笑着推让。
「爵爷奉旨专办漕案,自是爵爷做主。」洪钟也推崇道。
「如此,在下冒犯了。」陈熊又与二人客套一番,待要伸手时却不见了案上醒木。
原本够不到公案的丁寿早绕到了前面,站在那里狠狠一摔惊堂木,「升堂!
」
「威——武」堂下军士齐声呼喝。
狠狠斜瞪了跑回自己座位的丁寿一眼,陈熊对着下面没好气道:「带人犯。
」
一名身材颀长的布衣女子垂首而进,跪在堂下。
「堂下女子知晓有关漕案何事?」陈熊威严问道。
「漕案首恶在逃,白云山受人嫁祸,冤深似海。」女子悲愤言道。
「一派胡言,漕案元凶随从皆已伏法,你是……」陈熊忽觉女子声音耳熟,「抬起头来。」
女子扬起螓首,只见其面容白净细嫩,神态温婉贞静,虽荆钗布裙,不施粉黛,仍不掩窈窕姿色。
「是你!来人快将她拿下。」陈熊没想到郭飞云竟然敢自投罗网,大声呼喝。
「慢着,漕帅,这是何人啊?」丁寿问道。
「此女乃白云山漏网之鱼,贼首郭惊天长女郭飞云……」陈熊话才出口,便觉失言。
「平江适才不是说此女已染时疫,尸体都已火化了么?」毛锐乜斜着眼,似笑非笑。
「哦,不想丁某今日还见识了大变活人,不虚此行。」唯恐天下不乱的丁寿起哄道。
「这,这……」陈熊张口结舌,心中大骂败家娘们,天高海阔哪里不能去,非要送上门找死,这不成心给爷添乱么。
「此案有些许波折,内情容后详谈,还是勿要走了人犯才是。」洪钟突然开言。
「都堂所言正是。」陈熊连连点头,恨不得抱着老爷子亲上一口,下令道:「庄椿何在,拿下此女。」
「且慢。」丁寿再次阻止,微笑道:「既然此女甘心投案,便不虞有潜逃之念,还是听她把话说完吧。」
「此等绿林匪类,惯会信口开河,混淆是非,有何言可听。」陈熊急声道。
「漕帅是担心我等不分是非呢,还是有些事不方便我等知道呢?」
「你……」陈熊气急败坏,却无言以对。
「堂下女子,将你所知之事一一道来。」洪钟一拍醒木,沉声喝道。
「民女之父为白云山郭惊天,一夜途径江淮郊野的一处乱坟岗,窥见……」
「以你所言,漕案实是宇内七凶等江湖匪人所为?」毛锐问道。
「正是。」螓首轻垂,郭飞云低声应道。
「胡说,全是胡说,犯妇为开脱父罪,巧言令色,一派诡辩,又牵扯出什么七凶之说,这些江湖匪类俱都是蛇鼠一窝,全非善类,杀之无错!」
「你……」不想堂堂伯爵,公堂上如此胡搅蛮缠,郭飞云气得娇躯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白云山是白云山,宇内七凶是宇内七凶,岂可混为一谈,平江这话怕是失了分寸。」丁寿把玩着软香扇坠,笑吟吟道。
陈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恨不得一口吞了这小子。
「爵爷,你有皇命在身,依法断案便是,何虑其他。」洪钟附耳轻声道。
「这案子终究是平江断的,若是不能服众,被有心人煽动,怕在朝中对平江不利啊。」
顺着毛锐暗示的方向,陈熊看着自得其乐的丁寿,狠狠一点头,「好,本爵便教尔看看,何谓铁证如山。」
「来人,传段朝用上堂。」
不多时,六扇门副总捕头段朝用瘸着腿上了大堂。
「卑职见过几位大人。」
「段朝用,将当初如何定罪白云山之事一一讲来。」
段朝用躬身应是,将船舱内发现线索述说了一遍,又让人将燕子镖呈到堂上。
「有物证在此,还要如何狡辩!」陈熊举起燕子镖,不住冷笑。
当啷一声,一枚同样的燕子镖被扔到了公案上。
毛锐拾起飞镖,两相对比,点头道:「却是一般形制,缇帅这镖从何而来?
」
「北京城外的树林子里捡来的,」丁寿歪头笑道:「怎么,可是本官也有同犯之嫌?」
「缇帅说笑。」毛锐与洪钟同时陪笑,陈熊阴着脸不出声。
「大人,民女之父与段朝用有旧怨在先,他的那条腿便是被燕子镖所残。」
郭飞云突然道。
丁寿一听乐了,「这么说段捕头也有可能是同犯咯。」
「几位大人休听她一派胡言,卑职秉公办案,白云山恶迹昭彰,实属罪有应得……」段朝用连忙争辩。
「少安毋躁,来人,传方未然上堂。」丁寿再度绕到堂前,一拍醒木大声喝陈熊看着喧宾夺主的丁寿,面沉似水。
「卑职六扇门方未然,见过几位大人。」
「方捕头,将你如何追捕凶嫌之事,禀明诸位大人。」丁寿也不回座位了,索性就在堂前来回蹓跶,晃得案后三人眼晕。
方未然便将漕案疑点一一陈述,船上现场伪造,锦衣卫发现渔村血案,龙王门借船出海,歙县石窟擒贼,又将追回的部分官银呈上堂前。
陈熊听着脸色愈加难看,当看到抬上来的官银时,又暗松了一口气,「缇帅,仅只追回这些官银?」
丁寿耸肩,「就这些了,其余十之八九已不知散到何处。」
闻言陈熊转嗔为喜,绕了半天没追回银子,还不白搭,朝廷缺的是真金白银,不是几个祸首嫌犯,当下慢悠悠道:「漕银大部无踪,安如山死无对证,方未然所说内外勾结,又无人犯具结,查无实据……」
「大胆段朝用,」丁寿突然嗷唠一嗓子,吓了陈熊等人一跳,「你身为六扇门捕头,当知何谓罪证确凿,仅凭一枚燕子镖,便公报私仇,怂恿漕帅劳师远征,屠戮白云山、抱犊寨数百性命,该当何罪!」
陈熊被丁寿突然打断,正自恼火,忽听「怂恿」二字,当即一愣,这小子在为自己开脱?
「缇帅,我……」
不等段朝用自辩,丁寿抢声道:「幸得漕帅英明,将计就计,借机剿匪,暗中嘱托方捕头查明实情,将尔之罪状昭白天下。」
什么将计就计,陈熊有些发懵,段朝用又犯了哪条罪状,没等他开口发问,丁寿转身又把案前醒木举起,「啪」的一声,「带人证。」
两名锦衣卫将一个瘦小汉子拎上大堂。
汉子一到大堂,便抖若筛糠,几乎是瘫在地上道:「小人见过几位老爷。」
陈熊见这汉子四十开外年纪,一张马脸,两颊凹陷,一副市侩模样,心中不喜,呵斥道:「堂下何人?」
「小人潘侃,京口闸闸官。」
京口闸?陈熊有些牙疼,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运河之上闸口众多,有掌管泄洪积水的减水闸和积水闸,也有管理船只出入兼放水的拦河闸,管闸官虽是不入流的小吏,权力却不小,手下闸夫又多是地方无赖,平日吃拿卡要,不分官民,一视同仁,漕粮运送事关朝廷大局,这帮人连运军的米蔬酱菜都敢抢夺,祸害不轻,不过也是风水轮流转,待得明末运军堕落后,就反过来祸害他们了。
「潘侃,速将漕案发生之日所见情形禀上。」丁寿却不废话,直趋主题。
潘侃称是,「那夜漕船在离闸口不远处江上停泊,忽有一人登闸,要小人以灯火示警,唤漕船靠泊。」
「大胆潘侃,你收了多少好处,竟敢诓骗漕船!」
丁寿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站在堂前,一副主审的派头。
「小人不敢,实在是那人手持六扇门腰牌,称是有贼人谋划漕船,他要登船办案。」
「六扇门腰牌?牌号多少?」洪钟身子前倾,急声问道。
我哪记得啊,潘侃都快哭出来了,他只记得那人给的那五两白花花的银子,货真价实。
「小人没有看清。」潘侃支吾道。
「那人又是何等模样?」毛锐沉声问道。
「兜帽披风,风巾遮了大半面目,委实看不清楚。」潘侃以头杵地,小声回道。
「岂有此理,一问三不知,竟敢私纵闲杂人等登上漕船,定是与贼人沆瀣一气,来人啊——大刑伺候。」陈熊打算让这小子彻底闭上嘴。
立即有军士上前,将潘侃拉起,准备拖下堂去行刑。
「老爷饶命,小人虽未看清,但那人上船之后亮明腰牌,船上军爷并未多疑。」
潘侃奋力挣脱,又道:「对了,那人容貌虽未看清,但其走路一跛一跛的,当是个瘸子。」
「刷」的一下,堂上目光全部盯到了段朝用身上。
段朝用脸色煞白,怒叱潘侃道:「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方未然冷笑一声,将一个纸包扔到地上,「段兄,这是适才从你房间里搜出来的酥筋软骨散,又作何解释?」
「这不是我的,爵爷救我!」段朝用向堂上哀呼。
「法不容情,本爵如何救你!来人,与我拿下。」陈熊仿佛青天附体,大义凛然。
「狗贼,还我爹爹命来。」郭飞云悲鸣一声,疯狂扑上。
段朝用挥掌避开郭飞云,怒吼道:「陈熊,抱犊寨中缴获财物你也分润不少,休想推个干净。」
「大胆匪类,还敢在堂前攀诬本爵,与我就地格杀。」
参将庄椿虎吼上前,刀光滚滚,笼罩段朝用全身。
段朝用知晓此人一身铜皮铁骨的横练功夫,不易对付,当下身子后仰,倒纵而出,数十名军士挥刀而上,段朝用身子一旋,袖中追魂索如长蛇般飞了出来,前面几名军士顿时被他扫倒。
「恶贼休走。」郭飞云抢了一把腰刀,飞身上前,迅疾寒光直奔段朝用颈项。
「不自量力。」段朝用长索一挥,已然卷住郭飞云手中单刀,随即追魂索一夺一甩,穿云燕连人带刀同时向堂前廊柱甩了过去。
就在郭飞云大好头颅即将触柱之际,一道身影如惊鸿掠过,空中翩然旋转,落地时美人在抱,有惊无险。
「他逃不掉的,你又何必轻身犯险。」语气三分责备,三分戏谑,又带着三分关心。
郭飞云只是轻轻挣了挣,便老实地倒在男人怀里。
此时段朝用凶性大发,追魂索纵横上下,盘旋飞舞,如同一条怪龙,漕运官署之内只听兵刃呛啷落地声,身子蓬蓬倒地声连响,一时间竟无人奈何了他。
段朝用也知此地不宜久留,长索贯日,悬住门楼飞檐,手腕一收,便如箭般飞至屋檐,向下大略一扫,已察清各处布局,冷笑一声,便待翻身而下,逃出生天。
「段兄,留下吧。」一个冷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段朝用悚然一惊,两掌后翻拍出阻敌,同时身如擎电向前急纵,应变不可谓不快。
可惜后拍的两掌全部击空,急纵的身子双脚才一离地,后背便遭连环重击,一蓬血雨由段朝用口中喷射而出,随即整个人便跌下了檐角,「蓬」的一声重响,再无声息。
第三百零二章 路转峰回(上)
「人已死了。」
庄椿上前查验一番,回身禀道。
陈熊挥手,让层层叠叠护卫在己方三人身前的官军退下,向着面色苍白的洪钟和神色自若的毛锐道:「不想六扇门中有此败类,本爵失察,教二位受惊了。
」
「六扇门治下不严,与平江无关。」毛锐笑道,洪钟立即随声附和。
「漕帅神机妙算,元凶伏法,此案功德圆满。」丁寿安抚几句郭飞云,也凑上前来拱手道贺。
「一切有赖缇帅相助。」
陈熊突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琢磨自己是不是过于恶意揣测丁寿了,这小子除了脸皮厚点,举止不当点,做人贪财点,还算是孺子可教的么。
「分内之事,如今几位贵人皆在,不如便当堂断案,具结上报,我等也算个见证。」
「漕帅皇命在身,有些事还望高抬贵手。」丁寿将眼神向郭飞云处一引。
陈熊会意,虽说心中惋惜这朵野花没吃到嘴里,但丁寿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当即回座,伏案疾书:「首犯段朝用,内外勾结,谋夺漕银,罪在不赦;从犯安如山,藐视王法,啸聚山林,其恶当诛,今首恶伏法,从犯授首,大案结陈,漕河清晏,百姓安居,乃陛下圣教王化,育民之德也。
锦衣卫指挥使丁寿,公忠体国,千里奔波,多有襄助;六扇门总捕方未然身先士卒,亲手格毙祸首段朝用,居功甚伟,请陛下酌情叙功,以慰臣心。
白云山郭某虽为草莽,素怀忠义,向无恶迹,为段犯构陷,情实可悯,请白其冤,赦其遗孤余罪。
上陈诸事,请陛下御览。臣陈熊再拜顿首。」
吹干笔墨,陈熊细细又看了一遍,展示给众人。
「平江不愧世家子弟,书法精湛,在下自愧不如。」毛锐恭维道。
「意势酣畅,有理有据,平江干才。」洪钟捋须称赞。
「下官还有些异议。」
老子都把你写进去了,你还想怎么样,陈熊笑得勉强,「缇帅还有何高见?
」
「下官此次南下并非为了漕案,若是名列其中,难保不会被太后责骂不务正业,还请漕帅高抬贵手,略去下官微劳,多陈平江运筹帷幄,居中调度之功才是。」
「哈哈哈,缇帅此言实在过谦了,身负圣恩,报效朝廷,乃我辈应有之义,有何自夸之说。」陈熊喜形于色。
丁寿还真不是客套,再三要求陈熊重新誊抄一份,陈熊也搞不清这小子到底耍得什么算计,只得依言而行。
「公事已毕,后院酒宴早已预备,请诸公入席。」
了却心中事,陈熊可以宽心饮酒了,几人把酒言欢,言谈无忌,还真让平江伯产生了几分相见恨晚的错觉,直到……
「老爷,绍兴七老爷那里有人过来了。」一名老家人悄声附耳禀道。
陈熊已有了几分醺意,一边与三人笑语应承,随口道:「我这有客,让他等着。」
老家人有些为难,「来人说十万火急,务必立刻见您。」
「老七的人越来越不懂规矩了。」陈熊冷哼一声,与席上几人告罪一声,起身离席。
丁寿执壶为二人把盏,微笑道:「平江行色匆匆,当是要事发生。」
洪钟神色忐忑,「城门失火,只怕殃及池鱼。」
「忧思过多,非养生之法。」毛锐举杯相邀,「漕河重担,还要仰仗都堂,善加珍重才是。」
三人同饮一杯,相视一笑。
不多时,院外一阵嘈杂响动,只听腾腾脚步声响,陈熊气势汹汹地冲进酒宴,身后还跟着披甲执刀的漕运参将庄椿。
「丁寿,缇骑何故拿我族弟陈俊?」陈熊戟指怒喝。
「漕帅,前恭后倨恐非待客之道。」丁寿不紧不慢地说道。
「呸,锦衣卫目无法纪,擅拿一地卫帅,还敢大言煌煌,左右与我拿下,本爵与你到御前说个分明。」
放下酒杯,丁寿喟然一叹,「唉,还想着喝完这顿酒,既然漕帅急着翻脸,那咱们也只有按规矩办了。」
「什么?」陈熊被丁寿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头晕。
「平江,接旨。」毛锐由袖中抽出一道黄绫,森然道。
总兵府院内,陈熊洪钟等一干漕署官吏,跪在阶下。
「平江伯陈熊,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勾连同宗绍兴卫指挥陈俊,以湿润官米贸银输京,更有诸多不法事,其罪累累,朕览之惊心,人心之恶,一至于斯乎,敕令夺其世券,命锦衣卫械系京师,下诏狱由五府六部科道诸官会审定罪,故所有田产房舍皆为赃物所置,交给事中查勘变卖,以偿国用……」
陈熊跪在那里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总督漕运右都御史洪钟,下车未久,洞悉其奸,条陈上奏其罪,忠心可表,加太子少保……」
洪钟老爷子一激动差点没窜起来,丁寿轻轻咳了一声,老大人这才醒觉失仪,老实跪好。
「漕运参将庄椿知情不举,本当重罚,念其举证陈犯不法事有功,不予重处,降职一级,锦衣卫带俸,仍署参将事务……」
陈熊身子一震,如遭雷击,万万没想到倚为心腹的人也把他卖了,看向庄椿的眼光中满是怨毒。
「钦命伏羌伯毛锐总兵漕运,尔等务以漕运大事为重,全心协力,毋为朕念。」
收起圣旨,毛锐笑道:「宫保,今后您老要多加指点。」
「伏羌哪里话,老朽愧不敢当。」洪钟呵呵笑道。
「庄大人,人家升官加衔,你卖主求荣,也没得什么好处啊。」陈熊怨毒地盯着庄椿,冷嘲热讽。
庄椿不以为意,来至丁寿身前,恭敬施礼,「卑职见过缇帅。」
丁寿拍拍庄椿肩膀,「干得好。」
「谢缇帅玉成庄家几辈回籍锦衣卫的夙愿。」这高大汉子竟有些哽咽。
丁寿慨叹,「庄氏一门辛苦了。」
初次在酒席间相见,丁寿便想起得到的锦衣卫名册中在辽东有一庄姓暗桩,洪武年间以军户落籍辽阳,庄椿追踪郭依云那夜,丁寿以密语相询,点名了彼此身份,事后二人暗中会面,庄椿将手中陈熊不法证据转交丁寿,连同洪钟手供,由锦衣卫渠道传递京师,刘瑾秘奏朱厚照,发下中旨,几处布局同时发力,便将平江伯这百年武勋一朝搬倒。
新任漕帅毛锐意气洋洋,「平江请吧,府外囚车早备,断不会空车而返。」
「爵爷宽心,有今日酒宴款待的交情,诏狱里下官一定多加关照。」丁寿笑容可掬。
陈熊冷哼一声,转身而去,几名缇骑紧随其后。
第三百零三章 路转峰回(中)
花园内一处方亭内,丁寿与方未然相对小酌。
环视周遭假山亭台,奇花乔木,丁寿笑道:「朝廷已命礼科给事中陈鼎清点发卖陈府宅产,这园中美景看一天少一天咯。」
「缇帅身担重任,万机在躬,自当放眼四方,又岂可囿于一地呢。」方未然神色淡淡。
「说得好,方捕头此番迭立大功,朝廷必会嘉奖,可想好了去处?」
「去处?」方未然微微摇首,「方某不惯官场名利风波,安居六扇门即可。
」
「方捕头何必过谦,以你之才,在六扇门中实是屈就。不若……」丁寿自斟了一杯酒,抬眼道:「诏狱如何?」
「哦?」方未然似有些意动,「方某并非功臣勋戚子弟,供职诏狱怕是不易吧。」
「这有何难?」丁寿哈哈大笑,笑声突然一敛,「诏狱大牢,来者不拒。」
「缇帅醉了?」方未然眉峰紧蹙。
「恰恰相反,本官清醒得很。」丁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于江淮乱坟岗相约七凶,谋夺漕银,不想中途却被郭惊天撞破,郭惊天轻功虽说了得,在你四人围攻下安然脱困也属侥幸,或者本就是你有意纵之。」
「段朝用与郭惊天早有私怨,想必也不是什么秘密,加之段某人心胸狭隘,只要略施小计便可引得他将矛头指向白云山……」
方未然不发一言,静静听着。
「其他的,便如你所说,大军北调,操江水师封锁松动,安如山等人借船出海,在此期间你却趁机在渔村将银两调包,祸水东引,在你领着我东奔西走查询线索时,陈熊正忙着筹措银两,想来那些漕银早已被你的同党分流四散,无影无踪了。」
「方捕头,你还有何话说?」
「有。」
「请讲。」
「这故事很精彩,可似乎是个人都可以做,为何单单怀疑方某?」
「酥筋软骨散。」
「哦?这不是已从段朝用房间中搜出来了么?」
「可我早先曾传信庄椿暗中搜过几次段朝用的房间,一无所得,何以独方捕头便查有所获呢。」
「为何?」
「我曾从一个叫崔百里的淫贼口中得知一个故事:下五门淫贼采花蜂作恶多端,被方捕头亲手击杀,从此江湖中再无人会炼制」酥筋软骨散「,想来那次方捕头缴获颇丰吧。」
「酥筋软骨散虽说失传,早年间流入江湖的不在少数,并非绝迹,段朝用私藏一些也不足为奇,至于我么,公门中人藏匿私物自有妙法,庄大人或许一时失察。」
丁寿点头,「言之有理。那渔村又如何解释呢?」
「渔村又怎么了?我又从未去过。」
「便是从未去过,我也不愿多提,可在南京相遇,你是如何知道它在瓜洲渡数十里外呢?」
方未然轻轻搓掌,道:「缇帅健忘得很,你我初见时便说过,漕船夜间遭劫,白日江上封锁,冬日行程,总在百里之内。」
「那渔村独有的红泥为何会粘在你的靴子上呢?」
方未然蓦然色变,低头看去,果然快靴侧边有几处红褐色的泥点。
「方捕头这双靴子怕是一直未换过吧,有时候过于节俭并非好事。」丁寿自得道。
转瞬方未然脸色便已回复正常,「缇帅乃是北人,怕是不晓南方水土,红土虽不是处处可见,可也并非什么稀奇物什,在下四方缉贼拿凶,自己都不知何时踩了这些玩意。」
「这么说来一切都是巧合?在下错怪方捕头了。」丁寿笑道。
「无巧不成书,缇帅也不必自责。」方未然同样笑答。
丁寿笑容忽止,「陆天成。」
「独行大盗陆天成?他的人头早在扬州府衙了,说来在下追捕陆天成之时,正是缇帅所言犯下重案的时候,方某实在分身乏术。」
「依老夫查勘首级的结果看,陆天成死于两月之前,尊驾有足够时间犯案。
」花丛阴影中,走出一名白发老者。
方未然目光越过老者,看清他身后的一名锦衣卫面容时,微微一愣,「钱宁?你不是回北京了?」
「教方捕头失望,在下奉了缇帅密令,前往湖广敦请梅神医出山。」钱宁奸笑数声,一派自得。
看着庞眉鹤发的老者,方未然疑惑道:「襄阳梅家庄的梅神医?」
梅退之昂然若松,颔首不语。
手指优哉游哉地敲着石桌,丁寿继续道:「据本官所知,陆天成为人阴险狡诈,最喜藏身地洞暗中偷袭,黑白两道不知多少人吃了他夺命地躺刀的暗算,方捕头若有失手,丝毫不足为奇。」
方未然缄默不言。
「谋夺漕银此等大事,必然计划周详,即便有伤在身,方捕头也会勉为其难,何况乱坟岗偶遇郭惊天后,足下想必又生一计,腿上的伤岂不成了你身份的最好掩饰。」
「方某若说绝无此事,缇帅定是不信?」
丁寿点头,「恰好梅神医也在,脱了裤子,若是方兄腿上无有初愈新伤,在下磕头赔罪。」
方未然失笑,「缇帅倒也舍得下脸。」
「我从不要那没用的玩意。」丁寿坦承。
「方某好奇,缇帅应是早就怀疑在下,何以还要随着我东奔西走,坐失追银良机呢?」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五十万两银子是否追得回来我并不在意。」
「缇帅并非身负密旨查案?」方未然面露意外。
丁寿摇头,「那笔银子自有陈熊设法筹措,我意绝不在此。」
方未然自是不信,只是轻哦了一声。
「刘公公初掌司礼监,朝廷勋贵自恃丹书铁劵,沐猴而冠,陈熊总兵漕运,贪狠殃民,目中无人,实在是太适合做那只给猴子们看的鸡了。」
方未然轻笑,「原来平江才是遭人算计的那个,方某岂非受了牵连?」
「也未尽然。」丁寿同样笑道:「刘公公曾经教我一个」稳「字,借力打力,稳中求胜……」
「虽从一开始便对你生疑,但一来朝中筹划未毕,二来又出了白云山这档子事,段瘸子做的太不地道,总要为郭家几个丫头讨回这份公道。」
「缇帅真是惜花之人。」方未然挑眉笑道。
「偏偏段朝用背后有个武定侯府,郭良老儿对刘公公还算恭顺,便是为了千金市骨,本官也不好轻易动他。」
「难怪缇帅一再谦辞列入请功奏表,」方未然了然于心,颔首道:「在下与陈熊不觉间便成了缇帅手中那把借来的刀……」
丁寿笑了,「比喻不错,你把二爷当傻子般在南直隶转来转去,总要付出些代价不是。」
「在下属实小瞧了缇帅。」
「事已至此,方兄何妨坦诚一些,你——又是什么人?」
「我?区区六扇门总捕,年俸百二十石,相处这么久了,缇帅还不知么?」
「一个小小捕头,如何能牵扯进这惊天大案,你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丁寿紧盯方未然双眼。
方未然眼神并无退缩,从怀中掏出一朵打造精巧的青色玉莲花,花瓣之上镂刻着两行小字: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白莲教!」丁寿眸中精光一闪。
方未然振衣而起,平施一礼,「圣教青莲使者方未然,见过丁兄。」
「白莲妖人,也配与我家大人称兄道弟。」钱宁上前几步大声呵斥。
「白莲花开,普度群生;弥勒下生,明王出世。朱元璋谋害先韩教主,窃取九州神器,本座乃堂堂圣教使者,如何不能折节称呼一朱明伪官?」方未然冷笑道。
丁寿止住还要出言的钱宁,重新上下打量一番方未然,肃然道:「百余年前的是非对错暂且不争,方未然,你谋夺漕银可以说各为其主,但江畔渔村数十条性命,连垂髫稚子也不放过,这便是你们白莲教的」普度群生「?!」
「红阳末世,众生皆苦,本座不过将他们送往真空家乡,解脱厄难罢了。」
方未然理所当然。
「你与郭惊天相交不浅,郭依云更是红粉知己,何以嫁祸栽赃,灭其满门?
」
「段朝用倚仗武定侯的势力,早已垂涎总捕之位,说来也是郭惊天倒霉,偏偏撞见了不该看的,本座只有一石二鸟,除掉这两个后患。」
方未然谈笑自若,毫无愧色。
「贼子!!」一声娇叱,三点寒星从一簇花丛中射出。
袍袖舒卷,寒星敛迹,方未然冷冷道:「燕子镖?缇帅还有客人?」
方亭另一侧走出三人,铁塔般的庄椿身后是粉面含煞的郭依云与娇容凄苦的郭飞云二女。
「可惜了,方捕头,本将还想与你交个朋友的。」庄椿手按刀柄,巍然如山。
「方未然,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狗贼,我……我真是瞎了眼睛。」郭依云柳眉竖起,咬碎银牙。
「依云不必自责,有眼无珠的并非你一人,我若不是被丁兄这副惫懒表象所惑,怎会大意露出这许多破绽。」方未然仰天长叹,「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过奖,过奖。」丁寿心安理得的受人夸赞。
「不过丁兄也小看了本座。」
一言未落,方未然突然纵身而起,飞向上风口的郭家二女。
「哪里走!」丁寿猿臂轻舒,一掌向方未然身后拍去。
方未然回手一扬,几颗碧绿弹丸脱手而出。
「碧磷毒火弹!」丁寿识得厉害,脚尖一点,倒弹飞出方亭。
弹丸落地,轰然火起,火势迅速由方亭蔓延至周遭花丛,妖异的碧绿色烟雾滚滚翻腾,其势惊人。
离着方亭最近的钱宁不慎吸入了一口,身子晃了两下,便「蓬」的一声摔在地上。
梅退之早已看出境况不对,挥袖掩住口鼻,一手拖着钱宁急速后退。
「少主,你怎么样?」搀住倒跃而出的丁寿,梅退之关切问道。
接了梅退之递过的辟毒丹服下,丁寿看着被烟雾火光笼罩的方亭心有余悸,深悔今日有些托大轻敌。
「他怎么样?」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钱宁,丁寿问道。
梅退之撬开钱宁牙关,塞了一颗药丸,帮助他吞下后,回道:「毒烟吸入的不多,没有大碍。」
丁寿点点头,便准备穿过毒烟,紧追方未然。
「少主且慢,碧磷毒火弹甚为霸道,倘火势不息,便是有老夫的辟毒灵丹,也难保无虞。」
耳听烟雾那边传来娇叱打斗之声,丁寿心知以方未然的心机狠毒,急切逃命时绝不会心慈手软,可花园内引火之物甚多,火势熄灭要等到何时。
「等不得了。」当下丁寿也不顾梅退之劝阻,屏住气息,脚踏天魔迷踪步,飞旋大袖,整个人风行电擎般向碧绿烟雾间冲去……
花亭另一侧。
郭家二女各擎宝剑,奋力抵挡,却被方未然一双肉掌逼得剑法散乱,连连后退。
方未然急于脱身,不想缠斗,逼开二女,才要奔走,迎面一柄雁翎刀裹着风声直劈而下。
旋身避刀,方未然双手指戳掌拍,瞬间攻向庄椿五处要害。
庄椿并不在意对方拳掌,挥刀横削,不想拳掌及身,数道暗劲透体而入,被打得连退数步,踉跄站稳,体内气血一阵翻腾。
「铁布衫,不过尔尔。」方未然不屑地哼了一声,一鹤冲天,拔地而起。
「休走。」
娇叱声中,数点寒星快速袭来。
方未然挥袖拍开郭飞云的燕子镖,郭依云飞身而上,举剑疾撩。
「贱人。」方未然暗骂一声,急使千斤坠,身子半途强自坠下。
才刚落地,郭飞云又猱身欺近。
方未然杀心已起,翻掌将郭飞云手中宝剑拍飞,另一只右掌直印当胸。
长剑脱手,郭飞云惊魂未定,又见一掌袭来,竟避无可避。
「砰」的一声,掌中前胸。
庄椿铁塔般的身子横亘在了方未然与郭飞云之间,用身子硬抗了这一掌。
嘴角噙血,庄椿半步不退,反手将方未然手掌按住。
「找死。」
方未然另一只左掌叠拍在右掌上,六阳绝手暗劲足有六重,层层叠加,威力惊人,黑虎安如山只是中了两重掌力,便身受重伤,此时方未然生死攸关,内力如潮涌出,要将庄椿立毙掌下。
庄椿胸膛一挺,铁腕再度按住了方未然另一只手,内腑不堪暗劲重击摧残,张口一蓬带着血块的鲜血喷了方未然一头满脸。
鲜血淋头的方未然还未睁开眼睛,突然胸口一痛,一柄长剑穿胸而过,低头看看胸前剑尖,再勉力回首,见到的是一张杀气冲冲的芙蓉粉面,曾几何时,这张脸笑靥如花,那段时日真的很美好……
方未然凄惨一笑,无力倒了下去。
几乎同时,庄椿仰天倒地。
「姐,他……」看着嘴中不断涌出粉色血沫的庄椿,郭依云不知如何是好,眼前人曾是自己夙夜间最想杀的人之一,而今他无力反抗,自己却下不去手。
郭飞云心中同样百味杂陈,这个人屠戮白云山,更杀了自己父亲和丈夫一家,最终却为了救自己身受重伤,不知该恨还是感恩……
「庄将军!」
冲过迷烟的丁寿看见眼前场景不由惊呆,不过几息的工夫,竟然一死一伤。
「缇帅,两位郭……郭姑娘安然无恙,卑……卑职幸不辱命。」庄椿勉强断断续续说道。
「别说话,梅师兄快来救人。」丁寿抱住庄椿,在命门穴急输真气,不住叫嚷。
忧心丁寿安危,随后跟来的梅退之搭脉以后,迎着丁寿希冀的眼神,缓缓摇头。
「男儿还乡脱锦衣……」庄椿眼睛渐渐失去神采,轻声呢喃。
贴近庄椿耳朵,丁寿轻声道:「卫扈天子秉国钧。」
唇角带着笑意,庄椿安然合上了眼睛。
沉重的牢门吱吱呀呀地缓缓打开。
蓬头垢面的戚景通用带着镣铐的双手,艰难地遮挡刺目的阳光。
「将军,您无恙吧?」一名大汉冲了进来,语气焦急关切。
「老吴,是你,你怎么来了?」看清半跪在身前的大汉容貌,戚景通迷惑不解。
「将军,您冤屈已然昭雪,无罪开释了。」
「平江肯放过我?」戚景通不信道。
「陈熊已然进了诏狱,能否重见天日还未可知。」牢门前的阳光又被一个人影遮挡。
「你……」戚景通虎目微眯,辨清来人相貌,「丁大人?!锦衣卫插手漕案了?」
丁寿仍是招牌坏笑,「世显兄,看见小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戚景通的表现确实让丁寿意外,他突然间挣扎而起,几乎是冲到了丁寿面前。
「丁大人,漕银是假的……」
第三百零四章 路转峰回(下)
一间静室,二人对坐。
丁寿少见的神色肃穆,一本正经。
沐浴更衣后的戚景通,虽然面容憔悴,仍是腰板笔直地端坐椅上,语调平稳的叙陈经过。
「南京银库提出的银子押送码头时,运军不慎打翻了一只箱子,成堆的银锭滚落出来,当时末将便在一旁,听出了银子声音不对……」
「声音?」丁寿奇道。
戚景通点头,「是声音,末将在山东任职时曾查获过一起假银案子,对辨别伪银之法略知一二,散落的银锭撞击之下有空心破声,当是包壳银锭。」
两人一旁的木箱内,便是由歙县起获追回的漕银,丁寿随手拿起两个,贴在耳边互相敲击数下,果然有空心声。
连着换了几锭,个个如此,丁寿丧气道:「这用什么做的?」
「手法不一,或用铅锡,但细查可发现颜色不同;或用铜块鎏银,此银手感有异;最不易辨的便是银内灌铅。」戚景通解释道:「此法费时费力,但铅银重量相若,若不剖开,实难发现端倪。」
丁寿取出屠龙匕,信手一挥,将一个银锭分成两半,中间果然是铅块。
他奶奶的,丁寿心中暗骂,原来自己深入洞窟,舍生冒死,抢回来的是这么个西贝货。
「为何不当即禀明?」
「缇帅明鉴,能将五十万两漕银偷天换日而不被人知,其后该是如何庞大的一股势力,又有多少大人物牵扯其中,末将委实不敢声张,只恐打草惊蛇,误国误己。」
「其时平江督促起运之令甚疾,末将一来不敢贻误军令,二来怕落入有心人眼中,以至两误,便令钱毅押解先行,末将则以查核漕粮之名暗中调查……」
戚景通苦笑,「不想银船江上被劫,平江不问情由便诬在下勾结贼人,遗失漕银,下狱拿问。」
「你没向陈熊陈明利害?」看见戚景通一脸苦涩,丁寿了然,「你怀疑陈熊?」
「平江应无力插手南京之事,但催解之迫令人生疑,倘若其果真参与其中,末将不啻自投罗网,在下实不敢用身家性命冒险,况且……」
「况且你说的话,陈熊也未必相信。」丁寿哂笑,「八成他还会说你攀诬同僚开脱罪责,罪加一等……」
戚景通不答,显是默认。
唉,二爷莫不是天生劳碌命,丁寿心底哀叹,突然又不无恶意的揣测:白莲教的那帮傻瓜,如今是怎么一番心情呢。
地下宫殿内。
数名白袍人匍匐在祭坛石阶之下,不敢抬头,他们身侧是几十口掀开盖子的大木箱,里面装的正是失窃的漕银。
高高的石座上端坐着面罩弥勒面具的白莲教主,手中正把玩着一个银锭。
「罗堂主,这便是你们处心积虑,多方谋划得来的官银?」声音平静,那枚银锭却已变成了一块银饼。
「属下等失察,请教主降罪。」银饼滚落到石阶下,罗堂主为首的一干人连连磕头请罪。
「降罪?」白莲教主冷笑道:「降罪之后,方兄弟能死而复生?还是这些假银可以变成真的?」
「属下等该死。」众人冷汗淋淋,伏地不起。
「大智分堂只会说这一套么?」白莲教主支着头问道。
「启禀教主,漕银之事虽说失手,可也探出还有一股势力参与其中,伪明失道寡助,覆灭之期不远。」
「你倒会开脱。」白莲教主冷哼一声,「人家得了实惠,咱们却成了靶子,还能沾沾自喜……」
罗堂主额头紧贴着冰冷地面,不敢再言。
「举事之期日近,兵马钱粮如何筹措,你可有个章程?」
听了教主不再追究,罗堂主长出一口气,赶忙道:「教主放心,属下已有安排,虽不及漕银数目,也可作小补,另可省却一笔费用。」
罗堂主小心偷瞧石台上人的反应,座位上已空空如也。
「好自为之吧。」声音在广阔地宫中来回飘荡,难以捉摸。
一抔黄土,三两离人。
三杯薄酒倾落尘埃,丁寿轻声道:「我以为你们姐妹不会来。」
「今日是他的头七,我毕竟欠他一条命。」郭飞云幽幽道。
「燕子门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他既是助我们姐妹报仇而死,又救了姐姐的命,给他上柱香有何不可。」郭依云声音清脆,又急又快。
丁寿回身,看着双目含愁的郭飞云和绷着粉面兀自硬气的郭依云,哂然一笑,让出了位置。
郭氏姐妹将纸烛摆放在坟前,寒风吹过,冥钱飞散。
「我真不明白,这人是善还是恶?」郭依云拧着眉头,不解道:「他剿灭白云山、抱犊寨,心狠手辣,血案如山,与郭家仇深似海,这样的大恶人却又能拼死保护姐姐性命,如非亲眼目睹,真是不敢相信。」
「他不是好人,却是个好部下。」丁寿负手,叹了口气。
「杀你父亲,屠戮白云山、抱犊寨,是领了陈熊之令;保护你二人周全,同样是奉我之命,他只是尽心将命令交待的事情做好。」
「哼,你们这些衙门里的做公的都是铁石心肠,人情看得比纸还薄,举手杀人,翻脸无情,庄椿是,方未然是,你——也一样。」郭依云也不知为何突然语气里带了一丝悲愤。
「二妹……」郭飞云微微摇头,止住了妹妹话头。
「郭二小姐这话说得透彻,人情与国法本就不可得兼,方未然进入公门十几年,秉公执法,铁面无私人尽皆知,可为了心中那虚无缥缈的念想,便做出种种丧尽天良的事来,可见——这人情要不得。」
「你……」郭依云竟无话可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吃官家饭的,张口讨人嫌,伸手惹人憎,人情世故并非不懂,却绕不开一个」天「字。郭姑娘,若讲人情,天道便要乱了。」丁寿道。
「一派歪理,姐,我们走。」郭依云拉起大姐,便要离开。
「白云山基业已毁,你们还有哪里可去?」
「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郭依云反问道。
「也对。」丁寿洒然一笑,取出一份请柬,递给郭飞云,「不过想来也不急于一时,今夜丁某乔迁之喜,还请二位芳驾赏光贲临。」
「这地方是……陈熊在四望亭的宅第?」郭飞云扫视请柬,迟疑道。
「从他祖上陈瑄处传下来的祖宅,也在此次发卖之列。」丁寿一副肉疼状,「百年老宅,作价一万四千四百两,有零有整的,陈鼎那小子,连个零头都不给抹,真不会做人。」
一声唿哨,苍龙驹跑了过来,丁寿翻身上马。
「诶,我们可没答应去?」郭依云气哼哼地说道。
「你要是不去,我就将那天夜里某人说的话到处宣扬,让人知道下郭二小姐的巾帼气概。」
「你……」郭依云狠狠一顿足,看着丁寿已催马离去,羞恼道:「姐,这贼子好生讨厌,我们……要不,还是去吧……」
声音陡然降了八度的郭依云脑袋都已快垂到胸膛里,晓得妹子脾气的郭飞云讶异道:「二妹,你到底说了什么?」
碧瓦凝月,红灯高悬。
陈熊旧宅飞檐重阁,峻宇雕墙,煞是壮观,朱漆大门前双狮拱卫,门外砖石漫地,平坦整齐。
郭氏二女来至门前,通报姓名,大门顿时敞开,二十余名使女仆役罗列两排,齐声下拜:「恭迎二位姑娘。」
郭依云琼鼻一皱,不屑道:「好大的排场。」
一名衣着整齐的锦衣卫迎至门前,「在下见过二位姑娘。」
郭飞云敛衽还礼道:「官爷不必客气,丁大人何在?」
「卫帅有要事待办,已离淮安。」
「什么?他请我们赴宴,却又扔下人不管,摆的什么臭官架子!」感觉受人轻视愚弄的郭二小姐大叫大喊,早先好不容易对丁二积攒出的那点好感荡然无存。
那名锦衣卫碰过一个紫檀木匣,双手呈上,「此乃卫帅命小人转交……」
不等他说完,郭依云已然不耐,「谁要他的什么劳什子,姐,我们走!」
「在下奉命行事,求二位姑娘勿要让小人难办。」
郭飞云拉住妹妹,微微摇头,半嗔半怨的眼神让郭依云发作不得,只好陪着姐姐打开了木匣。
匣内有一叠文书,是此间房契和下人身契,另有几张银票和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八字小楷:二位姑娘妆次玉启。
两女螓首凑在一处,拆信细看:「二位姑娘淑览:月色中天,清光如注,余本愿与芳驾花前品茗,奈何俗事缠身,难以息肩,唯遗此憾,心中不免悒悒,此患得患失之心境或可令依云展颜……」
「噗嗤」一乐,又怕被人发现般郭依云连忙又端正神情,继续看下去。
「郭门罹祸,虽因白莲妖人之故,官家亦难脱失察之咎,凡此种种,纠缠甚多,华堂美宅,权作小补,以求心安,万望哂纳,芳驾既得栖身之所,他日姊妹相聚,重叙天伦,亦有可期……」
「区区银票,仅作家用;仆役数人,聊供驱策,望贤姊妹怡情养心,芳体妆安,欣盼再会醉盏之时,纸短情长,不及赘述,伏惟珍重。」
一纸览毕,郭依云抬首粲然道:「姐,看不出他平日嘻嘻哈哈的,倒也有根人肠子……」
手握信笺,郭飞云神情复杂,嘿然不语,美目上不知何时已蒙上了一层水雾。
第三百零五章 翠羽惊鸿
南京,守备太监石岩府第。
「在下与石大人分属同僚,情同兄弟,本该一早前来拜会,无奈公务繁杂,延宕至今,还请石公公海涵。」
丁寿规规矩矩向石岩执晚辈礼。
「丁大人客气了,您是陛下御前红人,咱家不敢当。」
石岩身子微伛,脸皮干瘦蜡黄,一副迟暮之态,说完这句话便是一阵剧烈咳嗽,呼呼气喘。
「公公保重。」
石岩凄凉一笑,「黄叶不落青叶落,白发人送黑发人,石家就剩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好保重的。」
看着丁寿尴尬的神色,石岩漠然道:「丁大人有何事不妨直说,咱家便是老迈无用,公事该办还是要办的。」
一点脾气没有的丁寿急忙道:「本不该打扰公公静养,实在是兹事体大,不得不劳烦您老……」
「漕银是假的?」石岩拍案而起,不可置信。
「在下也未曾料到,若要说由各地汇聚的漕银开始便是假的……」
「不可能。」石岩断然道,「折色银牵扯州府有司官吏甚多,若是解运之初便是假的,这江南半壁早不是大明的了。」
老小子你真敢说,丁寿吐槽,面上还是笑道:「石公公所言甚是,故而在下怀疑这猫腻出在运解之后,起送之前。」
「你是说户部?」石岩混浊的小眼睛中闪过一丝光芒。
「在下人手不足,一时又摸不清留都的门道,斗胆请公公襄助。」
「有刘瑾的面子,这点小忙还是帮得上的。」石岩颔首,「三天之后给你消息。」
「多谢公公了。」丁寿拱手道谢。
「咱家身子乏了,不便留客,丁大人请自便。」石岩说罢又咳嗽了几声。
「公公留步,在下告退。」
本就没打算起身的石岩轻唤一声,「石楠,替我送送丁大人。」
一名内侍快步走了过来,「丁大人,请。」
老梆子,连茶都舍不得给一杯,丁寿腹诽,还是跟着这个叫石楠的小内侍离了守备衙门。
月挂东山,秦淮河波声隐隐。
翠羽阁内红灯处处,香风阵阵,行院内随处可闻歌舞吹弹的靡靡之音。
大堂内有许多散客,也是衣冠楚楚,倚红偎翠,说笑无忌,只不过眼睛都不时瞟向堂上高台,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堂上二楼分置成数个雅轩,每个雅轩装饰皆是富贵堂皇,门窗桌椅、案几屏风皆仿古制。壁上挂有几轴金碧山水,轩外临堂处都有一方小小露台,露台两面绿荫覆盖,盆景簇簇,看不清两边情景,便于轩内客人独处私谈。
一间雅轩内,丁寿和魏国公府的小公子徐天赐相对小酌。
「申之,哥哥我还有一摊子事要办,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这二位爷脾气相投,同样不着调,上次便一见如故,这次丁寿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徐天赐一反常态,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请托南山兄帮着寻个前程。」
「前程?」丁寿睁大了眼睛,「老弟喝醉了?」
徐天赐摇头。
丁寿掰起了手指头,「大明朝六个国公,黔国公世镇云南,现在这位都不是老国公的种,能袭公爵都是赚的;保国公而今才传了两代,能不能传第三代还得看运气;如今同守备南京的成国公和北京的英国公,这都是靖难时才得的世爵,老弟乃中山王之后,开国世袭魏国公,与北京的定国公一脉同宗,再有仁孝皇后的情分,与当今万岁是实打实的亲戚,还担心什么前程!」
将满朝国公数了个遍,至于那个被当成宠物养的衍圣公,丁二爷连提都懒得提。
「哥哥诶,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哟。」徐公子一脸苦相,倒出满腹苦水。
「徐氏一门两公,看着荣宠无比,架不住祖辈们不争气啊!」徐天赐也真是借着酒劲,什么话都敢说,「高祖辉祖公在靖难时便恶了太宗,要不是有祖姑奶奶的面子,这一嗣怕是早没了……」
「太爷爷那辈也是个不长心的,平日行止荒唐些,太宗爷也不忍治罪,可进京觐见,连招呼都不打自个儿就跑回来了,这不是作死么,到头来罢爵为民,幸得仁庙登基,才复了爵位,万幸……」
「咱这边好歹还有南京守备的差事,定国公那边更别说了,一个比一个不着调,一个在太宗大丧期间饮酒作乐,连仁庙都看不下去了,被褫夺冠服岁禄;另一个就更别说了,疯疯癫癫的上街乱打人……」
丁寿知道徐天赐说的是两年前才去世的定国公徐永宁,帮着分辨几句,「定国公也不是逢人便打,只打那些为非作歹的显贵子弟……」
「说的就是啊,放着无权无势的百姓不欺负,专挑有权有势的打,正常人谁能这么干!!」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丁寿无语承认。
「疯来疯去疯出事了吧,把皇帝制书都毁了,无职无权的闲住几十年,这一支短时间缓不过劲儿来,所以,小弟想着……」
丁寿急忙打断道:「老弟,你的苦处我明白,但国朝以仁孝治国,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承嗣国公这事情上哥哥实在帮不上忙。」
徐天赐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一样,「谁说要承嗣公爵了,家里老爷子养生有道,袭爵四十来年了,又白又胖,脑门发亮,我能不能熬过他还两说呢,死鬼大哥反正已经被熬死了,让鹏举那傻孩子接茬等吧,我可没指望过。」
「那你说什么前程?」丁寿纳闷。
「说的是锦衣卫。」徐天赐没好气道,这哥哥看着挺聪明的,怎么是个榆木脑袋。
「申之啊,锦衣卫里多的是勋贵子弟,徐家乃大明第一武勋世家,你进锦衣卫是应有之义,还用张一次嘴?」
「不是那帮光吃饭不干活的带俸官,小弟是真想干出一番事来,将来含饴弄孙时也有一番吹捧不是。」
看着徐天赐眼巴巴的热切眼神,丁寿无奈道:「得嘞,这事交给哥哥我了,回京就向陛下奏禀,既然要弄,就来个彻底,干脆弄个实权世职,好传诸子孙。
」
徐天赐大喜过望,「仗义,小弟敬兄长一杯。」
满饮杯中酒,丁寿看了看露台方向,「今晚这么热闹,什么情况?」
徐天赐脸上露出几分坏笑,「丁兄来得巧,今日正是秦淮河花魁献舞之日,若是机缘巧合,没准还能成为入幕之宾。」
「能让你老弟这般色授魂与,这女子怕不一般吧。」丁寿取笑道。
未等徐天赐答话,忽听楼下响起一声檀板,丝竹乐起,一时间大堂内弦管交织,悦耳非凡。
徐天赐微微一笑,举臂延揽,与丁寿同行至露台。
只见台下舞池内转出一名盛装打扮的美貌女子,体似琢玉,面如堆花,粉红蝉翼薄纱下,窈窕身段若隐若现。
女子手持两根长长的翠色雉鸡翎,轻挪莲步,细腰摇曳,在乐工玉笛伴声中,会合节拍,翩翩起舞。
笛声舒缓,远见那女子笑颜微漾,如三春桃李,舞态婀娜,如风中柳条,一举一动妩媚勾人。
众多寻芳客人目眩神迷,眼珠只在女子丰盈身姿上打转。
忽然间管繁弦急,乐声急促,如倒海翻江,气象磅礴,雄阔壮烈,女子娇柔身姿如狂风一般急速旋转,似一团霓霞闪灼明灭,一簇仙葩摇曳舒发,忽听得一声中天鹤唳,乐声戛然而止,女子罗裙铺展,盈盈半卧,频频细喘,凝脂间红霞隐隐。
楼上堂下发出震天般的喝彩之声,女子笑吟吟向众人拜谢,退出轩厅。
「荆台呈妙舞,云雨半罗衣。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丁寿抚掌赞道:「舞妙,人更美,此女何人?」
「南国有佳人,飞去逐惊鸿。」见秦淮佳丽引得丁寿动容,徐公子与有荣焉,自得道:「唐一仙。」
第三百零六章 千金买笑
丁寿实在想不到远隔千里之外的留都,还能和京城教坊扯上关系,玉堂春被王顺卿摘了头筹的郁闷至今未消,何妨墙内损失墙外补。
「钱宁,请一仙姑娘过来小酌几杯。」
门外侍立的钱宁进门领命,还未等出去便被徐天赐喝止。
「兄长且慢,这唐一仙乃花中魁首,至今还是个清倌人,等闲人难邀她一聚,强求不得。」
「谁说要用强了,哥哥我是那种不解风情,牛嚼牡丹的莽汉么。」丁寿嗤笑一声,随即又道:「申之,怎么投其所好?」
「吟风弄月乃风雅之事,自然……」
徐天赐还没说完,就听二楼一处雅轩内有龟奴唱喝道:「龙王门孙大少送纹银千两作一仙姑娘缠头。」
王八蛋,拿老子银子穷大方,叔可忍婶不可忍,丁二爷这时候可不管什么狗屁风雅了,拿银子砸趴下这个姓孙的再说。
「丁公子送一仙姑娘脂粉之资二千两。」
堂下客人窃窃私语,不知这位姓丁的又是哪一豪门的败家孩子。
那边雅轩略微静了静,随后唱喝之声又起,「龙王门孙大少再送缠头三千两。」
楼下客人嗡的一声,好像炸了锅一般,这石崇斗富般的大手笔,十里秦淮可有日子没见了。
「丁公子再送脂粉钱五千两……」
堂内的吃瓜群众暗道好戏来了,津津有味地等着龙王门报价,虽说谁输谁赢和他们没半分关系,可赶上这等盛事,以后逢人也有的吹嘘不是。
「魏国公府小公子赠银两千两,与丁公子同贺。」
魏国公府出面了,座中众人暗暗心惊,这小公子徐天赐是老国公徐俌最为疼爱的幼子,出价虽不多,却表明了立场,龙王门不过江湖草莽,可敢惹得起朝廷一等勋贵。
那边厢果然静了下来,丁寿已与洋洋得意的徐天赐举杯相庆了,不想又听到龟奴唱喝之声。
「龙王门孙大少再赠一仙姑娘缠头纹银一千两……」
底下嘘声一片,只道孙尚香就此认栽,却听随后又有喝声:「另有白璧五双,合浦珍珠一斗,为唐姑娘贺——」
狗奴才,好大的胆子,徐天赐第一个跳了起来,这位小爷平日最爱面子,如今这姓孙的已经是直接落了他的脸皮,气得徐公子火冒三丈,冲到露台上推翻盆景,就要看清那姓孙的模样,龙王门?呸,小爷让你变泥鳅。
丁寿咬着后槽牙道:「钱宁,拿爷的条子去南京城里的四通钱庄搬银子,有什么稀罕物都给我搬来……」
钱宁领命称是,却又被徐天赐给唤住了。
「慢来,丁兄你看。」
丁寿走至露台,见徐天赐所指的雅轩露台上立着两名华服青年,一个两道浓黑低眉的正是孙尚香,另一个玉面星目,丰神俊朗者,却是不识。
那人见了丁寿向这边看来,笑着拱手一礼。
丁寿置之不理,没好气问道:「这谁呀?」
「聚宝山庄沈轻侯。」
「我管他是那只猴子,老弟你今天别拦我,这口气要是不出,回头我就调兵用炮轰平了聚宝山。」
徐天赐一改张扬之色,「哥哥,沈轻侯不好惹呀。」
「你我兄弟也不是善茬,跟你说,除了宫里的几位贵人,还没人能让我吃亏……」
丁寿还在喋喋不休地自吹自擂,徐天赐贴着他耳朵低语了几句。
「这么大来头,我怎么没听说过?」丁寿变色。
「老庄主沈博行事低调,若不是老爷子特意嘱咐过,小弟也不知。」
「当朝阁老见了我也得礼让三分,一个女阁……」丁寿忿忿低语道:「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小弟也是,可若是把动静闹得大了,他沈轻侯无官一身轻,这地方却不合丁兄你的身份……」
徐天赐后面还想说的是,万一你把官丢了,我的官找谁要去。
正当这二位骑虎难下,那边两位胜券在握之际,忽听一楼大堂内又响起一个纤细脆润的声音,「无论出价多少,我多出一倍!」
语音不高,却满座皆闻,楼上楼下的目光同时向大堂的一个角落投去,靠墙边的一张单桌前,端坐着一名儒巾蓝衫的俊秀青年,芸芸酒客之中,恍如鹤立鸡群,别样不同。
众人眼光未能让青年神色稍动,只是微微仰头,一双眸子散发熠人冷光直射龙王门所在雅轩。
孙尚香与沈轻侯二人骤然色变,脸上同时浮现出几分惧意,身子一闪,俱都消失在了露台之上。
丁、徐二人见那边忽然缩了脖子,也觉奇怪,低头再寻那个蓝衫青年,却也不见。
「这人什么来头,一露面就吓退了那两个败家子。」丁寿倒也有脸这般评价人家。
「脸生得很,想不出来。」徐天赐拧眉思索半晌,颓然摇头。
「二位爷酒菜可尽兴?」带着浓浓脂粉香气的老鸨,扭着腰肢进了雅轩。
「就你一个人?」徐天赐眼睛一翻,「一仙姑娘呢,莫不是上赶着巴结沈轻侯去了?」
「徐公子说笑,孙大少和沈公子走得匆忙,妾身招呼也未及打上一个。」老鸨笑容中透着几分尴尬,「妾身是来归还二位公子打赏的银票。」
「怎么,爷的银票是假的不成!」丁寿气得一拍桌子,今晚上哪是消遣,分明添堵来着。
「妾身哪敢!徐公子您老也知道一仙姑娘并不在本院挂牌,只是客居献艺,」老鸨委屈至极,「而今已然相约佳客,妾身实在也勉强不得。」
第三百零七章 文娱倾城
翠羽阁后院一处临水的雅轩,轩外走廊高处悬着一架翠绿鹦哥,轩内不时有女子调笑之声传出。
一阵杂乱脚步声响起,鹦哥高叫展翅「有客到……呱——」,便被来人一扇子捅得扑腾乱飞。
雅轩房门突然「咣当」一声被一脚踢开,引得屋内一片娇呼。
徐天赐与丁寿面色不善地踱步入内,淡淡一扫,轩内布置一目了然。
轩内临水栏杆下摆着一新月型瓷盆,盆内一簇白瓷莲花,亭亭凸出,甚是别致,五六尾金鱼摆尾游动,十分自在。
栏杆对面墙下摆着一桌酒席,满屋莺莺燕燕,环佩叮咚,围绕在酒席周围。
「这房间是哪个不开眼的定下的?」徐天赐乜斜着眼问道。
几名艳丽女子闪开两边,让出了酒席正中坐着的一名方巾青衫的少年公子。
少年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张瓜子脸,修眉端鼻,手持一柄尺余长的牙骨折扇,说不出的风流俊俏。
「两位兄台有何见教?」少年并未被徐大公子的气势所遏,淡然问道。
「你小子眼生得很,报个名先。」徐天赐大剌剌往少年对面一坐。
「何时起行院寻欢,还要盘查户籍了?」少年展臂搂住身侧两名乐伎,颊上梨涡浅现。
「让你报名是公子爷看得起你,既然不识抬举,来人,把这小白脸与我扔河里凉快凉快。」
徐公子翻起脸来,绝对说出做到,不容含糊,门外下人立即涌了进来。
「且慢。」丁寿挥手让国公府的家人退了出去,轻拍徐天赐肩膀,安抚住这位小爷的脾气。
「兄台有幸为一仙姑娘入幕之宾,不才特来恭贺。」丁寿笑吟吟地拱手道。
「不敢,美人青睐,三生有幸。」少年从容自若,也不为方才徐天赐无礼着恼。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当讲?」
少年道:「兄台请说。」
「敝人自京师远来,深慕一仙姑娘之风采,奈何留都驻足之日无多,今日之后怕是无缘再一亲芳泽,故斗胆请足下成人之美,将今夜机缘割爱,不使区区有遗珠之恨。」
将一张银票推到桌前,丁寿尽量笑得矜持有礼,「一点心意,聊做补偿。」
眼光从银票数额上扫过,少年展扇轻笑,「兄台好大方。」
「在下只怕不足。」
「兄台盛意拳拳,不才这厢自无不可。」少年折扇一收,轻敲掌心,「可是兄台还少问了一个人的意思。」
徐天赐冷笑一声,「还有哪个不识趣的?」
「妾身便是那个不识趣的。」
一身琥珀色锦缎长裙的唐一仙轻移莲步,款款而入,长长裙尾拖曳在身后,腰间紧束着一条紫绫腰带,更衬的胸脯怒涨,纤腰欲折。
适才观舞间隔尚远,此时丁寿才得细看这位秦淮魁首,一支金丝打造的莲花步摇拢住三千青丝,凤眉弯曲细长,明眸皓齿,朱唇外鲜,整个人仿佛白玉雕成一般,不可方物,当真是烟轻月瘦,雪韵花嫣。
美目一转扫过二人,唐一仙淡然一笑:「徐公子可是要怪罪妾身?」
「一仙姑娘说笑了。」徐天赐讪笑道。
「徐公子也是秦淮常客,当知旧院姐妹并非寻常倚门卖笑之辈。」唐一仙朱唇轻抹,似笑非笑。
「那是自然,青楼名姝风韵不俗,气度超然,岂是庸脂俗粉可比。」徐天赐摇头晃脑道。
你刚才的牛气劲儿哪儿去了,丁寿看这前倨后恭的小子心里就有气。
「徐公子真是我们姐妹的知心人。」
「哪里哪里,小可言出肺腑,句句是实。」唐一仙一句吹捧登时让徐天赐如坠云里雾里,洋洋得意,偏又要装出谦逊有礼的表象,丁寿看得都替这小子难受。
唐一仙幽幽一叹,话锋突然一转,「说起来徐公子门楣王谢,甲第金张,乃大明一等尊贵之家,若是强令妾身陪侍,奴家也不敢不答应。」
徐天赐登时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一仙姑娘言重了,姑娘香姿玉色,才情高雅,徐某又岂是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做出此种煞风景的事来。」
唐一仙嫣然浅笑,「那么今日……」
「今日……」
徐天赐眼睛一转,看见一旁没好气瞪着他的丁寿,猛然回过味来,「今日之事决不能善罢甘休。」
宝贝,来,我看你怎么往下编,丁二爷抱臂不语,瞧这倒霉孩子怎么圆回来。
「姑娘精歌舞,工声律,色艺才情称冠一时,高人雅士方可为座上贵宾,似此等乳臭未干的黄口孺子何德何能忝入闺中?」
「我?」本来笑吟吟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少年,被徐天赐一指笑了出来,「徐公子此言差矣,不闻少年人乃国之将来,如春前之草,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岂可因在下年少而鄙薄。」
「没听说过,谁扯得酸文……」
丁寿重重咳了一声,「据说此文乃当今缇帅丁寿于文华殿之戏作,兄台竟也知晓?」
「如此佳文,如万选青钱,不才如何不知。」少年玉颊微陷,笑意盎然。
「当然是好文,顶顶的好文。」一脸尴尬的徐天赐连连点头,心中对这位丁大哥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南山兄还是文武全才,名动学林。
丁寿心中哀叹一声,指望这小子八成没戏了,「一仙姑娘,秦淮风月,千古乐道,吾等也不愿唐突佳人,坏此佳景,既然姑娘心有所属,在下唯有喟叹缘浅,就此告退。」
「公子且慢。」唐一仙玉手轻抚鬓间金莲步摇,娇声道:「公子一掷千金,情深款款,一仙也非铁石心肠,若是就此让公子离去,传扬开来,未免使人言我厚此薄彼,不识好歹。」
有门儿,丁寿心中窃喜,「那依姑娘之意呢?」
「青楼女子以声色侑酒,才子名士作文以酬,奴家妄求几位公子赠诗一篇,以慰闺中岑寂,奴家则扫榻以待,定不会使诸君白白辛苦。」
「题目为何?」少年问道。
玉手划过瓷盆,挑起层层涟漪,惊动了那几尾金鱼,在水中窜来窜去,唐一仙嫣然一笑,抚弄那簇白瓷莲花道:「便以」莲「为题吧。」
以什么为题我也白搭,丁寿已经不打算留在这里丢人了,打算扔下几句场面话,扭头走人。
还没等张嘴,身旁徐天赐已经高声喊道:「来人,笔墨伺候。」
迎着丁寿杀人的眼神,这位爷还不自知,「南山兄,来,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我现在特别想教训你,丁寿心头不知有多少头羊驼想从口中喷出,不情不愿地接过了徐公子递过来的上等狼毫。
正当丁二咬着笔头开始冥思苦想时,那边少年已经挥笔一蹴而就。
「这么快?」徐天赐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除了在宣纸上滴了个墨团外,别无所出。
「一仙姐姐,请雅正。」吹干墨迹,少年便献宝般将新作递了过来。
唐一仙爱怜地看了他一眼,举起宣纸,轻启朱唇,婉转念道:「
碧水红衣菡萏艳,舒卷开合任天然。
出身淤泥质本洁,羞为俗世染尘凡。」
唐一仙美目不由一亮,其他莺莺燕燕已然聚拢了上来。
「公子爷真心疼我们姐妹,说到心坎里去了……」
「公子诗写的真好!」
「不止诗好,单是这笔行书,遒劲有力,委婉健秀,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有右军之风。」同样凑上来的丁寿,晃着脑袋一通点评。
「丁兄,你怎么还夸起他来了?」徐天赐没好气地斜楞着眼,这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你我兄弟已无法赢得体面,总要输得光彩吧。」丁寿倒是想得开。
「小弟一时逸兴,教二位兄台见笑了。」少年还是彬彬有礼。
「不敢,我等自愧弗如,心服口服。」丁寿整襟还礼,「一仙姑娘,今日无缘,来日有暇,再来拜会。」
在唐一仙万福施礼中,丁寿拉着不情不愿的徐天赐,连同带来手下,一同离了雅轩。
「一仙姐姐,这人蛮有趣的。」少年眉眼弯成两道新月,倚在亭亭玉立的唐一仙身畔。
第三百零八章 荡魄缠绵
翠羽阁后院花园。
「丁兄,这事便这么算了?」徐天赐愤愤不平。
「愿赌服输,咱们兄弟才学不如人,还计较什么。」只要好白菜没被龙王门那杂碎拱了,丁二爷还是有些宰相肚量的。
看看天色,丁寿道:「时候不早了,钱宁你们护送申之回府,路上小心着些。」
「怎么,哥哥你不回去?」徐天赐好奇问道。
再度扭头望了望远处雅轩,丁寿笑道:「我等等这小子。」
徐天赐一拍大腿,「这就对了,我也咽不下这口闷气,等小弟回府多叫上几个人,替那小子长辈好好管教一番。」
「老弟误会了,」丁寿摆手,「那小子有点意思,想来出身大家,待天明打算和他结交一番。」
顺便再请教一下行院泡妞技巧,一味地靠银子砸不讨巧,指望你小子看来也是没戏了,丁寿揣摩着,没好意思打击徐家这孩子。
送走了心情郁闷的徐天赐,丁寿一个人便在翠羽阁中逛了起来。
此时院中客人正多,处处欢声调笑,丝竹绕耳,刚碰了一鼻子灰的丁二爷也没那心境逢场作戏,让鸨母为自己寻了一个清静院落,散散酒气。
新月如钩,荷塘如洗,院内一派阒寂。
丁寿百无聊赖,自怨自艾,「在青楼里过夜,竟然要孤枕而眠,说出去谁特么信啊……」
正当二爷考虑是否该唤几个粉头过来消磨时光时,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轻哼荡吟。
久历花丛的丁寿自然知晓那是什么声音,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坏笑。
院落僻静处的一所厢房内,半人多高的浴桶水汽蒸腾,水面上布满了玫瑰花瓣,清香扑鼻。
一名美貌女子半靠在桶沿,星眸半睁半闭,吁吁轻喘,湿漉漉的长发绕过天鹅般的秀美粉颈,在粉嫩丰腴的高耸雪脯上轻轻垂落。
一只玉臂不断挥动,将一片片散碎琼玉零落洒在粉面香肩,似乎心中还有浇不灭的野火在熊熊燃烧,雪白身躯已被炙成片片粉红色,玉容愁苦不堪,一声压抑痛苦的娇吟从朱唇中迸发而出。
细喘咻咻,女子筋骨好一阵酥软,一只没入水中的藕臂轻轻抬起,一只做工精巧的角先生破水而出,女子轻轻爱抚,彷如对待情郎般温柔多情……
「实在想不到,秦淮行院,竟还有佳人深闺寂寞,自怜自惜。」
眼前突然出现一名陌生男子,女子倏然一惊,扯过一条月白绉纱遮挡胸前春光。
「你是何人?」
丁寿一时忘了回答,白纱本就薄如蝉翼,被水浸湿后紧紧贴伏在窈窕婀娜的身躯上,更掩不住那对玲珑剔透的倒扣玉碗,连两片嫣红都清晰可见。
「不才丁寿,京城人士,私心窃慕秦淮风月,本意寻芳消磨晚景,不意偶遇姑娘,相逢即是有缘,原为解姐姐香闺岑寂,略尽绵薄之力。」
女子一阵娇笑,「原来是院中客人,妾身倒是失礼了。」
也不顾绉纱坠落,女儿家身体袒露人前,女子便在桶内道了个万福。
丁寿看此女容颜娟好,艳丽无匹,姿色与唐一仙不逞多让,不由疑惑道:「
不知姐姐芳名,因何独处?」
「妾身柳春柔,年老色衰,自然没得豪客恩赏。」女子嫣然一笑,媚态横生。
丁寿被引得心中一荡,他生性本与君子二字无缘,此时又打着雪中送炭的幌子,也不顾女子话中漏洞,当即邪笑道:「好名字,西城杨柳弄春柔,韶华不为少年留,若不及时行乐,怎对得起这良辰美景呢。」
「相公倒是个博学多才的……哎呦!」
一声娇呼,娇躯已被丁寿拦腰抱起。
「好个心急的小冤家,也不让人家擦净了身子。」柳春柔娇嗔一声,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快要滴出水来。
「不需多时,你我便要大汗淋漓,何必多此一举。」掌缘轻按耸隆臀峰,丁寿调笑道。
「妾身可不是那些青涩嫩雏儿,公子爷可要有自知之明,别弄得奴家不上不下……」柳春柔揽住丁寿脖颈,咬着他的耳朵腻声呢喃。
瞥了一眼被丢掷一旁的粗硕器具,丁寿自信一笑,在沉甸甸的香臀上拍了两下,贴着娇艳红唇道:「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
柳春柔还要再说,剩下的话已被堵了回去,喉中一阵媚人轻哼,一条嫩滑丁香主动回应,与丁寿的舌头纠缠在一处,啧啧作响,不觉间二人已滚入红绡锦帐内。
津液交换之中,柳春柔玉手下探,在丁寿胯下要害处捏了一把,虽是隔了几层衣物,还是感觉到了异于常人的坚挺巨硕,惹得她不由心中窃喜,舍了还在向她纠缠索取的肉舌,手忙脚乱地开始撕扯丁寿衣物。
几把将衣服扯个干净,柳春柔迫不及待地翻身将丁寿压在身下,眼波朦胧,香吻如雨点般在他额头、脸颊、嘴唇亲下,并不住往下蔓延。
嫩滑香舌在坚实肌肉上划过,让丁寿有丝丝痒意,手中把玩着因俯身相就不住摇晃的滑嫩香乳,取笑道:「姑娘也是个急色……哎呦!」
嘶地倒抽一口凉气,这女子香舌在他胸前乳头处轻轻一扫,便香唇一张,在米粒大的凸起部啮咬了一口。
还没等丁寿呼痛,那灵巧丁香又卷贴而上,又吸又吮,痛痒交织之下,二爷举手便在那两瓣圆润紧凑的翘臀上拍了响亮一记。
肥美臀肉颤巍巍的一阵晃荡,柳春柔喉咙深处也发出了一声痛吟,却并不松开口,蛮腰扭摆数下,便继续亲吻而下,很快那柄男人权杖展露在她的眼前。
茂密黑丛林中,青筋环绕的独眼巨龙昂首向天,晃晃悠悠,引人遐思,玉手一拢难握,两拳相加还露出一个鸭蛋般的紫红菇头,马眼一张一合,喷出气息教柳春柔浑身酥软。
「果然是好宝贝。」柳春柔眼神迷离,爱不释手地把玩不停。
「我说柳姐姐,便是有了新玩意,也别这么素着弟弟呀。」娇躯下移,丁寿两手没个着落,不由抱怨。
轻声媚笑,娇躯翻转,跨坐在了丁寿身躯上,将那圆滚如桃的玉臀冲着丁寿面前扭摇晃动,同时埋首吐舌,沿着根部从下到上一通猛舔,最后猩红舌尖在棱沟处轻轻一扫,便樱唇大张,尽力罩住菇头,恍如蛇口一般,在缓缓裹吮吸吞中将整根巨龙尽根吞入喉中,并在舌尖撩拨勾舔之中,口喉深处不断吸裹蠕动,使得丁寿脚尖绷直,享受到从未有过的畅快。
看着眼前晃动的两瓣丰美圆臀,萋萋芳草间粉嫩微突的肉蚌清晰可见,紧合的肉蚌有如小嘴一般,不断的微微张合,顶端一粒如豆红珠忽隐忽现,含有淡淡幽香的仙露由粉嫩的夹隙中渐渐渗出。
丁寿忍不住屈起两根手指,拨草寻蛇,探穴而入,穴壁内侧肉壁骤然紧缩,极力排斥着入侵者,二爷不为所动,天魔真气透指而入,抚掐扣揉,柳春柔鼻息咻咻,在巨物满塞喉咙的微隙中呼吸越来越难。
「呜呜……呼呼……」鼻翼一张一合,口中紧咬不放。
「咕叽……咕叽……」手指屈张不定,穴内水声啧啧。
柳春柔扭摇轻颤越来越快,娇躯突然一阵剧烈抖动,软软地伏在了丁寿腰间,却终是没有松开樱唇。
丁寿倒真有些佩服对手了,有股子韧劲,将满手湿滑黏液抹在湖丝衾单上,丹田内天精魔道运转一周,瞬时间胯下怒龙迎风暴涨。
口中巨物突然涨大,本已塞得几近满实的喉咙再也难以容纳,唇角撑得险些开裂,柳春柔慌忙吐出怒龙,紧接一阵急促喘息才平复下来,手拍酥胸,薄怒嗔道:「小冤家,你要噎死姐姐呀!」
「在下哪里舍得,只是姐姐口技了得,小弟也是怕这肥水流了歪田。」丁寿腰身向上一耸,戏谑道。
「满嘴胡诌。」又羞又恼地在丁寿腿根上拍了一巴掌,修长双腿分开跨坐,在丁寿注视中,那个看似紧窄得连手指都难以伸入的肉蚌,玉门恍如一张小嘴微张,便将巨物含吞入内,且毫无阻碍的一举尽根。
惊咦一声,丁寿微哂道:「柳姐姐果有」容人之量「,今日小弟算长了见识。」
跨坐在他腰身上的柳春柔正闭目享受体内充实,闻言荡笑一声,引得胸前玉乳轻摇,「好戏还在后边,小家伙可别教奴家失望。」
丁寿倏觉胯间巨物好似进入一条温热紧窄的腔道内,重重门户中似乎竟有四五道肉箍同时将自己胯间之物层层束裹,每道肉箍之间尚有一块块软肉,不断地在巨物上蠕动,蜜穴深处也有一圆滑软肉,不断的张合着一张小嘴,贪婪吮吸着自己阳物顶端,竟有把持不住之感。
丁寿内心惊异无比,所历诸女中不乏身怀异禀名器者,如倩娘都是与生俱来,交合时虽能让他欢愉畅快,却无像此女般可以自由控制秘处嫩肉,给人感觉更胜一般名器,竟令自己欢畅难抑。
暗忖自己是不是出京办事素得久了,连这点挑逗都抵抗不住,心中懊恼之余,丁寿体内天精魔道自动循环运行,固精锁阳,沉着应对。
柳春柔轻盈粉嫩的娇躯不住扭摇夹吸,丰盈翘臀前后挺动,足足小半个时辰,身下人儿不但精关稳固,也无任何激荡癫狂之状,反倒是那一双大手不断地在自己身上敏感处抚摸挑逗,深入体内的那根粗巨火烫的铁棒顶端,还有一股螺旋吸劲,不断反复吸吮着花心深处的胎宫。
只觉深处舒爽之感愈来愈浓,柳春柔略感不安,到底小瞧了这小子,莫要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在这阴沟里翻了船,心中好胜心起,圆滚挺翘的玉臀扭摇愈来愈激烈,蜜穴内嫩肉束缩蠕裹也愈来愈强劲,但如此一来,那根怒涨毒龙带来的火烫舒爽之感也随之激升。
体内妙感频频涌升,恍如直登仙境,使得柳春柔媚眼如丝,鼻息越来越重,香汗淋漓,汗珠由着光滑的脊背曲线与酥胸乳沟处汇聚而下。
丁寿好整以暇,享受着蜜穴深处不断的蠕动裹缠,一双手不时抚摸着雪白晶莹的光滑玉腿,或揉捏那两团饱满圆润的鼓涨胸脯,甚或促狭地突然一挺腰身,每次动作都惹得身上美人一阵腻到骨头里的媚声娇呼。
忽然全身一颤,柳春柔停止了玉臀扭摇,拭了一把光洁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娇笑道:「你这害死人的小冤家,累死姐姐了。」
丁寿大手托住雪白乳根,看着那两团软肉在手中变幻着各种形状,取笑道:「姐姐技止于此,好教小弟失望。」
柳春柔娇喘吁吁,强笑道:「待姐姐缓缓,先用舌头伺候你一阵。」言罢她便欲抬腿起身,离开丁寿胯上。
突然一声娇呼,丁寿双手搂压住她的细腰玉臀不容起身,一个翻身反将她压在身底。
「不必了,既然姐姐累了,小弟代劳。」
一句话毕,丁寿便叩关而入,疾如擂鼓般地冲刺挺耸,每次都深顶至极,直抵腔道深处的胎宫。
柳春柔顿感心头猛烈巨颤,娇躯紧绷颤栗,美目出现惊恐之色,颤声道:「
别……让姐姐来……哎呦……你太厉害了……别弄啦……」
「怎忍让姐姐一人辛劳,放心,小弟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丁寿言语调笑,耸动不止。
闻言柳春柔更是惊急得连连挣扎,但全身被他紧紧压住,而且那根被数重肉箍紧裹蠕缠的火烫铁棒,也成劲疾冲刺之势,使得她体内愈来愈难忍受那种癫狂刺激,全身紧绷硬挺得呻吟不止。
「好弟弟,好公子,小祖宗,你饶了我吧,奴家不能泄……啊——」
突然全身骤颤,柳春柔纤细的腰身已忍不住地高高挺起,连丁寿雄壮的身躯都压制不住,悬空的玉臀急剧扭动,迎着身上人的冲刺之势连连耸挺,原本的呻吟哀求之声已转为荡呼浪叫。
倏然间,柳春柔双手十指紧抓床褥,美目大睁,尖叫连连,两条浑圆紧实的大腿紧紧夹缠在丁寿腰际,一股阴凉的精华激泄而出。
丁寿跪姿紧搂住她细腰圆臀,使胯下巨物顶贴在她的子宫小口,猛然使出天精魔道的鲸吸之法。
霎时一股迅疾狂猛的吸劲,直欲将柳春柔胸腹五脏全都吸出一般,使得她全身剧颤,阴精泄势尚未止息,第二度狂泄又出,再度被吸入那火烫毒龙的怒涨独眼内。
狂泄两度的柳春柔,一丝不挂的粉嫩娇躯上一片惨白,松软得全身无力,神智迷茫,呢喃低语。
「不成了,要死了,饶命……」
丁寿眼见柳春柔全身颤抖,冷汗不止,苍白娇颜上美目涣散无神,出气多入气少,原本鲜艳的朱唇也已发紫,怜悯之心顿起,天精魔道息功而止,默察体内天魔真气竟然大有进境,不在昔日与杜云娘初次欢好得益之下。
当即心境大好的丁二爷,扶着汗涔娇躯再度卧伏在自己身上,任由胯下仍旧坚挺的巨物被阴门紧紧束裹,享受着她穴内嫩肉余震颤抖所带来的美妙滋味,沉沉睡去。
五更鸡鸣,天方破晓,喧闹一夜的乐院一片沉寂。
红罗软帐外,丁寿整装已毕,看看帐内犹自沉睡不醒的柳春柔,红潮已退,嘴边浅笑盈盈,尚自回味登仙妙境,心中得意,从身边翻出一对红宝石耳坠放在了伊人卧榻之侧,飘然而去。
房门甫合便又推开,一道紫色倩影缓步而入,见了榻上尚自神智迷失的柳春柔,蛾眉轻蹙,扶起娇躯,在她背后输入了一道真气。
轻柔呼唤之声在柳春柔耳畔响起,使她缓缓睁开了涣散无神的双目,看清眼前人的容貌,无力地呼出了一声「师姐」。
「柳师妹,昨夜你吃了亏?」声音关切,又带了几分不可思议。
「那小子精关牢固,一滴元阳未泄,反盗采了我的阴元,可恨得很。」
柳春柔身子虚弱,待看到床头放置的一对耳坠,怨气更盛,「这算什么,真把老娘当卖笑的了。」
「好了,这小子还算棒下留情,阴关失守是什么下场,你又不是不知?」来人声音甜腻,几乎酥到骨子里。
「这口气我咽不下,师姐你要替我报仇,不吸得丁寿这小子床头下跪叫奶奶,我绝不甘休。」
「堂堂荡魄使者都无功而返,我又有几分把握,还是等魔尊出关……」
「什么人?」女子忽然脸色一变,轻盈身子穿窗而出。
院内阒寂无声,渺无人踪。
「师姐,可是有人潜入?」披了一件薄衣的柳春柔倚门俏立,虚弱问道,她功力大损,五感六识不复往日灵敏。
一对晶莹美眸机警地扫视一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女子微微摇头,带着几分忧色道:「来人轻功十分高明,看来我魔门今后的日子不会平静了……」
第三百零九章 险象环生
晨星寥落,东方泛白。
秦淮河畔的行院楼阁沐浴在晨曦里,群雀吱吱喳喳,绕飞盘桓。
青衫少年步履轻快地走出翠羽阁,仰望朝霞,笑容灿烂。
「仁兄留步。」
少年惊讶回身,见丁寿抱臂倚在墙角,含笑招手。
「兄台莫不是要寻小弟的晦气?」
「足下此言大谬,长板桥上题花咏柳,桃叶渡口儿女情长,皆是金陵艳史一笔重彩,在下纵是心中不忿,也不会做此大煞风景之事。」
少年哂然,「兄台总归是个有风度的。」
「若是昨夜赢得彩头,不才会更有一番气度。」丁寿坦承。
少年莞尔,露出两排雪白细牙,「仁兄在此久候,不会只是寻我打趣吧?」
「自然不会,」丁寿一笑,与少年比肩而行,「昨夜匆忙,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台甫?」
少年眼珠一转,笑道:「小弟姓王,草字茂漪,未请教兄台上下?」
「我?」丁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还是如实答道:「姓丁,表字南山。」
「丁南山?」王茂漪默念了几遍,「这表字好生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取南山为字之人甚多,或是拾了他人牙慧。」
丁寿急着扯开话题,问道:「王兄书法不凡,才学过人,不知哪家高弟?令尊名讳可否见告?」
「闲来涂鸦,教南山兄见笑了。」王茂漪避而不谈。
一个小贩挑着个茶担挑子颤颤巍巍从两人身旁经过,王茂漪抬手唤住,和颜悦色道:「这位大哥,可有热茶,来上两碗。」
「有,有,公子稍等。」
小贩见有了生意,十分高兴,撂下挑子,取出两个陶碗,用暖水釜中的热水先冲了一遍,才斟满两碗热茶,捧了过来。
「丁兄,冬日寒气重,且吃碗热茶。」王茂漪取了一碗茶,礼让给丁寿。
丁寿并不接茶,直盯着那个白脸无须的小贩,「你先喝。」
小贩有些为难,手捧着另一碗茶道:「公子,这茶是您的,小的喝点白水就成。」
「这碗算爷请你的,喝!」丁寿声音转厉。
王茂漪不知丁寿何故与一个小贩为难,「丁兄,你这是何必?」
丁寿不理这小子,只是步步紧逼,「可要大爷帮你?给我喝!」
小贩眼中突然凶光大盛,手中茶碗迎面向前泼去。
折扇倏地展开,丁寿反手一震,茶水倒泼而回,小贩捂脸惨叫,在地上翻滚不停,指缝间有青烟溢散。
王茂漪不知所措,「这,这是怎么回事?」
「哪个起早贪黑辛苦劳作的小贩,能有这样白皙干净的一双手!」丁寿低头看了一眼被茶水淋湿的扇面,心痛不已,唐伯虎的「江亭谈古图」,毁了!
「小子,你最好别死,爷要把你大卸八块,再千刀万剐!」语无伦次的丁寿恶狠狠地拎着小贩衣领,气急败坏。
「丁兄,赶快报官吧!」王茂漪俏脸煞白。
「报什么官?我就是……」丁寿正对着小白脸怒吼,突然眼角瞥见街边拐角处火光一闪。
「不好!!」
「砰砰砰」几声轰鸣,小贩后背爆起数朵血花,痛呼之声立止。
扔出小贩身体挡枪,丁寿揽着王茂漪躲在茶摊挑子后面,立起一面桌板作为掩护。
王茂漪哇哇乱叫,眼泪都吓了出来,吵得丁寿心焦,「别哭了,再喊把你也扔出去。」
哭声戛停,王茂漪抽了抽鼻子,委屈道:「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丁寿没好气地偷觑外边,街角白烟笼罩,影影绰绰不知多少人,枪声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硬木桌板被打得木屑横飞,更有不少流弹四散,毫无章法。
「三眼铳三十步破甲,这帮孙子用的是叠阵,等挨近了这破桌子可就挡不住了。」
丁寿心中叫苦,他从来也没看上过这个准度不高的棒槌火器,没想到今日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三眼铳准头不高,可火力密集,关键这打出的弹丸能飞到哪儿去,开火的人都不知道,有心施展轻功脱身,可看到不时被流弹打下来的檐瓦,二爷下不了这个狠心冒险。
「丁大哥,怎么办?」王茂漪还在像个娘们般抽泣,不住问着丁寿,好像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别着急,他们总有打完的时候,三眼铳装弹费时,届时就该他们哭了。」
丁寿安慰道,顺便给自己打气。
「依次单发,变阵三段击。」人群中一人喊道。
尼玛,这是要逼死老子呀,丁寿顺手扯下扇坠上的软香球,向发声处打去。
烟雾中一声闷哼,有人受伤倒地,丁寿得意地又缩了回来,向王茂漪抛了个眼色,「如何?」
「丁大哥,」王茂漪怯生生地问道:「为何要用扇坠,不选个硬些的物件?
」
「我……」丁寿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忽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抛到了两人眼前。
「钻风神火流星炮!」见了那个正呲呲冒烟的火线药信,丁寿再熟悉不过,心中不禁哀嚎:操!这特么是秦淮河还是伊拉克!!!
轰隆隆一阵巨响,茶摊支零破碎。
面色惨白的王茂漪巾帽已被扯掉,网巾下鬓发散乱,惊恐地睁着大眼,看着掩在他身上的丁寿,感动莫名,关切道:「丁大哥,你肩膀受伤了!?」
丁寿疼得咧嘴龇牙,抽着凉气道:「我知道。」
「你何苦为了救我……」王茂漪话没说完,眼泪又不住地流了下来,哭花了满脸。
你放心,再有第二次我都不一定这么干,丁寿心道,倚着廊柱强支起身子,观看外面情形。
适才他拼了老命,抱着这小子一跃数丈,翻滚到一处行院的屋檐下,一阵头晕脑胀,没留意那边怎么忽然就没了声息。
寒风渐渐吹散了火铳发射生成的烟尘,距他二人不远处横七竖八躺倒着十几名手持火铳的蒙面人。
丁寿试着探出身子,再无攻击袭来,「何方朋友出手相助,请现身一见,容某拜谢。」
长街静寂,了无人声。
丁寿想上前看个究竟,衣角突然被拉住,扭头见王茂漪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丁,丁大哥,别丢下我……」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丁寿无奈,由着这小子牵着自己袍袖,像小尾巴般地跟在后面。
每个蒙面人的喉头都似被利刃切断,鲜血汩汩而出,再看散落一地的火器,应该还有不少人逃了出去。
「丁大哥,他们都是被谁杀的?」王茂漪胆怯地偎在丁寿身侧,不忍直视面前惨象。
「是谁不知道,应该是被这个杀的。」丁寿从街边一处檐柱上取下了一只竹蜻蜓,竹翅边缘血迹殷然。
「这能杀人?!」王茂漪想不到儿时玩具竟成了杀人利器。
「高手。」丁寿赞道,随即陷入沉思:「又是谁呢?」
「有人来了!」丁寿耳朵突然一竖,街尽头又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
「丁大哥怎么办……啊!」王茂漪畏惧地又向丁寿近前挨去,却与忽然回头的丁寿撞在了一起。
丁寿只觉唇上一片柔软,连忙后退一步,见身前的王茂漪星目大张,玉面飞红,白玉般的手掌掩着唇边,茫然无措。
丁寿也无暇顾他,警惕地看向街头。
待看清晨雾中现出的几条身影,丁寿才算长舒口气,却是钱宁等一干锦衣卫慌张张地奔了过来。
「自己人,不用怕。」
丁寿安慰了一声,却不闻回音,扭头望去,王茂漪双颊红云未散,低头摆弄着衣角,不时向他这里偷瞄,杏眼如波,眼光中尽是羞涩。
倒足了胃口的丁寿恨不得往地上连呸几口,自个儿可没有断袖分桃的癖好,别被这小白脸带歪了。
「属下等来迟,您老无恙吧?」众人齐齐跪倒请罪。
唉,剧情老套,当差的永远事后到,丁寿也发不出脾气,摆手道:「都起来吧,爷运气还没用完,好着呢……」
「嘶——」肩膀伤口扯动,疼得丁二嘴角直抽。
秦淮河岸边的一株垂柳枝干上,一双鹿皮小靴子一荡一晃,悠然自在。
靴子主人一袭水绿衣裙,腰间插着一只翠玉长笛,俊目流眄,樱唇含笑,口中哼着小调,纤纤玉指正持着一柄银质小刀忙个不停。
转瞬间一只竹蜻蜓跃然手上,少女嫣然一笑,肌凝冰雪,脸映朝霞,绝色非凡。
「竹蜻蜓,竹蜻蜓,莫道世间无真情,随风飘翔天不远,恣意挥洒道德心。
」 少女星波流转,托着香腮自语道:「魔门要寻他麻烦,应是同道中人吧……
」
第三百一十章 闺中钗裙
南京驿馆。
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响起,「梅师兄,你手轻些,要不就给我灌点麻沸散,要了老命了……」
「还算运气,都是些铁砂,若是里面混了铅子,就没这般易治了。」
梅退之从丁寿肩头伤口中挑出铁砂,敷药裹伤。
「这只肩膀就是倒霉催的,在朝鲜被李明淑伤的也是这边,都可着一个地方祸害,幸亏我不是左撇子。」
丁寿拉上衣袍,对一边侍立的钱宁道:「那小子给送回家去了?」
「已然平安送到,大人放心。」钱宁道。
「那娘们唧唧的小白脸是哪家的?」丁寿随口问道。
钱宁附耳低语,丁寿一愣,「没那么巧吧,这」隔壁老王「就这么招女人喜欢……」
数丛修竹轻轻摇摆,掩映着花丛中的一条细石小径。
小径尽头通往一座垂花石门,王茂漪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阵,见院内无人,便飞快地提起衣摆沿着石径一路小跑,直奔进一座飞檐翘角的典雅绣楼内。
绣楼上一名清秀少女正焦急地转着圈子,待看到了王茂漪才长出了一口气,口气不乏埋怨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快急死我了!」
王茂漪顿时紧张起来,「怎么知画,我娘发现了?」
「没有,不过夫人就快来了。」
松了口气的王茂漪嗔怪道:「那你慌什么,吓死我了。」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看着衣衫凌乱,周身还带着几处污迹的王茂漪,丫鬟知画好奇问道。
「没什么,摔了一跤。」 王茂漪启齿轻笑,转身跑到一扇黑漆花鸟屏风后,宽衣解带。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小姐,要是老爷夫人发现你彻夜不归,还不活活打死我。」知画噘嘴抱怨。
「这不是没发现么,再说有我在,爹和娘会把你怎么样。」半截藕臂伸出,男子青衫搭在了屏风上。
「你?」知画赌气地一皱鼻子,「到时候怕你自身难保!」
螓首探出屏风,如瀑般的青丝披散在薄如蝉翼的粉色小衣上,王茂漪笑靥如花,「那更好,咱们姐妹就一同受罚,有难同当。」
「小姐别闹了,」知画哭丧着脸,「老爷正为三公子的事情窝火,亲随王定已被打丢了半条命,要是再知道你在那烟花之地彻夜不归,那火气还不得大得把房子给烧啦……」
「噗嗤」一声娇笑,王茂漪转出屏风,一个俊俏的青衫公子已变身为一袭白裙的殊色佳人。
「爹也是乱发脾气,自来风月场中不乏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大可谱就一出千古佳话,他偏偏要说什么有辱门楣,真个小题大做!」
「我的姑奶奶,你这全是歪理呀,出入勾栏行院饮酒作乐的还能有什么好品行?」
「李白斗酒诗百篇,没了这些红颜作伴,唐诗宋词至少要少一半,你知道么?」王茂漪在丫鬟俏鼻上重重一点。
捂着发酸的鼻子,知画不忿道:「那你昨儿疯了一宿,长了多少才学?」
「你把眼睛闭上,我告诉你。」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王茂漪促狭一笑。
太想知道答案的知画依言闭上了双目,随即便觉嘴上猛然被两片柔软复上。
知画惊睁双目,小姐的鲜艳红唇近在眼前,吓得她手捂酥胸,连退数步直跌坐在一把梨花圈椅上,脸红气喘道:「小姐,我心好乱……」
王茂漪尖尖的下巴得意一扬,「就知道你心也会乱。」
知画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惊惧,「小姐,你打死我也不会再让你出去了,瞧瞧你都学成什么样啦!」
王茂漪俏脸一板,「闭嘴,再多话就……」
「漪儿,你起了么?」一个温柔的声音忽然从楼下响起。
两女同时大惊失色,知画朱唇翕动,虽未出声,王茂漪已能明了那是「夫人来了」四个字。
王茂漪依样画葫芦的空声张合了几下小嘴,心有灵犀的知画立即闪入屏风后开始收拾,王家小姐则飞快地扑到轩窗下琴案前铺裙安坐。
楼梯声响,一名体态丰腴,姿容明艳的美妇进了绣阁,王茂漪扭身抿唇浅笑,「娘,您早。」
「唷,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没有睡懒觉。」妇人纨扇掩唇,眉眼间笑意难掩。
「娘,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吗!」王茂漪起身,抱住妇人胳膊摇荡撒娇,「人家昨夜忙了一夜女红,还没来得及合眼呢。」
看着女儿委屈的模样,妇人也故作惊讶,摇着纨扇笑道:「是嘛,那还不把绣作拿出来,让为娘我开开眼。」
「这个……」王茂漪犯起了难。
「怎么,没有?还是见不得人?」妇人眼中嘲弄之色愈来越浓。
「夫人,这就是小姐昨儿一晚上绣的。」丫鬟知画捧了一块绣绷呈递了过来,不忘向着王茂漪挑了挑秀眉。
「嗯,不错,针脚严密,绣工精致。」妇人连连点头,「真是长进了不少。
」
二女听着夸赞,眉花眼笑地互递着眼神,突然王茂漪神色一紧,顺着她的眼光,知画瞧见屏风下掉落的一块男子方巾。
知画尽量不动声色地移了过去,就在快要触到时,妇人声音突然转冷,「长进到主仆二人敢合伙骗我!」
「女儿不敢!」
「婢子不敢!」
两女吓得匆忙跪地,王茂漪暗暗叫苦,莫不是被母亲发现了昨夜行藏;知画更是攸关生死,冷汗淋漓。
「这绣工会是你绣得出来的?肯定是知画那丫头的手艺,哼,成天舞文弄墨,女红一点长进没有,将来上哪里寻婆家!」
亲娘诶,你可吓死我了,王茂漪心口咚咚乱跳,起身陪笑道:「嫁不出去更好,女儿陪您一辈子。」
「竟说疯话,闺女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妇人数落了一句,带着几分爱怜嘱咐道:「这些日子规矩些,你爹爹气不顺,别触了霉头。」
「有大哥和二哥在前面顶着,爹有气也发作不到我头上。」王茂漪笑吟吟道。
「那俩小子比你精明得多,你二哥这几天就没归家,你大哥一早就去赴雨花台文会了,」妇人叹了口气,「都是你三哥闹得。」
「爹还能真不认三哥哥了?」
妇人苦笑,「这得看你三哥他自己争不争气咯……」
言罢起身,对着还跪在地上的知画,妇人嗔道:「起来吧,地上凉,别再落下什么毛病。」
「奴婢不敢,奴婢欺瞒夫人,甘心领罪。」知画老实巴交地说道。
「你也是一片好心,摊上这么一个调皮的主儿,也是难为你了……」说着妇人便要上前扶她。
「娘,您别管了,这次给她长个记性,下次看她还敢随便乱帮忙……」王茂漪几乎是推着将亲娘送出了绣阁。
「这丫头,你这闹得哪一出啊?」妇人一时没弄清这闺女到底是站哪一边的,就被推搡着下了绣楼。
王茂漪长舒一口气,拍拍胸脯,揩净额头冷汗,神清气爽地回了绣阁。
「你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吧!」
「我……我腿软……」知画瘫坐在地上低吟一声,从裙底取出那条男子方巾,随即「哇」地大哭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 竹林文会
雨花台,位于南京聚宝门外,松柏环抱,景色秀丽,岗上遍布五彩斑斓石子,传为佛祖花雨所化,因此得名,素为文人士子登高揽胜之处。
岗上载有万株翠竹,端直挺秀,疏风醉影,风雅宜人,此时林内不时有高谈阔论之声传出,夹杂阵阵豪迈笑声,逸兴遄飞。
「诸位仁兄,今日蒙泉山先生见召,借此竹林胜景,效法先贤,作山阳之会,实为留都文坛幸事,」南京户科给事中戴铣举起酒杯,「为泉山先生贺。」
林中众文士纷纷酬和,「为泉山先生贺。」
「老朽生受了。」南京兵部尚书林瀚含笑举盏。
老大人年过七旬,银须皓首,精神矍铄,常抑中官,素有直声,为南都四君子之一,这老儿还流传后世一首诗,颇为后人称道,「何事纷争一角墙,让他几尺也无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这据传是家人与邻争地,写信求援时林瀚的回书,听着是不是耳熟,正德年间的状元舒芬还有一首类似的,「千里书来只为墙,让他几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舒状元还给家乡留了一处「让墙巷」做纪念。
这不算完,类似的还有嘉靖尚书郭朴,景泰年尚书杨翥等等人物,到了清朝这记录就更海了去了,镇江张玉书、辽阳曹鼎望、庐江刘秉璋,再加上穿凿附会的纪晓岚、王杰、何绍基、郑板桥、曾国藩,你要不给老家邻居让出一条巷子来,都不好意思称「名臣」,不过传到后世,名声最大的就是最不靠谱的桐城张英了。
桐城张家六尺巷的记载出自民国25年编纂的县志,张英张廷玉父子的著作中没提只言片语,这或许可以说张家人厚道,不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可《清代名人轶事》记载的张玉书和张英同朝为官,故事如出一辙,合着一招鲜吃遍天,大清朝不收版权费的,何况比起类似小说家言,前文提到过恨乞丐恨得牙痒的徐珂,同期所著《清稗类稿》考据严谨得多,六尺巷一句未提。
当然要说张家父子和这巷子一点关系没有,也是冤枉,《父子宰相家训》曾引用了一段《韩魏公遗事》内容,并做了评语,故事差不多,诗作则是:他人侵我且从伊,子细思量未有时。试上含元殿基看,秋风秋草正离离。故事的主角和张家父子挨不上半点关系,是而今户部尚书韩文的先祖北宋名臣韩琦。
即便如此,这也不是故事的最早出处,韩琦的这首诗出自五代,后唐尚书杨玢告诫子弟批作,张廷玉不喜杨玢以蜀臣入唐的贰臣身份,使用了编纂《明史》
时常用的春秋笔法,盛赞韩琦风骨,杨玢之事直接省却,也不知已经辫发胡服的张家爷俩哪来的蜜汁自信瞧不起别人。
众人见林瀚举杯痛饮,俱都兴致高昂,御史蒋钦提议道:「世上诗难得,林中酒更高。既然群贤毕至,有酒岂可无诗,不若大家作诗相和,诸君以为如何?
」
与会众人连连唱和,纷纷提议由林瀚出题。
「唉!」听了众人提议的林瀚突然喟然一叹,「借问山阳会,如今有几人。
」
「先生可是有心事?」戴铣见林瀚突然兴致寥寥,忧心问道。
「宝之,无妨,只是有些累了。」林瀚宽慰道。
「可是在下提议唐突?」蒋钦心中忐忑不安。
「子修哪里话,汝之提议甚好,只是……」林瀚眉峰紧锁,「老夫这里有一篇文章,想请诸君品鉴。」
「先生有新作问世,末学自当拜读。」蒋钦笑着从林瀚手中接过文章,低头一览,便惊呼道:「这是台谏吕、刘二君论刘瑾奸邪,置瑾极典的奏疏!」
众人惊呼出声,京城中枢剧变,他们早已知晓,但毕竟神仙打架,事不关己,且天高皇帝远,他们这些人都是南京的科道言官,就是有心参与,也赶不上热乎劲儿。
「子修,你将这份誊抄的奏疏念与大家听听。」
蒋钦自无不从,清清嗓子,便开始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实话说这份奏疏写得不错,不过内容上除了要挽留刘健、谢迁两个老头以外,就是一个主题:杀刘瑾,杀刘瑾,还是杀刘瑾。
蒋钦慷慨激昂的声音刚刚落地,林瀚老大人便击节赞赏,「这才是今世直臣,不可多得!」
「老眼昏花,若能早荐此等良臣进身中枢,何致今日人微言轻,正义难伸,惜哉!悔哉!」
听了老林瀚一番痛心疾首的话,与会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机会来啦。
「老大人此话何意,吾等虽僻居留都,心中忠义之心可昭日月,今日便联名上奏,斥权阉,正国法。」
「不错,岂能让京中同僚专美于前,我等也上疏留保辅托大臣,以安社稷。
」御史薄彦徽随声应和。
一人首倡,众人皆出声应和,纷纷表示联名上奏,独蒋钦不语。
「子修,何故不言,可是心有惧意?」林瀚手抚须髯,乜斜问道。
蒋钦摇头,「不然,兹事体大,非振聋发聩之言不足以动圣听,末学今夜当披肝沥胆,奋笔疾书,拜疏陛下:元老不可去,宦竖不可任!」
「好好好,子修真铁胆也,老朽先为之贺。」林瀚当即浮一大白。
其他人也各自陈词,有数人联名者,也有准备单独上疏论事者,一时物议沸腾,大有与刘瑾势不两立的架势。
戴铣持着纸笔来到一方巾襕衫的青年身边,「仲卿,你虽为中书舍人,不在台谏之列,可为国除佞乃国之盛事,可愿共襄盛举?」
「宝之兄客气了,小弟愿附骥尾。」王朝立也是胸中火热,将联名书铺在一旁石桌上,提起笔来,便要书上自己名字。
笔尖方触纸面,联名书便被抽走,一个带着嘲意的年轻声音响起:「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与刘公公为敌?」
突然变故让戴铣一惊,细看桌旁站着一名锦衣青年,正满脸不屑地将联名书丢到桌上。
「此乃雅客文会之处,你是何人,不请自到,还敢如此放肆?」戴铣厉声呵问。
青年负手傲立,「本官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指挥使——丁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