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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地异象, 星移斗转
北辰遥遥,七星璀璨,其下乃是摘星山,名字源于险峻高峰,行走在重峦叠嶂之中,两个成年男子显得如爬虫般渺小。
他们一老一胖,相互扶掖,沿着山石攀爬,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山半腰。
此刻两人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老者看上去已有六七十岁,脸色发白,嘴唇干裂,脚步蹒跚,随时要摔倒似得。
“咳咳!”几日来翻山越岭,寻踪觅迹,年过七旬的苏澈早已不堪劳苦。他借拐杖强撑身子,喉咙又痒又干,几声干咳后又变得肿痛。
“妈的终于上来了,我说你这瞎了眼的老骨头还行不行?”同行的下属破戒僧猛灌口水,在前面走几步便要回头挖苦他,多半怨气来自苏澈让他一路戒酒,再者便是嫌弃他老迈走不快。
这迟早要下无间地狱的臭和尚!苏澈心理怒骂,嘴上一言不发。葫芦里的水所剩不多,哪还有唾沫同他较劲。
“酒味会掩盖火药味!竟他奶奶的胡扯,我看你是想找个青山冢躺了,还要拉上洒家陪葬!”破戒僧玄严越骂越厉害。
“什么无功自己领罪,有功你我平分。什么保举我当监察使!还有回去请我喝花酒,都他娘的放屁!”
“闭嘴!”饶是双目失明多年,苏澈也能想象出一个肥头大耳的酒肉和尚在自己身边发唾沫横飞的恶心模样,口吐浑浊口气令人闻之欲呕。
佛门中戒律最严的律宗怎会出这么个臭东西。
此人因沉迷酒色被律宗驱逐出门,还自号破戒僧。
“老瞎子,到这荒山野岭了还给洒家摆架子?”臭和尚挑衅的语气大有要干一架的意思。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苏澈自是不会因这点小事和人产生争执,何况这和尚人虽臭,却有一身硬功夫,更到达自己这个行将就木之人永远触及不了的先天之境,也不怪首座会推荐这样的人来。
“诶,此地火药味甚浓,你先静静,让我听听。”
和尚冷哼一声,对这个老瞎子毫无信任。苏澈心里也犯嘀咕,怕自己追丢了雷明,脚步一顿把拐杖倚在一边,贴身到耸立的山岩上,侧耳倾听。
自这双眼睛在黄泉司的任务中受伤失明,苏澈为不被首座抛弃,便苦练嗅觉听觉。
三十余年过去,多次险象环生,靠自己比狗还灵的耳鼻,也立的大功,坐上这监察使的位置,能把这先天境高手当手下使唤。
苏澈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微笑,低喃道:“有了!”内部凿空的岩石里有丝丝的空气流动声响,隐约还有细缕难以分辨的杂音,极可能是人躲在里面说话。
“有了!”和尚大喜,也把头靠过来。“诶我咋一点也听不到。”
“哼,你只能听到酒肉在肠子里里咕咕响吧。”苏澈用拐杖敲敲地面,肃穆道“那雷明可能就在这山岩内,你去绕一圈看看有没有入口,记得别用你那先天真气,我不知道这些叛贼里有没有先天境高手。”
“洒家知道!”见一路颠簸有了收获,臭和尚心情大好,笑嘻嘻便去了。
苏澈方坐下小栖,疲惫感便涌上四肢百骸,腰酸背痛之感让他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再站起。
岁月不饶人啊!
苏澈不禁感慨,发觉自己再承受不了如此繁重的任务了。
这次黄泉司的人探查到霹雳堂暗中倒卖霹雳弹给一个名为北斗的组织,朝廷明令严谨明间贩售持有火器,连烟花都是特殊节日才可下放。
这霹雳堂违反朝廷律法,本该立即由六扇门拘拿追查。
但这消息既是黄泉司探得,首座断不希望将这难得的功劳为他人做嫁衣,便未上奏陛下,急令自己从北漠南下汉州,追查此事。
事实证明,放长线钓鱼果然没错。
霹雳弹威力不俗,在朝廷监视限制之下难以大量制造,黑市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购置之人能劳霹雳堂堂主亲自来商谈送货的定非泛泛之辈,且图谋不轨。
在北漠功成身退后,能再得首相提拔信任,苏澈心底仍是诚欢诚喜,饶是身体不支,也强撑着走到这一遭。
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老人的脑海,苏澈本想多回味一阵,不想片刻后,臭和尚就折了回来,用力拍着他肩膀,像是要拆了这把老骨头。
“寻到了!”
“这么快?”苏澈身子微震。
“洒家又不瞎,快随洒家来!”破戒僧边说边动手去拽上司的胳膊。
苏澈的老腿还有酸劲站不起来,又拗不过胖和尚的蛮劲,径直被他拎起到半空。
“哼!”苏澈用内力挣扎开,踉跄几步才站稳,语带愠色道:“带我去。”
那洞口也不过百步远,苏澈用手抹了抹山石中的巨大裂缝,里面想来是漆黑一片。
“就这一道窄缝,咋进得去。”和尚抱怨。
这缝口仅能供一人侧身进入,体态横宽的胖和尚自是进不去。
而苏澈一干瘦如剑的老人进出是游刃有余。
但苏澈开始紧张,无心再讥讽这臭和尚。
“玄严,你记下此地的位置。”
“此是天枢星正下方的山峰半腰,弟子谨记下,走错不了。”听苏澈难得以发号称他,酒肉和尚反而装起在律宗时规矩的模样。
“要把他们引出来,我们一起动手吗?”
“不,叛贼人数不明,我先进去探探,你在外面等这。”苏澈一边嘱咐,一边已探进半边身子。
“师父你可要小心,这细缝可能是蛇穴,你被毒蛇咬了昏死在里面,弟子可救不了你。”酒肉和尚回答道。
臭和尚倒是心大。
这石缝内壁光滑分明是被上等利器外加浑厚内力一击凿出的,习武之人会看不出?
怕是存心咒我死。
不管如何,我且小心,不论叛党北斗之中有无高手,单是持有霹雳弹的雷明就不好对付。
离先天境的玄严身边一尺远,变没了真气遮盖声音,苏澈连喘息都控制的极为细微。
山洞入时狭窄,走了几步便宽松一些,让苏澈能正过身子,脚步也加快许多。
巨石接连山体,如转梯般蜿蜒向下,开始了无动静,深入后方听见人声,有男有女,其中一人正是雷明。
苏澈屏住呼吸,万般小心地靠近石壁,仔细倾听。
“有我新研制的霹雳雷,来两百武林好手也不顶用,紫薇帝星放心好了。”雷明自信满满,看样子丝毫未察觉苏澈两人的跟踪。
“很好,落霞寨暴露一事就由天权,开阳和摇光联合来解决。”说话的是声音温软的女子,但内劲很足,声音在石室内回荡数次方休。
苏澈惊讶于这应为紫薇帝星的首脑竟是一个女性,不及多想,便听到一个壮年男子的话掩盖其他人的附和:“说了这么久,全是为了一座小山寨,帝星把我们全叫来,可不是为这一点小事吧。”
这声音我好想在哪听过!熟悉的声音激发苏澈的警觉,他努力搜寻记忆,一时又想不出是谁,头有些犯晕。
“小山寨?晋州的消息大多是靠我落霞寨打探出来,你竟说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嗔道。
“哼,想除掉朱王八,只有靠本侯。要立功,不如把你送上朱王八的床,他铁定欢喜,你好也趁机亲手了解她。”男子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轻蔑之态,在反复的回声中挺得格外刺耳。
本侯、晋州、朱王八?窃听到的信息在苏澈脑中飞速连在一起,惊得他背脊发凉,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又忙平息。
“天枢你何必与一个小辈争吵?我自知是你”紫微帝星的声音依旧平稳,突然卡断,随即而来的是呼啸疾风灌入狭窄的石道内。
苏澈心咯噔一下,转身便要遁走,身体却像柳叶般被一股巨力卷起。
“不!”苏澈吼了一声,毫无反抗之力,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摔落在石地上。
先天真气!还这般强横!盲眼老人用拐杖撑起身体,磕中地面的臂肘滋滋作痛,在重击和恐惧的几番打击下老迈的身子开始不住颤抖。
他们以北斗七星自称: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各代表一人,还有斗数之主紫薇帝星,应是八人。
虽看不见也能察觉数道目光盯在自己身上,苏澈急迫地想弄清他们的身份。
“呦,这不是黄泉司的老瞎子吗?本侯记得你应该在北漠啊!”自称本侯的张狂男子认出苏澈,恰好他也是被苏澈最先认出的。
“黄泉司的!”年轻女子失声惊呼。
“魏擎苍你承袭青龙爵位,拥兵一方,代代受国厚恩,竟甘为人下,在此地聚谈谋逆之事!”苏澈直接揭穿这位天枢的身份。
“老瞎子,死到临头话也不能乱说。本侯何时有意谋反,只是看不惯满朝文武被一个女人摆布罢了!”
他是指陛下还是女相?按常理应该是后者,是想清君侧吗?苏澈心神微震,听得见宝剑出鞘之声,魏擎苍似急于出手了解自己。
“慢,天枢!我还有话要问他。”紫微帝星再度制止平息青龙侯的动作,转问到:“苏澈,你是跟谁来的?说出来,我不杀你。”
这声音似压在耳边低吼,震得人头昏脑涨,苏澈猛地察觉到四壁再无回音,是用先天真气遮住了声音外传,依此人高深莫测的修为,很可能是遮蔽了整个石洞,外面的臭和尚怕是一点动静也听不到。
如今先天境已不能如百年前那般世所罕见,但能将先天真气运用到这般地步的也是中凤毛麟角的存在。
在苏澈平生所见中,唯首座大人能与之媲美,绝非他这个为时代所遗弃的老瞎子所能抗衡。
“老夫自是孤身跟随你们其中一人前来,不想最后被人察觉,但情报早已传至京都,你们是不是谋逆还是快点自证清白才好。不然朝廷派人来,就让你们株连九族。”
青龙侯恼恨之意从厮磨的牙齿缝见传出,怒道:“还能有谁,在场之中只有一人未及先天之境,帝星是你教的好徒弟,要害死我们!”
“我从晋州赶来,曾两天两夜穿行荒野草地,天高地阔,不可能有人追踪!”年轻女子显得有些慌乱,连忙辩解。
“哼,这黄泉司的老瞎子,号称心眼,追踪的能力在黄泉司数一数二,虽瞎也能打探清你一身风骚惹眼的打扮从哪里路过。一定是从落霞寨追查过来,要我说尽快将落霞寨中一众上下灭口,才可能平息此事。为了大局,即便是你的爱徒也不能姑息,把她交给本侯处理,审问后,上交朝廷。不然本侯得依照那老瞎子说的,去京都负荆请罪自证清白了。”魏擎苍言辞激烈,已在逼迫帝星下决断。
“不!师傅,这不可能!北斗,我和姐妹们都没说过”名为摇光的少女已慌了神,听帝星没有说话,目标自然转到苏澈身上。
“说,你是如何跟过来的。”少女恼羞成怒,挥着一把长柄武器袭来。
少女娇声叱喝端的好听。
苏澈心中却森然冷笑:不知死活的丫头,老夫一声所欲强敌无数,可非是靠硬碰硬活下来的。
若将她劫持住,或许有一线生机。
盲眼剑客做好打算自拐杖中抽出一把半臂长的短剑,其有剑锋分为两叉,唤作蛇信,直迎向攻来的少女。
好怪异的武功!苏澈听到两下脚步声后,耳边便转为丝丝摩擦之声,如蛇在地上爬动。
这丫头是想蒙骗我这瞎子吗?盲眼剑客心下警惕,手中蛇信剑锋刃微微偏下,双足立身未动。
一股淡淡的馨香气息飘来,在地下浑浊的空气中愈发沁人心脾。
苏澈无心享受,丝丝的摩擦声围绕四周,仿佛已将猎物缠住,下一秒就要像蛇一般嗖地直窜过来。
少女的兵器远长于蛇信剑,苏澈先让她一手,侧身躲开两道刺击,心中暗暗称许对手的武功。
她的动作流畅似水,又迅捷如蛇,同辈中怕鲜有敌手,可在他老瞎子眼里还太过稚嫩。
待那少女变换招式,拉近距离,苏澈便猛地向前一步,听声判位,手中蛇信剑倏地下刺,分叉剑尖正刺中少女的脚背,如蛰伏的巨蟒用毒牙一口咬中游窜试探的小蛇。
“啊!”少女顿时发出一声惊叫。
苏澈心思一顿,暗叫不对。
蛇信剑本该刺穿这丫头的脚背,却被一张极具韧性的网挡住,似是软甲一类的宝物。
那也救不了你!苏澈抬脚躲过对方长回刃勾向他的后脚踝的一记虚招,任她回击细蛇剑。
白刃相交“叮”的一声脆响,那叉住少女脚裸的细蛇剑纹丝未动。
苏澈灌注内力,插得更死,耳畔传来那少女更为凄厉的惨叫。
两人内力修为上的差距,使她的反抗变为徒劳。
“哼!”盲剑客闷哼一声,左手探出抓向摇光的脖颈,立即将她擒住做要挟。
忽然,恒久漆黑的世界里出现一道光亮,苏澈的身子僵在当场。“这是……阳光!”
盲剑客忍不住四周查看,手里的蛇信剑已不知去向,眼前是双年轻细腻的手。“这是,先天境的幻术?我一个瞎子怎么会中幻术!”
他的眼前出现明媚的天空,绿油油的田野,潺潺溪流边还有一排品质高洁的木兰花,花树下,风韵犹存的母亲还有可爱小妹正微笑着朝自己挥手,这场景是如此勾人心肠。
“澈儿,回家啦!”
“哥哥快点,快点啦!我都饿啦!”
这是故乡,我瞎眼前看过的故乡。苏澈呆愣凝视着一切,溪水中他的脸年轻俊朗。
“快跑,北漠人打来了!”忽然一声呐喊响起,立即勾起苏澈不好的预感。
晴朗的蓝天突然被一片乌云笼罩,乌云并非轻盈的浮云,而是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不!”眼见箭雨如雨倾盆般袭来,苏澈无力地大声呼喊,想要保护家人,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娇嫩的木兰花如雨般飘落,化为碎片,覆盖在母亲和妹妹的遗体上。
“啊……!”苏澈心如刀绞,光芒四射的世界在他的嚎叫声中破灭成碎片。
黑暗中,一道缥缈似幻的女子声音响起:“莫要冤枉摇光妹妹了,问题出在雷堂主身上!”
“我?”雷明惊愕无比。
“是黄泉司发现了你们霹雳堂不正当交易,查到了北斗。想不到这老瞎子的鼻子比狗还灵,竟从你身上带的霹雳雷样品上的火药味一路追踪到此。”缥缈女生幽幽解释这一切。
“按你说,霹雳堂此刻已大祸临头。”雷明声音打颤。
“还来得及,黄泉司还未将此时上奏,想来整个京都只有他们黄泉司才知道这件事吧。”
不可能,她是为何全都知道?就在刚刚的幻术之中!苏澈的震惊丝毫不亚于雷明。“你是何人!”苏澈对挖掘自己记忆之人,愤怒大吼。
“既然弄清楚了,就杀了吧!”帝星的声音定下了苏澈的结局。
“是,师傅!”摇光答道,丝丝摩挲声再度向自己靠近。
“老夫觉不如你们所愿,啊!”苏澈刚想运起内力反击,手上忽然一抖,蛇信剑坠落在地,无力的麻痛感笼罩半支右臂。
左手轻碰,才知是手背中了带毒的暗器,暗器的形状宛如四叶梅花,他再熟悉不过。
“赢岛?连你们也敢参合进来!”
青龙侯,霹雳堂,赢岛,还有按插在晋州的那个落霞寨,联合一起刺杀玄武侯,再合并晋汉两州,划江与朝廷对峙,一如百年前的白氏之乱。
苏澈还想再争取时间,希望上面的臭和尚能意识到,趁早离开。
“我老瞎子只想走完这一遭能暗度晚年,不想落入此局。看你们所图不小,不妨留我一条老命,在黄泉司内也噗!”
苏澈尚未说完,胸口便被一脚踢中,身体倒飞出去,撞在岩石壁上。
“你个孤苦伶仃的老瞎子,当我们傻吗?”摇光冰冷充满杀意的声音随后而来。
“咳咳,小姑娘你说得对。老夫无儿无女,了无牵挂,何惜这条老命!”毒素蔓延飞快,苏澈无法运功,像一个病种的老头,颓然扶墙站起。
瞳孔上翻的眼睛徐徐睁开,眼前出现许多旧人旧事。
遭金帐王庭屠戮的村子至今历历在目,而北漠大萨满饱满胸膛被蛇信剑刺穿时的美妙呻吟和痛苦神色也铭刻在心。
大仇已报,他的人生早已无憾。
“母亲,妹妹,首座……”记忆中模糊的景象不断浮现在眼前,慢慢勾画出一道清晰的金袍背影,九龙盘身,璀璨如日。
“陛下,哪怕只看过陛下的背影,臣也知有陛下在,天下可定,苍生有幸!”一念及此,苏澈将所剩内力全部注入左拳,狠狠挥砸石壁。
轰——!
石壁被震出裂口,相对苏澈的手臂也震得筋骨粉碎,但剧烈的疼痛只让苏澈的思维更加清醒,他发疯似的大笑,仿佛要把胸腔中积压数年的怨恨与怒火尽情宣泄,直到胸口被利刃刺透,沸腾的心瞬间冰冷。
臭和尚,把消息带回去再下无间地狱来陪老夫。可惜我看不到王师平定北漠的那一天了……
在洞外接应的破戒僧玄严,绝不会傻傻地等在洞口,他爬上挂在崖壁上一棵粗细适中的树,藏匿在繁盛的树叶中悄悄窥视。
“咚!”石洞许久都寂静无声,却突然传来一道震声。
破戒僧秒变松散的神情,瞪大眼睛看向洞口。
“呜呜……”石缝中紧接着传来一阵风响,心道:那老瞎子莫不是被人发现,急匆匆地往外跑。
可从洞口出来的却是一个全身蒙着黑袍的人,看身形似位女子。那黑影只在洞口停留半秒,便急掠向玄严这边。
“妈的!”玄严自知老瞎子凶多吉少,好在他武功要胜过那老瞎子许多。
和尚先是把水葫芦扔向黑袍人,双脚再用力一踩,直把那树干压弯,借着山顶老树的反弹力,人嗖地飞了出去。
这是他准备好了逃跑路线,玄严直冲到丛林上空。
眼见阴云遮月,一天星斗,穹下空无一物。
可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拉住,纵有炮弹般的冲劲也被拉着后撤。
这霸道无比的先天真气,是什么夜叉修罗!玄严惊恐大叫,余光瞥见一道蓝光闪耀,直裸笼罩向他,不用多想便知是黑袍女子已然追到身侧。
“佛祖啊!”破戒僧心底祈祷,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这时异象突生,一道白虹从天际冲天而起,掩盖一切星斗,刹那间天地一片煞白,玄严瞪大的双眼被闪得暂时失明。
在白虹的璀璨光芒中,蓝光渐次消散。
玄严的双眼已经无法辨别方向,但身体在急速坠落,凝神用体内先天真气早已感知到脚下树木的轮廓。
他试图伸手抓住一根粗壮的树枝,但过大的惯性力使得树枝发出一声脆响,他的身体就像一颗沉重的石球坠落向地面。
不知情况的玄严七滚八爬地站起,摸了摸发现脑袋还在,可眼睛一时难以恢复,只从白茫茫一片,变成黑白重合的几道幻影。
“佛祖呀,弟子还没尝到人间极乐,尚不能做行圆满。修行未满,还不想去见您,求佛祖保佑弟子!”玄烨心底一边念叨这些,一边朝前面狂奔,不顾秃头被林间横枝鞭打出血痕,足趾撞上凸石的肿痛。
当他内力耗尽不得已趴倒在地上,那黑袍人似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恢复夜色,只有林间百兽咆哮不止。
“呼呼……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弟子活了下来。”破戒僧盘腿在地上打坐,臃肿的身体轻轻打颤,秃顶热乎乎的满是刮破的伤口。
他用手一擦头顶,顿觉像老糙树皮擦过一般疼。
破戒僧定睛一看,明知不该出声,却忍不住大叫:“啊……!”只见他原本肥厚圆滑的手掌竟变得和苏澈的老手一般干瘪。
“这是怎么回事?”破戒僧宽厚的身子不住发颤。
他抬头看天,发现那本该悬在石洞上空的天枢星正垂直盯着自己,如苍穹之眼,蔑视着渺小的凡人。
而遥遥望去数公里外,才是那到险峰。
星移斗转!
第2章 天机难测,碧落黄泉
中原,帝都,观星台。
离武十年,六月望日,经三个月的闭关修行后,大周皇朝的至高统治者,离武女帝择在出关之日子时,前往观星台,祭祀天地神明以及先祖。
谢安然令礼官如此记录,但这只是对外的宣称的说辞,谢安然每次陪女帝登临百丈高的星台,只见女帝的神色都更凝重几分,却难以分辨圣心所指。
到达先天之境的女帝容颜不曾随岁月改变。
今夜依旧穿着亲征伐北燕时祭天的礼服。
金玉龙凤皇冠,黑底金纹九龙帝袍,辉煌盛装,恍如玉皇嫡女降世。
白虎候持剑伫立在十道阶梯下,数年如一日般银甲白袍,昂首持剑与女帝形影不离,面盘宽阔,色如秋云淡然,似从未显过疲态。
九百九十九阶天梯下三千白虎亲卫凌然伫立,肃穆无声,枪尖银芒竖立似星辰汇聚闪耀。
而一身素衣的谢安然,身影被金银并耀的光芒所遮掩,单薄身影平素无奇,任礼袍在夜风中摇曳,目光巡视下方卫士百官,目光再度凝聚在星台顶女帝背影上。
星台顶遥对紫薇星,借满月清光,在白玉盘上照出星云流转。
只见陛下仰望无尽星辰,远眺山河大地,最终目光落在那如镜的玉盘之上,一手执黑,一手执白,黑子方落,白子紧随。
随后重新审视着寰宇,似窥探着天地间的一切,有所领悟后下子。
黑白代表着阴阳,预示着生死,蕴藏着乾坤,是万物之道,女帝凭此感应天意。在谢安然看来是玄之又玄,难窥其中奥义。
作为一朝丞相,谢安然曾为陛下研究过星象学说,也同朝内星官探讨多次,可每每耗尽心力对拓本解读,却只换来陛下的漠然以待。
久之,谢安然也不再花心力在玄学星象之上,而专注于朝堂治理、军机大事。
随女帝闭关日久,谢安然已觉君臣之心日渐疏远,另有外臣群疑满腹,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丞相开始有些心里憔悴。
“恩?”沉默不语的女帝刚刚拾起一枚棋子,手骤停于半空。谢安然方抬眸观察,苍穹大地忽被一道炫目无比的白虹吞噬。
“陛下!”谢安然和白虎候同时高喊,但天地尽白,不可视物,紧合眼皮仍挡不住灼灼虹光,谢安然只得及用衣袖遮掩光芒,耳畔尽是嘈杂的慌乱之声。
待白光消散,眼前仍是重重叠影,恍惚不清,台下素来军纪严明的白虎禁卫也已乱成一团,他们的主帅白虎候急奔上台,半跪在最后的一道石阶前,俯首问安:“陛下安否?”
“啪,咔嚓!”停留在女帝指尖许久的棋子陡然坠落,砸在棋盘上顿生出一道将裂痕,将棋盘一分为二,满盘棋子四散崩落,从天梯上滚下,噼里啪啦如嘈杂乐声乱人心弦。
谢安然如梦方醒,侧身察看女帝,却见一双泛着璀璨金光的眸子一眨不眨,凝视着远处白虹出现的东南天际。
“安然你看,星位变了!”女帝良久方开口。
谢安然抬头去看,星台朝向再无紫微帝星,紫薇帝星已偏离向东南方向。女相想说些什么,可此番异象却让她一时难以解答。
“劫兆!潜伏千年的劫祸终降临了!”离武女帝的声音骤然变得狠厉确凿。
谢安然陡然一惊,屈伸跪地,不加头饰的长发铺散在观星台上。
“陛下,此异象离奇难辨,陛下为何将其视为劫兆。且看此光圣洁如日,不似妖邪作祟,殊不知是玉皇降下福祉,亦或是别有深意……”见女帝愁眉不展,龙颜阴沉不定,谢安然不敢再随意揣度下去。
“白虹冲月,这说到底还是那白氏之乱。齐贺去召悬镜司首座。”女帝轻叹一气,听在谢安然眼中耳中却如雷鸣灌耳。
黄泉司!谢安然已猜出离武女帝的意图。
“慢!”趁玄武侯尚未走下天台传命,谢安然鼓起胆气谏言:“陛下所言白氏早在近百年前覆灭,而今四方平定,盛世初现,臣请陛下勿轻动刀兵。”
女帝缓缓低下头沉思,龙颜浮现出一抹迷茫,但旋即被一股天威似的霸气所掩盖:“天下积弊已深,大命将泛,上天既有预警,朕再不能优柔寡断。”
谢安然为女帝的论断所惊。
她当然知晓积弊是指那些曾帮大周征讨天下的武林势力:一教三宗四派。
他们皆是尊享朝廷俸禄的正统大派,有的传承千年,根深蒂固,雄踞一方,动之便使江山风雨飘摇。
“陛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朕知道,休要多言!”女帝喝止谢安然,抬手一指白虎候。“去召上官青凤。”
白虎候一咬牙,沉声领命,快步走下天台,身上的铠甲哗哗作响。
黄泉司坐落在一条地河之上,冰冷刺骨的水流沿着地脉流入深不可探的地穴之中,彷如连同黄泉彼岸。
可那白虹冲天,将从不见天日的黄泉水都映得透亮,霎时骇人。之后首座便被陛下召去,至今已过了三个时辰,董羡君实在等得有些焦急。
她坐卧难安,来回踱步,以鞭抽地。一双黑色凉靴把木板敲得嗒嗒作响,与脚下黄泉的哗哗水声相伴。
“监使大人!”门被一个身负薄甲的狱卒推开,半跪下气喘吁吁,一时说不出话。
“恩?”董羡君心情不大好,杏目含煞瞪那小卒一眼,拖在地上的链剑蛇行尾随在后。
那狱卒顿时打了个冷颤,脸上的长疤扭曲起来,冷颤道“禀监使大人,首座已回,就快到鬼门了。”
董羡君先是一喜,随即吩咐道:“不必惊动太多人,由我去迎接首座便可。”
“是!”狱卒立马去传命,董羡君先对着云镜梳理一下仪容,再急匆匆地跑到了黄泉司的鬼门外。
刻有六头恶鬼头颅的门扇大开,外面的热风和内里的冷气相撞,发出嘶嘶的怪响声,如鬼哭神嚎般带着些阴森恐怖。
董羡君遥望着上官青凤缓步走来,黑狐披肩搭在她苍白的肌肤上,如同一抹漂浮的阴影。
首座的肤色仿佛从未感受过阳光的温暖,毫无血色,犹如长期疾病的痕迹。
而她那双幽绿的眼睛闪烁着神秘的光芒,透露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让人心生敬畏之情。
首座并未乘坐轿子,步履从容,看来似乎已经决定了一件重大事情。董羡君对上官青凤的习性了如指掌,甚至可以看出她眼底闪过的微笑。
“首座,您去了这么久?”董羡君上前迎接,露出媚笑。
“和陛下,哦还有女相谈论国事。”上官青凤悠然说道,随手将黑狐披肩扔给了董羡君,露出了她只穿裹胸和黑皮短裤的装束。
首座平日里大多如此打扮,从不拘泥于朝廷礼仪,只有在面见陛下时才会稍稍增添一些庄重的服饰。
“女相?”董羡君略感惊讶,陛下通常只单独召见首座,今日竟然和女相一同商议国事,这是否意味着圣心有变,不再全然信任首座了呢?
此时,上官青凤更显她异人般高大的身材,一条匀长的大腿几乎全裸,腿根直与董羡君腰线平齐。
肩臂不着无寸缕,坦露着蛮腰玉脐,裹胸外堆出雪白半球丰盈挺硕。
足下木鞋除了底子,只有一条侧带,涂红的指甲,脚背,踝骨乃至足跟都一览无余。
上官青凤的着装如此暴露,鬼门外许多狱卒却无一人敢抬眼瞧她,仿佛她的身体是某种可怖之物,目光都不敢与之触碰。
“拿着!”董君羡将叠好的黑狐披肩扔给了狱卒,一言不发的随上官青凤步入司内。
黄泉司分地上一层,地下四层,首座的廨宇在地下一层,离黄泉还有四五丈远,却也阴冷潮湿,四面环墙的石屋内全靠火光照明。
董羡君将一杯泡好的红血茶递到卧榻旁。
上官青凤横卧着,昏黄火焰在上官青凤惨白如纸的面容上跳动,而她的唇却深红似血,抿一口茶。又探出更为殷红的长舌舔弄下唇,如刚饱尝人血的厉鬼一般,连陪伴日久的董羡君都偶感寒颤。
“陛下有何旨意?”董羡君试探性问到。
首座似漫不经心地回答:“你我精心策划的人榜逐鹿已被陛下采纳。”
董羡君为上司揉捏起小腿,强笑道:“陛下圣明,想来旁听首座排布的谢安然很失落喽!”
上官青凤闻言不由轻笑几声,转头盯着董羡君,似是调笑,又似是审视,直让人心跳加速。“你是想让陛下完全信任我们,而冷落女相?”
“陛下每每单独召见首座,不正是对黄泉司的完全信任。”
“大错特错了,小羡君。”上官青凤坐起身子,迫使董羡君也窘迫的站起,目光平视正对着首座白鼓的胸脯,不觉有所神往。
“陛下单独接见女相的次数可数不胜数,单女相直管下的六扇门权利就远远大于我们。在女相眼里,我们连做她在朝堂上的对手都不配呢呵呵。”
“可有些事,陛下只能交由我们来做!”董羡君趋奉道。
上官青凤闻言一喜,忽地搂住董羡君,将她埋在自己的胸脯上:“小羡君说的一点没错,女相是个彻头彻底的儒门文人,性子太柔,崇文抑武安天下的政策虽好,但见效缓慢,难合陛下的心思。”
“首座……”董羡君感受着对方温凉胸口的起伏来臆测首座的情绪。
“陛下用剑扫平天下,如今便是要用剑剔除大周剩下的毒瘤,这才干净利落,不留病根。”上官青凤嘴角微扬,挺胸压了压董羡君的脸庞。
“首座便是陛下最得力的宝剑,而我们都是首座任意差遣的匕首。”董羡君蹭了蹭两枚软绵的冰团,主动离开上官青凤的怀抱,略带激动道:“刚刚,苏澈那边传来消息,他已发现霹雳堂堂主雷明有所异动,由他亲自跟着”
上官青凤抬手打断道:“盲剑客的本事我知道,等他查出端倪了再说。向陛下上奏请功也不急于一时。”
“是,属下明白。”今日有女相在,首座不便把霹雳堂的事上奏陛下。董羡君隐隐有些忧虑,不知那刚提拔到监察使位置的苏澈是否可靠。
“现在我要你去把那剑宗的死囚带过来。”
“啊?楚狂!”董君羡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件事上官青凤并未与她商量。“那个剑宗的疯小子?”
“对,就是这个名字,本座想起来了。”
“让他作为人榜逐鹿的棋子?可他被关在黄泉司三年,只怕一身筋骨已是半残。”董羡君有些疑惑。
“无妨,只要他活着,我就有个礼物要送他。”上官青凤端详起自己修长的指甲,颜色由墨黑过渡到暗红,状若柳叶,是董君羡亲手为她细磨成的,锋利得能刨人心肝。
董羡君知晓首座不愿多说,默默退出房间,前往黄泉狱第四层。
地上一层是黄泉司对外人开放,交接公务之地,地下便鲜有外人能进来。
地下一层是官吏们的公廨,二层就要再深两丈,三层紧挨着二层是一般的地牢,而这第四层的囚笼则是悬挂在黄泉之上,使犯人的脚日日浸泡在冷水之中,任其内力修为再高,不出半月也会成个双足浮肿瘫掉的废人,而且黄泉的阴寒会从足底连同四肢百骸的穴道传遍全身,十分难挨,每一日都如九幽黄泉地狱般的折磨。
这楚狂本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剑宗的一名年轻弟子,于三年前叛逃宗门,又去挑衅劫教,杀了劫教万象法王的亲传弟子鸦公子,随后被万象法王捉住,经朝廷派出的武林巡抚从中调停,万象法王同意将楚狂作为罪犯上交朝廷,永生关押。
也不知首座看上他什么?董羡君冷哼一声,踏着凉鞋便走下第四层,任黄泉水没过足趾,那股彻骨的冰冷多少次也无法习惯。
狱卒带董羡君来到一间牢房前,木框做的牢房吊挂在石壁上,随这水流不断摇晃,而那个仿佛朽木般枯瘦的人就被捆在牢房最里面,不知这烂皮囊下的五脏六腑有没有腐臭掉。
楚狂正耷拉着脑袋随着牢房的惯性摆动,看不出一点生机。“他死了吗?”
“回大人,小的昨天喂饭时还没有!”狱卒回答。
“那就把锁打开,带去首座那。”董羡君皱着眉毛回答,心底到希望自己带去的是一具尸体。
狱卒蹒跚着在囚笼里为楚狂解开脚链手链,两只手臂自然垂落,看不出一点生机。
他死了。
董羡君扭身要走,身后突然出来一声尖叫,却是狱卒放解开最后的颈链,那楚狂猛地抱住他,将其按在黄水里。
犯人半残的身体自然压不住狱卒,但就在对方抬头的刹那,楚狂张开大口一把咬住犯人的脖颈,撕裂气管食管,又咬下一大块肉,在嘴里啃食起来。
董羡君看着属下在自己眼前被杀死,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唯独对这个在黄泉中变身恶鬼的剑宗弟子感到一丝错愕。
“啊……好久没尝到鲜活的美肉了,真香。”楚狂嘶哑的声音就好像牲畜,他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半腐坏的齿缝间还塞着鲜红肉丝,半黑半白的糟蹋长发遮住他半张惨败面孔和血色瞳孔,像是要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掉。
“女……人!”
董羡君只觉自己像是个被凶兽盯住的猎物,那种警觉悄然爬上背脊,手指下意识握住腰间的链剑。
而楚狂也在这时两手趴地,拖着下半身,朝董羡君扑来。
一股子血腥恶臭扑面而来,董君羡屏息将布满钢刺的链剑挥出,正抽在跳起楚狂的胸口上。
“啪!”失去理智的野兽被这长鞭似的链剑打回到牢房尽头。若非董羡君手下留情,眼前的男人早分成两半了。
这一鞭下去,楚狂便老实地摊在牢房角落,上半身血流汩汩,直落黄泉。
“这家伙真的疯了,来人,夹住他双手,带出来。”董羡君一挥手,又来两个狱卒架住楚狂,拖着便往上层走。
将他带去见上官青凤前,董羡君先叫人打两桶黄泉水给他洗澡。
冰凉彻骨的地下水浇在伤口上,简直不下盐水泼洒,而楚狂只是卷了起身子微微打颤。
董羡君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除满身旧疤外,只有一道深红血口自胸口蔓延到胯下。
眼睛不经意地瞄了一眼,那男人的玩意似乎早不在此人身上,据说是被万象法王的蛮兽给吃了。
“呵呵,真是连太监畜生都不如的东西,但见到首座大人时也要记得俯首谢恩!”董羡君觉得自己踢这摊烂肉一下都是脏了脚趾,索性叫人给人擦干,披上袍子拉去见首座了。
董羡君暗想把他丢回剑宗,也没人认得出了。这种烂人能做什么?还是首座一时起兴,想拿个剑宗弟子祭旗?
一切都在疑惑都在董羡君带他见到上官青凤时解开。“首座,他就是楚狂。”
“就是他,没带错吧。”上官青凤瞄了一眼地上的烂肉,也是一时难以接受。
“应该不会错。依属下看,在第四层待久了的犯人都是这样子的。”董羡君道。
“哦?”上官青凤从卧榻上坐起,赤足走到这摊烂肉身边,用脚尖点了点男子的湿濡长发。
就如有美肉送到恶兽嘴边,楚狂暴起,显出獠牙,便欲将官青凤的五根脚趾一口吃掉。
“咔!”断裂的不是上官青凤细长白皙的脚趾,而是楚狂满口的牙齿。
上官青凤抽脚一踢男子下巴,便让他把满嘴碎牙往肚子里咽,让喉管也尝尝自己满口尖牙的厉害。
无视楚狂痛苦的干咳,上官青凤淡然道:“这样子还能咬人,看来没找错。给这是你的礼物。”上官青凤从房间内的一处暗阁内拿出一把巴掌大的袖珍黑剑来。
“首座这是!”董羡君难以置信,不及出言阻止,上官青凤已将此剑抛向楚狂,直刺入他的背心。
楚狂中剑,扑倒在原地,而黑色剑像是落在细沙之中慢慢沉入男人体内。
过了数息都未有动静,就在董羡君以为又要刨尸取剑之时,楚狂猛地一抽动,好似诈尸一般。
“啊呜呜呜……”楚狂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不属于奄奄一息之人的嚎叫似乎将石室震得晃动,让董羡君不由堵住耳朵,余光瞥见首座眼中射出惊喜和狂热的目光。
之前一声不吭的男子此刻放声哀嚎,这个过程可能是难以言喻的疼痛,董羡君身子微颤,见楚狂腐烂浮肿的皮囊开始恢复光泽和紧致,连自己给他留下的伤口也快速愈合,随后是手臂,大腿,腐烂的双足也在肉眼可见地重塑经脉,重新生出鲜活健壮的肌肉,就连胯下之物也重新复苏,昂然挺立,胜过常人。
不消多时,这个垂死之人已如脱壳般重获新生,唯一变得看上去衰老的是他半白的头发此刻变得全白,但无法掩盖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的神采奕奕,仿佛仍是往昔那个剑宗的骄傲天才。
这便是如意魔剑的力量,可以自由改变人的血肉骨骼,再生重塑,堪比不死之身。
如此惊骇的力量给予内功好手,乃至先天竟高手都会承受不住魔剑的肆虐而爆体身亡,董羡君不理解这个奄奄一息之人为何成功。
惊叹之余,董羡君有些失落:“人随剑变,剑从人意,首座果是将这如意魔剑赐给他。属下恭喜首座,魔剑妖刀又都有了主人。”
待蜕变完成,楚狂站起身子,扭动脖子上下打量自己一番,饱满的肌肉令人称羡,尤其是看到胯下之物后,迷茫的神情骤然变得疯狂,他止不住的大笑:“哈哈哈,这力量,这力量是……”
“不用怀疑,这就是先天境的力量。这把魔剑让你直接步入先天境,好好感谢它吧。”上官青凤嘴角挂着甜美的笑意,像是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般。
“那,那我,我……”楚狂的目光扫过董羡君,真的让她浑身恶寒,获得魔剑之力的楚狂或许真有能力杀了自己。
但幸好这个疯子把目光扭转向首座大人,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想要你!”楚狂再度发疯一样扑向上官青凤,只是这次的速度奇快,宛如猎豹飞扑。
董羡君自觉猝然之下不及挥舞链剑抵御,但首座大人却能轻松驯服一头发狂的猛兽。
啪!磅礴的先天真气如同透明的巨石一样砸在楚狂全身,将他按在地上,一根手指都活动不了。
“楚狂,不知你那剑宗的师傅有没有教你,先天境分为三重,入门的凝气境,掌握奇术的化元境,还有将真气融汇全身穴道关窍的通窍境。你现在和小羡君一样都是刚刚入门啊!”上官青凤翘着脚,俯视着趴伏在地楚狂,仍如看一只蝼蚁。
咔——!
楚狂的腰锥被先天真气压断,真气灌输丹田。
男人健硕的身子如折断般扭曲起来,随着楚狂的干咳,一把暗红色的小剑从楚狂嘴里吐出,跳动不休,但被黑红丹蔻的大拇脚趾一碾,便再不动了。
“呦,出来喽!”上官青凤轻哼一声,收回了先天真气,任楚狂能躺在地上开始抽搐,刚刚获得的力量被抽离的掉,只会让人痛不欲生。
但随着上官青凤将那剑送回楚狂手中,又有强大的生机涌入,助楚狂修复着身体。
“拿着,别吞下,学着掌控它,而不是被它玩弄。若是你吞下这把剑,变成一个不可掌控的怪物,不消本座出手,武林还有朝廷,都会有人将你祓除干净。而本座不想为收回魔剑的事费神,更不愿得到陛下斥责,知道了吗?”
“楚狂没有师傅,唯首座大人马首是瞻。”刚才的小小惩罚让他选择乖乖下跪沉浮。
董羡君全程目睹这一切,少见有需要首座出手的棘手之人,但每一次都是如此让人赏心悦目。
“恳请首座给我一个复仇的机会,我迟早要杀了陈玄之那老东西!还有”楚狂抢先开口,恨得咬牙切齿。
“呵呵,本座现在就答应你,不过第一个要报的不是你的仇,而是这把剑的!”上官青凤她轻拍手掌,房门大开,一只一丝不挂的女人就被推了进来,冰蓝长发飘散,冰肌玉骨即便在昏黄的灯火下亦光彩夺目。
上官青凤走到蓝发女人身边,捏住她的下巴一扬,叫人看清她绝美的容颜,只是那双眸子已失去冰蓝冷彻的光彩,宛如死尸般任人摆弄。
董羡君并不意外,替首座解释到:“这张脸你或许不认识,但你应该知晓冰蓝发色意味着什么?”
“她……是寒月宫宫主的百里寻梅,”楚狂的瞳孔落在这俱胴体上的刹那就变得血红,锋利獠牙透出嘴唇,似乎又变回了一头野兽,发出粗重的磨牙和喘息声,手心的魔剑不知何时变为一柄能剥皮刮骨的短匕。
“是前宫主,送给你了!”上官青凤一掌拍在百里寻梅的后背上,百里寻梅踉跄几步后,前身趴倒软塌上,仿佛一个妓女般高跷屁股。
见楚狂要再度陷入癫狂,上官青凤轻蔑地冷笑一声道:“我们出去!”
“是!”两人出去后,董羡君启动机关,缓缓落下万斤重的厚石门。
石门紧闭前,已能前听见猛兽的嘶吼还有血肉撕裂的声音,属实恐怖。
这个疯子!
董羡君惊恐又疑惑道:“首座就让他在您的房间里撒野?”
“本座的房间太过单调,用寒月宫主一脉珍贵的血来装饰不是正好?”上官青凤毫不在意,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人榜逐鹿的局开始还是由女相来设,我们要替陛下做好另一件事。陛下密令寒月宫派人前去铲除玄武侯身边的劫教细作,甄宫主果然让百里寻梅的女儿只身前去了。不过那女孩甚是聪慧,南下途中顺路拜访了剑宗,得到了两名剑宗弟子的援助。而我记得没错那两个剑宗弟子恰好与楚狂有恩怨。”
董羡君瞬间便领会首座的心思,阴笑道:“这道是方便太多了。想他定不介意先后享用百里母女,同时再续同门之谊。只可惜百里寻梅早被首座夺舍魂魄,成了个木美人,若是她年少的女儿遇上这楚狂,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叫声,真是令人期待。”
“哈哈,我想陛下若能听到也会十分高兴。”上官青凤眼底闪着诡异的兴奋光芒。
背后,石门轰然落地,屏蔽了磨牙吮血的兽吼,董羡君仍心有余悸道:“只是,这家伙关了三年,本就疯了,让他做魔剑的宿主,只怕会在外面失去控制。他死不足惜,但魔剑若丢失……”
“那你想要当魔剑的宿主?”上官青凤反诘。
“我……”董羡君低垂着头不敢出声,不想被首座颀长的手指挑起下颏,又对上那散着幽幽青光的瞳孔,好似一双鬼瞳凝视自己。
在这头女鬼王身边做事,董羡君每日都有些心惊担颤,何况今日她还多了一头嗜血的疯兽,更叫人惶恐。
董羡君目光闪烁,难掩惧色,只听上官青凤细幽幽地在她耳边讲:“小羡君,本座对你的期待可不同于他人。你即便想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本座也不肯呢。”
不知是忐忑还是什么,董羡君如小女人般羞红了脸,轻轻点头道:“羡君明白了,谢首座栽培。”
上官青凤吩咐道:“此间石门极为坚固,即便通窍境强者也无能为力。小羡君你就在这守着,他若疯癫着撞门,就来找本座了结了他,若他清醒过来,那本座就为魔剑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宿主。”言罢,上官青凤转过身去,苍白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昏黄灯火间。
“是。”董羡君回首再往一眼闭合的石门,徐徐气流声在石门和地面的缝隙中溢出,带着腥甜的血味,让她感觉胃里翻涌,慌忙离开。
第3章 蜂屯蚁聚,落霞白凰
青山镇顾名思义,是小镇周边有一片四季常青,连绵起伏的山脉。
山势虽不高,但曾环叠绕的峰峦皆是天然屏障。
外加此镇坐落在玄武城东面不到百里之地,自然成为扞卫玄武城东面防线的关键。
不过岁月蹉跎,曾经的军事重镇,经几年太平日子,已衰落成了寻常民镇。
驻守军人都撤到里玄武城更近的卫所里。
小镇被三面群山所环绕,道路阻塞,因此小镇出入的基本上都是前往玄武城做些小贩生意的本地居民。
然而自从六扇门发布了剿匪檄文,原本平静无波的小镇便迎来了熙熙攘攘外来的人潮,他们身怀武器,出手豪爽阔绰,皆是行走在江湖上的武林好手,使得镇上一时间热闹非凡。
唐馨儿赶到青山镇时已是檄文上限期的最后一日,此刻日落山头,晚霞斑斓,青山镇被夕阳余晖笼罩,到处是一片辉红。
“呼,总算是及时赶到了。”唐馨儿松了一气,下了马将遮阳的帷帽放在马背上,露出一张娇俏的脸蛋。
一双大眼黑溜溜的,秀鼻下生了张樱桃小嘴,两颊被火热的天蒸得粉红,映衬着晚霞仿佛是屋檐下挂着的一串串红辣椒。
稍一低头,左颊立时有汗水流了下来,打湿胸前轻衣。
她伸手擦了擦汗,可人的小嘴吐出泼辣的咒骂声:“一帮口出大言的人,这么远的路程才给几天期限,非要让本小姐累死在路上不成?”抱怨归抱怨,唐馨儿总算是将将赶到,趁着镇子大门没关,急牵着马走入小镇。
天快黑了,气温转凉,是街上行走的人最多的时刻。
从繁华中州走过来的唐馨儿,窥见只穿裆裤的男子,上身单围着裹胸的女人,还有光着屁股的孩童,皆零零散散地乱坐在街旁,都好没教养,看得少女面红耳赤的。
此外还有服饰各异,来自各地的小宗门弟子,和江湖散人。
聚在主街上的茶馆酒肆里纳凉,一桌服饰华丽的美貌少女此时入城,自是成了在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看什么看,一帮将死的短命鬼!
强忍受这些人无礼的目光肆意打量自己,唐馨儿心中暗暗咒骂这些当地的土老帽,和那些自称侠客却和流氓地痞无异的外地人。
耳边传来几声朝她的吆喝和调戏的口号声,唐馨儿全懒得搭理,直去小镇上的衙门。
六扇门的衙署一般只设立繁华的城市之中,像的小镇里,六扇门的捕快便和县衙里的差役在一处办差。
因此沿着大街往前走,到最里靠山的位置便是。
破落的小镇本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倒是从山沿渗透而出的晚霞尤为壮美,引得唐馨儿左右顾盼。
就在一片火红的世界中,唐馨儿恍惚间看到了一个飘忽的白影,行走在街边。
那应该是一个女子,身上白衣如雪,一丝不染晚霞的颜色,宛如鬼魂在人间飘荡,可等她眨眼的工夫便消失无踪。
“诶!”不知为何,唐馨儿的魂魄似被那道白影勾了过去,身体呆在原地,目光一直凝望着那个方向。
待回过神时天色已暗,行人消散,空荡荡的街区早不见其人。
“撞鬼了,还是我看错了?定是这些天赶路过于疲惫了。”许久,唐馨儿才恍惚惊醒,摇了摇头,看天色已深,忙牵马赶路。
匆匆找到衙门外,唐馨儿便见一个黑衣捕快,双腿搭在桌案上,身体斜靠着椅子,双目闭合,似在酣睡。
桌上摊着一张纸,上面用黑墨写着八个大字:招纳已满,劳烦自回。
唐馨儿从未和官府的人打过交道,本有些怯懦,但见劳烦自回四个字,火气难以遏制地上来了。
“喂!”少女一拍桌子,娇喝道:“本姑娘不远千里地跑过来,你就让我自己回去!”
黑衣捕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把腿换了个姿势,带着疲惫和不耐烦道:“对不住,朝廷开支有度,是按剿匪需要的人数来招纳的。无钱分给额外之人,姑娘请回吧。”
“混蛋!”唐馨儿听了更为急躁:“谁在乎你们那点臭钱,打发乞丐去吧。本姑娘来是为了,为了”她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急急改口:“是为了行侠仗义!”
讲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使得唐馨儿秀白的脸蛋兀地红了起来,她连自己都不太信,但引那六扇门的捕快从椅子上坐起,提起落在桌上的油灯,照照唐馨儿,惺忪的眸子立时瞪大了几分。
唐馨儿也接着灯火看清男人的面容,此人三十多岁,面色白净,留着一抹稀疏的胡子,看起来颇为儒雅。
他这怎么了,是因为我?唐馨儿看他正襟危坐着,抖擞精神,和刚才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想不到在这人心向下的江湖上,还能听到如此侠肝义胆之语……嗯,姑娘人虽小,这胆识倒令侯某感到敬佩了?”黑衣捕快一本正经地胡说着,冲着唐馨儿抱了抱拳道:“敢问姑娘芳名,出自何门何派?”
“中州唐门,唐馨儿。”好做作的模样!
唐馨儿兰心清明,猜出是爹娘早把自己的行踪告诉给了那个在六扇门当差的堂姐,唐姐又给下面打了招呼。
她不会也来了吧?
“莫不是唐门双侠的独女?”
见唐馨儿点头,黑衣捕快又作揖道:“失敬失敬!在下侯亮久慕唐门的侠义大名。今日难得一见唐门后起之秀的风采,实属三生有幸。唐小姐,本次朝廷下旨剿匪,按规制本不能再添多余之人。但唐门若愿雪中送炭,六扇门愿额外出钱特聘唐小姐。”
“哦,都说不在乎你们的钱了。”唐馨儿噘噘嘴,心中火气已消去大半。
“哼,朝廷自是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这点赏金对唐小姐自是无足轻重,但对江湖众人来说,无疑是一段佳话典范。”黑衣捕快奉承着说道。
唐馨儿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也是呢,家父也是这般嘱咐我!要做武林表率。对了,这次是哪位大人带领我们上山剿匪。”
“这次带队的可是我们玄武城分署的新星,红衣岳昭仪,岳捕快。在下正在岳捕快手下做事。”侯亮介绍中带着称许。
仅是红衣捕快!
唐馨儿松了一口气,看来堂姐没来,而且此番小事,还无须管领一方的紫衣捕快亲自出面。
紫红黑,是六扇门自四大神捕之下的三类等级。
一向由紫衣捕快坐镇主城,红衣捕快便带着黑衣捕快下到各乡镇当差。
“侯大人,这镇上还有空余的客栈?”
“不敢当,只是这客栈早没了,但唐小姐来我们官驿就好,岳捕快也在这边,我带你去吧。”说话间,侯亮已将桌上文卷收入公文包里,从桌案后起身,腰间佩戴着一把细长的绣春刀。
官驿离衙门不过百步,是二层的小驿站,灯火通明。
里面的小吏见侯亮回来,忙起身相迎。
侯亮让他接过马,开一间单人房,再备好浴桶热水。
小吏领命,又传唤下人去了。
“你在这里等下,我去叫岳姐来。你也叫岳姐便是。”侯亮道。
“好。”唐馨儿第一次出远门,略显紧张地坐在椅子上,喝茶解渴压惊。
看侯亮去到二楼里间,敲门没开,细声几句话,又折下来道:“天色已晚,明天丑时末便要出发,岳姐要睡下了。唐小姐也不妨先回房洗澡,也早点休息。”
唐馨儿今天疲惫,也不想见那红衣捕快,满口答应,正要去房内休息,猛地想起问道:“这次可有先天境的高手来助阵?”
侯亮笑着摇摇头道:“没有,毕竟来此的都是……啊若没事,在下告辞。”言罢捕快也离去了,临走还打了个哈欠。
没有就好,反正都迟了,洗个澡再出去算了。
唐馨儿在下人的指引下进了二楼房间,还有婢女服侍她宽衣沐浴,颇为舒适。
唐馨儿洗完也精神许多,换了件崭新的淡粉提花纱裙,粉底上两株红艳碧桃开得正盛,裙角刚至膝边,露出两条纤细颀长的小腿,下边是一双竹制凉鞋,衬托出玉足的小巧可爱。
该去见她了!唐馨儿对着铜镜打量几下,熄了灯,将四寸长的弩机绑在右臂,就从窗户翻出,溜到官驿后面的花园内,再翻墙出去。
唐馨儿按照那信中给的路线,转了几圈,在一偏僻的小巷子里寻到一棵榆树。
“莫道桑榆晚。”唐馨儿轻声呼唤道,却是没人回应,她皱起眉毛又抬高些音量;“莫道桑榆晚!”
等了片刻,依然无人回应。
唐馨儿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掐起蛮腰轻哼一声道:“嘿!莫非她等不及,先跑了!”待她转身要走,忽然一阵清凉的香风从头顶袭来,唐馨儿警觉地向上望去,未见有人,下一秒裸露的香肩上便落了只如江水般冰凉的手,吓得她一个激灵。
“为霞尚满天。馨儿妹妹小点声,别引人听到。”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女子趴在她耳边口吐幽兰,虽觉痒痒的但也像江边的水雾般清冷舒适。
唐馨儿抬起头,看见一浑身裹着黑衣的蒙面女子,身段细长婀娜,忙举起弩机对准她。“你就是摇光?”
“正是!”摇光揭开面纱,露出一张清秀脱俗的玉颜,不施粉黛,却面若秋水,且大上自己两三岁的模样,褪去身上稚嫩,正是韶华之年,美仙姝,不免让人嫉妒。
“馨儿妹妹,为何此时才来,让我好不担心。”摇光问道。
“我……”唐馨儿记得自己黄昏时便入城,何夜幕后才到了衙门,中途竟不知晓被什么耽搁了。
碍于面子,只得道:“自是路途险阻。我刚说了暗号,你为何迟迟不出来?”
摇光被她弩机指着后退一步:“唐姑娘比约定晚来了快两个时辰,我以为有变,便躲在上面观察情况。”
“算喽!”唐馨儿放下弩机,自知理亏。“说正事吧,明天我要如何配合你。”
摇光直入正题道:“朝廷招纳剿匪的应有两百人,其中九成都是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不足为虑。但我七天前回到了青山镇,发现很多没被纳入的人并未离去,盘桓在此地,怕是要浑水摸鱼,顶替他人,我看明天上山的恐怕要多加五十人左右。但都是乌合之众,有机关阵和火雷阵在应该没问题。你可问过,是否有先天境?”
“问过了,没有!”唐馨儿却担心起人数来:“可这么多人,机关阵是杀不完的。你们寨里还有多少人?”
“不瞒唐姑娘,寨里的姐妹还有十几个,除了仇雁,都是不善武艺的。但这一周来苦练连弩,皆能上阵,足够应付这些人了。可以说落霞寨的安危,全落在你们家身上了。”摇光露出讨好般的微笑,想握唐馨儿的手,但唐馨儿没有领情。
“哼,要害我不是?你这点人,哪抵得住?要连累我也死在里面。我才不去,你快连夜弃寨逃跑吧!”唐馨儿听完大为恼火,更委屈爹娘为何派自己来如此危险的任务。
摇光倏地闪到唐馨儿身前,“不行,这落霞寨是我,是监视玄武城动向的唯一据点,意义重大……必须拼上一把。”
“必须?爹娘可没让我拼上性命?”唐馨儿又握紧机关弩,但被摇光一把抓住右臂。“你!”
“请听我说完。”摇光话里有了愠色。
“硬拼自是不行,但有令尊布置的暗器机关在,还是有胜算的。何况按我说的去做,唐姑娘无须暴露身份,也能在晋州扬名立万。”
扬名?听到这两个字,唐馨儿才没继续反抗,听她把话说下去,听完不免有些惊异。“那仇雁,真的愿意赴死?”
“恩,我已和她商量过,为了落霞寨,为了师傅的大业,她甘愿死在你的手里。”摇光语作哀痛,目光瞥向一边。
唐馨儿思索一下,还是答应:“听上去倒是周祥,就按你说的做吧。但不行就别怪我坐视不管了。”
“若失败你一定要杀了我,不能让我落到六扇门的手里,我怕我……”摇光咬咬嘴唇,目光坚定。
听她如此说,唐馨儿由最初的怀疑不满到有些暗暗钦佩。“好,我尽力帮你保护落霞寨就是。”
“多谢。山寨的安危就全靠唐姑娘了。”摇光屈身致谢,唐馨儿有些不好意思忙拉起她:“等事情结束,姐姐可要来我们唐门玩,看我给你打造几个适合你的机关器。”
“多谢馨儿妹妹,我定要上门拜谢才是。”摇光盈盈一笑,抱了抱唐馨儿的肩膀。
唐馨儿感到一阵清香暖意,也微笑道:“我怕人发现,先回去了,你要保重。”
“嗯,保重。”言罢,摇光先一步跃到榆树枝干上,又掠到旁侧房瓦上,点地轻盈无声,转瞬消失无踪。
好厉害的轻功,她会是哪一派的?
唐馨儿惊之余也不敢细想太多,转身也悄然遁回房间,幸不见有人来迹象。
次日,寅时初,天蒙蒙亮,六扇门召集的武林便在衙门前乌泱泱地站了一片,一眼望去远不止两百人。
唐馨儿也见到了此次带队的首领,六扇门的红衣捕快,方从侯亮那里听到,岳昭仪的名号是无影刀。
眼见这位女捕快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个头高挑,面容灵秀,身着红黑相间的捕快服,紧衣长裤很是拘谨,腰间配着绣春刀,傲然跨立着,英姿飒爽很有巾帼英雄的做派。
岳昭仪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做一些战前动员,强调规矩的宣讲。
她一番高谈阔论后,又是侯亮出来,要对着名册一一点名,并让这些江湖走上台前和众人相识一番。
朝廷发檄文剿匪,可兵卒不派一个,六扇门那边也只来两个人,全叫武林中人冲锋陷阵,这番做法属实可恨。
唐馨儿向台上的岳昭仪投去仇视的目光,不料当黑衣捕快首先点到她的名字,那岳昭仪也看着她,露出笑容。
见众人目光聚拢过来,唐馨儿猛地回过神,匆忙挤出一番笑容回应,走过去,又见岳昭仪亲来牵她的手,把她拉上台去。
“诸位,这位就是唐门双侠的独女,唐馨儿,你们都要称呼她为唐女侠,不可因她年轻有轻视冒犯之意。若被我察觉,定按律法严惩不贷。”
闻言,台下一阵骚动,交头接耳,多是不满之声。
唐馨儿本有些羞涩,但见下面一帮不修边幅,举止粗狂的江湖汉子议论自己,那股自傲感便油然而生,带着轻蔑扫过这帮人。
“这次线人给我们绘制了上山的地图,并说明那寨门前有布置机关,不可小觑。幸有唐门女侠仗义相助,可省去不少麻烦!”岳昭仪继续道,随后目光移向唐馨儿,该她说上几句。
唐馨儿咕哝一声,找到那股在家指使下人的傲气,扬扬手臂上的精美弩机道:“本姑娘初出江湖,若论阅历和武功皆不如诸位豪杰,仅对机关术略知一二,今日上山定要破了那小贼弄的拙劣陷阱,助诸位踏平贼窝!”
“好!”下面众人闻言多数鼓掌,发出道道喝彩声。听见唐馨儿口才不错,岳昭仪和侯亮也微笑点头。
“继续清点人员,之后出发上山。”岳昭仪主持道。
唐馨儿自己走下台去,对那些拱手自称的江湖莽汉抱拳回礼,心底满是厌烦,不愿多说半句,直到队伍边缘,一位二十左右的青年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青年衣着朴实,满脸谄笑,换平时唐馨儿定懒得多看一眼,但此地相比那些三旬大叔,四旬老汉,他不要清秀太多,便细听了他的话:“在下风信居张昊,能见唐女侠真是三生有幸哈哈!”
“咦,你是风信居的人!是止砚先生的弟子。”唐馨儿听到他的身份霎时大感兴趣。
风信居是江湖上的一个二流门派,但他的影响力却如一流大派般广布天下。
风信居顾名思义是一个训练信鸽,替人送信的江湖势力。
但天下五洲,风信居有七十多分舵,几乎可将书信送达朝廷各个重要城镇,就连朝廷的一些文书偶尔也会委托风信居送信。
但最有名气的还属风信居之主止砚先生的文章,可谓字字珠玑,任谁也无法更改一字,增删一字,连朝中以才学称着的女相见之也只得搁笔止砚,拜服不已。
“没错!在下就是风信居玄武城分舵的。至于止砚先生的弟子么,嘿嘿也算是吧!”张昊憨笑着,眼睛却贼溜溜地扫过唐馨儿挺翘的胸脯。
听他身份,唐馨儿并不在意,反而露出盈盈笑意。“那你此行是要将这剿匪的过程,写成传记吗?”
“嘿嘿,唐小姐真是聪慧,在下正是为此而来。本以为无太多事可写,但不想有唐女侠这般人物前来,让在下害怕自己才疏学浅,写不出唐女侠的风姿,道不明唐门的神采,那真是罪过,罪过。”
见这小子开口成章,说得唐馨儿心花怒放:“少贫嘴,你照实写好了!本姑娘可不想别人胡写一通,惹是生非。”
“那是,那是,在下本领低微,到时还请唐姑娘多多关照。”张昊谄媚的笑容简直快把嘴角咧抽筋了。
唐馨儿倒是窃喜,止砚先生桃李满天下,江湖中人哪个不想让他们为自己书写传记,以名垂青史。
可一想到摇光的计划,她又不禁暗暗惋惜。
这小子若死掉,自己就会错过艳名远播的大好机会,需拉他一把。
少女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你只需跟在本姑娘身边,听我的话,保你性命无忧。”
“嘿那再好不过了!”张昊拍手称是,忽然面色一变,手指侯亮那边道:“这位女侠是?”
“诶?”唐馨儿回头看去,也瞪大眼睛,发现侯亮身前站着的一道白衣飘飘的女子,可不是她昨天凝神痴望许久的幽魂。
“你,你也能看见她。”
“啊,有谁看不见吗?”张昊跳眼一看,所有人都凝神看着这个气质怪异的白衣女。
“姑娘单名堇字,姓氏记不得了,出身也记不得了。看来姑娘是失忆了。若是晋州人,到玄武城衙门查查户籍,或许能想起来什么。”侯亮也警惕地看着白衣女,但还是没停留太久,换下一个人上来签到。
“堇?”唐馨儿默默记下她的名字,想起昨夜摇光问她有没有先天境的存在,而这位神秘的白衣女无疑很像。
我昨夜全然不记得了,该死,要怎么对付这女人才是。
但见白衣女隐匿在人群后方,唐馨儿的思绪也不再纠结。这两百余人的剿匪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上山了。
第4章 峰回路转,血染红霞
晨曦落在小镇的主街上,清冷萧条,远处层层叠叠的青山还笼罩在白雾之中,茫茫一片,偶尔传出鸟兽鸣叫,不知有多少蜿蜒曲折,山沟小道隐匿山中,若无地图,外地人定是要迷失方向,那伙山贼就隐匿在这崇山深处。
红衣捕快作为剿匪领队站在搭建的木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装容各异的众武林侠客,各执刀剑棍棒,如乱糟糟的蚁群,聚拢在街道中央。
在父亲身边看惯铁甲齐整,行至如一军队的岳昭仪微微蹙眉,不禁怀疑这样一撮人,能有什么战斗力。
难怪朝廷需要用兵时,不愿招纳这帮武林人士,简直是一团散沙。
但形形色色人中,总有一两个看得上眼的。
唐馨儿自不必说,是唐姐派来给自己助阵的。
昨日她来时,岳昭仪已宽衣散发,不便相见,今日妆容齐整,见那粉色短裙少女挤在人群中,仿若一朵娇艳水莲,惹人注目,心底也对这位唐门之后大生好感。
此时她正和风信居的小子交谈甚欢,这张昊也是侯亮提议特意请来的。
想到这,岳昭仪不禁感到一丝可笑,这本是六扇门的悬赏任务,应公事公办,但这么一搅合,倒似成了专为名门子弟扬名搭建的舞台了。
这就是唐门的分量吗,说不定就是下一个灵机堂呢,我该趁机和唐小姐多交往才是。
这里既是她的舞台,又何尝不是我的?想到这,岳昭仪刻意紧板着的脸上,露出难掩的得意之色。
“岳姐,人员都清点过了,今天到了一百九十八人,笔名册中有两人未到,是否要等。”侯亮从椅子上起身,禀报道。
岳昭仪看了看渐升渐亮的太阳,沉声道:“都什么时辰了,不能再等。说说规矩,准备出发吧!”
“是!”侯亮一身黑衣提剑走上木台,对下面喊道:“凡在名册上的侠士,待剿匪归来,每人可得白银五两作为酬谢。”
“才五两?”此数目一出,下面立时嘈杂起来。
“什么?朝廷说的重重有赏就是这五两银子?”
“老子为朝廷拼上性命,所得去掉路费后还不够请兄弟们吃两顿酒的!”
“就是,就是!”见附和声越来越多,侯亮连忙解释:“自然不止,六扇门都是论功行赏的,凡取贼首一颗,即可换取得二两白银。未在名册上的,也可领到。”
“二两也不多啊,谁知道贼人有多少?”还有人在无理取闹,瞥见红衣捕快杏眸圆睁地等着自己才闭了嘴。
岳昭仪再听不下去,握紧腰后刀柄厉声到:“现今是离武盛世,一两银子足够买两百斤脱壳稻米,每天多按五斤算,五两也够吃大半年的。如何说不够?”剿匪这事若换成军队来做,钱粮时间都能节省大半,女相对这些武林人士已是慷慨至极。
“岳捕头,恕我直言。我等出身草莽,四处奔波,居无定所,住宿马料又没有官驿提供,闯荡江湖也少不了人情世故,五两怕只够一两月过活。”闻言下面立刻有人反驳,是一个宽脸大汉,手提四尺巨刀。
“他自称扛刀把子,曾经也在晋州当过小帮派的首领。颇为威名。”侯亮靠过来,小声提醒。
岳昭仪点点头,心知这类人仗着一身武艺,行走江湖最好面子,索性顺着他话道:“阁下若是英雄,又何愁无用武之地?这次剿匪,已确定贼首身份,谁能取之头颅,朝廷赏银三百两!”说着,岳昭仪从腰间拿出画像展开。
众人定睛去看,那是个生着方脸,眉眼粗犷的女子。
“匪首竟是个娘们?哈哈哈~”
“不管公的母的,这头我是要定了。”抗刀把子叫嚣一声,不再多言。
见众人安静,侯亮继续说道:“山路崎岖,按照线人所画地图,到贼寨要走一天山路,今早在黄昏前赶到,若顺利拔寨,明日就能回来。诸位先领两天的干粮,我们再上山。”
说着又一名黑衣捕快带着两个小吏推着满满两车干粮饼,按每人每顿两块分发下去。
这东西并不好吃,岳昭仪早让侯亮给了唐馨儿新鲜的果蔬和牛肉干,上山后说她是自带的便是。
从集合到发完干粮,时辰已经过了寅时,为在日落前到达匪巢,岳昭仪催促众人出发,她自骑一匹赤马在前,高举长刀呐喊道:“出发,尽数剿除山匪,还青山太平!”
“剿灭山匪,还青山太平!”两名黑衣捕快骑黑马在身后助威呐喊,武林众人也多有响应者,一行两百余人沿着主街出城,浩浩荡荡的颇有气势,引来万人空巷前来围观,赞声不绝。
“进山!”岳昭仪大手一挥,感觉自己像是征战沙场的巾帼女将,千军万马,声势浩大,必出师大捷。
上山的路就在镇外不到一里处,岳昭仪把马拴在山下,叫人看管,和两位黑夜捕快带头朝山上走去。
入山后,才发现林间云雾更浓,初阳熹微,如洒在树顶的轻纱,山虽不高,但不乏神秘感。“今日大雾利于奇袭,但诸位仍不可大意。”
“岳捕头放心,几个鸟山贼,哥几个还不放在眼里。”队伍中的呼喝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因雾浓,队尾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好在此山曾是军管辖区,上山自有前人开辟小路,可供三两人并行,并不难走,但再走两个时辰,就瞧不见路了。
未走多远,岳昭仪便以需参谋路途机关陷阱为由,让唐馨儿来自己身边。
“岳姐,你找我!”唐馨儿迈着小碎步走到自己身边,粉裙蹁跹,像是蹦跳的小粉蝶。
“馨儿妹妹,这裙真好看。这靴子可还合脚?”岳昭仪温柔一笑道。
唐馨儿有些害羞地垂下头,翘了翘岳昭仪给她找的黑皮靴:“很合脚,谢谢。你对我真好!”
“只是觉得穿凉鞋不便于登山了!这次剿匪可少不了你呀!”岳昭仪不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她生得如男儿般高,站在娇小的唐馨儿身侧,像是个大姐头。
“岳姐,你腰间这个是什么呀?”唐馨儿羞垂着头,也窥见岳昭仪腰间不仅有水袋,公文袋,还有个半尺大的皮袋。
皮袋鼓鼓,里面的硬物外伸出弧形的木柄。
“这个呀!”岳昭仪心道这姐妹俩心思倒是想通的,俯下身在这小姑娘耳边道:“这时六扇门新的秘密武器,我一般不用,回来偷偷告诉你!”
唐馨儿应了一声,卡卡大眼睛,又转过头去,从包裹里拿出一小木瓶。“这是百草谷的驱虫药,喷在颈脉上,就不怕咬了!”
“哈哈,还是妹妹细心。”岳昭仪自不客气,后又给了两位下属。
再向前走到岔路口,岳昭仪把地图拿给唐馨儿看。“根据探子绘制的地图,翻过眼前这山头后面就是前晋遗留的山堡。”
唐馨儿拿来见地图绘制清晰详细也啧啧称奇,好奇问道:“这是你们说的线人绘制的吗?”
岳昭仪点点头,没有隐瞒:“是这线人发现的匪寨,后报了官。玄武城的皇甫羽说此人叫袁林,值得可信,且通过线人描述,认出这是在附近活动多次的匪首仇雁的老巢。这才有了剿匪悬赏。”
“哦!”唐馨儿咬咬嘴唇,沉思着什么。
岳昭仪以为自己有什么不让没讲明白,又补充道:“这线人曾是灵机堂的弟子,所以才能绘制得如此精巧吧!”
“灵机堂?”唐馨儿闻言,猛地抬头,双手抱胸道:“难怪呢,毕竟朝廷拿那么多钱养他们。”
啊我蠢了!
怎忘了这两家素有恩怨。
岳昭仪本想转口去夸夸自己的上级唐嫣,但又戛然而止。
唐姐说要让馨儿觉得是凭自己的本事立功,而不是靠她这个六扇门的紫衣捕快。
聊到此,便沉默下来,直到翻过山头,又到后一座山头上的山堡。
这山堡建成应有七十年往上,如今除了石墙表面被绿植覆盖,里面依旧宽广干爽,可避风雨,还有一汪山泉井补充水源。
“大家先休息一下,吃些干粮我们再走!”岳昭仪吩咐,两个黑衣捕快自下去安排众人入堡歇息。
岳昭仪和唐馨儿,还有那风信居的张昊,走上堡顶,此地可环视群山,和山下小镇。
此时晨雾已散,阳光斑驳洒在林间,焕然一新的空气让岳昭仪倍感精神。
“好美啊!”唐馨儿不由感慨,绕着山堡踱步,东张西望。
“唐小姐,那边就是玄武城!”张昊手指西方道。
“看不见诶!我赶过来时都没进城去看。”唐馨儿瞪大眸子,眺望西方。
“是看不见,但相距不远!下山后,来我待的玄武城玩可好,我做向导。”张昊见唐馨儿笑眯眯地答应,说得更为来劲:“你知道那可是白氏帝国的都城,当年建皇宫都花了九年,后又修城墙”
“好了!这都是朝廷的禁忌!刚才我可以当作没听到。”岳昭仪冷声打断张昊的话,手指南方道:“此镇和玄武城互为掎角,当真是扼守玄武城西大门的门户。可惜现在都荒废掉了!依据地图,前面那道高岭后面就是贼寨,这般深远隐蔽,难怪许多年都没人发现。再休息半个时辰,日上三竿,我们就出发。”
说罢,岳昭仪走进堡内查看情况,恰碰到上来的侯亮:“可有人掉队?”
“还好,目前没发现,只是多了几副生面孔,还有个黑衣蒙面的女子颇为可疑……”侯亮趴在岳昭仪耳边低语。
江湖女子蒙面多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足为奇。“不必惊扰他们,怕乱了人心。多几人便多吧。”
“好。我看还是提前出发,时间未必够用。”侯亮提醒。
“这样么,那好吧!”岳昭仪本想让众人多歇一阵,然后一鼓作气拿下匪寨。但她还是愿意听信唐姐推荐的这位老捕快的建议。
岳昭仪上去招呼唐馨儿,侯亮在下面动员,过了小半刻,这两百多人的队伍在一片悉悉嗦嗦中又上路了。
走了大半天的路,众人的体力都有所下降,唐馨儿也没了之前的新鲜劲,埋头跟着大队往前走,终是在黄昏到来前,行至最关键的岔路,在此发现一条隐蔽在树丛中的羊肠小道,和地图相证,路线无误。
“这里有两条路,一是翻越上面的山岭,从上面进攻山寨,一是从这羊肠小道过去,那边是寨门,但按线人所说有机关。”
唐馨儿闻言讥笑道:“山贼设下的机关?在我们唐门眼里不过小娃子挖的土坑罢了。”
“哈哈,有唐小姐在确实不足为虑。”岳昭仪乐于为其捧场,扫向后面乌泱泱的武林人士道:“诸位在此兵分两路如何?一百人由唐小姐带领走小路破除机关,进攻寨门,一百人由我带去翻越山头,从侧面夹击,绝不让山贼逃了。”
“那我和唐小姐去!”那扛刀把子第一个走出来道,后面也跟着有很多人站队。
“去是可以,但要听本小姐的。不能莽撞!”唐馨儿道。
“没问题。”扛刀把子一擦鼻子,满口答应。
唐馨儿甜甜一笑。“嘻嘻,那我能当一次百夫长了。”
“侯亮你去陪唐小姐,我这边和郭秦永”岳昭仪还未说完,便被侯亮打断:“唐姐让我和你一起,还是让郭兄去陪唐小姐吧。”
“好吧!馨儿妹妹,千万小心!”岳昭仪见大多人要和唐馨儿走,不禁有些懊恼,让侯亮强行带回一些人,看队伍相差不多才分开。
“放心吧,岳姐你们路远,先出发吧!”唐馨儿挥挥手,笑容似挤出来的,有些古怪。
“嗯,记得要放信号弹。”岳昭仪嘱咐完,就急匆匆带人爬山岭去了,约不到半个时辰,便爬到上面。
山坡上有个小塔,但此刻没人。众人站在高处俯瞰,山匪的寨子一览无余。
只见山头下是一片被人开阔出的盆地,外围有着一圈高栅栏遮挡,中间有大大小小十几栋木房,层次有序,屋舍俨然,还有碎石铺路,清泉水池。
和贼匪聚拢的巢穴大相径庭,全然是一座清幽秀丽的避暑山庄,落到西侧的太阳从山谷中斜射到寨子中,如落霞彩帔,美轮美奂。
岳昭仪为山寨的美景微感震撼,她甚至怀疑上面的情报有误,这落霞寨应该是某位富豪修筑的私人庄园才对。
侯亮问道:“怎么不见人影?”
“恩。是很奇怪?”岳昭仪轻轻点头,刚想安排众人歇息,等待约定时辰唐馨儿那边的信号。
岂料有许多人站在山头,目光火热地看向下面。
不知是谁嚷道:“快冲下去看看,不能让那边人抢先了!”
“对,不能等了!”
“冲啊!那三百两归老子我了!”
岳昭仪听话音感觉不对,想出言阻止,但已有人当先冲了出去,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全提着家伙冲了下去,振奋的呼喝远盖过岳昭仪的喝止声。
见无人理睬自己,岳昭仪气得直跺脚。侯亮拍拍她的肩膀道:“罢了,岳姐,让他们去吧!倒是三位,不急着抢拿下匪首的头功吗?”
岳昭仪扭头看向身后,山坡上还留下三人,一名是身穿红布衣,手执黑鞭的中年妇人,此人在名册上。
另一位白发老者身形挺拔,双目炯炯有神,老当益壮。
老者虽没登记上,但在早上的人群里见过,印象颇深。
而最后一名是个头戴斗笠,压住大半面孔,黑衣裹身的少女,似乎就是在山堡侯亮提醒自己可疑的生面孔。
红衣捕快把目光锁死在她身上,但率先开口的是那中年妇人:“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什么和别人争,只拿微末的辛苦费吧。”
白发老者掏出两把飞刀,静静把玩,没有说话。
黑夜少女开了口,声音清脆婉转,听了便觉此女是个美人:“这话我看大人是在明知故问了?”
“什么意思?”岳昭仪听她语带不善,那一点好感瞬间消失。
“就是让众豪杰侠士乱作一团,相互争抢功劳的场面,不都是六扇门的意思吗?”少女毫不示弱,依旧咄咄逼人。
“胡说八道!”岳昭仪火上心头,绣春刀刷地出鞘一半,寒光凛凛,却被侯亮按了回去。“岳姐莫同她争执。”
“你放开!”岳昭仪撇开他的手,倒也没再拔刀,手指少女喝道:“你是说六扇门设下悬赏是想让这些征伐山匪的武林侠士自相残杀?再胡言乱语,我要以诽谤朝廷的罪名将你就地拿下!”
说完,岳昭仪环视他人,想得到认可,却见中年妇人和白发老者对视一眼,皆发出冷笑。
老者道:“老夫年老体衰,争不过这些后辈,但有人提着那仇雁的首级回来,倒是要问问老夫手里的飞刀了。”
“你!”岳昭仪大惊失色,不想这些人真有如此想法。“不,我不允许!”
“岳姐,我们无须管这些,只要看谁将首级带回青山镇,把赏金给谁即可。”侯亮的话让岳昭仪身体一颤,骤然间她心中的法纪严明,正道而行的世界出现一角破碎,露出幕后新的一面。
朝廷剿匪不派一兵一卒,只让六扇门出赏金招纳武林人士,再让他们为悬赏争得头破血流,好个一箭双雕。
六扇门,还有之上的女相全都知晓此事!
唐姐交代给我的任务,若无侯亮提点,我傻傻地还以为此行仅是安抚武林,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
那要除的是哪些人?
身为将门之后,家训为铁血丹心、精忠报国一类,哪想过朝廷和武林间这许多算计。岳昭仪一时无法接受这般阴险的做法:“你闭嘴!闭嘴!”
“呀,岳捕头是连自己人都不让说话呢。”蒙面少女扑哧一笑,毫不留情地调侃心防崩溃的岳昭仪。
“这位姑娘,你是何时进入这队伍的,又为何遮遮掩掩不肯露面。”侯亮挡在岳昭仪面前,手握刀柄。
“我来得晚些,从队伍后面赶上的。不肯露面吗,呵呵,只是怕晒而已。”说着,少女摘下戴斗笠,脱掉面纱,露出一张清秀脱俗的脸。
观此女眸子澄澈,眉毛细密,眉首和眉尾平行,说不出的柔美,还有那俏鼻樱唇,端的是俊俏可人,是一位极其标志的江南美女。
惊鸿一面并不算完,少女解开披风,褪去黑衣,里面是雨过天晴之色的侠客服,前短后长,如燕尾般飘逸,衬得身段婀娜多姿。
裙摆下,裙下伸出一双修长匀称的腿儿,裹在薄如蝉翼的透明连裤袜中,肌肤和丝袜贴合的色彩油光闪亮,如抛光的美玉,玲珑剔透,看得人遐想非非。
唯一不相称的是少女手中握着两尺有余的黑色短棍,换成蹒跚老人倒还相称,在这样天晴水秀凝结而成的女子手中,显得格外怪异。
“小女子摇光,两位大人有礼了。”
山坡上几人都被少女的美貌惊艳得一时屏息,连侯亮都没再说出质问的话。
还是岳昭仪先回过神来:“看姑娘年纪轻轻,为何知晓如此内幕!”她居然比我知道的都清楚。
“如大人所说,小女子知道的并不多,不妨问问这两位,他们似乎都是有故事的人呢?”摇光将目光瞥向中年妇人和白发老者。
那妇人得到岳昭仪问询的目光也了当开口:“我家在中州,夫君在外经营着帮派,我在内相夫教子,本是安泰。但四年前朝廷忽然提出要我们帮派解散的旨意,夫君不从,便被抓了进去,至今还没放出来。而我那孩子小小年纪不懂事,也冲撞了官府,被打了板子,关进去一个多月。”话到此处,妇人的声音已带有啜泣之声:“出来时,因为伤势没及时得到救治,落下病根,成了跛子,习不了武。唉,现在只有我能出来为家里讨口饭了……”
“还有这样的事!”岳昭仪听完,不由黯然神伤,她从前对朝廷的政策从未产生过一丝怀疑。
今日接触这些江湖草莽,方知背后苦楚和怨念所在。
岳昭仪欲宽慰几句,不想身侧侯亮不为所动道:“这位夫人,你家的遭遇令人同情。但熟不知被你夫君帮派盘剥的百姓值不值得令人同情。想当年,中州各地三五成伙,帮派林立。趁着朝廷征战四方无暇管制,便向地盘内的农民商户索要保护费,吃得肥饱,却不知千千万万户百姓都因你们挨饿。而今河清海晏,还能任由你们胡作非为吗?”
“你!他那么做也是,也是为了家里还有兄弟们。”妇人圆张着嘴,强辩驳道,却显得苍白又无耻。
“何况朝廷也分给你们相应的土地,或引你们去豪族商贾那里任职,维持营生。怎想你们作威作福惯了,不愿出工出力,受人管教,这能怪陛下和女相不仁吗?”侯亮的话把妇人的啼泣都气成喘息,似快要转不过气,昏死过去。
名为摇光的少女轻笑打断:“瞧你说的,朝廷给的那一亩三分地,可养得活一个帮派?给商贾做事,那更不知要受雇主几番刁难了,让初入江湖的豪杰们天天看人脸色,情何以堪啊!”
那白发老者站出来捧场道:“小女娃生得精致,一看就没受过多少苦,竟知晓这多世故,难得,难得啊!在这事上,老夫可吃了大亏,不得不弃家流亡多年!”
从小生活在深墙后院,得名师栽培的岳昭仪初闻此事,早已无言以对,甚至有些同情这些武林侠客们的遭遇。
侯亮转口道:“姑娘虽未佩戴什么饰品,但这身锦绣裙上的繁星图案是汉州纹绣的精品,价值怕是在百两以上。而最值钱的当是姑娘腿上穿的丝裤,我早听说这是汉州商人研制出一种新的丝质裤子,女子穿上若裸腿,春季不畏风,冬季不惧寒,让女子四季如夏亭亭玉立。姑娘的丝裤如此叫人惊艳,怕是千金难求了,倒不辱没姑娘的绝世芳华。”
“侯大人真是见多识广,又能言善道呢。”少女听对方称赞自己的容貌,咯咯一笑,交叠起双腿卖弄风情。
岳昭仪也回过味来,直盯着她的腿看。
这丝裤我也想要,不知在汉州哪里有卖。
但此关口绝不是问这种问题的:“那姑娘一身富贵,为何来参加剿匪?听你所言,想必也和功名无关了?”
“呵呵,我么……”名为摇光的女子目光躲闪,手卷秀发,抿着嘴唇默声不答。
岳昭仪正欲逼问忽听,山头下接连响起几道巨响,惊得林间群鸟飞散,硝烟弥漫。
“怎么回事?”岳昭仪和侯亮忙跑到山头去看,见脚下那边林子里,枝叶攒动,硝烟四起,飞失穿叶声伴随着惨叫声接踵而至。
“是火炮!怎么可能!”岳昭仪看着如被火炮轰炸过的山坡,大惊失色。
朝廷是明令禁止火药在民间流通的,连逢年过节的烟花都严格管控,怎么会……她正思索着,一边的梁亮却猛地将她推开。
“岳姐小心!”
听得噗呲一声,踉跄几步方站稳的岳昭仪被眼前一幕惊傻了眼。
只见顶端分叉的寒芒从侯亮胸口穿过,竟是那黑色手杖内藏短剑。
而行刺之人正是摇光!
是侯亮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自己,不然我已被她杀掉。
岳昭仪惊愕下,直从腰后拔刀边朝摇光砍去,一边大喊:“助手!”
“碍事。”摇光柳眉蹙起,从侯亮背后拔出短剑,向后跃开。
“侯亮!”岳昭仪不及去追击凶手,惊叫着扶住要倒下的手下。
可他的心脉已被刺穿,无力地倒在岳昭仪怀里,口吐血沫,张张嘴巴什么也没说出来,身体抽搐几下,灭了生机。
“不,你不要死!侯亮!唐姐,唐姐,快……”岳昭仪晃动着侯亮的身体,看着鲜血涌出胸口,不知如何是好。
“可惜,他是个明白人,不似你又天真又傻!”摇光的目光中既有惋惜,又有讥讽。话落又猛地靠近,拔剑要刺向岳昭仪。
岳昭仪顾不得下属,提刀反攻向摇光。
她的无影刀招式以快攻见长,现在又是玩命的架势,直挥舞出漫空刀影。
“你这贱人,我要,我要把你……”岳昭仪恨得说不出后半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杀意。
面对视死如归的攻势,摇光显然不敌,立刻转攻为守,被逼得连连后退,直撞上身后的大树,避无可避。
岳昭仪见状变招,从上三路扫向下盘,嚓的一声,绣春刀直砍进树干,摇光却消失不见,树根下仅留有一双水纹锦鞋。
在上面!
岳昭仪猛地仰头,摇光果然靠着轻功飞上树去,丝足划过树干发出沙沙声响,足尖轻点,便如蝴蝶般从岳昭仪头顶掠过,拂过一道清凉的香风。
“好厉害的轻功!”白发老者不由惊叹。
“前辈过奖,想前辈也受过朝廷的打压了吧。不妨加入我落霞寨?这位夫人也可!小女子自有厚报?”摇光身子刚落地,便拉拢起两名旁观者,其山匪的身份不言而喻。
闻言,白发老者和中年妇人都陷入沉思。
落霞寨?
岳昭仪从树中拔出绣春刀,眺了眼天际火红霞光聚落在下方山寨中,的确寨如其名。
侯亮的尸体也倒在晚霞下,一身黑衣仿佛都映得火红,仿佛浑身是血。
“去死!”黑靴踏地,岳昭仪再度挥刀朝摇光杀去。
“来得好!”摇光冷斥一声,持剑迎击。
只是这次她的身法极为诡异,但见她那透明丝袜下双足纤纤,宛如玉笋裹轻云,在草窠间滑若流水,纤细的腰肢跟着摆动,裙裾飘扬。
岳昭仪有些捉摸不透,刀身擦着那油量的腿侧劈下,不及收刀,对方已滑至她右后方。
不好!岳昭仪急忙闪身躲避,只觉大腿一凉,随后便火辣辣的热了起来,疼痛涌来。
“啊!”红衣捕快惨叫一声,跪坐在地,回身见大腿后被砍了一剑,鲜血汩汩而出。
“贱人!啊!”她瞪圆眸子,怒视并拢双腿,娉婷而立的摇光,挣扎着想要起来,又触及伤口,惨叫一声。
“结束了,岳捕头!”摇光冷笑一声,轻盈滑着身体,朝她靠近。
嗖!破空声倏地乍响,一道寒光从摇光额前闪过,径直插在树干上,正是一把短刀。
岳昭仪借机拖着伤腿,连退数步,但众人的目光已聚焦在白发老者身上。
“前辈,这是何意?”摇光怒看向偷袭她的老者,刚才的飞刀差点要了她的命。
老者不搭理少女,对岳昭仪道:“岳捕头,老夫曾帮五州商会的高层杀过人,尽管得手,却差点被他们派的人灭口。老夫靠着飞刀绝学侥幸逃生,不想那背信弃义的婊子又报官通缉我。老夫才知我杀的也是州商会的高层。妈的,这一票害得老夫有家难回,在晋州漂泊五年有余。”
“你想要我做什么?”岳昭仪道。
“帮我除去通缉令,就说老夫死了,再给我白银千两。放心,我这把年纪只想落叶归根,再不入江湖了。”白发老者捂着胡须,不徐不疾地从怀里又掏出一把短刀。
这般请求如一记重锤砸碎了原有世界的构想。
以前的岳昭仪会怒斥贼子休想,并要将他捉拿归案。
可眼下她只要看到摇光那张绝美脸蛋上露出慌乱之色便觉得无比畅快。
“好,我答应你。还有那位夫人,你们帮我活捉这贱人,我自出银两,给你们每人一千。”
“那就一言为定了。”白发老人发出森森怪笑。中年妇女也抖了抖鞭子,护在岳昭仪身旁。
“好,看来是小女子天真了呢!”摇光后撤两步,岳昭仪注意到她的手在颤抖。
单是恐惧还不够,我还要她受尽十种酷刑,绝望地去死!哦对,我还要唐姐给的秘密杀器,可立杀此贼。岳昭仪缓缓将手伸向腰间的皮囊。
第5章 红尘碧血,火舞金戈
山林间,硝烟弥漫,哀号遍野,毋庸登高观望,听声便可辩出下方战局已成单方面的屠杀。
姊妹们得手了!摇光暗中庆幸计划成功,不过眼下的局面还要她独自解决。
红衣捕快以单刀拄地,起伏的胸膛表明那压抑不住满腔暴怒,双目血红,如吃人的雌虎般盯着摇光,要将女贼大卸八块,但眼下是条断腿虎,最多爬在地上乱叫罢了。
持鞭子的中年妇人,那个刚刚还在哭诉申冤, 此刻擦干眼泪,喜见于色,一边用草药和纱布给岳昭仪疗伤止血,一边不停念叨着什么。
虽是一地方帮派的帮主夫人,但看她哀哀怨怨,水性杨花的模样,武功却未见得有多好。
这两个女人都不算大威胁,真正令摇光感到危险的是径直朝她走来的白发老者,两柄短刀在他手指间快速旋转,如两道银环蓄势待发。
摇光心知这飞刀刚刚就可取她性命,故意射偏不过是还没谈妥价码。
此刻那姓岳的捕头指明要活捉自己,这老家伙应不会立下杀手,还能再争取一下。
摇光有了初步的判断,声音变得细柔娇憨:“老前辈,朝廷早把你们视为不安定因素,只盼着你们全都消失。为何到小女子这边来,能得到的不止是富贵安生。”少女纤细的指尖轻轻划过薄丝油亮的大腿,勾起一分裙摆,显出更多圆润股间风情。
“妖女!”岳昭仪暴怒地嘶吼。
“如何,要多考虑一会儿?”摇光无视那红衣捕快,双腿交错缓缓向后滑动,纤白的足趾轻轻勾弄厚密的草甸,晨雾留下的露水沁润脚底,冰凉湿滑像是踏着冰水里的游鱼,正适合她施展凌波游的身法。
白发老者眯起眼睛,笑着打断她的话:“小姑娘如此美丽聪慧,武功也不错。怎不知对抗朝廷只有死路一条。老夫承认小姑娘背景不凡,有实力在山上埋了那许多霹雳弹。老夫曾托朋友想买上一颗,可价格实在承受不起。”
见老者认出是霹雳弹,摇光面色一沉,暗骂那霹雳堂主雷明贪财忘义,偷手霹雳弹引来黄泉司追查,泄露了北斗的秘密,这锅还差点落在她头上,如何不叫人愤慨。
师傅招拢的这群人为权、为利、为名,为复仇,也有要伸张古道侠义之辈。
更存在实力深不可测,又不知所图之人,让摇光现在想来都不禁脊背发凉。
只有我一心只为师傅的宏图大业,死也难报师傅大恩,这是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摇光定了定心神,轻咬银牙,强忍双刀寒芒刺痛眼睛的煎熬,眸子都不敢眨动一下。
“怎不再不做小女人姿态了?”老者调笑一声,身形猛然加快,摇光也戒备着向后滑步。
但两人相距三步时,忽见那老者猫下脊背,弹步突刺,直朝摇光脖颈劈来。
摇光双手持蛇信剑,顺势下劈阻挡,但老者将两刀摆出十字格挡,反手刀轻易将蛇信剑弹开,暴露出二人之间内力的差距。
摇光还想横刀护着脖颈,但老者手臂已顺势下移,双手刀如银蛇电光袭向少女下盘,待摇光反应过来,两股间已中了四刀。
“呵!”摇光吃痛娇喝一声,提剑直刺向老人佝偻的背部,但一刺落空,却也将他从自己裙下逼退,又后滑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嗯?”白发老者微微一怔,审视着手中刀刃白亮如新的表面,不染一丝血迹。
随即,他疑惑的目光转向摇光的大腿,薄丝如纱,玉腿无暇,少女的肌肤在他的刀锋下竟然毫发无损,不由啧啧称奇:“小姑娘,你这长丝袜竟如软甲般刀剑不侵,真是无价之宝,不如给老夫穿如何?”
“老混蛋。”闻言,少女面色羞红,嘴上嗔了句,心底还在后怕。
若非腿上有师傅赐予的天蚕丝防护,方才两股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摇光记起那日被手中蛇信剑刺中足背,是那般钻心的疼,只觉足底的冰凉蔓延至被刀划过的股间,双腿轻轻一颤。
这帮老家伙们的内力,经验和心机都远胜自己,即便出卖色相也毫无用处,实在难缠。
此地没有师傅坐镇,我只能靠自己应对,要冷静,冷静。
少女又急又惧,快速调匀呼吸,止住颤抖,但也思索出应对之法。
眼见老者一捻胡须,似也有了盘算。
“真是,最讨厌你们这些老家伙了!”摇光不打算再等他发难,抢先出手。
纤足滑动绿草,如鱼儿在水间游窜,笔直的双腿如指针交替发力,配合蛮腰扭动,身形优雅而迅疾地绕着老者转圈。
那老者也被少女诡异的身法迷惑,不敢轻举妄动。
摇光滑到他侧后方,挺剑刺去,不出所料被老者回手架开,然不等对方扭身,摇光又绕他另一侧,又是试探一击,再迅速扯开。
始终不同老者正面相迎,又不敢拉开太远,需保持能用短剑干扰他施展飞刀的距离。
若换成常用的眉尖刀自然能靠着长兵压制短刃,不让对手近身即可,但因长刀难以随身携带,只好以刚缴获的上等利器蛇信剑代替。
即便不免短兵相接,但靠着凌波游的灵活身法和自身轻功拖住此人。
只听金属相击的短促脆响,摇光只出一剑即滑步拉开,看老者气急想追,又施展轻功,如仙鹤点地般翩然远去。
弄了五合,老者也开始烦躁,手腕一转,再出飞刀,摇光早有预备,提剑挑开,又继续滑步时远时近,游击不定。
施展凌波游十分消耗内力,但摇光有自信能撑到姊妹们前来。眼前这三人绝不能放跑一个,尤其是这个老东西。
“你快去帮忙!”这时岳昭仪的声音传来,摇光侧目一瞥,见岳昭仪已立刀站起,伤口被止血包扎。
而中年妇人拉着约有丈长的鞭子,盯着在草甸间飘曳的摇光,跃跃欲试。
短暂分神间,几缕断掉的青丝从耳侧飘落,摇光又险些被老者的飞刀打中。
那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带着刺耳的风声,仿佛在她耳边低语,诉说着死亡的威胁。
摇光心中一紧,来不及思考,快速靠近去压制出刀的老者,但小腿忽地一紧,脚踝被中年妇人的长鞭拉住,身形也随之失去平衡,双腿滑开,笔直拉开成一字,竖叉在地上。
不好,还是小瞧了她!
摇光眼见老者向自己奔来,颇感绝望。
却听轰地连续几声巨响,距离很近,碎裂沉土和残躯肉块都飞到小山坡上,沙沙打在树林草窠间。
坡上四人都感受到大地震动,但唯有摇光清楚,这是第二道霹雳连珠,靠绳索触发,目的是一举歼灭逃跑之人。
“不能犹豫了,杀了吧!然后去找那唐家的丫头!”老者最为果决,向岳昭仪寻求请示。
摇光心知已到了最后关头,索性将蛇信剑丢向老者,争取一点时间。
接着,她双手按住地面,迅速挺起腰身,将前腿并拢,身体朝向反应最慢的中年妇人。
借着鞭子上的拉力,弹起身体,双脚踩着鞭子,将那妇人拽得一个踉跄。
先解决最弱的!
摇光身子恢复自由,最快身法滑向中年妇人,却听岳昭仪一声怒吼:“看我来!”一把比寻常火器要短小一半的三筒火铳,单手即可持握,正瞄向这边。
摇光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惊愕,迅速旋起腿,利用鞭子将妇人的身体扯到自己身前。
也不见女捕快用燧石点火, 那火器更没有引线,只听小锤碰撞时咔的一响,随即便是火药爆鸣,金丸喷射而出。
这火铳点火速度奇快,摇光认知中的火器有着云泥之别。
“呀!”摇光吓了一个激灵,但更凄惨的叫声是被她当作肉盾的妇人,后背中枪,血花却从饱满的胸口喷出,溅在少女水蓝色的燕尾裙上。
眼见妇人应声倒地,少女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她的眼眶瞬间湿润。
与此同时,那边准备出手的老者也恍若雷击,僵住了脚步。
火器一出,足以让在刀枪剑戟中摸爬滚打的武林人士感到心惊胆战!
不过让摇光不禁破涕为笑的是那气急败坏的岳昭仪,她手中的火器竟被开枪的后劲震掉,右手止不住的发颤,一边咒骂不休。
未听闻六扇门使用火器的!
这位年轻的红衣捕快怕也是首度使用,枪打乌龙,给女贼帮了大忙。
摇光抓住机会,朝岳昭仪奔去。
眼看红衣捕快脚步蹒跚,还左手提刀向她斩来。
少女不由轻蔑一笑,侧身闪开,脚下一踩,便将那绣春刀死死按在地上,足尖就在刀身上一点,燕尾裙翩然而起,宛如蝶翼,在空中扫出一腿,正踢中岳昭仪侧颅,将她踢翻在地。
看这位捕快半昏死过去,摇光眼疾手快,顺势捡起来那把枪口硝烟未散的火铳,对向要出飞刀的老者。
“老前辈,你看这枪有三筒,应该也有三发吧,你说是你的飞刀快,还是枪快?”摇光也不会用,但见枪身上的扳机,记起岳昭仪瞬发的操作,也大体明白。
老者停下动作,额间流下涔涔汗水。“小姑娘,莫要玩笑。你刚才说的事,老夫答应了。”
“是吗?”摇光已对这老家伙厌恶至极,毫无放过他的打算,将高举枪托对着他脑门。“但姑娘我改主意了!”
“不,不只是老夫,老夫江湖上还有很多朋友,都能帮你!还有官府的”那老者脸色大变,不断开出价码,但回应他的是一颗火弹。
老者身经百战,反应飞速,双刀十字交叉,挡在额前。但那金丸势大,当啷一声,两把飞刀从老者头顶震飞出去,老人的身体也被巨力掀翻。
摇光的手臂也被震得一颤,但好在运足内力,打稳了这一火。
不管在地上抽搐的岳昭仪,将火器握在左手,飞身上去,捡起抛出的蛇信剑,来到老者身边。
刚刚身姿挺拔的老者此时仿佛缩小了一圈,摊在地上的双手满是鲜血,神采奕奕的面容也变得枯黄老迈,嘴唇不停地抖着。
这明显是经脉受挫,内力耗尽的表现。
使用朝廷对民间严令禁止的火器,仅一枪就能让那妇人当场毙命,让内力浑厚的老练家子身受重伤,着实恐怖。
即便是先天境,真的能抵挡这样的火器吗?
摇光心中不禁有了疑惑和恐惧。
“绕,饶了我,我,我想回,回……”老人细微嘶哑的声音拉回了摇光的思绪。
看他一副垂垂咽气的模样,摇光也不免感慨他这一辈武林人已经是被时代和国家抛弃的,先天无望,求生艰难,老无所依,仅是挣扎着到死而已。
“真是的,您这个模样可走不动了的,让晚辈送你一程吧。”言罢,蛇信剑洞穿了老者的咽喉,痛快地终结他的生命。
了结强敌,摇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这番拼斗没受外伤,仅耗费大量内力,已实属侥幸,也多亏师傅赐予的天蚕丝保护。
摇光伸手捋了捋被汗水黏在额角的秀发,听见山寨那边还有呼喊哀号声,发现事情还没结束,很快山坡上就有三四道人影浮现。
“竟还有漏网之鱼!”摇光正欲出手,但见后方刷刷数道飞影掠过,纤巧如粗针般的弩箭洞穿几人的身体,前边的人倒下,接着又有五道婀娜的身影从山下浮现,每人手持机关连弩,并排走来。
“你们来了!”摇光自是喜不自胜,姊妹们的到来意味着这边一百余人的剿匪队伍已被清除干净。
“摇光姐!”数道娇媚的惊呼声响起,快步跑到摇光身边,查问伤势。
摇光轻轻摇头,道:“我没事,快说你们那边如何。”
“你放心,这帮贼子一个也没放跑掉,只是小雨不幸被霹雳弹碎片打伤,还在昏迷。其余姊妹都没受什么伤,多亏唐门的机关连弩,一次连打出五发,他们根本挡不住。”一个年龄和摇光相仿,但身材更为娇小的少女说道,语气颇为兴奋。
看来这边一切顺利,和计划中相差不大。
但贼人不该是我们吗?
摇光拍拍她的头,笑道:“你们都做得很好,轻而易举杀灭这么多武林好手,就是朝廷的军队也难做到吧!我要给你们记下大功一件!”
听到摇光的赞赏,落霞寨的姊妹无不欢呼雀跃,就在一阵莺声笑语之中,摇光听见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唐,唐门连弩?怎么可能!”岳昭仪从地上爬起撑起身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摇光等女。
“岳捕头?这次真要感谢你救了我的落霞寨呢。若没你送的火铳,小女子怕早命丧在此了呢!”摇光讥笑着打量这位在六扇门意气风发的后起之秀,现在已沦为败军之将,狼狈不堪。
无须摇光多言,寨中姐妹已上前将其制住,堵上嘴巴后拳打脚踢,替摇光报仇。又以粗绳捆住手脚,拿木棍一挑,当家彘般扛起。
“将她送到寨门口吊脖子,让那些跟着她的武林群侠们看清楚,这位六扇门的捕头是怎么死的!”摇光吩咐道,提着剑和火铳朝山下的山寨走去。
残阳直射到山坡上的密林,为每片绿叶青草都附着上辉红的色彩,混着硝烟尘土血雾,平添几分肃杀。
远处树林中的鸟兽受惊乱啼,山寨前怕也是一群不明情形的武林人士聚在一起,焦急等待。
摇光一路捂着秀鼻,从战场的残尸中走过,死亡的烧焦腥臭味熏得她涕泪横流,不住反胃,却咬着牙向前走。
自己再不是师傅怀中天真无忧的少女,现在必须要独自面对残酷而险恶的世道,途中少不了牺牲和流血。
得到信号的唐馨儿也会开启行动,被摇光告知不要抵抗的仇雁很快就会丧命,到时武林中人会争相夺去这颗三百两的人头,再往前者又会踏入重重机关,相袭击落霞寨,这帮人注定有来无回。
最后只有唐馨儿能提着仇雁的头回玄武城复命,告知六扇门贼寇已灭,但众人在争抢匪首头颅时互相厮杀,岳昭仪想主持秩序,开枪杀人,却被抢红了眼的武林人杀死。
剿匪的英雄成了贼寇逃离,足以吸引开六扇门的注意,没人再回来追寻深山中的落霞寨。
这样不知是否能保住落霞寨,但总归值得一试。摇光心道:师傅,轻尘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6章 机关破阵,白影惊魂
首次离家历练,便得朝廷赏识,委以重任,不单能完成爹娘安排的事,还可借风信居的口在江湖上传颂唐门的威名,可谓一劳多得。
唐馨儿心底自是欢喜不已,也不枉她千里奔赴来此,还冒着和叛党勾结的死罪。
唐家大小姐率众豪侠破关拔寨,单挑斩下贼首,引众血战山贼,虽伤亡惨重,但除暴安良,剿灭悍匪,终换来一方太平!
正是唐门贯行古道侠义的最好写照,回头就这般说好了。
唐馨儿走在队伍最前方,耷拉着小脑袋,已在思索自己功成名就后的江湖美谈。
“唐小姐,当心!”是张昊的声音。
唐馨儿只觉手臂被人拉了一下,抬头发现自己差点撞上横在碎石路上的老树。
唐馨儿本有些感激,却见这风信居的小子拉着自己的胳膊,手指搭在裸露的肌肤上没有放手的意思,唐馨儿眉头一皱,直接甩开:“不用你说,我看得到!”
好小子,还敢吃本小姐的豆腐,看我到时候就把你打晕,醒后全要按我说的写,不然就宰了你。唐馨儿忿忿地想。
眼前一颗老榕树,枝干多插,独木成林,就长在陡峭的上坡下,拦住去路,仅有粗杆间的一条缝隙可通过,如一道天然的树门,通向另一个世界。
“看地图,树后就是山寨了!”黑衣捕快郭秦永拿着地图道。
此人比侯亮更年轻,但样貌下等,气质更不如前者,还总喜欢呼三喝四,指手画脚。
唐馨儿自是看不惯他的作风,计划着要让他死得难看。但眼下还要给他面子:“对的,我没想到这伙山贼如此谨慎,弄这许多障眼法来。”
“唐小姐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前进吧!”郭秦永下令,自己先侧身试图从树缝挤过。
“慢着!”唐馨儿喝止捕快的行为,抬起手臂,拉开弩机,对着树缝朝下方射了一发短箭。
“咔!”且听一声脆响,地上暗藏的绳索迅速收紧成圈,悬上树梢,随后一只弩箭嗖地飞来,钉在榕树上。
若刚才有人踏上去,此刻已一命呜呼了。
郭秦永圆鼓的脸变得煞白,长吐一口气连连道谢:“感谢唐小姐提醒,差点就中了机关……”
“没事,都是些小孩子玩的陷阱罢了!”唐馨儿白了他一眼,自己先从树缝里过去,树后石子路沿通到山坡的后侧,布置和爹娘告知的完全相同,唐馨儿拉起弩机对着几处似是枯木巨石的隐蔽机关打了过去,藏在里面的暗器便触发,在眼前交错而过。
唐馨儿又向前几步俯下身,从地上挑起一根细线,在昏暗的山坡下极其难以察觉。
随着细线勾动机关,周边的机关发出启动时的咔咔轻响,但其中暗器已放空了。
“哇咔咔!”小露一手,身后看见之人无不惊叹,那张昊自然在列。唐馨儿骄傲地昂起脖子,一摆头道:“走啦,这边清光了!”
百余号人从狭窄的树缝中鱼贯而入,沿着碎石路绕了个大弯,前面的风景陡然一变。
郁郁葱葱的山坡在前方变成光秃秃的石壁,显是人为开凿而成,脚下石子路也换成由一步长宽的正方黄砖铺成的坦荡大道,直通向远处三丈高耸立的石砖关隘,看着极其险固。
关隘中央是一道拱形大门,红漆铁门紧紧闭着,城关上是青苔幽幽,城关后是夕阳辉煌,不知是何风景。
即便听过摇光的描述,亲眼见时唐馨儿还是屏住呼吸,为这关隘的雄伟气势所震慑。
“这哪是什么山匪的土寨子,分明是座军堡,上面还有城垛箭孔,这如何攻得进去?”郭秦永讲着谁都看出来的废话。
唐馨儿听了翻翻白眼,她可不能让这些人打退堂鼓道:“喂,说不定山匪偶然是发现了这军堡,以此作为营寨。我看那隘口上也无人把守,这里也设有一个巨型机关阵,我料山匪也不敢从这边走,而是从山坡上绕下来!”
“没人防守定是去守卫山坡了。那岳姐他们岂不是危险!我们该原路返回同他们会合。”郭秦永惊愕道。
“怎这般胆小?何况现在回去不是太迟了,不如给我点时间,让我解开这机关阵,从这边出其不意攻过去!”唐馨儿双手掐腰,语带鄙夷,在气势上就压倒了这官差。
“可即便破了机关,又如何攀上城墙?”
“攀山用的绳索带了没?”唐馨儿反问。
“带了,带了!”黑衣捕快唯唯诺诺道,手指后面一个武林中人帮忙携带的一卷麻绳。
“那就好,我这机关弩上有勾爪,和这麻绳组合一下,就能攀上去了。我自己进去,你们等我来开锁。”唐馨儿拍拍自己微隆的小胸脯,环视众人。
“谁有意见?”
扛刀把子上前两步道:“唐小姐有勇有谋,令在下着实钦佩。只待唐小姐打开寨门,我等兄弟必全力杀贼。额首功自然是记给唐小姐呵呵呵!”说着他咧嘴大笑。
剿匪首功记我,匪首赏金给你!唐馨儿早看穿他的心思,但也拱拱手道:“承蒙诸位前辈信任,晚辈尽力就是!”
说罢,唐馨儿大步走到黄砖地边缘,仔细打量周围石壁上不可计数的凹坑空洞,其大小方向位置各异,内里闪着铁器冰冷的光,如星盘密布。
粗看下少说有九个往上的个暗器孔对准每块黄砖,若不做防备地莽进去,必是九死一生了。
即便有爹爹详细地讲述布局,但被无数道杀人孔盯着,如死神的眼睛觊觎着她年轻的生命,依旧让人恐惧难安。
没事的,爹爹不会骗我的。
唐馨儿感觉自己手脚冒着冷汗,但还是勇敢地踩上第一块黄砖,见没有动静又继续向前几步,数着砖块数量,直到第六块黄砖前止步。
这机关阵是凿开两侧山体和地下岩石打造,通过地上黄砖的压力触发潜藏在山体内的暗器。
而黄砖足有横向三块再乘以纵向八十一块,是工程量难以想象的巨型机关阵。
据说是在百年前开始打造,经过十余年才建成。
后因长久荒废,其内大半机关失灵,直到唐门出手对其重新修缮,才让这古时奇阵重现生命。
也就是四年前,爹爹突然离家,三年未归,娘亲也不肯告知年幼女儿其中原因,让唐馨儿和父亲分别好久,生疏起来。
直到一月前,那道冲天贯月的白虹似乎在冥冥中改变了什么?
唐馨儿得到父母的信任,得知他们加入北斗的秘密和目的,并将家族的命运交给了唯一的女儿。
你们信任馨儿,馨儿也会相信你们。
唐馨儿将脚轻轻落在第六块黄砖上,见砖石微有下沉迹象,急忙收回脚,一扭蛮腰,粉色花裙婷婷摆动,孤零零地站在山谷中,黄砖折射出夕阳的色彩,映衬着她娇小的身影。
她看到无数道目光正聚拢在她身上,此刻她就是这片天地的中心,处在梦幻般的舞台。
她站在这里向众人宣布:“再向前就会触发这满山壁的暗器,你们都别过来。”
闻言,那些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武林好手都不免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了一步,他们定没见过如此宏大的机关阵。
那扛刀把子直呼让少女快些发力破了这机关,还是那风信居的小子有点良心,不退反进喊道:“唐小姐,千万小心诶,别太冒险!”
“滚开,别触发机关害死本小姐!”唐馨儿呵斥道,语气虽厉,心里却是暗暗感动。
见那张昊老实地退回去,满脸关切,唐馨儿又觉得让他摸摸自己的手没什么关系,便道:“张昊,你就负责记好本小姐今日的所做之事,若有疏漏,本小姐那你是问!”
“得令,在下定将唐小姐的侠举写成传记,遍发五州,你就放心吧!”张昊抱拳答道,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倒让唐馨儿噗呲一笑,华如桃李,让青年两靥粉红,痴愣愣地看呆了。
“唐小姐,破解这机关要多久啊?”那脸长得像包子的郭秦永不合时宜地发问。
唐馨儿早被他烦得不行,再无一点敬意:“别催,这机关阵复杂得紧!我需要,需要观察!”驳斥了黑衣捕快,唐馨儿也给自己找了个拖延时间的由头,仰头对着满山壁的暗器孔查看,其中四个是停下机关的枢纽,只需将弩失射入,听到特殊的脆响后,整座机关阵会立刻停止。
但反之开启机关却只需一个枢纽,便捷许多。
根据爹爹的指示,唐馨儿很快确定了三个枢纽的位置,但她还不能出手,必须等摇光那边的信号。
昨晚摇光说她可以撺掇武林草莽们不听六扇门安排,从山坡上直接进攻山寨,这边听到两声巨响后,就按计划执行。
可究竟要多久啊?
唐馨儿弄清局面后,只能漫无目的高仰着脖子对着灰黑的峭壁张望,渐渐有些无聊,也不喜欢呆在杀机四伏的机关阵里,于是便迈着小碎步跑了回来。
“唐小姐,可有办法破解?”郭秦永试探性问道。
“可以破解。再大的机关阵也必须有连接整个体系的枢纽,我只需找到枢纽,然后用弩箭将之破坏即可。不过这机关阵巨大,我得画个阵图推演一下。”唐馨儿已经想好了搪塞这些外行人的话术。
实际上机关阵的枢纽灵活多变,根本不是推演能找到的,必须拿到设计者的阵图才行,至于破坏也要设计者特意留出后门才行。
唐家堡的机关阵就是如此,但枢纽的位置只有作为唐家家主的爹爹知道,旁人休想攻克。
一百多号人面面相觑,没人质疑唐门之人的说辞。
唐馨儿拍拍手道:“画阵图必须要专心才行,你们这太吵,我出去画。还请诸位前辈稍等片刻。张昊,跟我来!”
“我?”张昊疑惑。
“对哦,这里只有你带笔墨了吧,快给我!”唐馨儿摊开粉白的小手索要。
“哦,给你!”张昊将手中石墨笔和记事本奉上,让唐馨儿有机会看上面写的内容,但不是现在。
唐馨儿拿着纸笔,准备去那榕树外面的无人之处。
“诶,你过来啊!”
“可唐小姐不是要安静?”
蠢啊!“你不是要写本小姐的传记,还不跟来看。”唐馨儿做了个要吃人的鬼脸,暗骂这小子再机灵一点就更喜欢了。
张昊这才受宠若惊地跑来,跟在少女身后,路过一群中年男人,听到的都是什么孤男寡女,要偷去亲热之类的窃窃私语。
唐馨儿心中暗恼,但念在他们都快是死人的份上,才权当没有听见。
青年少女穿过榕树洞,那些嘈杂污秽的议论声消失不见,山林再度陷入往日的静谧。
天色渐晚,黑暗处已显幽深,传来有夏虫的鸣叫。
但此地是靠西的高岭,仍有余晖照彻。
“唐小姐坐这里吧!”张昊选了个光线好的石头,还脱下外衫铺在上面,只剩里面的吊篮内衣,光着膀子,两条胳膊细长缺乏肌肉,皮肤白得快和女人媲美了,一看就是个不懂武功的白面儒生。
但这小子还带着些市井流氓气,不似儒生那般假正经,又无聊透顶。
唐馨儿上下打量一番张昊后,铺好裙子径直坐下,也不倒声客气,只拿出百草谷的驱虫水在自己身上喷了喷,还特意脱掉鞋子喷了喷脚,驱散酸味。
“看什么看,也给你用一下喽,山上晚上蚊虫多得很。不过这个特别好用!”唐馨儿看他盯着自己的脚看,不免羞怒,把小木瓶递给他,忙穿上岳昭仪给的厚靴子。
好难看的鞋子,进山寨就不穿了!
唐馨儿心想,又迫不及待地打开张昊的记事本,上面第一页就是剿匪的事,时间是一个月前。
从六扇门下发剿匪檄文招揽天下英豪到岳昭仪领队出发,过程颇为详细,其中对她的描述只有从今早起的寥寥几笔,但明确提到了她唐嫣表妹的身份。
这小子都知道,那岳昭仪不也是表姐的下属,偏偏不讲明了。
是不想按上司亲属的礼仪招待我吗?
我看岳家应该挺有钱的。
唐馨儿略感气愤,把火气都洒在张昊身上:“喂,这上面对我的描述怎么才寥寥几笔呀!”
“啊,这不是一大早就上山,也没时间动笔,只是都记下来,回去就补全。”张昊嘻嘻笑道。
“哼,那你都要补什么,说来我听听!”唐馨儿掐起他的胳膊,让他痛呼“哎哟”一声。
“我说,唐小姐,你不是要画阵图的吗?天快黑了!”
张昊的话让唐馨儿立刻松手,变了变脸,挑从记事本后面,开始构画线条,但嘴里还是嘟囔道:“画这个也不难了,我可以边画边听你讲?看你能不能出口成章。”
“止砚先生自是可以,我笨口拙舌,只能说得清楚明了吧。倒是唐小姐对机关术甚是熟练啊,这么宏伟的机关阵,都能很快绘制出来。”张昊阿谀道。
怎么可能?
唐馨儿心想,在家有人指导,要学习绘制五连机关弩的设计图都要花四五天时间。
这个巨型机关阵,如爹爹那般厉害之人都花了整整三年时间修缮改造,据说他那段日子一次都没离开过寨子。
眼下,唐馨儿只能画两面墙,然后随意弄些标记,乱涂些线了。“快讲么!”唐馨儿不耐烦地提着小腿。
“好,就说我初见唐小姐时”张昊话刚开头,忽听一声巨响在山坡后传来,有淡淡的黑烟飘上半空。
“这,这是火炮吗?”
终于开始了吗?
霹雳弹的威力竟不弱于火炮!
唐馨儿也站了起来,惊愕地看着上空。
“没错,你说这关隘也是白氏帝国建立的吧,他们有百年前的那种火炮!”
“唐小姐说得没错,你听上面有好多惨叫声,是岳捕快在杀山贼,还是山贼在埋伏他们!”张昊指了指上方喊道。
“自然是后者,什么山贼能和武林这么多豪侠抗衡!”唐馨儿刻意误导,然后打断话题,把纸笔塞给他道:“快回去,我差不多知晓枢纽的位置了。”
唐馨儿不给张昊穿好衣服的时间,快步跑了回去,此时已人人面色难看,但见张昊衣衫不整地回来还是不忘开下流玩笑。
唐馨儿充耳不闻,朗声道:“我推演出阵眼的位置了,烦请前辈们在此等待!”
唐馨儿再入机关阵,找到第一个阵眼的位置,拉开弩机一发命中,石壁内传出卡蹦卡蹦的响动,表明阵眼的关闭。
“这只是第一个阵眼,还应有三个!”她比了手势,然后向后退几步,四处乱看,准备等第二声炮响再关闭机关阵。
“哼,这画的什么东西,唐小姐我看你就是在忽悠老子!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机关术!”扛刀把子夺了张昊的记事本,在看了唐馨儿的“阵图”后,朝上面吐了口痰,还展示给众人看。
“谁,谁说的!你看不懂,就闭嘴。”唐馨儿小脸霎时红了几分,那阵图的确就是乱涂乱画,可没想过给别人看,这下难绷了。
“哼,老子看过一次灵机堂的机关阵图,虽然不懂,但也绝不是小丫头乱涂乱画的。你们看,是不是!”扛刀把子更加确信,也有更多人质疑。
“要我看这关隘都得有百年的历史。你看地上的黄砖的风痕和关隘上的青苔,这些年月过去,什么机关阵法的都失灵了。够胆的和我冲过去,看看能不能敲开那扇破铁门!”立时有不少人响应,凑成十个人,就往机关阵里面走。
“别过来,会触发机关!”唐馨儿惊叫一声,慌忙向阵外跑去,止步回头时,那些人已经踩中第六块砖石。
砖石下沉,那扛刀把子也脸色微变,但数息后便是无数如雨滴穿孔之声响起,无数暗器自高地各处的洞孔里射出,如倾盆大雨浇灌在十人身上。
惨叫声此起彼伏,和山上的叫声混杂在一起,一片惨状,让活着的人们心惊肉跳。
这是足可对付一只军队的机关阵,对付几名武林草莽,是绰绰有余,扛刀把子彻底变成了扛刀刺猬,身上的弩失快要数不清了,十个人全部丧命。
如暴雨后的惊雷,山坡上再度响起几声轰鸣,似乎连山体都跟着震颤,硝烟升得更高,自山上掉落斑斑碎石。
接二连三意料之外的状况让有些人甚至快要站不稳,扶着山壁发抖。“我们先撤吧,去找岳捕头。秦捕快你快下决定!”
唐馨儿运起内力,斩钉截铁道:“不行!不管上面发生什么,我们必须从这里攻进去。阵眼我已弄清,且看我的!”
唐馨儿知道不能再装了,见这一轮暗器停歇,捂住口鼻,踏过遍地的弩失,鲜血和尸体,用机关弩机连射三箭,很快就有卡蹦卡蹦的回应,最后传出隆隆闷响,是机关阵彻底关闭的标志。
相信爹爹,一定关上了。唐馨儿将靴子放在第六块黄砖上,黄砖下沉,但一切安然如样。
“成功啦!”唐馨儿欢呼道:“此阵已破,随我攻破寨门!”怕他们不信,唐馨儿甚至跳起来猛踩,前前后后走了一圈。
“唐女侠真乃天纵奇才,无愧唐门之后!”
“妈的,这耍大刀的懂个屁机关术,幸亏没信和他上去送死。”
人群中再度传来一阵呼喊,包含对唐馨儿的赞美,和对扛刀把子的唾弃。
唐馨儿在夕阳中高举右臂,俨然是胜利者的姿态,领队的威望。
这将是她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流传后世的传奇。
即便其中多为虚假,唐馨儿仍想跳支欢快的舞,想和人拥抱分享喜悦,她的目光看看张昊,脑海中不禁又浮现摇光那令人嫉妒的姿容。
短暂的胜利没持续多久,身后传来铁门被推开声音,从中出来的是一位虎背熊腰之人,上身仅有红色披褂,袒胸露腹,展露结实的半身肌肉,胳膊比少女的大腿还粗,下身一件黑色短裤,腿也壮得和石柱一样。
唐馨儿起初以为此人是个男的,直到她开口,方知是女人。
“你是何人?竟破了护寨大阵!”
仇雁的脸和画像相似度很高,但从画中根本不敢察觉她本人真实出现时的压迫感。
此女的皮肤棕黑,如油脂打磨过的竹面一样光滑,大眼瞪得溜圆,眼角欲裂,手执一把双头铁杖,轻轻挥舞便带起凛凛威势。
唐馨儿的心脏砰砰地跳,自己在她近乎八尺的身高面前当真是小家碧玉,恍如幼童。
“是,是我破的。我是唐门双侠独女,唐馨儿。”在仇雁母雷公般的嗓子下,唐馨儿说话低声细气,毫无自信。
“我叫仇雁,是落霞寨的大姐头!”仇雁歪着头,将目光移向后面那上百号人,杀气腾腾道:“哦,这么多人都来破我的落霞寨。该死,寨里全是女人,我这样穿惯了,忘记遮胸了,真是丢人现眼,我今天就把你们全部杀了!谁是头,我先宰了他!”
这话引来众武林人士的怒骂,拔刀拔剑就要上来抢匪首,但唐馨儿可不允许,站出来道:“这里的头是本姑娘,你们都退回去,我不想让唐门落个以多欺少的坏名,就按古道规矩来,领头单挑,输的投降或撤兵!”
唐馨儿和仇雁对对眼神,一切按照摇光编排的剧本走。“好,我答应你!”仇雁吼出台词,极为雄厚,也显得悲壮。
“不行!”拒绝的是后面那些乌合之众:“这匪首的赏金应该人人有份,唐小姐你不能全占了去。我们……”
“哼,三百两我一文都不要,待我斩下贼首,便让岳姐分给有功之人!”唐馨儿回头,对这些人不屑一顾。
“唐小姐,我借你纸笔绘制阵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张昊的追问差点让唐馨儿又笑出声来,可这仇雁冷笑连连,唐馨儿也只得敛笑肃穆问道:“你笑什么?”
“你说的是那红衣捕快吧,你看上面!”仇雁将手指向上方,一个吊篮从上坡沿着绳索轨道滑了下来,直落到关隘上,里面有两个女人先跳了下来,然后将吊篮一翻,身穿红色捕快服的女人就摔在地上,不是岳昭仪还是何人。
看来计划顺利,看我表演就好了!“岳姐!你快放了她!”唐馨儿故作焦急地喊道。
“那来不及了!”仇雁说话间,岳昭仪已经被山贼拉到关隘的杆子上。
这位分兵时还英姿飒爽,自信满满的剿匪捕头大人此刻被五花大绑,捂住嘴巴,脖子被绳索吊着,陷入窒息,不断扭动身躯,那张被打得不成人样的脸从涨红慢慢变得紫青。
只是那双血红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下面最近的粉裙少女,充满怨恨,像是在诅咒。唐馨儿也感受得到,猜出是岳昭仪知道了什么,必须杀了她!
岳姐你待我不错,一路走好。唐馨儿默默哀悼一声叫道:“岳姐我来救你!”说着她射出飞失,精准命中吊住岳昭仪的绳索。
女捕快从半空下坠,噗呲一声如血肉被贯穿之音,等她被山贼推下关隘,已经是一具肠破血流的尸体,坠在地上又成了摊烂肉,无比凄惨,无比屈辱。
摇光和她的人都太过心狠,一刀杀了便是,非如此虐待,想来也是激发这帮人的斗志,快冲过去送死。
唐馨儿有些发自内心的义愤填膺:“狡诈恶贼,现在开始决斗,我要替岳姐报仇,把你们一个不留全杀光!”
“哈哈,那看你有么有这个本事了!”仇雁高擎铁杖地朝唐馨儿冲来,看起来快猛难挡,但全身要害都在唐馨儿暗器攻击之下。
唐门最新研制的机关弩能装十五枚迷你弩失,一个勾爪和六枚透骨钉。
现在唐馨儿要释放的就是机关弩的最强的透骨钉,能一下洞穿颅骨,让仇雁无痛地死去。
唐馨儿将弩机对向仇雁眉心,直接发射。
但仇雁竟将手臂横在额前,用牺牲手臂的代价换取性命。
见此,唐门大小姐不禁错愕,她居然挣扎,是怕输得太假了吗?
唐馨儿顾不得想太多,朝着仇雁的心脏又是一枚透骨钉,这次仇雁单手挥舞铁杖拨开。
“诶!”唐馨儿彻底慌乱了,这与摇光说的完全不同,见仇雁还在朝自己奔来,她不再保留地用两枚透骨钉洞穿对方的膝盖。
咚——!
仇雁壮硕的身体跪倒在离唐馨儿三步远的地方,从手臂下露出一只愤恨的巨眼,把唐馨儿瞪得有些不知所措,听到后面的叫好声,才回过神决定再补上一发。
既然你不肯轻易死去,就让我好好秀一波操作吧。
面对如巨人般的敌人,唐馨儿调整弩机,打出勾爪,勾住仇雁的肩膀,接着扣动弩机,身体借力牵引飞向仇雁,脚踩在她头上,凌空后翻。
短裙飞扬间,她华丽地完成收钩和打出第四枚透骨钉的动作,正对准大个女人的后心。
她如何料知我的飞失纸箱何处。
唐馨儿稳住重心,压住飘扬的裙板,如仙女般翩翩下落。
她将踩仇雁的尸体上,发布胜利宣言。
但这一预想,在仇雁用铁杖精准地护住后心,弹飞透骨钉时告破。
先天境!
她是先天境!
摇光你还不说!
唐馨儿只想到是仇雁使用先天真气看透了飞失的方位,仅有这一种可能。
正如江湖上流传先天境武者没有视野死角,对使用机关弩出其不意的唐门来说,这极为不利。
唐馨儿再想射出透骨钉已经来不及了,鞋子点在仇雁后背的刹那,一双大手就将她两只脚踝捆住,抓到身前,大头朝下,短裙倒翻,在众人面前展现无比羞耻的姿势。
“你……”仇雁嘶哑的声音从齿缝中传来,她的嘴角被压迫,流着鲜血,硕大的瞳孔睚眦欲裂,恍如一头要将她吃掉的野兽。
临到此刻,唐馨儿才记起父亲重复最多的那句话:不要吝啬透骨钉,六枚齐出,先天强者也必死无疑!
“不,放开我!这不对!”唐馨儿的双腿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双手乱摇,想要去操控弩机,但仇雁根本不给她机会,如使铁杖般将她高高举起,势要向地面挥砸。
看仇雁近乎巨人般的蛮力,娇美的少女立时就会脑浆迸裂。
“救,救命啊!”唐馨儿目光扫向那群围观之人,开始呐喊,但这群人无一携带远程兵器,唯一的作用就是替唐馨儿收尸报仇。
“啊啊……”巨力已将她甩向地面,眼看粗糙的黄砖飞速靠近,唐馨儿紧闭双眼,哭嚎喊叫,但头触碰的却是像一团柔软的棉垫,腿上的束缚也解开了。
唐馨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净白色的漂浮物上,如在云端。
“我,我是死了吗!”她惊恐地爬起来,却见仇雁还在一侧,对少女怒目而视,但那双孔武有力的粗臂已经无力地垂在身侧了。
一道同样的白色丝绸包裹向那颗狰狞的脑袋,然后轻轻一飞,仇雁的头就和身体彻底分开,那断颈处没有喷血,只是一片净白。
白色裹缎飘向一只白玉无暇的手中,比净白色的丝绸还要剔透纯净,但那手也很快隐没在白袖之中,她的全身都裹在净白丝绸中,只有如瀑的黑色秀发垂至腰间,作为纯白中唯一的对比色。
是她,昨晚落霞寨如幽魂般的女子,是今早报到时不知出身,只有一个瑾字作为名字的女子。
她明明如此特别,让人难忘,但唐馨儿发现自己从早上就没想起过她,当看到那白衣如雪,才记起一切,上山的这段时间她去了哪里?
唐馨儿毫无印象,但确实是这个女人救了她。
此刻时间仿佛静止,一切尽在梦中,没有人敢动弹,都静静凝视着这个白衣女子。
终于还是白衣女子打破仿若凝滞的时空,缥缈似幻的声音传入耳畔:“这匪首的赏金可以算作我的吗?”
“当,当然!”唐馨儿木讷地点头,浑然不知身下漂浮的丝绸何时落地消失无踪,她跪坐在黄石砖块上,粗糙的表面摩挲着细嫩皮肤,让她清醒过来:“谢谢你,救了我,你叫瑾姑娘,对吧!”
“嗯,门还开着!”白衣女子提醒道。
并非当事者的郭秦永回过神来,拔出绣春刀喊道:“快进山寨,杀光山贼,一个不留,替岳捕头报仇,朝廷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一路看戏的武林群豪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抄起家伙争先恐后地往寨门奔去,连白衣女也不徐不疾地跟了过去,众人默契地给她让路,让她第一个进入山寨。
“唐小姐!这,这女人是先天境吧!”张昊走过来,拉起唐馨儿。
“肯定是的!”唐馨儿心有余悸,抓起张昊递来的手不肯放下。
除了为刚才的无比临近死亡而后怕不已,更担心摇光的安危。
她能对付这个诡异无比的先天境女人吗?
“我们要不要进去!”张昊问道。
“不!”两人紧握着手刚走到关隘下面,只听轰的一声,又是霹雳弹炸裂的巨响,就在厚实的砖墙之后,血雾和硝烟腾起,唐馨儿趁乱用机关弩射向机关阵启动的阵眼。
若霹雳弹杀不死那个女人,不知这机关阵能不能对付她。若不能……
第7章 落霞隐迹,玉陨无痕
落霞寨所在之地更是青山腹地,有重峦叠嶂的层层保护,幽深僻静。
相传是白氏一族所建,留作灭亡后皇室存续的后路,连打造山堡的工匠都被尽数坑杀,师傅在密道中便发现其中的万人冢。
这般隐秘之地,师傅也是花大价钱弄到白氏帝国都城建设的残图寻到此地,但那六扇门的线人是如何发现的,必须要追查下去。
摇光看到本是山清水秀,秀丽规整的山寨在外敌来犯下,变成山崩地裂,尸横遍野的惨况,心中不忍,又惊又怒。
师傅已在此地倾注多年心血,邀请唐门、霹雳堂为山寨设立层层防线,直到去年才彻底竣工,后交给摇光接管,以此地为北斗七星之一,大业复兴中的重要据点。
寨中都是女子,多数是前朝世家大族之后。
大周的征伐让她们家族衰亡,沦为奴籍,悲惨遭遇和国仇家恨便是忠诚的基础。
师傅在她们年幼时便买来培养,到如今已有许多姐妹修行有成,可为师傅所用。
摇光将她们安排在玄武城内众多豪族家中为奴为婢,凭借女人的优势能很好地探听朝廷情报,早晚会有大用。
其余性格柔弱,天资不足之人便让其留在山寨,打点山寨事宜。
起初摇光和师傅一样将她们全看作棋子,但毕竟年龄相仿,一年间她们朝夕相伴,习武累时便山泉洗涤身体,饿时品尝山间瓜果,闲时嬉戏打闹无话不谈。
摇光早将她们作为姐妹相看,岂能轻易抛弃山寨和寨中姐妹。
如今她看见一名姐妹腹部被霹雳弹的碎片打穿,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心中也如刀割,但牺牲总是难免。
“小雨伤势太重,让她早些解脱吧。”摇光别过头去,狠下心道。
“摇光姐,不好了机关阵被人破了!大姐头已出寨迎敌!”一名年轻的少女前来禀告。
“带上弩机,去支援大姐头。”五名姐妹还在山坡上扫荡确认有无活口,还有两人在密道口做接应,折去小雨,算上在隘口守着的两人,身边也就四名姐妹能用,若有意外情况,实在捉襟见肘。
“摇光姐,可是小雨!”
见小姐妹不忍下杀手,摇光蹙起柳眉,上前拿起快速致命的毒药,倒进还在痛苦呻吟的小雨最终,不消数息,那年轻俏丽的脸颊上不再痛苦,恢复平静。
“不!小雨!”有的姐妹当场哭了出来。
摇光面如冷霜,命令道:“不想大姐头死,就快和我来!”
“是!”她们点点头,拿上机关弩和摇光奔向寨门。
这些姐妹武功低微,只能用弩机杀敌,正面厮杀全靠仇雁和自己,但仇雁因早暴露面相,上了朝廷的悬赏令,不得不牺牲掉她换取山寨的安危。
不过仇雁此人性格蛮勇,心愿为山寨战死却不甘毫不抵抗白白送掉性命,何况她守护山寨已久,和姐妹们的感情远比自己亲厚,无奈摇光只得欺骗仇雁和寨中姐妹,让仇雁和唐馨儿过招时不必防御暗器,对方不会瞄准要害,仇雁受伤后佯败逃回寨内,引武林众人深入,引发火雷机关,再杀个回马枪。
仇雁当仁不让地答应这计划,但摇光转头让唐馨儿一出手就下杀招,给仇雁个痛快。这样虽有伤寨中姐妹的信任,但也别无选择。
“对不住了大姐头!”摇光行至寨门,远远眺望正见仇雁尸体倒在黄砖上,而武林众人蜂拥而上,冲向寨门。
寨门外有一道雷区,他们一起来正能将霹雳弹的杀伤力发挥到极致。
碍于火雷威力,摇光不敢靠近,只守株待兔,却见一道白影出现在人群面前,当先过了寨门,阻碍了众人前行脚步。
夕阳下依旧白如净月,看身形是一女子,当她迈入火雷区,却未引爆火雷。
“怎么可能!”摇光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或见了鬼,但就在下一秒火雷被他人引爆,霎时七星连爆,地动山摇,将离近的石砖都震碎裂开。
摇光被迎面冲来的热浪扫得后退数步,用手臂遮住飞沙走石,再睁开眼时硝烟血雾弥漫,碎尸遍地,异样地惨烈。
那道白影也消失无踪,即便是鬼想来也要被火雷得灰飞烟灭了。
待硝烟散去,仍有几个靠后的没受太多波及,摇光扫了眼见没有唐馨儿,便让姐妹放出弩箭射杀。“杀,为大姐头报仇!”
“啊啊……”被火雷炸懵的一帮人傻站着中箭纷纷惨叫毙命,关隘上的二女也从尘埃中起身,朝敌人发出愤怒的连射。
“快跑!快跑啊!”剩余大约二十余人,彻底丧失斗志,朝机关阵跑去,却不知机关被唐馨儿重新启动,触发机关,又被万箭穿心。
眼见计划顺利实行,摇光不禁掩嘴轻笑:“哈哈,大功告成,接下来就是秋风扫落叶看看有没有还蹦跶的蚂蚱了!”
摇光向姐妹要来一张锦帕,浸了水,擦拭掉粘在脸上的飞灰和香汗,露出初雪般白皙精致的玉颜,不施粉黛便足有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已尽灭来敌,真是辛苦姐妹们啦!我来清扫战场,你们去洗洗脸,准备一下今日的晚宴吧。天色已晚,大姐头和小雨的葬礼我们明天再办。”
“好!”胜利的喜悦冲淡了悲伤的氛围,姐妹们松了口气,欢快地回去准备休息。
摇光也一下子放松下来,解开束紧的头发,如瀑般披散在水蓝色燕尾裙后,足蹑丝履,漫步在残骸碎石之间。
馨儿妹妹呢?因不知是否还有活口,摇光仍不便开口呼唤唐馨儿的名字。
“额额……”微弱的声音从碎瓦片下,摇光看去却是一身黑衣捕快服。他还活着,只是两条腿不见了踪影。
“我记得你姓郭,郭捕快!”摇光用剑帮他扫开头顶的碎片,俯身查看他的情况。
这捕快也还有力气抬头,所见正是莹莹雪腮映在最后一抹余晖下,生出一抹红晕,如桃花盛绽,美艳动人。
那濒死的黑衣捕快的眼神里流露出惊艳之色,仿佛少女的美丽让他忘记痛苦。
“我喜欢你的眼神,比那些老家伙好多了!”说着,摇光嫣然一笑,抚摸起自己泛红的脸颊,自说自笑道:“我还是那个被人盯着就会脸红的小姑娘吗,应该早不是了呢!”
“这么多尸体,都埋了滋润山林里的花草好了,来年落霞寨必然繁花似锦,美不胜收呢!”摇光顺手蛇信剑抹开他的脖子,任鲜血渗入碎砖下的泥土中,目光在众多碎尸中搜寻生者。
此时,粉裙少女的身影才出现在寨门口,面色阴郁,颇为奇怪。
摇光正想去喊她名字,不想看到她身后还有个年轻男子,正是六扇门请来的风信居弟子。
唐馨儿留着他,怕是不妥呢。
“想来你就是唐门大小姐吧,年纪轻轻就能破开这机关阵,着实让人佩服。不知要不要来我寨内做客呢!”摇光撩起秀发,缓步向前陪唐小姐做完这场戏。
“上,上面!”唐馨儿似不为所动,手指天上,让摇光颇为疑惑。
斜阳的红晕渐渐从玉颜上褪去,月色的冷霜凝上腮边,摇光扬起白皙的脖颈,却见一道漂浮在半空中的白影,恍然幽魂飘荡,遮去红日,投射下清光流影。
“这是……”美眸睖睁,摇光身体不由轻轻颤抖,快步向后退去,躲避白影,可那白影形似鬼魅,眨眼间即出现在身前,无风无息,微微波动的白面纱下勾勒出五官的轮廓,还有一双星辰般的眼睛。
“呀!”摇光吓得后退一步,提剑便刺,击在那白衣腰间,竟未起一丝褶皱,可见此衣足有媲美天蚕丝一样有着极高韧性,如流水柔滑,似无缝天衣。
这白衣是先天境的奇术!
摇光知晓晋州之主玄武侯习得铁甲神功,能刀剑不侵,这今日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竟也能做到。
如此可怕的先天境强者,唐馨儿为何不告知自己。
白衣女子轻轻抬手,自袖中飞出一道白缎朝蛇信剑卷来,摇光自不敢随意招架,施展凌波游,脚步轻盈如水波荡漾,瞬间退开,同时从腰后拿出岳昭仪带来的火铳,里面应还有一发火弹。
“来试试这个!”摇光见那白衣女仍默默伫立着,如月轮般平静,好似一尊镜花水月的幻影雕塑,仿佛伸手去探就会透过她的身体。
是鬼也要吃上一枪。
摇光在滑动中扣下扳机。
然而,当飞射的金丸撞上她的衣裳时,却只在上面留下一小小的凹痕,紧接着,竟然被一股无形的真气弹开,叮地掉落在地上。
火枪也没用吗!摇光丢下没有弹药的火铳,只觉那白面纱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冷漠无情,带着彻骨的寒意。
“我必须杀了她,才能保住山寨!”摇光回想起师傅对她的教导:先天境武者并非无所不能,大多只能调动微薄的真气查看周身,连奇术都无从习得。
即便有奇门异术加身,也是血肉之躯,常人亦可胜之。
摇光注意到这净白宝衣虽从头护至脚下,但此女长发垂腰,后脑并无白衣防护,且观其反应木讷,似毫无武学功底,突袭很有胜算。
杀了她,一切都结束了!
想到此,摇光以浑身内力倾注在腰腿间,纤腰扭转,双腿摆动,天蚕丝在砖石上快速滑动,在静立不动的白衣女子身边环绕。
摇光并不急着触手,使不绝如缕的丝丝摩擦声环绕白衣女周身,扰乱耳目,但也怕先天真气感知到她的动作,身形便如飞鱼归水,游滑愈快,影流连过处,似已留有残象。
手中短剑假意出招,引起注意,但见白衣女左右摆头,却追不上自己的身影,摇光心知时机已到,也觉足底发烫,小腿微酸,这身法已达极限。
决胜负吧,先天武者也去死!“嘿!”摇光绕到白衣女子身后的刹那,足尖点地,挺剑飞刺,尖端分叉的蛇信直扑向白衣女子后脑。
一道幽幽白影兀地出现在眼前,刹那间包裹住剑身。
摇光收不住力量,索性松开剑柄,身体继续荡向前方,如飞燕般扫腿踹向白衣女子。
哪怕能攻击到她的身体一下,也有希望。
可渺茫的希望之光随着日落山下,消隐不见,暗沉的天地间仿佛仅有白影通明,如皎月生辉。
绷紧的足尖仿若陷入云端之中,也变得飘软无力。摇光也踢在净白绸缎之上,而白衣女子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
“不!”摇光大叫不好,但右腿已被白缎裹住,直缠绕到大腿,倏地勒紧搅拧,就如撕裂每一寸细嫩皮肉,错开每一段柔韧筋骨,痛入骨髓。
摇光倒吸一口冷气,狼狈地摔在地上,随即凄厉惨叫:“啊啊啊啊!”只觉整条腿要被从根处扭断,撕心裂肺的痛苦使摇光几欲昏厥,她双手拼命地去抓右腿上的白缎,但就如划过潺潺流水,无力可用。
杀敌两百,粉碎六扇门进攻的幕后主导此时和柔弱的少女无二,抱着大腿在地上翻滚哀嚎。
秀发如化为千万乱丝飞舞,面纱下的俏脸已扭曲变形,额头暴起青细筋条。
摇光近乎崩溃,双目翻白,泪水飘洒,清涕逆流,嘴唇颤抖只想说出求饶的话,却因疼痛而扭曲了嗓音。
“等等,瑾姑娘!停一下,快停一下!”唐馨儿的声音传来,那缠住右腿的白缎也倏地消失。摇光又滚了一圈,才蜷起身子,抽噎颤抖着。
“摇光姐!”寨中姐妹也听见她的惨叫,纷纷赶来,亲切地呼唤声让摇光恢复恍惚的神志。
“放下武器,便饶你们不死!”唐馨儿也喊道,让摇光十分感激。
右腿除了疼痛外全无只觉,摇光靠双手支撑从地上爬起,翻过身,面向白衣女,唐馨儿,还有张昊。
许是被眼前的白衣映衬,摇光面色惨白,擦去嘴角溢出的口水,只觉呼吸苦难,素手轻掩剧烈起伏的玉房,虽显憔悴,但仍有股惊心动魄的美。
否则那小子的眼睛不会直勾勾地看着狼狈的自己,火热的视线毫不掩饰对这具身体的渴望。
不,不要!
摇光淡粉色的嘴唇颤抖,用出全身力气喊道:“住手!都住手!听我命令!”她不想让姐妹们都跟着送死,眼前这个白衣女子或许只有师傅能对付一二。
万幸白衣女静立不动,姐妹们听从她的命令,纷纷放下对准敌人的弩机。要争取到让她们撤离的机会,不然北斗的秘密就会被外人知晓。
“仇雁之首已在瑾姑娘手里,剩下的都是些小喽啰,全杀了也不值钱,不妨……”唐馨儿开口求情,却被白衣女打断:“我觉得她才是山贼幕后的首领,应该也能换得赏金。”
“可,可朝廷直说匪首是仇雁,其他人”唐馨儿似非常愧疚,不住想替摇光乞命,但摇光已觉得自己难逃一死,怕唐馨儿再说下去会惹祸上身。
“唐小姐不要说了!我就是落霞寨真正的主人,其她人都是我的棋子,这些人的死都可由我来负责!”摇光瘫坐在石地上,努力抑制着身体的抖动。
“你叫瑾?我败给你,自无话可说。瑾姑娘若只求银两,便取我首级找六扇门,凭我犯下的屡屡罪行,定能换取厚赏。”
见白衣女轻轻点头,认可自己的说法,摇光的声音渐变哀沉:“但请姑娘放过其他人,她们也不过二八上下,懵懂无知,听我命令行事而已。我死即让她们自由,重做良人,可好?求求你!”
摇光想磕头求她,但麻木且红肿的右腿让她动弹不得,只得以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看着白衣女,红颜难逃薄命,却也凄美动人。
换作他人会忍不住动容,但白衣女仅是淡淡道:“也好,这样方便些。”
“多谢!”摇光闭上眼睛,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她看向姐妹们道:“他们已饶你等性命,我最后命令你们收拾东西,离开山寨!快!”这白衣女子太过恐怖,若真想出手,姐妹们怕无一幸免。
那北斗的秘密就会被人知晓了!
“是,摇光姐,你要保重!”众姐妹悲切答应,洒泪告别。
“瑾姑娘,要不我们留她一命,活着带回六扇门,交给朝廷处置。这样会更让朝廷满意。”唐馨儿提议道,那张昊也表示赞同:“这女贼看着不比唐小姐大上两岁,但犯下的罪孽可不小。这样的女贼,杀了,就太可惜了!”
摇光闻言,当即提起蛇信剑横在自己脖颈上。
即便知道唐馨儿是出于善意,她也不得不严厉回绝。
“我一个女子被抓进六扇门,怕不是要我受尽酷刑折辱,生不如死。不如我自己了断!”摇光身体颤抖,虽然下定决心赴死,但她正值韶华之年,有太多心愿未了,怎甘心芳华早逝。
我本会成为逸王殿下的妻子,或许还能成为大周的皇后,协助师傅完成复国大业,报答师傅的养育教导之恩。
还有本是莫逆之交,现在却恨她一辈子的师妹。
若可以,她真想得到对方原谅,无论去做什么?
还有,还有许多的风景我想去看!
摇光紧闭双眼,睫毛轻颤,柳眉拧成一束。
当蛇信剑触碰到皮肉传来微痛,鼻子兀地发酸,近乎要崩溃大哭。
摇光想有尊严地死去,却迟迟下不了手,直到一缕白缎从剑刃的缝隙间划过,贴在她的肌肤上,如云似水,极为轻柔舒适,好像让人躺在她怀里。
摇光睁开眼睛,看向白衣女,丢下蛇信剑道:“还是让瑾姑娘帮我吧!”
“这样最好,不会流血!”白衣女幽幽答道。
不会流血,是因为动作很快吗?摇光不明白,但也不再去想,她昂起下颏,素面朝天,看向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是如此的美丽。
能在落霞寨中观赏最后一次夏日晚霞,也足够了。摇光抿紧的嘴角舒展开一丝笑意。师傅你的养育教导之恩,轻尘只有来世再报了。
“快,快点!”摇光皱皱鼻子,怕泪水再流淌出来。
只觉颈间舒适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如温泉泡身般轻松,远处青山也颠倒过来,落进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
第8章 白鬼走尸,诡念如潮
夜已深,四面青翠的山峦化为庞大的黑色剪影,身后高耸的关隘像巨浪倾覆压来,新月被淹没在后,世间唯一的光亮来自神秘女子身上散发清辉的白衣。
她静立在原地,右手中提着两个包裹,脚下是失去嫀首的摇光,断首处和仇雁一样被一层白雾遮盖,没有挣扎和流血,娉婷婀娜的身体柔软地歪倒在那儿,如熟睡一般美丽安详。
眼见摇光和仇雁皆被这个神秘恐怖的女人杀死,唐馨儿面色惨白,不敢再看那白衣一眼,心中忐忑不安,不敢稍有异动。
时间凝滞般缓慢流逝,连山风的呼啸和溪水的流响都变得寂静无声。
只听白衣女子的吩咐:“她的裤袜,我,我可以带走吗?”
“什么?”唐馨儿目光垂在摇光笔挺横陈的两条薄丝长腿上,一时难以理解。
不过只要是她说的照办便是,唐馨儿一拍张昊的肩膀,吓得他一个激灵:“张昊,没听见吗?去把她的裤袜给瑾姑娘!”
“我?”张昊满脸抗拒,但在目光移向女尸的刹那,又利落地点头。
“知道了,我帮仙子去取。”张昊的行动同言语一般利落,直接将手放在摇光曲线修长的腿上。
“滚啦!”唐馨儿从背后推了张昊一把,粉面含煞。“你扶起她!”
“哦好!”张昊讪笑着爬开,从后抱起摇光的纤腰。
唐馨儿半蹲下身,将手探进水蓝色的燕尾裙下,惊异地发现这丝裤腰线很低,仅到臀沿,若非此丝料弹性极佳,裹着身体,换作他物走路也要不慎坠到腿间,惹人耻笑。
不知是偷工减料,还是汉州人的情趣,但给那小贼来,定要做出什么下贱的事!
唐馨儿冷哼一声,顺畅地将带着油亮细滑的薄裤袜腿从臀沿拉到脚下,捧在手中轻若鸿羽,浑若无物。
“瑾姑娘!”唐馨儿将此物递给白衣女。对方伸出一只玉润冰清的手接过,收入白袖中。
“多谢,我们一同下山?”
白衣女的声音似不是威胁,唐馨儿不敢正视她,咬咬牙回绝道:“今天天色已晚,我们就在这山寨过夜了,瑾姑娘若要下山请自便吧!”
“好。”
闻言,唐馨儿猛地回首,刹那间白影即如星光飘散,消失无踪。
群山一片静谧,只有孤男寡女两人看着对方的轮廓,张昊道:“我,我看她,她似乎会飞的,为什么不跟她一起下山。”
“你看见她会飞,知道她是人是鬼吗?是带你飞到山下,还是从地缝钻进去直通地府!本小姐今世过得这么好,可不想早投胎呢?”唐馨儿厉声回驳道,释放着所有的恐惧和愧疚。
张昊嗫嚅道:“那,那我们怎么办?还有这女贼的尸体,是不是也能换些赏金?”
“你疯啦!六扇门要的是首级,有种就你肩扛她走十里山路。”
“开玩笑的,不如我们就地把她埋了吧。这寨子属于她,我看山清水秀的,也算做了个好事!”张昊提议。
“嗯,先找个地方休息。你我待在一起轮着守夜,免得山贼折回来谋害你我”唐馨儿心中不觉得还有人会留在这寨子内,任谁看到白衣女都会早些跑掉吧,何况唐馨儿记得父亲说这寨子有个通向外界的密道,她们应该都是从密道撤走了。
张昊抬着肩膀,唐馨儿拉着脚踝,两人借着点点星光,将女尸一路抬进最大的庐舍内。
这里果然有很多日用品,唐馨儿在入门的桌边找到了火烛和火石,接连点了八根,摆在如宴席使用的长桌上,照亮了整间庐舍。
摇光和一群少女居住的地方想必也不会太差。
这庐舍宽敞整洁,墙柱上挂着许多璎珞流苏,四角还有粉色瓷器作为装饰,让唐馨儿不禁感慨北斗背后雄厚的实力,深山里的寨子都装饰得如此精致。
“唐小姐,快看,简直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犒赏!”张昊寻个椅子,将女尸摆上,便手指满桌的瓜果菜肴和十几副碟筷喜不自胜。
黄桃绿瓜切瓣摆在盘间,三足鼎内还有绿素炖肉,鼎下摆了油灯,点灯热菜即是一顿热乎美味。
唐馨儿晨兴而起,连走一日山路又大战一场,又只吃了干粮和少许果蔬,自是人困体乏,饥肠辘辘,此时如何不口齿生津。
然而摇光尸身落在椅上,让唐馨儿不禁联想自己和摇光各坐主客,和众女子共渡裙幄之宴的欢庆场面,便觉肠胃一阵翻涌,再无了胃口。
“分明是山贼们的庆功宴,现在这女贼坐着可没有头吃了。本,本小姐才不屑吃她们的剩食。”
“那在下是个卑贱之人,先替唐小姐试试有毒没毒了。”说完,张昊点了油灯,拿起瓜果大快朵颐起来。“呜,好甜,这瓜真甜!”
“闭嘴吃你的吧!”唐馨儿只想把他的嘴撕开,别过头去,瞥见放置在主座上的一个系着红带的精制粉盒。
将之拆开,只见里面有三小阁,左侧折叠着黑、白、肉色的三条丝质长袜,中间隔间最宽是一件樱桃红的长裙,右侧摆放着则是一盒透着淡淡花香的脂粉,看似都是汉州流行的产物,价值不菲,或许还不易购得。
一见便知此是摇光留给她的礼物,唐馨儿将盒子翻了个底朝天,没看到什么留言寄语才松了口气。
“唐,咕噜咕噜,这是那女贼的东西。”张昊咽下嘴中食物,盯着被唐馨儿翻出来的东西两眼放光。
“怎么,女儿家的东西你也想要?”唐馨儿声音愤怒,难压胸中郁闷。
“诶嘿嘿,这东西看着名贵,若卖给玄武城内的豪门千金,可不比那仇雁的脑袋差。”张昊擦擦手就要来拿。
唐馨儿心底只想说这都是送给自己的,但话到嘴边变成:“见财眼看,想要都给你。唐门可从不收贼人赃物!”对,唐门不收赃物!
唐馨儿把自己本想试穿的丝袜团在一起丢给张昊,那小子慌慌张张接过,差点就让衣物掉进食盘里。
这时油灯已将鼎中食物热透,溢出滚滚肉香,诱使肚子咕噜噜地一阵乱叫。
唐馨儿不由两颊羞红,骂道:“你吃那么多,肚子还叫这么响,听得本小姐都饿了!”
张昊对她的无理取闹只是嘿嘿一笑:“走一天路,实在饿极。唐小姐你看这三条丝袜可不比不上那女贼身上穿的,指尖都能勾丝呢。女贼身上的丝滑如脂,瞧她能在地上滑得那般快,多半是因为此物,当真是至宝。难怪连,诶我想说什么来着?”
唐馨儿不理会张昊的自说自话,去鼎内夹取肉食,尝了口不禁赞道:“真香!”
这小子吃了许久也不见有事,定是没毒。
唉怎会有毒,真本就是欢迎我的晚宴。
唐馨儿见张昊仔细地叠好衣物放入礼盒,没注意她便狠吃了几大口,感觉油腻又品尝起清甜的瓜果。
填补食物后,唐馨儿坐到摇光身边,在桌下悄悄握住她的手 ,那玉手冰凉,掌心仍有余温。
回想和摇光从初见到诀别两日间的点滴,她对摇光这个心思细腻又狡黠的女人颇有好感,心中不免哀悼:“谢谢你的款待和礼物。那白衣女真不是我的错,她出现前我真的一点都记不起她,真的。那个女人处处透着诡异。其他事,我都照你说的做了,没有过错!”
两人握着的手隐匿在燕尾裙下,贴着女尸陈放的大腿。唐馨儿记起仇雁差点杀了自己,就像一堵墙将贴近的二女隔开。
说起错来,倒是你安排的仇雁害我差点死掉。
幸亏有她我才得救,这也算因果报应吧。
想到这,唐馨儿手指用力捏了一把摇光的大腿,只觉肉质弹软,丝毫没有尸体该有的僵硬。
她会不会还活着?
唐馨儿大感惊奇,但见那断颈处一片白蒙蒙的,又打消这等荒诞念头。
深更半夜的留摇光在屋内太过惊悚,我非她亲眷,也没守灵的义务,该让她快点入土为安。
唐馨儿的眸子扫向刚将礼盒恢复如初的张昊,暗道这小子手还挺巧,叫他再挖个漂亮的坟也不在话下,正好也支开他。
“张昊,你现在吃饱了吧。”唐馨儿开口。
“不知唐小姐有何吩咐?”
“此地就你我两人,而逃匪少说也有六七人。不去巡查一圈,我便不能安生过夜。”唐馨儿自认机智地编了个理由。
“那我和唐小姐同去。”张昊脱口道。
“少来,还有别的事要你做。我不愿意和尸体过夜,怪渗人的。你不是说要做好事么,快去把这女贼尸身埋了吧。去我们来过的那边,不会有山贼的。”唐馨儿颐指气使道,不容他反驳。
“这,好嘞好嘞。”张昊犹豫一下,又立马喜笑颜开,谁见都知道他又起了坏念头。
“你找地挖坑埋了就是,然后给我快些回来,本小姐巡视完定去找你。事先说好,若见你做什么下流之事,别怪本小姐下手狠辣,只因这江湖可容不得龌龊卑鄙之人。”唐馨儿粉面含煞,手指了指张昊裆下。
说完也不理睬他的保证,拿起一盏烛台,出门而去。
她走得风风火火,寻到爹爹的东西就折返,量那小子也不敢多放肆。
粉裙少女孤零零地走进陌生的山寨之中,周边群山遍野,隐有兽鸣莺啼之声,颇为渗人。
唐馨儿和张昊相背而行,远离灯火通明的卢舍后便有些不安,后悔没让那小子陪自己来。
这事本不打紧的,他来还多了一人可信见证。
事已至此,唐馨儿越发小心,她根据仇雁的态度,难保其他女贼不会做出替摇光的报仇举动。
摇光的死又不怪我,别来找我,寻那白衣女去!
唐馨儿举着机关手弩提防左右,摸到爹爹曾住过的房间,透过微弱的烛光在床榻下寻到机关暗格。
父女技艺相传,就如藏谜游戏般,唐馨儿很快破解了机关的秘密,在暗格中找到唐家门主留下之物。
唐馨儿取出一个公文包,里面是一叠偏黄图纸,张开一角便窥见灵机堂的印章,上面写着的‘灵机堂汉州分部司空晓’几个大字。
这司空晓号称偃师,是灵机堂的核心人物,深受朝廷重用。灵机堂分部的工程必须由此人盖印才可启动,此印章即是灵机堂权力的象征。
“想不到北斗连这都能弄来,不知背后是何等人物在撑腰,可惜爹爹不肯说。”唐馨儿俏皮地吐吐舌头,阴恻恻地笑了:“只要把此物交给表姐,定够那帮死吃朝廷饭的喝一壶了。现在还有风信居能帮忙,也不怕这消息被淹掉。”比起保住落霞寨,有机会打击唐门的对头灵机堂足让唐馨儿兴奋不已,全没注意到映在图纸上的烛光白了几分。
唐馨儿将灵机堂勾结落霞寨的证据放回公文包,方后退一步便陷入一团软糯之中,白影飘飘,似被云团包裹。
“啊啊!”见到此熟悉之物,唐馨儿吓得跳了起来,又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后退,恨不得再钻到床下。“你,你,你是人是鬼?”
“鬼?唐小姐是说我是飘散在世间的鬼魂吗?”无声无息出现的白衣女幽幽道:“我醒来后什么都记不得,是因为变成鬼了吗?”
“你,你想做什么?”唐馨儿倒不关心她究竟是什么,深怕白衣女听见她刚才的话,将她视为山贼,一并砍了头,拿去领赏。
“我下山到镇中,见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岳捕头又身死,我不知该去何处领赏金,便回来问你”
唐馨儿看她还拎着两个白袋子,又没有怀疑自己的意思,已松了口气。
这女人看着神秘莫测,说话却有些纯傻,她说自己不到半个时辰不到便来回走了常人一日的山路,当真会飞不成。
“瑾姑娘可直去玄武城的六扇门衙署寻岳昭仪的上司领赏,衙署一般五更后解除宵禁便开了。”
“多谢告知,那我走了,你保重!”白衣女得到答案,也没有停留的意思,转身便消失在门外。
二度告别,让唐馨儿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总有些后怕。
她现在未听懂我方才之言,若以后明白,会不会再来找我,我可不想再见到这难缠又诡异的女人了。
但她来了,就让她背个黑锅!唐馨儿心念一动,拿火烛点燃屋内的床榻和帘子,让山木搭建的房屋很快燃烧起来,决不能留下一点唐门的痕迹。
见火苗窜上房梁燃到棚顶,唐馨儿才转身离去,正走到庐舍大门,便被一人撞个满怀,定睛一看不是张昊又是谁?
“喂,你慌慌张张地见鬼了不成?”
“对,就是见鬼了!”张昊上气不接下气地讲。见他灰头土面,满手污泥,慌张的神态不似作假。
唐馨儿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以为白衣女又去找了张昊,试探性地问道:“你说的可是那白衣女鬼?”
“不,不是!”张昊连忙摆手道:“是,是那女贼!她诈尸了!”
“什么?”唐馨儿不由瞪大眼睛。
无头的摇光体温犹存,关节柔软,皮肤也嫩滑如生前,的确不像是死人。
“莫非是那白衣女,她刚才来找我了!是她杀了女贼,恐怕……”
“啊,你是说,是她复活了女贼?这简直天方夜谭!”张昊摆摆手,完全无法相信。“唐小姐你要不要去看看,就在前面山坡上。”
“去见鬼吗!”唐馨儿怒斥,她本就怕得不行,这小子还想吓她。
但这下连摇光的尸体都没了,那摇光口中的师傅不知该如何追究此事,换做唐馨儿定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唐馨儿本想让张昊去流经的山寨山溪里洗把脸,但张昊死活不肯,定要天亮再去,两人只好回到庐舍,天亮前都不敢出去了。
“喂,给你看样东西!”唐馨儿从公文包里掏出黄色图纸,摊开在桌子上,图纸之大足占了半张长桌,此外还有零星的机关器具建造图。
“手脏,别碰!”唐馨儿拍了下张昊的手腕,让他别用脏手碰阵图,自己倒目不转睛地欣赏起爹爹的杰作来。
即便从未见过这机关的全貌,有过预估,但当唐馨儿见到内部构造设计时,仍不免惊叹其复杂和巧妙。
其和山体地砖严密融合连接在一起,任你全副铠甲,还是武功盖世怕都不可能闯过此阵。
唐馨儿迫切地想和外人夸赞唐门的技艺,若岳昭仪还在,唐门定能得到朝廷赏识,也成为朝廷供奉的大门派。
可惜爹爹做了相反的选择,不得不韬光养晦,让唐家大小姐听到最令人愤慨的赞叹:“司空晓印,离武六年三月!这竟是灵机堂的手笔,难怪此阵如此奇诡庞大,实在令人叹服!”张昊这个外门汉比唐馨儿浏览快上许多,扫视一遍后发出感慨。
“哼,灵机堂受大周厚待,竟然也勾结山贼,何况这根本不像是普通山贼,更似叛党逆贼。”唐馨儿咬着牙道。
“这的确让人费解啊!”张昊揉揉鼻子,又盯着那印章和日期标注看,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喂,你看出什么名堂没有?”唐馨儿质问道。
“没,但想问唐小姐从哪得的这些图纸。”张昊少见板着脸问道。
唐馨儿没与他对视,埋头看图道:“就是那间起火的房子,刚才白衣女来,把我赶出来,又烧了房子。真是古怪!”
“是啊,这么多古怪,叫我怎么下笔哦,头大了!”张昊敲敲脑袋,做苦思状。
“我告诉你,我今天出丑的事你敢宣扬出去,本小姐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扒了你的皮!”唐馨儿揪起张昊的耳朵,郑重警告。
张昊疼得呲牙裂嘴,又不敢拿脏手反抗惹怒大小姐,只得哀求讨饶:“疼疼,打死我也不敢的!我只写唐小姐打破机关阵,神秘女子自告奋勇,连斩二女贼。”
“白衣女的事你也少将,她身上处处透着诡异。何况目击者就我们两个,你写出来没人信,可别想让我帮你作证!”唐馨儿留这小子一命本是要他帮忙写自己的侠女传记。
但自己和仇雁相斗出丑不说,白衣女还抢走了一切风头,全给这小子看到了。
现在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
“好好,那唐小姐让我怎么写!”
见他对自己百依百顺,不禁又念起这小子的甜言蜜语。
唐馨儿想杀他的念头渐渐消了去,松开他耳朵道:“休要写了!本小姐才不爱这些虚名。六扇门若来盘问,你也不许讲!”
张昊拿肩膀蹭着耳朵,苦着脸道:“我的大小姐,我把事情都推到白衣女身上好不好,让六扇门找她盘问去。”
“算你聪明,但这件事你我必须要给六扇门,给天下武林说清楚!”唐馨儿手指桌面的图纸,一字一顿道:“我们要为岳姐和众武豪侠们的死讨一个公道!”
第9章 云起雪落,江南剑踪
烈日高悬,天空如蓝,滚滚长江水色如玉,三艘穿行的商船已到长江中下游。
这是百里初晴第一次乘船,还是在如此汹涌不息的浪涛上日奔夜行,她站在船舷旁,迎着扑面而来的江风,感受着波涛翻滚下的颠簸,不由心头忐忑。
烈日高悬,天空如蓝,滚滚江水如墨如玉,泛着粼粼波光,江南的风景如画卷般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桂花樟树瑟瑟轻语,麋鹿漫步岸边呦呦低鸣,碎石沙滩洁白发亮,如同涂抹过的明粉,还有群鸭乘浪在浅滩戏水觅食,每个飘飘而过的瞬间都仿佛在为这幅江南画作增添几分灵动的气息。
她的目光随着岸边的景色游弋,心中被这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深深吸引。比起天山的冷峻与死寂,这里的一切显得如此生动,如此鲜活。
“真美啊……”百里初晴轻声自语,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眼前的画面如此迷人,似乎要将她的所有忧虑和不安都一并驱散。
若仅是来江南游玩,那该多好,这也是母亲也见过这样的景色。
尽管她很少提及,不让自己怀有非分之想,老实待在天山,完成血脉的传承。
百里初晴一想到过往之事,神色就黯淡下来,再看向未知而陌生的世界,不知这繁华和美丽的背后蕴藏着怎样的危机与险情,让母亲一去不返。
“都别傻看了,进仓看住货物!”这艘商船的管事站在二层桥楼上叫喊。
原是领头的船突然转向,驶入右岸支流的古淮河中,预示着船队从中州跨江抵达西南晋州。
商船转向时必然引发船舱震动,管事是让无事的船夫和随行的下人前去货仓看守货物。
终于快到了!
百里初晴理了理包头布,跟着甲板上的健壮船夫走到船舱内。
这次运是中州的土产,有香椿,荠菜,芝麻籽等包在一个个透风的麻袋中,固定在货仓内。
这些土菜的各种味道充盈在密闭的空间内,交织成一股呛人的怪味。
有人进来就打了喷嚏,有人不住干咳,百里初晴虽不喜这里潮湿污浊的空气,但暗自运起修习的功法,便没太多不适了。
感受到大船的底板在隆隆震动,仓内叠得一人来高的麻袋也在随之发抖,尽管有几道绳索捆扎,但还是要再加几道保险。
“喂,小丫头,把这个绳子递过去。”百里初晴和在船上讨生活之人并非一路,但听商贾领队讲的规矩,上了船就要听吩咐,有事搭把手,没事就歇着。
“好。”百里初晴乖巧接过粗厚有掌大的麻绳,绕去货堆的另一边,当行走半途,便觉绳子一沉,险些从掌心滑落。
是有人在刻意踩绳子。
百里初晴本可使用内力挣脱,不过此时她仅是轻轻拉了拉示意那皮肤黝黑、满脸胡渣的船夫把脚挪开。
“小丫头,走得这么慢,怕是脚太小没两步就酸了吧。要我给你揉揉不。”船夫脚踩绳子靠近百里初晴,口吐酸味,两撇胡子上挑,笑得暧昧,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身影。
“不用!”若非在火炉边,百里初晴从未感受过皮肤的灼热,但赤裸裸地面对男子的调戏,她的心还是不免加快跳动。
她想丢下绳子快点跑开,但好在管事的进来解了围。
“喂,都磨叽什么呢,还不快点。”听见管事的声音,船夫当即松开了脚,也有人回应道:“快好了,放心吧管事。”
百里初晴咬咬嘴唇,默然提着绳子送到货堆另一边的老船夫手里。
这人咧嘴朝她笑笑,露出不齐不全的黄黑牙齿:“丫头别生气,这老胡就喜欢开下流玩笑,没别的坏心思。”
“没,没事。”百里初晴垂着头,怯生生地答道。
这船上除她外没有别的女子,饶是百里初晴出傲梅山庄后,便换了身普通的麻布衣,用长巾包裹住头,还以黑灰涂抹了脸,让自己看起来卑微而不起眼,可众人的目光自然多投射在她身上。
随船航行一天一夜间,她听到许多背后谈论她的声音。
有的道她皮肤虽黑,身材却着实不错,五官也比那在领头商船上的戚艳更标致些,颇像他见过大派中的女弟子。
这些话让百里初晴以为自己暴露了身份,更不敢多和他们说话了,好在没人真找她麻烦。
航程已至尾声,待商船转舵安然驶入古淮河,就只剩约莫半个多时辰的水路。
船舱内的事忙完,百里初晴和众人都走出令人窒息的船舱,到达甲板上呼吸新鲜的气息。
周边的环境也随之一变,河面收窄,河岸近在咫尺。没了长江急涛助行,商船的速度降了下来,顺着古淮河缓缓漂流。
这时古淮河是玄武城的护城河,沿此河可直达玄武城的前哨堡,商队若想入城,必须停靠在那边接受严格的盘查。
而百里初晴一行因身份皆是伪造,将直接下船绕开这道审查,绕离护城河,从陆路抵达玄武城的西门。
据情报,那边的盘查要宽松许多,不会乱翻旅人的行囊装束。
百里初晴极怕有人翻开自己的包头,那样便是暴露了。
岸边的哨塔屋舍渐渐被茂密的林木掩盖,船上众人也一改悠闲怠惰之色,人人拿起长矛短剑,还有四五个手执长弩的在桥楼上巡察四周。
此般举动是因这段河道有水贼出没过,必须严加警惕,剑宗的两名弟子也是因此才受雇上船做护卫。
百里初晴作为随行丫鬟的身份自是躲在不碍事的地方就行。
她眺望前方的领头船,那船的桥楼就比后面的货船高上一层,专供五洲商会的骨干们起居使用。
百里初晴很快就在桥楼外围的栏杆前发现一身白衣,腰佩长剑的卓均,她装作没看到,不想打扰卓均的巡视工作,可反而是卓均看到她呼唤道:“小雪,我在这!”
“吴公子,您当心呀!江小姐可好?”百里初晴忙走出去,挥起手臂回应道,也提醒他快点去忙,不要做这么惹人注目的事。
吴卓是卓均的假身份,江燕是戚艳的假身份,这两个名字都是傲梅山庄弟子的,百里初晴借用了他们的名节,以假乱真。
“都好!你放心!”卓均的回答不该是对下人的语气,怕惹人起疑,百里初晴不想再同他讲话了。
船上众人手执利器,本是一片肃穆氛围,但听了二人喊话,那爱寻事的船夫便一撮牙花,笑出了声:“小雪?哈哈哈,原来你叫这个名字,你家公子一定是希望你生得再白净些!”
“看得出你家公子挺喜欢你。你们别说若是白粉涂厚点,再梳妆打扮一下就是绝色美人了!”
这引发船夫们的轰然大笑,管事的也没忍住,唾沫和蒜味弥漫在整艘船上,让百里初晴羞得恨不得掉进河中,将脸上黑灰洗尽,真变成小雪再回来。
“你们!”见卓均明白她的意思转身离去,百里初晴一跺脚,快步跑进无人的货仓内,不去理会那些下流玩笑和低俗论调。
很快就过去了,一路上这种事不少发生,百里初晴渐渐习惯,只是她依旧沉默寡言,几乎不与路人交谈。
“好了,好了,大家收拾家伙吧,都去休息,然后该准备搬东西了。”管事的叫喊声传来,外面人头攒动,纷纷放下手中兵器,各自休息去了。
百里初晴也从浑浊的货船里走出,前方已出现玄武城外哨堡的轮廓。
终于上岸了!
百里初晴料定戚艳也是如此想法。
三艘大船首尾相连停在码头上,放下甲板,首先便见商贾首领下船和朝廷的官员交谈,后面即是一脸憔悴的戚艳。
“小姐!”百里初晴也借此快步跑上码头,去搀扶走路摇摇晃晃的主子,将手敷在她的额头上,运起功法,丝丝寒意从掌心渗透而出,帮她去除晕眩恶心。
“可恶,我再也不要坐船了!”戚艳靠着百里初晴站稳,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浮现一抹红晕,气色明显变好。
她扫开百里初晴的手,极不愿别人看她笑话。
百里初晴微笑着安慰道:“后面就不必再走水路了,小姐。”
商贾领队和负责监运的官员聊了几句,看得出两人是熟识,谈笑间几句便拿了通行牌,上船检查的官差似乎都成了过场。
接着是卓均和他交谈,也是顺利拿到了一笔报酬。
“师妹,小雪!你们看,方老板大方得很,多给了好多。”卓均拎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走来,年轻俊美的脸上泛起一阵笑意。
“哼,就为了这点银子,我可一天一夜没合眼,还差点……”戚艳脸色难看,不堪回首航行的艰辛。
卓均面色尴尬,思索一会把钱袋子递给戚艳:“师妹你受苦啦,师兄我看着揪心,却没办法。这得来的钱还是给你保管吧!”
“哼,你咋不早把小雪叫来!”戚艳没好气道,手上接过钱袋,系到腰间。
见她怪起自己,百里初晴只好把话题转到重要的事上:“公子,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方掌柜说只要我们不随船进城,随时可以走的,你看我们的马。”卓均手指后面第三艘船,正有下人牵着一匹白马,一匹黑马,还有一匹棕黄杂色的矮骡子走下船来。
“走了!”戚艳见了自己的爱马,当先快步跑去,不得下人搜上,便一步跃上白马,夺过缰绳,那马便听话温驯地向前迈步。
戚艳一甩秀发,将画眉剑系到腰间,雕刻绿柳图案的华丽剑鞘很配她青蓝色的衣裙,转眼间便从江北晕船的旱鸭子摇身一变为英姿飒爽的中州女侠。
周围惊艳的目光,也让戚艳阴沉的脸色变得开朗起来。
“走!”卓均不甘示弱,快步上马,只有百里初晴不好展示武功,只得慢悠悠爬上骡子,检查下骡子背上挑着的行囊,才夹着骡子腹部堪堪跟上。
“等等我!”比起骑马颠簸,百里初晴还是坐船更平稳安逸。
她在傲梅山庄停留半月,除了向父亲,不,该称呼崔庄主,打听情报外,还为了练习马术。
这样就摆脱了马车,可以加快行程,独来独往。
身后的熙熙攘攘的人影渐渐消失,三人很快走到无人的田间小路上。
百里初晴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只有到四下无人的地界,她才能和两名剑宗弟子平等地谈话,她加快追上他们,听见戚艳还在抱怨晕船之事,便提示道:“我听说临江城的船龙骨坚实如钢铁般,要平稳许多。”
“那我们回去时定要找艘临江城造的船!”戚艳强调。
“说起这个,我还听方老板私下讲,临江城的船更大更稳,的确能运送更多的货物,为商会带来利益。但你们猜他说什么?”卓均还模仿起那商贾领队的口气来:“那姓沈的肥妞非和临江城过不去,打死商会购置临江城的船。嘿,我看她在那金子做的夜壶上久坐生痔,连带脑子也长疮了!”
“哈哈,你说的可是那五州商会的会长女财神沈靖菲?”戚艳噗呲笑了出来。
卓均连连点头:“是嘞,我看方掌柜可不待见她,甚至还说他有个朋友贾掌柜,不明不白被人用飞刀暗杀了,凶手至今也没捉到。他说要能捉到此人,查明幕后主使,这五州商会要变天喽。”
百里初晴听着蹙起眉毛:“这都是五州商会内部的隐秘,卓大哥他为何和你说这些!我们有朝廷的任务在身,可不能牵涉进他们商会内的争斗里去。”
“诶,我没想这么多。”卓均挠挠头,报以歉意解释到:“是他问我要不要多赚些钱,他说光这凶手的下落就价值千金。让我在晋州这边看看有没有擅使飞刀的,面貌行踪帮他记下,告诉他必有重赏的。”
“好啊,你瞒着我,接了这么大的生意,若百里妹妹不问,你就要独吞是吧!”戚艳斜了卓均一眼,语气变得严肃:“何况我们有朝廷任务在身,一旦做了就必须立即返回中州,否则就被劫教……所以说你哪有功夫去发大财!”
“没,没。”卓均连忙摆手解释:“是,是他和我说的,我没想答应。”
“哼!你若敢在外大发不义横财,或是拈花惹草的,我可要告诉师傅,看他怎么教训你!”戚艳恶狠狠地瞪了卓均一眼,但话到后半还不忘瞥一眼后边的百里初晴。
拈花惹草是指我吗?
百里初晴觉得戚艳是埋怨自己害她受了车船劳顿之苦,也不知如何辩驳,只好说起前方的行程:“看时辰,我们今天是赶不到西门了,可以沿此路绕过古淮河,到距城四十里外的袁家村暂时歇息一晚。”说着,百里初晴脑海中就浮现出晋州附近的详细地图。
“好!”卓均刚点头同意,戚艳便提出异议:“什么?今晚不能进城吗?我还想找地方沐浴更衣,去小村子里的农户家过夜,怕是要和农民挤在土炕上了。”
听出剑宗女弟子话里的嫌弃。百里初晴只好硬着头皮宽慰道:“或许也没那么糟,江南多是富农,在晋州核心玄武城周边的更应该”
“好啦!”戚艳打断她的话,她身姿本就比百里初晴高挑,骑的白马也比骡子高大,此番居高临下,那冷冽逼人的气势让百里初晴都禁不住感到几分压迫感,当即不敢反驳。
“我只是羡慕仙子和我们同行一路,气不喘,汗不流,肌肤干爽,发丝不乱。反看我一入江南这湿热的天气,立时就汗流浃背,全身腻黏了。”
“对不住,等到了袁家村,我看看有没有能梳洗的地方。”百里初晴眨眨眼睛讨好般道。
“戚师妹,师傅不是说出来都要听百里姑娘的安排。”卓均插嘴道,反而惹怒了刚消火的戚艳。
“哼,我还记得师傅要我好好看着你呢!”戚艳开口便将卓均噎得说不出话,她扫了眼卓均和百里初晴耸耸肩道:“你们两个呀!”说罢,她就一夹马肚走了。
卓均流露歉意道:“唉,我这个师妹,别的都好,就是太骄傲了些,有意冒犯仙子,还请见谅。”
“都说千万别叫我仙子!”百里初晴叹了口气。
“不过没关系,本就是我不情之请,让你们陪我来晋州涉险。我是想让你们更安全地返回剑宗。”
“嗯,仙子的情意,我理会得!”卓均笑道,话未说完便骑马开跑。
百里初晴听出他在调侃,俏皮地一瞪眼,嘴角挂起一抹笑意:“你还敢叫!”说完,她骑着骡子,欢快地追了上去。
三个人在这片绿油油、如海洋般一望无际的稻田中,仿佛是一阵欢快的风,灵巧地穿梭而过,周围的稻穗也随着他们的轻轻摇摆,仿佛在为年轻侠客们喝彩。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