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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无阻 / 2025/03/01 15:04 / 2946 / 28 /
【小说】浮光弄色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8/07 14:09:24

第二十六章 伏云重返,静寺藏魂
  晨光初起,薄雾未散,山风挟著一丝秋意的凉冷,自山腰缝隙间翻涌而来,拂得衣袍猎猎作响。
  我们沿著通往伏云寺的旧道而行。青石板道早被岁月侵蚀,铺满青苔与落叶,两侧林木蔓延如织,枝影重重,偶有野花破石而出,微微摇曳,宛如有灵私语,藏语于风。
  「景公子,你说这……破庙里头,真藏有沈家的密库?」小枝抱著包袱,脚步虽快,声音却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山林幽魂。
  我侧首看她一眼,失笑道:「这里是寺,不是密库。沈家祖图另有所藏,却与此地……脉络暗连。」
  她鼓著腮帮哼了一声,声音更低:「可这里阴冷得很,脚底发虚……我总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在看著咱们。」
  「你是被自己的胆子绊了脚。」沈云霁语声如冰,语气平淡如讲经,却一语中的,丝毫不留情面。
  小枝气急败坏地跺脚:「我有练拳的!」
  我轻咳一声,掩去唇角笑意,未与她多争。行至一处岔道,云霁忽然止步,目光投向山壁深处。
  「这里可还记得?」
  她颔首:「后山原为寺中禁地,无人擅入。幼时偷来过一回,只见石碑残角。」
  「那如今,是来破禁,还是揭祖父遗密?」
  她目光一挑,似笑非笑,未语先静。
  伏云寺已现于眼前。
  古寺之形,伏若老龟,隐于山巅,气势沉凝。残垣断壁间,藤蔓缠绕,往昔香火早已断绝。然当我们步入门槛那一瞬,一股无形之压忽地笼罩而下,空气仿佛凝固,四周寂静如死,似有千眼万瞳潜伏于暗处,注视著每一步。
  「……有点冷。」小枝缩了缩脖子,声若蚊鸣。
  我正欲回言,耳畔传来「吱嘎」一声——
  是沈云霁推门而入。
  那木门早已腐朽,半扇倾塌,铁锈与朽屑交杂其上,一揭而开,如唤醒沉眠数十年的古兽。
  我们踏入旧讲堂之内。内壁佛偈斑驳剥落,香火早绝,唯余石墙密咒如隐光暗浮,闪烁著淡金幽辉。那光,不似灯火,而似余烬——是某种情绪之火,尚未熄灭。
  「这里便是阵心所在?」我问。
  云霁不语,只取出袖中密图残页,步至墙前,轻展贴合。
  竟对上了!
  图中山势水脉,连同残文与伏纹,与墙上图腾宛如印鉴对印,每一点每一划,都无可置疑。
  我前进两步,目光锁定于阵图正中,只见二字虽残,却仍可辨清轮廓——「缄魂」。
  「缄魂图……原是为此设?」
  云霁声沉如铁,缓缓道:「祖父曾言,若七情逆乱,则往伏云寺,寻魂锁之门。」
  她话音未落,指尖已触于图中最深处——一块凹陷的石板,位置恰在阵心,气息幽微而深沉。
  我心头微震。
  这地方,不似藏宝,倒似——囚魂。
  「我来踩踩看!」小枝忽而疾声窜出,脚步飞快,话语犹未落地,已踩至石板中央。
  「别——!」
  来不及阻止。
  「喀哒。」
  一声轻响,如石键落锁。
  整座讲堂彷若活物般震动一瞬,石墙符文同时亮起,金光如水,波纹层叠,荡开四壁!
  小枝惊呼:「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立时扑前将她拉回身后,而就在那片石板之上,一道幽影自光中缓缓浮现。
  是个老人,身影佝偻,披沈家旧袍,面容模糊如烟,声音却低沉如从地底传来,慢而幽长——
  「……七情之门,不可逆开……」
  「……阵中封魂,是为……镇压那东西……」
  「……你们……准备好了吗……」
  那声音不属于人界,仿佛幽魂自冥间凝视我辈,话语未尽,已如刀锋割耳。
  我与云霁皆不语,唯有四目交接,皆见彼此眼底,那一瞬浮起的震惧。
  ——我们,已触及了某个,不该苏醒的东西。
  那残魂一语既落,便如潮水退去般消散于阵心。空气一时陷入死寂,仅余残阵幽光犹自盘旋,若有若无。
  我与沈云霁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捕捉到相同的震动——那句话,非比寻常。
  「七情之门,不可逆开……」
  我低声念出,声音未落,已跨步上前,俯身探查阵眼处的图纹。沈云霁亦未迟疑,袖袍轻扬,手指如画符般拂过一排嵌于地面的残痕。
  「若为封印,应断其气脉,绝其源根。」我沉声道:「可这阵纹……竟是逆导而行,似要引动情力返源。」
  沈云霁皱眉思索,道:「开门者,为何反封?若门本为开,为何又禁?」
  她话语不多,却句句击中要害。
  我沉吟片刻,忽觉心头微震。目光扫过墙壁、地面、天梁,每一寸皆刻有难以辨明的细纹,犹如星图。手探入怀中,取出早前沈家密图残页,摊于膝前。
  「你看此纹——」我指向密图某处,「与这道地纹之走向暗合,然气流方向……却为相反。」
  沈云霁倏地蹲下,眼神锋利,指尖抵在图纹交汇之处,轻声道:「此处,正为转折关节。顺行可启,逆行则锁。」
  「那么……『不可逆开』,是否即为警语?」
  我语气一顿,续道:「警我们勿以逆情破门?抑或……此门之开,本就逆理,故不可轻启?」
  话出之际,心底竟升起一丝异感,像是脑海中有道无形的气机被触动,带著某种尚未苏醒的记忆,悄然翻涌。
  「你的七情剑法,感知尤敏,可曾试触此阵心?」
  沈云霁目光微动,语气低沉。
  我点头,将掌心轻贴阵心那块发著余热的石板。刹那之间,胸臆如被烈火烧灼,一股股情绪如怒浪狂潮,从掌心直灌心神——悲、喜、怒、惧、哀……万情交织,如万鬼齐嚎。
  我猛地收手,呼吸顿促。
  「这里……像是囚情之地。」
  「囚情?」她轻声重复,眼中寒光闪动。
  「这里所封,不是鬼,不是魔……而是——情。」
  我语出之际,心神一震。
  那残魂低语,非警非咒,实为警示。『七情之门』,并非某种外物,而是通往内心深处的某种「极意之门」。一旦开启,情海倒灌,恐非人力所能控驭。
  沈云霁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密图,又望向高墙上未解之纹:「若七情可封,可导,是否亦可……借力?」
  我望著她,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念头,却无从落笔。
  我们手中图纸残缺,石纹隐晦,阵法推演之理未明,仅凭只言片语与心中猜测,实难拼合全貌。
  我低声道:「我们像是在照一块破镜,看见的只是裂痕。」
  她未语,却目光一沉,显是心中亦有相同无力。
  此地之阵,既非单纯封印,亦非纯粹引导。它更像是一场古老实验的遗留,将「情」作为媒介,试图穿越某个世人所不能触碰的门扉——那门之后,是何物,谁也无从得知。
  而那道门……现在,就在我们脚下沉睡。
  亡魂之语犹萦绕耳际,讲堂内静寂无声,唯余符文残光在石墙上时明时灭,如余烬将尽,似乎也知自己使命已了。
  我沉声问:「方才那人……你认得吗?」
  沈云霁眉眼未动,目光依旧盯著石板余光,良久方开口,声音低缓如旧梦初醒:「音容举止……有几分像我儿时见过的老祖。」
  「你确定?」
  「不敢言确。」她摇了摇头,语气凝重,「家中早年族谱已断,此人当属高祖一脉……但到底是否他,或仅是一缕残魂化影,难辨。」
  我点点头,刚欲再言,忽听一声细响,自右侧内殿传来。
  「喀——吱——」
  木门缓缓而开,尘埃扑面。
  紧接著,一声惊呼骤然响起,犹如尖梭刺破静寂!
  「公子、沈姑娘!这里面……这里有东西!」是小枝!
  我与云霁几乎同时转身,衣袍一震,纵步踏入那片幽深之门。
  我与云霁跨入幽室,刚转过石门,便见小枝蹲在墙角,脸色微白,手中提著火把,正对著地面一处不断吹出凉风的裂缝出神。
  「你发现了什么?」我问。
  小枝回头,声音压得极低:「这木门后头……本是一间供僧打坐的小禅房,可我刚走进来没几步,脚下就踩空了……」
  她指著脚边,一处破裂木板已陷落半尺,露出其下暗藏的砖石结构,光火照入时,竟能隐约见到一道斜下的石梯,蜿蜒不知通往何处。
  我蹲下身,将手探至缝中,一股寒意便随风而来,似是千年不见日月的幽冷藏气,沁骨三分。
  「地下……有东西。」
  我站起身,右手伸向小枝。
  「火把给我,我下去看看。」
  「啊?」小枝一愣,立刻摇头,「不行!这里太诡异了,说不定底下有……有妖!」
  「景郎,让我们一同下去。」沈云霁亦皱眉,声音微沉,「你一人进去,若有伏阵,谁来应援?」
  我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下头之事未明,万一真有陷阱,三人俱损反成愚策。我探个底,你们守在此处,若半刻钟我未回,再做定夺。」
  沈云霁沉默半晌,终于缓缓点头,将我衣角轻轻理顺,语气平静:「小心些。」
  我看著她与小枝的眼神,一言未发,只是淡然一笑。
  火光在手,照得我影子拉长。
  我背转身,踏向那道黑缝,轻巧跃下。
  足踏石梯第一阶,尘土扑面,湿气幽凉。
  我侧身而下,一步步踏入未知。
  身影在火光中缓缓隐去,最终没入黑暗,消失在两女视线之中。
  ————
  沈云霁望著那裂缝下的黑暗,久久不语。
  小枝咬著下唇,悄悄靠近她,声音细微如风:「小姐……公子他,会不会有事?」
  「不会。」云霁轻声道,语气虽定,指尖却紧紧攥著袖角。
  时光如水,滴落无声,墙上火光摇曳,影子斜斜映在壁上,仿若两女伫立于黄泉之口,静候一人归来。
  而我,正于幽暗深处,步入命运未启的入口。
  台阶蜿蜒,石梯无声。我执火把,足下连踏数十级,前方终于豁然一空,眼前竟是一片开阔平地。
  微微抬头,便见一座隐于地底的佛堂。
  四壁古砖斑驳,顶棚垂著半枯藤蔓,正中供台已毁,只余碎石残烬。但四方围绕,却端坐著七尊金身法像,排为弧形,对向中心。
  其形其势,各异其情——
  一者怒目圆睁,双拳紧握,似吞万象之怒;
  一者低眉含笑,慈容似春,眉间轻喜;
  一者垂首泪流,双掌合十,如悲悼万灵;
  其余四尊或惊或忧,或哀或狂,各捏奇异法印,气场森然而不邪,神圣而不宁。
  七情,俱现于此。
  我立于正中,忽感心神微动。火光映照下,七尊金像仿佛低语无声,某种情绪之力渐渐攫住我心神,使我不觉间,双手竟依其姿态,自然变化——
  怒者之印,我双拳交错于胸;
  悲者之印,我双掌下垂,肘贴膝;
  喜者之印,掌指圆环,如托明珠……
  印势层出,手形变幻。
  我不知缘由,却觉浑身气机随之牵动,周身毛孔如被灌以暖泉,四肢百骸之中,那股最隐微的情绪之流竟开始与经脉交缠,互为呼应,彼此生养——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我左侧低声传来。
  「不错,正是如此。」
  我心头一震,猛然转身——
  竟见弄影先生倚墙而立,身披墨袍,眉眼含笑,与我初见时无异。他声音不高,却如空谷清钟,字字清楚。
  「此为『七情印道』,非仅佛法,也非武道,乃心与气、意与形、情与劲合一之术。」
  我想说话,却如梦中,嗓音被某种力量按下,只能静静听他讲述。
  「你既承情气之剑,自当知情非绊身之孽,乃启慧之钥。印通情气,剑由心动,方可一剑七变,心起则断——」
  说罢,他一掌拍在我背心,一股暖气霎时流转经络,直透四肢百骸。我双眼微闭,只觉气血运转之间,每一处穴道似皆被疏通,旧日习剑之法忽得解锁,剑意流转如光,心神飞扬如虹。
  那一瞬,我仿佛看见心海七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我睁眼,身旁早无人影。
  佛堂依旧,金像未语,火光晃动如昔。
  我静立原地,掌中火把未熄,却已浑身一清如洗,神思透亮。手指轻扣脉门,气息如丝,却自内而凝,如脱胎换骨,前所未有。
  我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弄影……谢了。」
  ——此行未返,已获一境。
  我并未即刻返身,而是顺著佛堂后壁的一处隙缝,继续深入。
  那通道幽深如井,气流凝滞,火把火光时明时暗。我足下踏过的,是一条碎石铺阵的密道,蜿蜒如蛇,直入山腹。
  又行百余步,一道石门赫然显现于面前。
  推门而入,一室空旷,气息骤异。
  这里竟是一处地下祭坛。
  四壁无纹,天顶平整,地面绘著不知名的符图,祭坛中央摆放一物——
  非佛,非道,非神像。
  ——竟是一面古镜。
  镜台沉沉立于高台之上,铜色泛青,边沿雕著无名花纹,古朴简奥。
  我举火近前,却赫然一惊。
  镜中映出的人影——是我,却又不是我。
  那影时而怒目圆睁,如虎扑食;
  时而掩面而泣,似痛绝于心;
  一忽而惊惧欲逃,双目惊疑未定;
  一忽而面露癫笑,形如发狂!
  七情变幻,一念之间。
  我心神震颤,额上冷汗悄然渗出,手指微颤,竟不敢再看那镜中幻象。
  「此镜……并非照形,乃照心也。」
  我退后半步,目光下移,才发现那镜前,竟安放著一方宝箱。
  宝箱通体若玉,温润如脂,无盖无缝,无扣无锁,宛如整块玉璞精雕而成,工艺之巧,前所未见。
  我绕行四周,翻查良久,未觅出一丝机关。心头微沉,正待离开之际,右手忽然一动,竟自然比出方才所学之法印。
  「啪——!」
  箱身竟微微一震,声如心跳。
  我心头微动,立刻盘膝坐定,双手依次凝结七情印法,一式一式,按顺序演化。
  怒印既成,悲印即至;喜随惊转,恐与哀交织……
  当最后一式印诀成型,空气陡然一凝!
  那宝箱「轰」然震动,竟在无声间,缓缓裂出一道细缝,如同巨石绽口!
  我屏息以待,只见其内赫然静卧一卷残页。
  我双手捧出,以火光映照——
  其上符文繁奥,墨痕未干,明明白白刻著四字:
  「摄魂阵・残文」。
  我望著那残页,心头激荡。
  ——伏云寺真正的秘密,终于现形!
  洞口之外,火光摇曳,空气中仿佛仍残留著地底吹出的阴凉之气,令人毛发微竖。
  小枝来回踱步,左顾右盼,脸上的焦躁已掩不住。
  「怎么还不出来啊……都快一炷香了!」她皱著鼻尖,低声嘀咕,「公子不会真的在下面迷路了吧?」
  「他若真迷路,旁人也救不得他。」沈云霁倚在残墙旁,声音冷冷,手指仍紧握火把,眼神却死死盯著那黑漆漆的裂缝口。
  小枝听出她语气里的冷淡,翻了个白眼:「小姐,怎么能如此说?你就不担心他?」
  沈云霁淡淡回道:「担心,与否,于事无补。」
  「哼,那你还一直盯著那边看!」小枝气鼓鼓地说完,忽又低头踢了块石子,声音渐小,「……我就是怕他一个人在下面会……会遇上什么不好说的东西。」
  沈云霁闻言,眉心轻皱,终是默然。
  时间缓缓过去,风声穿林,竟比山中更静。
  忽然——
  「咚!」
  石阶之内传来一声回响。
  待我再踏出那道破败的木门,山风便自寺外灌入,一时竟觉鼻息清凉如雪。火把上的火舌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我举手遮了遮光,一时未见两人踪影。
  「景郎!」
  云霁的声音自旁而起,语调平静,却带著压抑许久的紧张。我转头看她,只见她站于讲堂残墙之下,灯火映照之下,眉间犹有未散的焦灼。她并未疾步而来,只是直直地看著我,目光幽深如夜。
  「你……可安然无恙?」她终是开口,声音极低。
  我轻轻点头,将火把插回残墙缝隙间,抖了抖袖口的灰尘:「下头路虽难走,倒也算不得险恶,只是气息幽凉,倒像被埋藏百年的旧梦。那处地宫似是佛堂遗址,七尊金身环列中央,个个面目异异,法印精妙玄奥……我照其势结印,竟意外触动了祭坛机关。」
  我说至此,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那残破卷轴,边角焦痕未褪,其上符文闪烁微光,似有气息尚存。
  「这是……」云霁已迈步上前,瞳孔微缩,「阵心残文?」
  「嗯。」我颔首,「与那石墙上的图纹呼应。虽残,但足见其名为『摄魂』,果如先前那魂影所言,所镇者——并非宝藏,而是某种……情之禁门。」
  「禁门?」小枝凑近两步,却又不敢太靠近,只在云霁身侧低声道:「那……里头可怕吗?我就说这种地儿八成藏著什么阴气……」
  云霁并未理她,只轻轻伸出手指触碰那卷轴的一角,眉心微蹙,似在感应那残文所蕴之气。
  「这气息……我在沈家秘库中感受过。」她低声道,「与祖图一脉相承,应是同时期所刻。君郎,这卷轴之中……或许记载了我沈家真正的命运。」
  我垂眸看著她指尖轻触残文的模样,忽而觉得这女子原本孤身一人肩扛家族之责,如今终于愿意与我一同分担些什么,心中竟也泛起一丝莫名的暖意。
  小枝见两人沉默,又耐不住性子,终是嘟囔了一句:「我说你们啊,公子下去都这么久了,也不看看我刚才急得都快哭了……还不是因为小姐你倔得不肯叫他回来……」
  云霁侧目看她一眼,语气依旧不疾不徐:「你哭了?」
  小枝顿时一噎,气鼓鼓地转过头去:「哼,谁哭了……我是流汗!」
  我轻笑出声,抬手将那卷轴重新收好,轻轻道:「好了,多亏你那一脚,这次倒是唤醒了沉眠之阵。我们得回去好好研究这些残文,说不定能从中推敲出那所谓的『七情之门』……究竟是镇住了什么。」
  沈云霁点头,目光一如既往沉静,却在灯火之下,悄悄映出一丝不同以往的情绪。
  小枝则悄悄挽上云霁的手臂,低声道:「小姐,下次这种地儿,咱们别让他一个人下去了好不好?我刚才真的……真的有点怕他回不来……」
  云霁垂眸看著她,终于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望著她们主仆倚立在残墙前的身影,月光洒落在废墟与残柱之间,仿佛断世百年后,仍有人记得旧梦未醒。
  我低声说道:「走吧,我们得趁天亮前赶回搅月楼。这残文,不能再让外人知晓分毫。」
  云霁微微颔首,小枝抱著行囊跟在我们身后。
  我回首望了伏云寺最后一眼,那古老的山门在风中吱呀作响,如一位年迈老僧,在告别沉睡中的往昔。
  ——而真正的密谜,只怕才刚刚揭开一角。
  搅月楼中灯影未散,我返抵时,天已微亮。
  院中静极,花树沉睡,楼阁深处似有风铃微响。我脚步放得极轻,越过长廊,未入林婉居所,便止了步。
  门扉紧掩,烛光微暗。那屋中素帘低垂,想来她已安歇。
  我伫足片刻,终究未敢打扰。
  林婉平日虽不言,却极细心。若叫她知我冒夜奔山、又夜归未息,定要费心操念。不如暂且让她多歇一会儿。
  我回了自处,草草洗去尘土,一头栽入床榻,疲惫沉沉袭来,不多时,便沉入梦中。
  未及梦成形,忽听院外一声大呼:
  「景公子——你昨晚去哪鬼混啦?!」
  声音穿墙裂瓦,硬是把我从梦里惊醒。
  我翻身坐起,额头青筋微跳,还未来得及反应,门扉「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人衣袂翻飞,腰间玉佩叮当,踏风而入。
  「你居然一声不吭就溜了,这浮影斋的女主人到底是谁啊?」柳夭夭叉腰站于榻前,满脸写著「本姑娘今天一定要讨个公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直接闯男人房间了?」我揉了揉额角,半坐而起,语气半真半假地叹气。
  「哟,这还叫男人房间?你昨晚那副死样子回来,不但不说话,还鬼鬼祟祟地摸回房,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不来问问看怎么行?」她折扇一拍桌角,眸中闪著促狭光芒,「怎么,不会是沈姑娘那里……太过疲惫?」
  我一记枕头飞掷,柳夭夭身形一闪,笑声清脆:「打不中~!」
  「我昨晚只是去查阵图。」我没好气地说,「伏云寺地底,藏了沈家旧阵,意外收获了一卷摄魂残文。」
  「残文算什么,倒是你居然没叫我一起去!」柳夭夭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道:「你这是故意瞒我行动,还是怕我抢你风头?」
  我望她一眼,忽觉此女虽常插科打诨,其心思却最明亮。她并非不关心,而是不愿说破。
  我收敛笑意,语气顿了顿:「这次只是探路,下回若有真危险……我希望你还是在楼上,好好喝你的茶。」
  柳夭夭闻言,眼角闪过一丝异色,旋即哼了一声:「你这人啊,明明一脸高深莫测,却总爱装温柔体贴。你要是真不想我掺和,就该把我早早赶出这搅月楼。」
  我不语。
  她轻哼一声,折扇一收,往门外走去:「罢了,今早给你送早餐是我自愿的,既然你还活著,就别浪费我好心。」
  我挑眉:「早餐?」
  她回头一笑,眨眨眼:「你要再不起来,稀饭就要被林婉姑娘端走了喔。」
  说罢,倩影已转过门槛,留下一串银铃笑语。
  我望著她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披衣起身。
  我刚踏出房门,廊下便已有一缕熟悉的清香迎面而来。
  是粳米与淡姜煨煮的清粥香,温软平和,里头还隐隐飘著几片紫苏叶的气息。
  我尚未寻香而去,那人便已从曲廊转角处缓缓现身——
  她素衣浅襟,发挽半髻,一手提著漆托,托上摆著一碗热粥与几碟小菜。晨光落在她肩头,连步履声都温柔了几分。
  「君郎,醒了?」她抬眸看我,语声如水,带著一贯的静和。
  「被柳夭夭吵醒的。」我笑了笑,走上前接过漆托,「你这么早便起来了?」
  「搅月楼向阳,清晨风重,我想你昨夜未睡安稳,便熬了点暖粥给你。」她语调不急不缓,将托盘一角抹平整,又顺手替我理了理外衫上的微皱之处。
  「……你怎么知道我昨夜没睡安稳?」
  她微微一笑,眼角眉梢皆是一片温柔:「你眼下微青,步履微沉,气息亦浮——若是我看不出来,那才叫没良心。」
  我一愣,旋即失笑,低声道:「是我不够小心。」
  「你倒是会藏。」她指尖在我手背轻轻点了一下,语气仍是温婉,却多了几分责备与心疼。
  我将粥碗放在廊下石几上,伸手复住她那指尖微凉的手,轻声道:「我不是不说,只是不想让你忧心。」
  「可你越是这般,我便越放心不下。」她望著我,声音不高,却句句贴心。「君郎,你身在局中,每一步皆踏于暗流,我不求能助你破局,唯望你能知,这世上,并非万事皆需一人肩扛。」
  我怔了怔,忽而觉得心头那点绷紧许久的弦,被她这句话轻轻一拨,竟微微松动。
  她收回手,替我斟了半盏茶:「快些吃罢。若再晚些,小枝便要来抢了。」
  我端起碗来,却未立刻入口,只看著她笑:「婉儿,你可知道,你这样待我,我很容易生出一种错觉。」
  她侧首看我,眼底带著点笑意:「什么错觉?」
  「错觉你不是为我熬粥,是在为我……守一世安稳。」
  林婉闻言一怔,手中茶盏微顿,随即轻轻笑了。
  「若你愿收,那错觉,也无妨真一场。」
  晨风轻起,檐下风铃清响。
  我端起那碗温粥,尝了一口,入口滑顺,微带姜香。
  林婉垂眸为我添茶,声音仍是那般柔润:「我听浮影斋的人说……昨夜不只你不在。」
  我微顿:「哦?」
  她语气如常,唇边含笑:「唐姑娘好像也在查伏云寺那一带的图纹,傍晚便出了门,一夜未归。」
  我轻挑眉头:「她查阵图?」
  林婉未正面应答,只是淡淡道:「寒渊近来动作渐频,唐姑娘似也察觉有异。昨晚守门的护院说,她翻过几本从江南带来的军策,还问了伏云寺旧址的封锁记录……」
  我若有所思地放下碗。
  她垂眸收拾托盘,似不经意般补了一句:「若说这伏云寺的阵中真藏有秘密,怕是如今,知道这点的人……不只你一个了。」
  她语气平淡,却一语双关。
  我望著她分明素雅的背影,忽觉那看似温柔的语句背后,似藏了一道风眼。
  我轻声道:「你是在提醒我,唐蔓有她自己的路?」
  她回首看我,眸光澄静如水,却清晰映著我脸上的思虑:「我只是想说,君郎若有什么话要问,不妨早些问。唐姑娘不是个喜欢绕圈子的人。」
  我点点头,未再多言。
  她微笑著替我收拾碗盏,转身离去时,步履依旧那般轻柔从容,衣角在晨风中微微飘起,像一朵不言不语的白梅,拂过屋檐,掠过我心头。
  朝阳已高,浮影斋厅中香茗初沏,案上铺著我从伏云寺带回的残卷与拓图,几名旧部已按我吩咐从外坊取来纸笔与符书,便于比对纹理与文字。
  沈云霁坐于主位右侧,神情专注,眉心微锁,小枝则捧著茶壶在一旁打转,嘴里虽没说话,却时不时偷偷朝那卷残文瞄几眼。
  林婉坐在我左侧,亲自抄录残文上的异体字,偶尔与我低语一二;柳夭夭则百无聊赖地将折扇敲在桌缘,一边碎念:「阵图这种东西不是该你们修道之人来烦恼吗?我只管怎么把浮影斋生意继续开下去可好?」
  我一边回她一句「你且别走神」,一边将残文展开于案上,将刚才所得仔细讲述:「……那地底佛堂中,七尊金身所捏法印似与我心法共鸣,印法启动宝箱,残卷便藏于其中。所记内容,仍与七情之门有关,却只言片语,尚需人破译。」
  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护院从廊外奔入,眉眼皆现警惕之色:「公子,有人硬闯山门,说……说是来找您的!」
  我立时起身,沈云霁与林婉同时抬头,柳夭夭也将扇一合,眸色一敛:「谁这么大胆?」
  小枝吓了一跳,捧著茶壶藏到了云霁身后。
  我目光一沉,正准备亲自迎战,廊下忽然响起一声懒洋洋的熟悉嗓音:
  「哎呀,才几日不见,浮影斋这门风阵仗倒是吓人了。景公子不会真要拿刀迎客吧?」
  那声音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我脚步一顿,望向门口——
  阳光从院中斜照而入,一道略显憔悴却挺拔的身影踏入视野。他身披风尘,眼神却如往昔般带著几分懒散与狡黠。
  「……陆青?」
  我脱口而出。
  沈云霁微微皱眉,林婉眸光微颤,小枝「啊」了一声。
  柳夭夭则眯起眼,冷哼一声:「这死人,终于舍得回来了。」
  而我,站在原地,望著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走近,只觉时光错乱,百味杂陈。
  ——他,回来了。
  【未完待续】

女神的超级赘婿
黑夜的瞳
我遵循母亲的遗言,装成废物去给别人做上门女婿,为期三年。 现在,三年时间结束了...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9/04 21:12:15

第二十七章 残图动真机,密案引夜司
  堂中炉香微燃,茶烟缭绕。
  陆青懒懒靠在椅背上,一手端著热茶,一手拨弄著茶盏边沿的裂痕,动作慢条斯理,像是重回老地的游客,又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浪人。
  「浮影斋的茶还是一样,苦得刚刚好。」他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怎么,景公子不打算先说两句想我吗?」
  我瞥他一眼:「你失踪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死在哪个花楼里,倒也清净了。」
  「花楼?」柳夭夭在旁轻笑一声,扇子啪地一合,挑眉看向他,「就他这副模样,也就骗骗那些脑子不清的姑娘。真要论市井风流,还轮不到陆青开头。」
  「哎,柳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牙尖嘴利啊。」陆青笑得自在,眼神却飞快地扫过桌边的几人,最后才落回我身上。
  我不语,只是举杯啜茶,声音淡淡:「你那一走,可没人知道你去哪了。寒渊追杀,还是自个儿避世?」
  他低头轻笑,声音压得更低:「我若说……两样都有,你信不信?」
  我没接话。
  陆青也不急,像是在等我先开口。
  片刻后,林婉斟茶至我案前,柔声提醒:「君郎,一会儿要不要让他们准备晚膳?毕竟是老友归来。」
  「可别毒杀我。」陆青打趣一句,眼神却仍紧盯著我,像是试图从我眼中看出点什么。
  我把茶盏放下,终于道:「这些日子,你不是在避风头。是跟著他们。」
  沈云霁闻言,目光微动。
  柳夭夭收了笑意,撑著下巴,似有兴味地望著我俩。
  陆青没否认,只是慢条斯理地挪了挪茶盏,像在调整对话的节奏。
  「你还是老样子。」他说,「我若说是意外,你不信;我若说是布局,你更会怀疑我从一开始就算进你了。」
  「你不是这么聪明的人。」我冷冷地说。
  他哈哈一笑:「可惜我现在没比以前笨。」
  我没有笑。
  片刻沉默后,我慢慢道:「秦淮的密报系统,已归我手下。」
  此话一出,堂中顿时一静。
  柳夭夭最先反应过来:「哎哟,原来我们景公子如今是……‘东都眼线之主’啰?」
  「浮影斋、听潮轩……这等人物都愿意交给你?」陆青一边说,一边微微挑眉,「这可真不像那个只懂卖药的景曜。」
  我轻声道:「你若还停留在从前的印象里,怕是活不过这一夜。」
  他望著我,眼神一点点转为深沉。
  「原来你也成长了,景公子。」他慢慢说,「我回来得刚刚好,错过了不少,但最重要的,还没开始。」
  「那你打算告诉我,你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吗?」我问。
  陆青的手指轻轻敲著茶盏,一声一声,仿佛心鼓。
  「景曜。」他忽然用上这个称呼,少有地正经起来,「我要说的,你们恐怕都未必想听。」
  「你先说,我再决定要不要信。」
  他望了我片刻,目光一闪,低声道:
  「那我便从湖衅之战后说起吧——我不是逃,是故意留下,跟著寒渊走的。」
  我淡道:「若非你当日从侧翼挡下那一刀,恐怕这剑,如今只剩残刃一截。」
  陆青目光一闪,旋即仰头饮尽杯中茶,道:「我与你交手无数,终是发现,与你合作,总比对著干更有趣。」
  他说得轻巧,我却记得那一日黄沙夜雨,他刀光破雾,身入万军阵中,为我扼住寒渊主将的攻势。那不是轻巧,而是赌命。
  我目不转睛地看著他,缓声道:「你从那日后消失,便是为了查寒渊?」
  陆青笑意未减,却不再调侃。他指尖轻敲茶盏,声音低了几分:
  「我跟了他们一路,几乎整整半年。他们行动极隐秘,连内部传讯都只用古字符,不落笔,不传音,只以气息辨位。」他语气转缓,「直到一月前,我见他们的真正据点。」
  「在哪?」
  「东都以北,一座旧楼,楼表为客栈,楼底实为密室,设有重重隔音禁制,我潜了三夜才进得其一层。」
  他说著,双目寒芒乍现:「景曜,你说他们在守阵,是错的。他们……守的是一个人,一个……不能苏醒之人。」
  此言一出,沈云霁眉峰微蹙,林婉与柳夭夭则相对一眼,皆不语。
  我静静道:「你与冷霜璃之仇,是否也与此人有关?」
  陆青笑容骤敛,眸中掠过一丝冰冷杀意,像是旧血翻涌,自骨中裂开。他缓缓道:「遇见那女人……乃我一生杀意最盛之时。」
  「你曾说,是她告密,害你满门被屠。」
  他点头:「我没忘过那一夜的月光,也没忘过我全家伏在血泊中,我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有人要你死,来自你最信的那人。’」
  「我那时信她,将全部行迹交给她传信寒渊,结果那夜后……满门血洗,只我一人逃命。」
  他一字一句说得平静,却透著森寒之气,周身空气似都为之一紧。
  我知他此仇未报,便如悬刀横胸,不可不解。
  但我缓声道:「你可曾想过,最信之人,并非冷霜璃,可能另有其人?」
  陆青一顿,笑了笑:「这就是我想弄清的。」
  他俯身靠近,低声道:「而弄清之前,我必须先查清——寒渊与朝廷,到底在做什么。」
  他眼神深如井底,说出下一句话时,几乎像是命运低语。
  「他们在找‘情绪异化者’……用某种方式,封印、消除、甚至『还原』。」
  我心中一震,眉间微皱:「何为还原?」
  「就是让人不再有情绪,不再异化,不再违背……天意。」
  陆青斟了口茶,声音忽地压低几分:
  「那个不能苏醒之人……并非困于牢中,也非幽禁于地宫,而是——被阵困着。」
  我目光一凝,静静道:「什么阵?」
  陆青抬手比画,指尖隐隐描出一个不成形的轮廓:「那阵非方非圆,不依八卦,不循五行,倒像是……以人心七情为骨架,以情绪乱流为流转之气,最中心,封着一个人影,那人身形模糊,但……气息极古怪。」
  我心神微震,脑中闪过昨日伏云寺地底祭坛前,那面映出我种种情绪的镜子,与那突如其来的七情法印。
  当下不言,右手探入怀中,将那残破的残卷展于案上,指尖一展,残页裂角间浮出淡淡金纹,一线斜光照下,犹如旧魂再现。
  陆青目光霍然一凝。
  他身子向前一探,两指压住残卷一角,近乎是盯视著那模糊的阵眼处,良久未语。
  片刻后,他吐出两个字:
  「……就是它。」
  他语气低哑,几近呢喃:「我在那旧楼密室下方潜入禁地时,见过这个图形……就刻在墙上,还燃着不灭的符火。」
  他抬头看我,目光炽亮如火:「景曜,你这东西,是从哪儿得来的?」
  我静声回道:「伏云寺地底,祭坛之后,一道无名镜台之前,我使出七情法印,此卷自封印中应印而开。」
  陆青闻言一震,喃喃低语:「竟真有人解开了它……」
  他紧盯著残卷,眼神中多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迷茫,仿佛眼前所见,已非简单的阵图,而是一座隐伏千年的禁制,藏著某种无法言说的古老秘密。
  我沉声问道:「你可知,这阵是谁设的?」
  陆青苦笑一声,手指在残卷某处轻轻一点:
  「这地方,应该就是听松阁之下那密室……而若真是它,那阵恐怕已存在数十年,甚至更久。」
  他语气忽然低哑了几分,目光却愈发锐利。
  「景公子,我潜入其间,见阵图刻于石墙之上,几与你手中残卷无异——唯一不同的是,我所见者,完整无缺。」
  我眉心微动,低声道:「那你可曾记得其中细节?」
  陆青不语,抬手便以茶水沾案,迅速描出阵图形貌。指下行云流水,笔势劲利,数息之内,已于案前划出近半图纹,与残卷中缺损之处丝丝对照,竟无违和之感。
  林婉轻声惊讶:「竟能记得这么清楚?」
  陆青淡淡一笑:「像这种会夺人命、毁人心的阵,怎会忘?」
  我凝神看去,只见整张图中,线路缠错,符印密布,但图心处却赫然浮著一团不规则的环形符印,图形如眼,未开不闭,浑沌不明,恰如有魂无主,内蕴一股莫名压迫。
  沈云霁目光一沉:「这里……就是阵心?」
  我点点头,心下也被那目形符印勾起一线疑窦。
  「我曾见过类似符印。」我缓缓道,声音极低,「空影曾言,那叫『无影门』。」
  陆青眉头一挑:「门?不是阵?」
  「门与阵……或许本就是同一事物。」我看著那目印,思绪电转,「若七情为索,目为印……那此门,或许并非封锁肉身之门,而是……心门。」
  林婉柔声道:「公子是说……那不能苏醒之人,被锁的,是他的‘心’?」
  我点点头,沈声道:「这一阵,不似纯为杀伐、也非镇压邪物,而是将一人七情封绝,以目印为关键……或开、或关,皆由此定。」
  沈云霁忽问:「那这目印,该如何启动?」
  我与陆青相视一眼,皆默然不语。
  这正是关键之谜。
  陆青沉吟片刻,忽道:「你刚才说,这残卷是从伏云寺地底所得?」
  我颔首。
  「那祭坛……是否也供奉著镜?」
  「你怎知?」
  「我在密室,也见过那镜。」陆青的眼神开始变得幽深,「不映形、不照物,只映人心七情。我当时……看到的是自己满门血影。」
  他声音压得极低,手指隐隐颤抖。
  「我试图以气破镜,却被反噬而伤……若非遁得快,怕是已陷入其中。」
  我轻吐一口气,低声道:「我未破镜,却以七情法印开启其底部宝盒,才得此残卷。」
  「七情法印……」陆青目光一凝,「那你是否已……入第二重觉醒?」
  我未语,只静静望著那目印,心中波涛翻涌。
  若此印真为「无影门」之钥,那么——
  这门之后,藏的是谁?
  又为何寒渊与朝廷,要倾一宗之力封住这人?甚至不惜以封印七情为代价?
  沈云霁轻声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公子,你可还记得,那亡魂所言?」
  我怔了怔,脑中响起那低沉无形的语声——
  「七情之门,不可逆开……」
  我心中骤然一凛,低声喃喃:
  「若此门开启,是否……便会逆转什么?」
  「逆转的是情,还是命?」陆青望著我,目中带著一丝难以言明的晦暗。
  我垂下眼,手指缓缓按住残卷之上那一点目印。
  「——或者,逆的,是整个世界的秩序。」
  我盯著残卷,正待细问更多,陆青却已将残页轻轻合起,双指一弹,将那纸角打得直直跃回案上。眼中沉思未褪,眉峰却缓缓皱起。
  「这东西……我得再去查些线索。」他语气低沉,带著一丝无法忽略的警觉。
  我目光不动,淡淡问道:「你今日来,该不只是为这残图吧?」
  他抬眸看我,笑意未至眼底,眼神却一如从前——带著玩世不恭,也带著兵锋藏刃。
  「景公子说得是,我若只为一幅破图,怎会冒这风头入你府中?」
  我语声不变:「那么,你所来为何?」
  陆青缓缓起身,袖袍翻起一角,站在光影半明之处,声音忽而冷然。
  「我听到些风声。」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浮云,「朝廷……似乎对你这位『归雁镇的义士』,忽然多了几分关注。」
  我眉头轻挑:「是寒渊通的密?」
  「未必。」他摇头,语气低敛,「也可能是夜巡司,或者……是那些平日只藏在御书房后的老狐狸们。你如今名气太盛,牵动太多眼线,最好早作准备。」
  我心中一沉,却只淡然一笑:「劳你费心了。」
  陆青看我一眼,忽又笑了起来,那笑意熟悉得很,是我与他昔日并肩搏命时,他总爱在出剑前露出的那种。
  「毕竟……还是朋友。若真有事,给我留个记号,我会来。」
  我一怔,心头忽地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他却不等我回答,长身一转,拂袖便走,临出门时,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
  「你太爱藏心,这种日子,不好过。记著,别总独撑天命。」
  我望著他消失在庭外的背影,长久未语。
  门外风声正紧,窗下茶烟初散,残卷静静躺在案上,似乎仍余温未褪。
  陆青来得突兀,去得潇然,却留下一句句如针如剑。
  我低声道:「我记得了。」
  我静立片刻,望著陆青远去的方向,心中翻涌难平。
  天意暗涌、寒渊潜伏,谁才是真正操弦者,眼下仍无从得知。但我知,若真有风雨至时,我所能倚仗者,唯有一剑、一心,以及身边仍未离散之人。
  回到房中,推门未语,便见灯未灭,林婉倚在窗侧,披了件薄衫,眉眼清婉,正静静看我。
  「君郎,你又闷著脸回来了。」她语声轻缓,却藏不住一丝细细的责意,「不是说过,不论什么事,都该让我知道吗?」
  我默然无语,只轻轻走近,坐至案旁。她走过来,给我倒了杯热茶,微微皱眉:「又是陆青的事?」
  我抬眼看她,见她眼中没有丝毫怀疑,只有关心与倦意交织的柔和光亮,不由心中一动,低声道:「他说……朝廷可能已盯上我了。」
  林婉手中一顿,随即轻轻叹息:「这也是迟早的事。你在江湖上愈走愈深,总有一天,会牵动更大的风浪……可你不是一人,何苦事事藏在心里?」
  我眼中波光一动,轻声问:「若真有一日,我与天下为敌……你会怎么做?」
  她没急著回答,而是默默望我良久,然后缓缓一笑,如夜雨中的烛光,柔和却不摇晃。
  「我不管你敌的是谁,也不管你要去多远的地方……你走,我便随你;你留,我便守你。」
  我喉头微动,一时无言。
  她像是怕我多想,又轻声补了一句:「但若你不说,我便打你一顿。」说著,纤手虚虚抬起,落在我额上轻敲一下。
  我终是笑了,笑中带著一丝释然,也带著深深的依恋。
  「林婉……我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摇摇头,把我推向床边:「你少说些甜话,多睡点觉,才是正事。」
  我顺从地躺下,灯影在她的脸上流动,她替我掖了掖被角,声音柔得像风:「睡吧,我在呢。」
  灯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她柔美的轮廓上,林婉未即离去,而是轻轻俯身,唇瓣如落花般贴近我的额头,温热的气息似春风拂过,唤醒我心底深藏的暖流。
  我伸手揽住她的腰,轻轻一带,她便顺势跌入我怀中,薄衫滑落肩头,露出如玉的肌肤,在灯影下泛著柔和的光泽,宛若月下初绽的莲。她未推拒,只是抬眼看我,眸中似有星子闪烁,温柔中藏著一丝羞怯,却又带著无言的邀请。
  我低头吻上她的唇,温软如花瓣初沾晨露,缓缓绽放,带著淡淡的清甜。她的手指轻轻攀上我的胸膛,似溪流滑过石面,温柔却又挑动心弦。
  我的掌心在她腰间流连,感受到她轻颤的呼吸,如风过竹林,低吟著细碎的乐章。
  衣衫在指尖悄然滑落,犹如秋叶缓缓飘零,露出她如瓷般细腻的曲线,在灯光下仿佛一幅未完的画卷,静待我以心去描摹。
  我们的动作轻缓而默契,像是江河与岸的相依,彼此交融,无需言语。她的低吟如夜莺的轻唱,断续在耳边,柔得像月光洒落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我的每一次触碰,都似在琴弦上轻拨,引出她身躯的细微颤动,宛若春雨润物,无声却深情。她的双臂环住我,紧贴如藤蔓缠树,温热的气息在我耳畔流转,似呢喃,似誓言,将这一刻化作永恒。
  夜色深浓,灯火渐暗,唯有我们的心跳在静谧中交织,如鼓点低语,诉说著无需言明的相依相守。窗外月光如练,洒进房中,替这一瞬复上了一层银辉,仿佛天地间,只余我们二人,与这无边的温柔。
  东都城南,午后雨霁,薄阳刚露。
  唐蔓手执案卷,静立在归雁司的档案阁中,指尖翻过一卷又一卷旧案卷宗。她眉头微皱,眸光沉稳如剑,带著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峻与不容忽视的锐意。
  案桌之上,正摊开著一幅拓印下来的古阵图纹,来自伏云寺后山一隅。唐蔓昨夜为此案独自留宿官衙,方才将其中残破的符纹与记录交叉比对,竟赫然发现——
  这并非首次出现!
  她疾步走至角柜,抽出一卷编号为「丙申十年・秘记二十九号」的封卷,纸页已发黄,但上头记录的一起命案,却与此阵图极为相似。
  ——一处寺庙地宫,符纹异动,周围出现灵息紊乱;
  ——一名修者失魂,七情失控;
  ——最终「自焚于阵心」。
  唐蔓双眸一凝,这案子当年竟是以「精神癫狂」结案,草草一页了之。
  然而,她心细如丝,察觉到了一个异常之处:
  ——该案于调查仅五日后,被“临时转交予夜巡司”。
  这一行字是后补上的,字迹与前文全然不同,笔锋内敛含劲,唯有真正见过夜巡司公牍的她,才会看出那特有的「封笔内勾」。
  「夜巡司……怎么会与一宗寺庙命案扯上关系?」唐蔓低声喃喃,指腹摩挲过卷宗边缘,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
  她猛然起身,来到壁柜前再度翻阅另几宗旧案。
  结果——
  不只一宗。至少三起、同时期的灵异命案,在结尾时都被转交夜巡司封存,其后便音讯全无。甚至有一案,注明「涉密」,无权查阅。
  唐蔓眼神渐冷,眸底光芒如霜刀出鞘。
  她沉声低语:「这背后……藏著什么?」
  霎时,案阁中风声窜动,灯影微颤,她伸手熄灯,将手中那几卷案牍收好,重新封入腰囊之中。
  ——今夜,得再入一次东都司卷坊。
  她必须知道,夜巡司究竟在掩盖什么。
  夜子初,东都西苑,巡司营地外。
  云遮月,风微凉,秋虫悄鸣。这座外观平平无奇、素墙无饰的司库小楼,此刻静悄悄地伏在黑影之中,宛如一头潜伏不语的老虎,沉默却危险。
  唐蔓立于墙下,身著夜行衣,腰际长索与勾爪已备,眼神冷峻,凝神不语。
  ——这不是她第一次潜进官方之地,但夜巡司……从不是寻常机构。
  她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身影已似鬼魅般窜上墙头。翻身之际,她不忘洒出一撮碎石,扰动巡卫警犬的嗅觉,再撒出事先调制的麻叶粉,封住气息。
  墙内,三重暗哨,一处地机傀阵,还有两名夜巡司贴身武卫。
  她视线一转,认准两名武卫交错巡逻的破绽,身形一闪,落入暗影之中。
  书库大门铁锁紧闭,铜纹古朴,门匾上写著「寂档堂」三字,苍劲笔势宛如刀剑入木,满是威慑。
  唐蔓并未从正门进。她熟稔机关之术,转入侧廊,果见一道小窗,木条腐朽,似早年弃用。她抽出袖中火漆笔,轻描一道热线,木条即裂如瓦灰,一缕纤细身影随即没入其间。
  室内漆黑无光,她翻掌亮起微灯,灯芯特制,只照十步之地,不泄光于外。
  数千卷档案整齐码放,每一册皆以黑漆木牌标记分类。她寻的是——丙申年、乙巳年、癸卯年,三宗转交夜巡司的异情命案卷宗。
  她脚步极轻,不发一声,十息内已转至下层密档处。此处档册编码皆以「幽」为首,非内令不得翻阅。
  她取出一卷标注为【幽・辛亥・六三】的档案,刚欲翻开,一股寒意陡升。
  ——书卷竟透出微光,似有符禁封锁。
  唐蔓眸光一凛,指尖一转,拨出指节间藏针,细细破开封蜡,其上浮现一行古体小字:
  「非巡司之令,不得启观。」
  她心念急转——此卷有极高密级。夜巡司封之,意味此案绝非寻常。她轻启一角,翻见一段手录——
  「……疑为情绪异变所致,当事人情绪波动剧烈,语言错乱,形容“见门中之我”,自焚于堂。旁人无一觉异……」
  「……遗体无实质损伤,唯丹田寸寸裂解,神魂离散……」
  唐蔓一震,手中微微一颤。
  这记录,与她近日从伏云寺得来的残图说法——七情之门,不可逆开——惊人地吻合!
  她心知事态已非小事,手指飞快地描摹记要,准备撤退。忽听窗外风声一变,一道极细的暗号破空而来。
  「叩——叩叩。」
  是夜巡司内哨巡回讯号!她一动即迟,便会陷入暗卫追剿!
  她立刻关卷、恢复封禁,一跃而起,翻窗回落地面,身影已化作风影,于黑夜中消散无形。
  而在夜巡司书库深处,某处暗间之内,一道人影在烛光后缓缓抬起头,幽幽望著她离去的方向。
  「归雁镇的女捕头……你也开始动了?」
  东都,搅月楼。
  晨光微淡,细雨未歇。
  我刚起身不久,便听下人来报:「唐女捕头求见。」
  我微怔,随即心中泛起一丝预感。
  片刻后,厅内火盆微炽,茶烟缭绕。
  唐蔓衣摆带著未干的水气,披风未解,神色凝重。她甫一入内,便扫过屋中左右,确定无人旁听,才走至我身前低声道:
  「景公子,我需要和你谈一件事——关于伏云寺的那个阵。」
  我示意左右退下,亲自为她斟了一盏热茶,开口问:「是阵图残纹的事?」
  唐蔓点头,但旋即又摇头,目光锋利如刀:
  「不只是阵图。昨夜我查阅了夜巡司的内部书库,发现这种符纹出现过不止一次。」
  她取出一张薄纸,正是拓印下的那道「目印」图纹,与我从陆青处得来的残卷中央图案几无二致。
  「十年前,在云州、金陵、包括伏云寺,都曾出现类似的命案与异象。档案早已封存,而这些案子的调查权——皆于最后被转交至夜巡司。」
  我眉头微蹙,低声道:「夜巡司涉入,还可说是异情之患引动……那浮影斋呢?」
  唐蔓道:「我查过。浮影斋也有人介入——甚至那年金陵的卷宗,是由秦淮亲自过目。」
  她抬眼看我,语气一字一顿:
  「也就是说——朝廷的两大情报机构,皆对这类『情绪异化』的现象有所掌握,甚至干预多年。」
  我指尖微微一紧,目光落在那纸上的「目印」图纹,心中阵阵翻涌。
  这已不再只是沈家的秘密,也非寒渊一派私行。
  两大组织,同时对某种极深层的「人心异变」进行长期关注与封锁——这意味著什么?
  我沉声问:「你如何确定,那是情绪导致的?」
  唐蔓答得很快:「夜巡司旧案中有一条记录:死者临终前曾言『我看见门里的自己』,七情紊乱,言语错乱,自焚于阵心……与你们提到的『七情之门』之说,不谋而合。」
  我握紧茶盏,觉得指骨发冷。
  ——两个字,开始在我心中浮现。
  实验。
  唐蔓看著我,声音低下来:「公子,这件事,怕是已非你一人能查清。若真涉及朝中某些势力……你必须小心行事。」
  我沉默良久,终于抬眸,目光如剑:
  「若这门真的关著某个人——某个不能苏醒的人,那我们,终有一日要决定,是将其永封……还是打开。」
  唐蔓看了我一眼,未置一词,只轻声道:
  「若你需要,我会帮你。」
  我点头,心中却已知,这条路,已是步步风雷。
  唐蔓走后,屋中渐渐沉静。
  我独坐厅中,盯著案上的「目印」残图,良久未语。
  灯火摇曳,微光闪烁,映在那团纹路错杂的黑金纸页上,仿佛整张图案都微微活了起来,在我眼底翻涌如波。
  「目印……七情之门……还有那句话——『我看到门里的自己。』」
  我低声呢喃,声音落入夜色,如风穿林。
  这些线索,本来还可视作沈家的余孽、自古法残术,又或是寒渊之内乱。
  可如今,唐蔓带来的情报,却把这桩桩件件,全数推向了更深的漩涡之中——
  浮影斋与夜巡司皆有介入,且时间跨度之长、地域遍布之广……
  这绝非偶然。
  这不是几场独立的密案,更不像是两方私斗的间隙。
  这,是一场——长期隐密的系统性封锁与实验。
  而我,不只是被卷入,而是……正在逼近那道被封锁的核心。
  我缓缓站起身,眼神一寸寸沉了下去,直至冷如霜刃。
  「若沈家是起点,伏云寺是锁孔,那么……夜巡司,就是握著钥匙的人。」
  我转身,披上外袍,七情剑挂于腰间,指尖微扣剑柄,心神如铁。
  夜巡司——是该去一趟了。
  这一次,我不打算再等人送消息,也不想再旁敲侧击。
  我要亲自入局,从这群自命为「守门人」的手里,撬出真相。
  就算那扇门后,是万丈深渊。
  我也要知道——它究竟关著什么,又是谁,一直在门里,等待开启。
  【未完待续】

凡人修仙传
忘语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9/18 04:40:19

第二十八章 封卷照残影,古僧记我名
  夜色如墨,城北巷尾,一条无名石巷笔直伸入昏沉夜雾之中。
  此地少有行人,亦无市声,唯有远处寒钟敲响三下,声沉如铁,似是为我此行敲开某道沉睡的门。
  夜巡司——我踏入的,便是这个连坊册都不记名的神秘衙门。
  我早已知晓它的存在,却从未见过它的真容。
  不同于寒渊那等藏于江湖边隙的杀手组织,夜巡司是堂堂正正的朝廷机构,却比江湖中任何一方势力都来得神秘、诡谍。它不掌兵,不巡街,却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每一次重大的密案现场。无论是东南走私,还是北地军变,甚至坊间失踪少女一案,只要案情牵动人心,背后便隐约能见夜巡司的影子。
  而它的长官,外界无人知其名,只称一声——夜令。
  据说,夜令无须奏章,无须经吏部、刑部,可越阶奏事,直报宰辅。有传闻言其「可直达天听」,也有人私下说,那人早已非人,乃活在黑夜与权力交界之处的影子。
  我从未信这些传说。
  但此刻,我站在它门前,却第一次生出一丝……不安。
  夜巡司府邸极小,无坊间寻常衙门之高门大户,反倒低调得令人忽略——灰瓦斜屋、青石为阶,一道墨漆大门静静立于砖墙之中,门额上无匾,门环已锈,唯有门侧,立一小柱,柱上烙印一行难辨旧字。
  我定睛细看,却发现那字……竟不属于任何一国文字体。
  是某种古老印记,像是某道符,某种禁令,也或是……一双在沉默中凝视来者的眼。
  我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
  今天,我是以浮影斋密报中枢之名而来,不是景家子,不是江湖剑客,而是景曜,一位想问清真相之人。
  我举手,轻敲门环。
  「咚、咚、咚。」
  门内无声,风声自巷尾卷来,掠过我肩头,带着一丝异样寒意。
  正当我思忖是否再敲一次,那道墨门却在无声中「吱呀」一声自行开启,露出一条狭长幽暗的甬道。
  无人迎我,无人言语。
  这正是夜巡司最常见的回答——沉默。
  我深吸一口气,踏步而入。
  也许,这一入,便再难退出如初。
  我踏入那条狭长甬道时,门便在身后缓缓闭合,无风自动,声响如老树折枝,闷而脆。
  此道宽不及二尺,顶高过人一头,墙壁泛着湿意,似用某种黏稠黑漆刷过。脚下是旧石板,行走其上,每一步都响起不同层次的回音,像有人在地下模仿我的脚步,又像远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靠近。
  我目光一凝,并未加快脚程,反倒更加放慢步伐。
  夜巡司不会轻易设陷,但也从不欢迎不速之客。
  我知道,我踏入的,是一场无形的审问。
  甬道尽头,是一道内门。门旁无灯,唯在门楣之上,悬一长条赤色烛火,无风自燃,火光不动,却将门下阴影拉得极长,仿佛一条匍匐的蛇,守在入口之前。
  我轻声开门,入内。
  这是一座小厅。
  无柱无窗,四壁皆黯,惟正前方高处,有一隐于暗影中的座榻。其后壁高悬素纱,上绘日月并辉、星辰无声,乍看只是寻常图腾,然那墨痕之深,却似早年以血为墨,经年未干。
  我立于厅下,足足有半炷香时间,无人应声。
  厅中只有我一人,与身后紧闭之门。
  静得可怕。
  厅内无灯,无火,却不见昏暗。
  我一脚踏入,便觉光影似被无形之手调度裁剪,天地四方俱寂,惟余一层灰白之静,笼罩于四壁之间。
  目光扫过,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高处的一处昏影。
  那里非榻非榻,不像朝堂王座,却又高出地面一丈有余,整座座榻半隐于浮云似的素纱之后,仿佛有一人静坐其中,气息幽微,几近不可感,但那「不可感」,正是最可怖之处——如有一道目光,藏于重帘之后,自始至终未曾离开我。
  我没有立刻出声,只静静地向前走了三步,抱拳,低声开口:
  「浮影斋密报中枢景曜,奉册调问,来见夜巡之主。」
  那纱帐后终于传来轻声一笑,如雪崩缓缓滑落,轻柔中竟蕴藏一股冰凉彻骨之意。
  「景公子……早闻其名,如今终于来了。」
  我眉微挑,直视高处阴影:「夜令……在上?」
  「人在,未现。」
  语声不重,却每一字都沉入心底,似乎不是耳听,而是直入心神。这就是——夜令。
  我抱拳沉声问道:「晚生有三事请问,望夜令不吝直言。」
  「说罢。」
  「一,‘无影门’何物?」
  「二,‘缄魂图’为谁所设?」
  「三,夜巡司与此二者,可有干系?」
  三问出口,厅内仍无风,烛未燃,气未动。但我分明感觉到,那高处之人的气息,稍作一滞。
  夜令未急著作答,只淡淡道:「你当真想知道?」
  我定睛不语。
  片刻之后,夜令才缓缓开口,语声如雾气透过松林,听似柔和,却每字皆悬于锋刃:
  「无影门……有也无,无亦有。你见过的,是真,还是你想见?」
  「缄魂图……是否图?还是锁?你得来的,只是其形,非其意。」
  「至于夜巡司……景公子,夜巡司并不追问万事,仅负责处理‘无人能处之事’。」
  我听罢,心中忽起一阵莫名的冷意,这几句话,看似言之有物,实则处处迷雾。
  「那么……我所查之事,是否属于‘无人能处’?」
  夜令沉默片刻,忽而语气微转,低笑道:
  「你如今……便是那个焦点了。」
  「浮影斋早就该明白,东都之地,能被允许出现在此局中的人,皆非等闲。」
  「而你,景公子,从归雁一路走来,留下的每一脚印……都有人在看着。」
  我心中一沉,缓缓开口:「若只是观察,那还好。若要操控……那便休怪我拔剑而问。」
  高处的夜令没有回答,只淡淡说了一句:
  「你若执剑,那就准备好面对剑背后的东西。」
  这声音轻如耳语,却仿佛来自高天之上,压得整座内堂再度陷入死寂。
  我没有再说。
  只深深一揖,转身而出。
  纱帐未动,烛火未点,但那一刻,我分明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从黑暗中盯着我,直至我走出大门,踏回月色之下。
  东都西郊,荒田尽头,一座孤零零的破院掩藏在一丛老榆之后。枯藤盘墙,院门低矮,已坍去半边,远看如兽口微张,静静吞噬着落日最后一缕光。
  陆青蹲下身,指尖在门坎残木处轻轻一划。
  干涸已久的土面下,隐约有过脚印,极轻,但未被完全掩盖。
  「没错,的确有人来过。」他目光微凝,从怀中掏出一小节黑钉,于指腹轻弹,那钉倏地没入门框之上,顿时传出「叩」的一声轻响。
  门内一阵风声潜动。
  他神色不变,右手微抬,已握上刀柄,却未出鞘。
  门内光线昏暗,一线斜阳从破瓦间落下,照出地面一摊脏乱,与——一具蜷缩在墙角的身影。
  那是一名老者,形容枯槁,发乱如草,一身破衣褴褛,其手中仍死死抱着一张灰布包裹的小卷,嘴唇发紫,气息如丝,眼中却满是惊惧未散的痕迹。
  陆青缓步走近,蹲下身查看,指探其颈侧。
  ——还活着,只是气若游丝。
  他眉头微皱,目光落在那灰布小卷之上。老者显然察觉到他手势微动,竟然倏然缩手,口中发出含混一声:「门……那扇门……不能看……不能再看……」
  陆青的眼神顿时深了数分。
  他不动声色,手指轻按对方脉门,另一手稳稳抽出那卷布卷。布面老旧斑驳,其上一角,赫然绘着一只「眼」形印记,墨痕渐淡,几乎将散。
  「又是这个……目印。」他低声喃喃,望着那只「眼」时,内心某处隐隐悸动。
  这是他近来第二次见到类似的痕迹。
  第一次,是在搅月楼中,景曜交予的那一卷《摄魂阵・残图》,图中核心处,亦绘此「目」字法印,只是细节略有出入。而此刻这幅残图……更像是最初的底稿,未经修饰的原式。
  他轻声自语:「这是什么门……又为何会使人疯狂?」
  身后老者似听见了,又呢喃:「门……门在梦里……」
  陆青缓缓站起,目光巡过这片布满术士气息的室内空间。墙上贴着褪色的咒符、地上画有早已干裂的圆环灵阵,屋顶残破间漏进的风声,不知何时竟成低低耳语,似有若无。
  他眯起眼,喃喃道:「无影门……你到底在哪里?」
  屋外风声乍响,一片枯叶扑簌簌飘入门中。
  陆青转身,最后看了老者一眼,低声道:「你命还未绝,我自会帮你续它……但你若真见过那门,就别妄想再逃开它的影子了。」
  他走出门外,迎着暮色,长刀未出鞘,却已寒气四溢。
  在他身后,那间旧屋沉沉关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但风中,仍留着那残布未合上的角,目印之「眼」,犹在凝视。
  陆青收起灰布旧卷,袖口一抖,将满身尘灰与霉气甩去,长刀斜挂回背。他踏出那间阴气森森的旧屋,暮色已深,天边余光如血。
  他站在院口,仰望着远处楼阁林立的东都天际,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笑意。
  「东都啊……你藏得可真深。」
  刚欲举步离开,耳畔忽闻一声极轻的嗤笑。
  「果然是你。」
  陆青动也不动,只眉梢轻挑,慢吞吞转过头去。
  院墙之上,一抹身影斜倚而立,月白长裙,朱红唇角噙笑,手中折扇悠悠摇晃,那把玉佩轻敲掌心的声音,如雨点轻打松枝。
  柳夭夭微微一笑,眸光懒懒扫过他肩后那间阴屋。
  「怎么,咱们的‘景公子战友’,如今也学会夜探民居了?」
  陆青眨眨眼,毫无羞色,反倒笑了起来。
  「我这叫以刀代目,为他清查风险。怎么,柳姑娘你管得可真宽?」
  柳夭夭下巴轻抬,扇面一转,风声拂面如绢:「我自然要管。」
  「他一身麻烦,一身秘密,还有你们这种来路不明的旧识围绕,我若不好奇,那才叫失职。」
  陆青闻言大笑,拍了拍掌,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来路不明?你可真敢说。若真论起身分来,我这‘失踪人口’,起码还算个明面上的盟友。倒是你——他的‘哪一位’?」
  柳夭夭原本笑意不改,闻言眼神微敛,唇角收起一分。
  「我哪一位,与你无关。但我知道,他信你三分,可我信你不到一成。」
  陆青眨了眨眼,竟不恼,反而笑得更是开怀。
  「有趣,难怪他对你另眼相看。景曜喜欢这种——嘴狠、手毒、心还不坏的女人。」
  「你要是来查‘无影门’,不如直接问我。」柳夭夭踏下墙头,落地无声,衣袂微扬,神情骤然冷冽。
  「我查它,查了三月。」
  陆青的笑容微敛,眼中闪过一道沉光。
  「你……也遇过?」
  柳夭夭没直接回答,只是将袖中一张旧纸展开。
  那是一张残图的一角,上头绘有相似「目印」,但线条更加粗犷,显然非近年之作。
  「这张,是我在北街一处旧密室中搜出的,那里早已成了市井宅院,但地底,还留着阵痕。」
  她缓缓抬头:「这种门,不是开的,而是等人‘看见’的。」
  陆青低声道:「你见过它?」
  柳夭夭淡淡道:「……梦里见过。醒来后,那地方果真有阵痕。」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直到陆青打破平静。
  「我今日探的旧屋里,有个旧术士,疯疯癫癫,嘴里念的,全是‘那扇门’。他也说——不能看见。」
  柳夭夭轻声道:「这门是‘心门’。」
  「但也不只是。」陆青语气低沉,「我查过两处遗址,还有景曜给我的残卷,门外都有那种气息——像是某种摄心之术留下的尾韵。」
  柳夭夭点头:「是的。你知道那图叫什么吗?」
  「摄魂阵。」两人异口同声。
  他们对视片刻,彼此眼中多了分认同。
  柳夭夭抬手,扇尖一点地面。
  「所有这些残痕与碎图,最后都通向一处——夜巡司。」
  陆青缓缓抬起头,月光落在他微眯的眼眸中。
  「果然又是他们……」
  柳夭夭眼神一冷:「你知道夜巡司做过什么吗?」
  陆青挑眉:「说来听听。」
  柳夭夭:「他们介入过十年前一桩旧案,一模一样的‘目印’,案卷却被抽走,理由不明。寒渊也参与其中。」
  陆青低声道:「我追踪过寒渊高层,他们……也在找门。」
  「那么,问题来了。」柳夭夭收起折扇,眸光如刃。
  「他们想开那扇门——是为了什么?」
  两人沉默。
  良久,陆青叹道:「若真有什么东西藏在那扇门后……恐怕不只是江湖的事了。」
  柳夭夭垂眸,喃喃道:「景曜……真的卷进去了。」
  这一夜,两道本不相干的线索,交织成一条暗流汹涌的线。
  而它的尽头——是那座深不可测的府邸。
  夜巡司。
  月上中天,我踏入浮影斋时,庭中灯火寥落,四下静得出奇。林婉早已就寝,小枝正在厢房替沈云霁准备茶水,闻我归来,只远远行了一礼,并未多语。
  我走过前厅,发现堂上空无一人。
  柳夭夭,不在。
  桌上一壶新温过的梨花酒仍自散着清香,扇子斜搭椅背,却不见人影。这女人行踪向来诡谲,既似浮燕逐风,又如暗线牵棋,近来她与唐蔓走动频繁,我心中隐约有数,却不欲妄言。
  我正欲吩咐人寻,耳边忽听得一声娇笑,自屋梁之上落下淡香盈盈。
  「怎么,景公子找我找得这么急,莫非是想我了?」
  我一抬头,柳夭夭已然翩然落地,身影轻盈,衣袂不沾尘埃,神情却懒洋洋的,仿佛方才出入生死场所的,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去了哪里?」我语气不动,目光却未离她双眼。
  她眨了眨眼,似笑非笑:「与你那位陆青小友聊了会儿天。」
  我微颔首,心下已明。
  柳夭夭轻撩鬓发,语气仍带调笑之意:「他倒还挺有意思,虽不太受我待见,但……情报倒挺管用。」
  「你套他话了?」我挑眉。
  「他也套我话。」她坐下,斟了一盏酒,对我轻轻一敬,「不过我们各得其所。」
  她眼中微光一闪,正色道:「景曜,那些残图……你真觉得只是‘沈家旧阵’的遗物?」
  我摇头:「若真如此,我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走进夜巡司。」
  柳夭夭收起笑意,目光灼灼:「我查到的线索显示,那‘目印’不仅存在于伏云寺,更曾在十年前出现在南疆地界——那是朝廷实施情绪隔离术的初始实验场。」
  我眸光微凝:「夜巡司参与?」
  「不止。」她的声音低了些,像怕惊动什么似的,「还有寒渊。」
  我心下微沉,沉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柳夭夭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月下无声的东都街巷。
  「我会继续查南线的事——阵图之外,我更想知道,‘他们’到底想打开什么样的‘门’。」
  「而你……」
  她回过身来,目光如霜雪初融,竟带了一丝柔色:「你要走的那条路,就只有一条——再入夜巡司。」
  我静默片刻,终于点头。
  「这次,我不会只问那个‘门’了。」
  「我要看清,他们守的是什么。」
  「……以及,他们在怕什么。」
  柳夭夭轻笑,走近两步,忽然倾身低语,语调戏谑中透着几分真意:「景公子,若真有什么事,你不妨早些写封遗书——我说不定会帮你好好读出声来。」
  我失笑:「这便是你表达关心的方式?」
  「不然呢?」她唇角微勾,转身离去前低声一句,「你是我亲自看上的人,我可不想你就这么死了。」
  只余梨花酒香,在灯下微微浮动。
  我默然站在厅中,指尖轻敲桌面,感觉到心中那条线——从摄魂残图、到无影之门,从寒渊、到夜巡司——正缓缓收紧。
  这条线,终将牵出埋藏最深处的真相。
  我抬头望向无星的夜色。
  「该走一趟了。」
  夜色愈沉,灯火如豆。
  夜巡司东厢书阁,无人看守。
  我一人立于书案前,指尖轻抚过那排排厚重书册,微尘自纸边缓缓扬起,在灯下漂浮不定,彷佛这里记录的,不只是案件与机密,更是时间本身的呼吸。
  廊外风声潺潺,檐下雨点轻敲。
  我正思索着方才夜令的语意,一句句话绕在心头:「你总能见到那道门,难道不觉得奇怪?」
  忽听身后一声轻咳。
  非风,也非鼠。
  我反掌握剑,转身如电,一招未出,便见来人自书柜阴影处缓缓而出。
  他身形高瘦,气息收敛至极,身上并无一丝外放的内力波动,却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
  是他。
  朱晏。
  我未言,他先笑,目光如常,口气依旧懒散:「景公子,不愧是现在的密报中枢,这身手,可比从前又快了些。」
  我缓缓收剑,眼神微凝:「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晏耸了耸肩,语气云淡风轻:「这里,本来也是我曾经的任上。你若来夜巡司两次,总得碰见个熟人。」
  他顿了顿,视线落向墙后一方漆黑无光的密门:「你来,是想问‘门’的事吧?……无影门。」
  我不答,便是默认。
  朱晏眉角挑了挑,忽然压低声音道:「这里知道实情的,不多;真正留下记录的,则只有一间——封印卷室。你若信我,我带你去。」
  我静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们一路无声地走入内廊。
  这段通往封印卷室的甬道,漆黑、静默,彷佛从未有人踏入。
  两旁墙壁嵌着一排古烛,朱晏在经过时微一转指,那些烛台竟依次自燃,火光摇曳,映出一条幽深蜿蜒的甬道。
  「这里,只有内册者能入,便是夜令也未必会翻动太多次。」
  走了约莫三十步,墙角有一扇铜门。朱晏取出一道沉黑的铁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喀哒」一声,门开。
  封印卷室,便静立其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里的书架不再是木制,而是整座石碑般的方柱,层层迭迭,记录以特制兽皮绑成,藏于石柱窟中,分门别类、井然有序。
  空气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气味,不是霉,也非尘,而是……某种浅浅的药香,似有安神凝气之用。
  朱晏的手在一排标记模糊的卷架上停住,他从一个凹陷处抽出一卷。
  那卷书皮,是墨红色,边角微裂,标题已几不可辨,只余一抹字痕。
  他轻声道:「我只看过一次……但你,应该该看看这个。」
  我接过,展卷。
  开篇四字映入眼帘:
  「人物异录.空影」
  我心中一震。
  这个名字——如山间雾气中忽然透出的一抹残光。
  我想起了伏云寺那夜,那位神秘的老僧,沉默地救起小沙弥。
  当时我便觉得他不像普通之人,但这个名字,如今再次出现。
  我继续翻阅。
  内文多处潦草斑驳,显然非正式卷册,而是某人亲手录记。
  而其中一段,清晰如刻:
  「你们想记录一切,那便记下我这个错误,记下我如何无法拯救任何人。」
  ——空影。
  我的手微微一颤。
  这不是告白,而是遗言。
  朱晏低声补道:「空影,曾为夜巡司云外录使之一,掌情绪异象之案……」
  他指了指卷末一行:
  「该人拒绝执行‘七情抹除’之命,后自封神识,现状不明。」
  我抬头看他,语气艰涩:「他是……反对‘七情抹除’的人?」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据我所知。」朱晏声音压得更低,「后来……没人再提他,甚至有命令,把他的记录都抹掉。」
  我再看那句话:「记下我这个错误。」
  这句话,彷佛也可成我的墓志。
  我突然不寒而栗,心底浮出一个莫名的直觉:
  ——这空影,或许与我景曜,有着不可言说的联系。
  或者说——我与他,可能原本就是……同一人?
  朱晏在我合卷时低声道:
  「景曜,你不是第一个看到那扇门的人。」
  「但你可能,是第一个敢问出它存在理由的人。」
  「门的背后,不只是记忆……还有你不想知道的‘自己’。」
  我心中微震,久久无语。
  风声入耳,灯火如豆。
  我紧握残卷,转身走出封室,彷佛踏出那一步,也踏进了命运的裂隙——
  【未完待续】

女神的超级赘婿
黑夜的瞳
我遵循母亲的遗言,装成废物去给别人做上门女婿,为期三年。 现在,三年时间结束了...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9/28 22:41:27

第二十九章 灯影留残照,心镜映微尘
  夜色沉沉,云层低垂,东都的星光彷佛也被某种无形的帷幕遮蔽。
  我走出封印卷室时,廊道中只余下零星灯火,摇摇欲坠,如残烛残魂,幽微不定。夜巡司本就非寻常之地,然而此刻的静,不再是庄严,而是压抑。似乎连那踏在地砖上的声响,也被某种沉默的力量吞噬了去。
  走廊尽头,一扇半掩的朱门,门扉斑驳,门框上雕饰的兽面栩栩如生,彷佛在凝视每一个走过的人。
  我的手下意识地按上七情剑,剑身未动,指腹已先察觉了一股冷意——不是剑的寒,而是某种悄然贴近、躲在阴影之后的气息。
  夜巡司里,向来无人大声言语;可今晚,连那最基本的人声,都不见了。
  走了几步,耳边竟传来水声,嘀嗒、嘀嗒,从墙壁缝隙中传出,如同阴井底部溢出的水珠声。
  可我记得这廊下并无水渠。
  我停下脚步。
  身后,风动。却无风。
  我缓缓回头,甬道空无一人,但灯火……灭了两盏。
  「……这里的风,会自己选灯吹。」
  我记起那夜令曾说过的一句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让人难以分辨是真玩笑还是真警告的意味。
  我心底泛起一丝警兆,却不动声色,只将掌中剑柄握得更紧些。
  前方,是通往外院的最后一段长廊。夜色将那尽头覆得漆黑如墨,彷佛一条会吞人的巨蛇张开了嘴。我踏出一步,那灯火骤然一灭。整个廊道瞬间沉入黑暗。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夜令说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话:
  「你是否想知道,为什么你总能见到那扇门?」
  门。
  我脚步顿住——不是因为惧,而是我忽然意识到,那种诡异熟悉的感觉,正在悄然浮现。就像我又一次……站在了「那扇门」的边界。
  ——黑暗中,我拾步向前。
  灯火已熄,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唯独靴底落地之声,在石砖上荡出沉沉回音。我记得此段廊道应不过数十步,可我已走了至少一百步,前方却仍旧是一模一样的墙、一模一样的转角、一模一样的兽面纹饰。
  我停下脚步,心中浮出一个字:
  ——困。
  我从未小看过夜巡司的禁制,但如今我不是进了某个死阵,而是被困进了一段活路。
  活着,却不放你走。走着,却永无出口。
  我回身,打算原路折返。
  三步。
  五步。
  十步。
  ——仍是那堵刻着兽面纹的墙,墙上有一道极细的裂痕,我清清楚楚记得,这是我第一次经过时,无意中抚过的地方。
  我眉头一沉,拔出七情剑,在墙面轻轻刻下一道痕。
  转身,再行。
  再度回到那面墙时,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已破灭。
  我刻下的剑痕,仍在墙上,纹丝未动。
  我低声自语:「……鬼打墙?」
  话音未落,墙上那兽面忽然「啪」地一声裂开,一只长满青灰毛发的手从缝隙中伸了出来,五指扭曲,如枯藤扭绕,竟直接朝我咽喉抓来!
  我身形一侧,七情剑瞬间出鞘,剑气破空,寒光掠过,那只手瞬间收回,墙缝「砰」地一声合拢,彷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我不动声色,却已心如止水。
  这不是单纯的幻象,这是某种混合了心念与空间的阵法——它既要困住你,更要吞噬你的心。
  「……是摄魂阵的延伸?」
  我低语,心念电转。倘若这一切与摄魂阵有关,那么它施展的对象,就不只是身躯,而是情绪本身。我的七情若有波动,便为阵所感,便会被卷入幻象。
  一念至此,我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
  情绪,如水。
  我强行收束「惊」「疑」之情,运转体内剑意,使心神渐归寂静。顷刻间,四周气息微变。
  当我再次睁眼,墙已不再。
  眼前,是一座无门无窗的石室,四壁浮雕斑驳,有残缺的佛像,也有宛如门扉的形状。室中一灯自明,悬于我头顶之上,烛火摇曳,却照不见我脚下的影子。
  我忽然有种直觉:
  「这里,是‘门’与‘非门’的交界之地。」
  「若不破幻,即为困兽。」
  ——下一刻,墙上佛像眼眸骤亮,阵阵低语自石缝中涌出:
  「……七情未净,何以入门……」
  「……执念不断,终为傀儡……」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那声音层层迭迭,彷佛从我心底响起,从我记忆中一点一点剥落。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一幕幕记忆影像浮现眼前:归雁镇的风、林婉的笑、沈云霁的眼神……还有那一道,我曾以为遗忘的「门」。
  就在我即将陷入失控的瞬间,一道微弱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君郎……莫怕。」
  是林婉?
  不,不可能是她……
  可这声音,竟让我心神一震,如寒冰入体,断绝了幻象的最后通道。
  我猛然拔剑,一式「惊魂破」,剑意冲破四壁。
  幻境,破了。
  眼前,光影如潮信褪去,我重新站在夜巡司内堂的石阶上,冷汗湿透背脊,四下依旧无人,彷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存在。
  但我知道,那不是梦。
  我见过了「门」的影子。
  而那扇门,已悄然在我心中……开了一道缝。
  我踏出夜巡司,夜色如墨,寒风乍起。
  东都的街巷寂静无声,只有几处灯火微明,远远传来狗吠之声,宛如梦呓。我心神微乱,抬头望天,只觉头脑昏沉,连呼吸都带着说不出的沉闷。
  再回浮影斋时,堂中灯火通明。
  林婉正将茶水轻倒,动作一如往常。柳夭夭斜倚在榻边,摇着折扇,一脸似笑非笑。沈云霁倚窗而立,神情冷淡,小枝则端着果盘,轻声说笑。
  一切看似寻常。
  但我踏入的那一刻,心头却忽然泛起一丝强烈的不协调感。
  林婉笑得太安静了。柳夭夭太乖巧了。云霁没有皱眉,小枝没有问我去哪儿。
  ——不对。
  太不对了。
  这些人,这些场景,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张被修补得太过完美的画,一点破绽都没有,反而……太干净了。
  我眼神微敛,心头一震。
  我还在阵中。
  我迅速退后半步,掐起法印,低声吐出一字——
  「破。」
  ——嗡!
  整个堂室如镜面破碎,「啪啦」一声崩裂开来。
  林婉的笑容如纸一样碎裂,柳夭夭的眼神忽然变得空洞,小枝的果盘在空中停顿半秒,瞬间粉碎——
  我再睁眼时,身边一切皆已消失。
  我仍站在夜巡司门口。
  寒风扑面而来,甫才那份熟悉与温馨,如一场虚妄的美梦,被无情地撕裂。
  这……才是真实。
  我深吸一口气,心跳微乱,心中却升起一股说不清的寒意。
  这个阵,不只是幻象。它利用我心中最放松的情感——我的牵挂与眷恋来构建一个完美的牢笼。倘若我当时多停留一瞬,哪怕只是一个响应,一句柔情的应答,便会深陷其中,永无解脱。
  「这才是……摄魂阵真正的力量。」
  它不是靠杀意,是靠情意困你。
  我眼神骤然凌厉,正要再掐法印驱散余韵,忽闻耳畔一声细微的叩响。
  「咚……」
  「咚……咚……」
  不是鼓声,也非人语。
  像是什么东西,正在门后的石板下缓缓爬行。
  我骤然转身,只见夜巡司朱红大门的阴影下,出现了一道人影,极瘦、极长,动作扭曲,彷佛骨节不全。
  它一点点从门缝下钻出,双眼空洞无瞳,脸上是模糊不清的五官,像是被谁用手揉过的纸偶。
  它一开口,竟用我的声音说:
  「……你已经见过门了,那就该留下。」
  我浑身寒毛倒竖,七情剑瞬间出鞘。
  这,不再是幻象。
  这是……实质的威胁。
  摄魂阵不是用来惊吓,而是用来吞噬——
  而我,现在就是它的猎物。
  我猛然抽身而退,七情剑倏然出鞘,寒芒一闪,剑尖直指那团阴影。
  可它未动,我亦未动。
  对峙之间,那影子像是感受到我的警惕,竟缓缓地扭曲变形,从模糊的五官,变作我的模样。
  ——衣袍相同,气息相同,连眉眼间的疲惫与坚决都一模一样。
  「……你杀不了我。」它轻声道,语调冰冷如冬夜的月光,「你若能杀我,便等于杀你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运转七情之力,先以「怒」为引,剑气如火,破空而出!
  「唰!」
  那影子侧身闪过,身形如烟。
  我立刻追击,七情剑法变转无常,悲、恐、哀、思之力一一交错,刀光剑影如风骤雨至——
  可每一剑落下,皆如斩入虚空,连一丝衣角都未触及。
  我一身剑势,仿若舞剑自嘲,越打越乱,气机失衡,竟连身形都隐隐浮动起来。
  它轻声笑了,笑声不大,却带着诡异的熟悉:「你每一剑……都怕伤到自己。」
  我猛地停住脚步,心头惊悸。
  ——我怕了?!
  不是怕它,是怕这一剑落下,真的划破自己的幻影,让我不得不面对……
  那个「无法说出口」的真相。
  剑锋一滞,气息骤断。
  这一瞬,我被它反扑!
  它未出掌,未运气,只是轻轻一伸手——我便像是被自身情绪反噬,胸口闷痛,气息难继!
  「轰!」
  耳鸣如雷,眼前天旋地转,我竟被一股无形之力死死压制,整个人如陷入泥沼,气血翻涌,几欲窒息!
  这不是外力。这是我体内情绪未平,逆冲而上,自我压制——
  我强撑着一口气,双膝几乎跪地,强自运转内息,手掐法印!
  先是恐印,再转哀印,以静制动!
  但法印一出,却犹如镜花水月,明明印诀正确,气机亦成,却无法真正凝聚!
  「你想靠法印压我?」它讥笑,「法印承于心,心若乱,印无力。」
  我心中如受重击,却仍不愿屈服,硬生生撑住内息,在崩溃边缘死死咬牙!
  这一刻,已无退路。
  若连自己心内的影子都无法破除,还奢谈什么对抗“命数”、抗衡七情?
  忽然,耳中传来一声极远又极近的低语。
  「剑与心,皆有影……以影破影,始为真。」
  那声音,不属于我,也不属于幻象。
  ——是空影。
  就在我思绪将散之际,身体忽然自发运起那日在伏云寺学会的七情法印全式,手指轻动,宛若水纹重迭,连出七印!
  每一印对应一情,每一情印向心头!
  「喝!」
  最后一印落下,我猛然抬头,七情剑横扫而出!
  剑势未至,气机先破,那道影子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它,不再是我。
  它只是我心中那一丝尚未释怀的迷惘与惧意!
  我大喝一声,剑光如雷,撕裂幻影!
  「嘶——!」
  影子哀号一声,四分五裂,在剑气中化为无数黑雾,消散于无形。
  我猛地跪地,大口喘息,浑身气脉逆流,如过生死。
  夜巡司前,静得可怕。
  这一次,我是真的回到了现实。
  ——可我知道,那道「门」,仍未真正关上。
  幻影已灭,风声重归耳畔,我伏地喘息,心神如枯叶飘摇,难以自持。
  忽而,一道无声的气息自背后浮现。
  我下意识转身,剑未举,却已心知来者是谁。
  他立于阴影与月光交界之间,衣衫简陋,面容枯瘦,身形微佝,却如山如岳,彷佛天地为之静止。
  他未说话,只是凝视着我,目光淡淡,无怒无喜,不悲不哀。
  ——空影。
  那个在伏云寺中救下小沙弥的神秘老僧,那个在夜巡司档案中留下「我无法救任何人」的身影,此刻竟活生生地立在我面前。
  他没有一步走近,我也无法起身,只能跪坐于地,如见神明,心中翻涌万千情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一刻,他轻轻开口,声音如泉水淙淙,轻柔而穿透心魂:
  「施主自重。」
  「七情可用,但会自损。」
  「时候未到……好自为之。」
  语声一落,他缓缓睁开双目。
  那一双眼,既无执念,也无慈悲,却仿佛映照出整个天地的轮回流转——
  是智慧,亦是苦难的沉静。
  我心头如遭重锤,一念之间,彷佛看见过往之错、未来之变,全化作一道道滚滚情潮,朝我涌来,欲将我吞没。
  可空影,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
  一缕微风起。
  他衣袖轻飘,如影般消散于夜色之中,无声无息,仿若从未来过。
  我呆坐原地,手中七情剑落地作声,寒意刺骨,心却翻腾如焚。
  空影未言明的话,比千言万语更重。
  他为何现身?他为何阻我?他又究竟是谁?
  他说「自重」,难道……我已在某种不可控的边缘?
  ——这一夜,我未能得门中之解,却得了另一道更大的谜。
  也许,我才刚刚真正,踏入了无影门的门外。
  就在空影飘然远去的下一瞬,我尚未从那无声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一道低低的轻叹声自甬道深处传来——
  「……他果然出现了。」
  我猛然转身,寒意未褪,剑指微抬,下一刻却放下了手中锋刃。
  那人倚在阴影处的石柱旁,双手交抱,神色慵懒。
  是他——朱晏。
  他仍是一袭宽袍,鬓角微乱,嘴角带着他一贯的散漫笑意,可那双眼,却比夜色还要沉静深远。
  「你来多久了?」我低声问。
  「从你第二次走过那棵歪柏时。」朱晏迈步走近,语气仍然云淡风轻,「我本想提醒你,但你那时……已经不属于此处了。」
  我眉头一紧:「你看见了?」
  「我看见你一剑刺向自己影子的模样。」他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凝重,「还看见……那个老和尚。」
  我心头微震。
  「所以他……不是幻觉。」
  「是,也不是。」朱晏神色古怪,「他来时无声,去时无痕,连夜巡司的结界都未曾察觉——若非我早在暗中布了灵视符,怕也只当那是夜风中的幻象。」
  他说到这里,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把压在心中的某个疑问也一并吐出。
  「景公子,我知道你这一路走得惊险,可我得提醒你——这个空影,绝不是寻常人物。」
  我静静望着朱晏,心头已有波澜浮动。
  朱晏罕有地收起了戏谑,语气低沉:「我查过……夜巡司最旧的封印卷库中,有他的名字。只不过,档案里那句话,比你我刚才看到的真身更让人不安。」
  「什么话?」
  朱晏眼神一沉,缓缓说道:
  「你们想记录一切,那便记下我这个错误,记下我如何无法拯救任何人。」
  我背脊微冷,呼吸一滞。
  原来……他早知会败,也知会无力,却仍踏上那条路。
  朱晏见我神色复杂,淡淡道:
  「你想查的‘门’,或许,他比你更早见过。」
  「而你身上,可能也藏着……他留下的什么。」
  他语意未尽,只是拍拍我的肩,语带戏谑道:
  「别露出这副快要顿悟的模样——你若真悟了,这世道可就没趣了。」
  我失笑,却笑不出声。
  今夜这场局,幻象也罢,真相也罢,「空影」的身影如一座影子,已然烙进了我的心海。
  朱晏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我臂侧,那里的衣襬微微翘起,似有什么残留的光芒未散。
  他轻声道:「你可曾想过,空影为何会救你?」
  我心神一震,抬头望向他。
  他语气未变,却缓缓加重:「这世间,他曾袖手旁观过无数生死,却偏偏为你破了沉戒。你不觉得……这之中,有些奇怪?」
  我沉声问:「你知道些什么?」
  朱晏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知道与否,现在说了也没用。你的命,怕是比你自己以为的……更不简单。」
  他说着,转身欲走。
  「朱晏!」我唤住他。
  「还有什么?」
  我盯着他背影,忽然问道:「你,信命吗?」
  朱晏步伐未停,语气轻缓却锐利如刀:
  「我信命,但我更信你这种人……命也未必锁得住。」
  他语声方落,便已走入夜色之中,身影渐远如风。
  我独立于夜巡司前石阶之上,微风拂过面颊,衣袂猎猎。脑中却仍回响着朱晏方才那句话:
  「他破了沉戒,只为救你。」
  空影的沉默,是命中早定的见证?
  还是……一场未竟的延续?
  不知过了多久,夜巡司高墙内,一点微光自楼宇间闪现。那光如灯,亦如眼,仿佛在无声地凝视着我。
  远处,晨钟未响,天色仍暗。
  但我知道,此夜过后,便再无回头之路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