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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无阻 / 2025/03/01 15:04 / 2200 / 25 /
【小说】浮光弄色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8/07 14:09:24

第二十六章 伏云重返,静寺藏魂
  晨光初起,薄雾未散,山风挟著一丝秋意的凉冷,自山腰缝隙间翻涌而来,拂得衣袍猎猎作响。
  我们沿著通往伏云寺的旧道而行。青石板道早被岁月侵蚀,铺满青苔与落叶,两侧林木蔓延如织,枝影重重,偶有野花破石而出,微微摇曳,宛如有灵私语,藏语于风。
  「景公子,你说这……破庙里头,真藏有沈家的密库?」小枝抱著包袱,脚步虽快,声音却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山林幽魂。
  我侧首看她一眼,失笑道:「这里是寺,不是密库。沈家祖图另有所藏,却与此地……脉络暗连。」
  她鼓著腮帮哼了一声,声音更低:「可这里阴冷得很,脚底发虚……我总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在看著咱们。」
  「你是被自己的胆子绊了脚。」沈云霁语声如冰,语气平淡如讲经,却一语中的,丝毫不留情面。
  小枝气急败坏地跺脚:「我有练拳的!」
  我轻咳一声,掩去唇角笑意,未与她多争。行至一处岔道,云霁忽然止步,目光投向山壁深处。
  「这里可还记得?」
  她颔首:「后山原为寺中禁地,无人擅入。幼时偷来过一回,只见石碑残角。」
  「那如今,是来破禁,还是揭祖父遗密?」
  她目光一挑,似笑非笑,未语先静。
  伏云寺已现于眼前。
  古寺之形,伏若老龟,隐于山巅,气势沉凝。残垣断壁间,藤蔓缠绕,往昔香火早已断绝。然当我们步入门槛那一瞬,一股无形之压忽地笼罩而下,空气仿佛凝固,四周寂静如死,似有千眼万瞳潜伏于暗处,注视著每一步。
  「……有点冷。」小枝缩了缩脖子,声若蚊鸣。
  我正欲回言,耳畔传来「吱嘎」一声——
  是沈云霁推门而入。
  那木门早已腐朽,半扇倾塌,铁锈与朽屑交杂其上,一揭而开,如唤醒沉眠数十年的古兽。
  我们踏入旧讲堂之内。内壁佛偈斑驳剥落,香火早绝,唯余石墙密咒如隐光暗浮,闪烁著淡金幽辉。那光,不似灯火,而似余烬——是某种情绪之火,尚未熄灭。
  「这里便是阵心所在?」我问。
  云霁不语,只取出袖中密图残页,步至墙前,轻展贴合。
  竟对上了!
  图中山势水脉,连同残文与伏纹,与墙上图腾宛如印鉴对印,每一点每一划,都无可置疑。
  我前进两步,目光锁定于阵图正中,只见二字虽残,却仍可辨清轮廓——「缄魂」。
  「缄魂图……原是为此设?」
  云霁声沉如铁,缓缓道:「祖父曾言,若七情逆乱,则往伏云寺,寻魂锁之门。」
  她话音未落,指尖已触于图中最深处——一块凹陷的石板,位置恰在阵心,气息幽微而深沉。
  我心头微震。
  这地方,不似藏宝,倒似——囚魂。
  「我来踩踩看!」小枝忽而疾声窜出,脚步飞快,话语犹未落地,已踩至石板中央。
  「别——!」
  来不及阻止。
  「喀哒。」
  一声轻响,如石键落锁。
  整座讲堂彷若活物般震动一瞬,石墙符文同时亮起,金光如水,波纹层叠,荡开四壁!
  小枝惊呼:「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立时扑前将她拉回身后,而就在那片石板之上,一道幽影自光中缓缓浮现。
  是个老人,身影佝偻,披沈家旧袍,面容模糊如烟,声音却低沉如从地底传来,慢而幽长——
  「……七情之门,不可逆开……」
  「……阵中封魂,是为……镇压那东西……」
  「……你们……准备好了吗……」
  那声音不属于人界,仿佛幽魂自冥间凝视我辈,话语未尽,已如刀锋割耳。
  我与云霁皆不语,唯有四目交接,皆见彼此眼底,那一瞬浮起的震惧。
  ——我们,已触及了某个,不该苏醒的东西。
  那残魂一语既落,便如潮水退去般消散于阵心。空气一时陷入死寂,仅余残阵幽光犹自盘旋,若有若无。
  我与沈云霁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捕捉到相同的震动——那句话,非比寻常。
  「七情之门,不可逆开……」
  我低声念出,声音未落,已跨步上前,俯身探查阵眼处的图纹。沈云霁亦未迟疑,袖袍轻扬,手指如画符般拂过一排嵌于地面的残痕。
  「若为封印,应断其气脉,绝其源根。」我沉声道:「可这阵纹……竟是逆导而行,似要引动情力返源。」
  沈云霁皱眉思索,道:「开门者,为何反封?若门本为开,为何又禁?」
  她话语不多,却句句击中要害。
  我沉吟片刻,忽觉心头微震。目光扫过墙壁、地面、天梁,每一寸皆刻有难以辨明的细纹,犹如星图。手探入怀中,取出早前沈家密图残页,摊于膝前。
  「你看此纹——」我指向密图某处,「与这道地纹之走向暗合,然气流方向……却为相反。」
  沈云霁倏地蹲下,眼神锋利,指尖抵在图纹交汇之处,轻声道:「此处,正为转折关节。顺行可启,逆行则锁。」
  「那么……『不可逆开』,是否即为警语?」
  我语气一顿,续道:「警我们勿以逆情破门?抑或……此门之开,本就逆理,故不可轻启?」
  话出之际,心底竟升起一丝异感,像是脑海中有道无形的气机被触动,带著某种尚未苏醒的记忆,悄然翻涌。
  「你的七情剑法,感知尤敏,可曾试触此阵心?」
  沈云霁目光微动,语气低沉。
  我点头,将掌心轻贴阵心那块发著余热的石板。刹那之间,胸臆如被烈火烧灼,一股股情绪如怒浪狂潮,从掌心直灌心神——悲、喜、怒、惧、哀……万情交织,如万鬼齐嚎。
  我猛地收手,呼吸顿促。
  「这里……像是囚情之地。」
  「囚情?」她轻声重复,眼中寒光闪动。
  「这里所封,不是鬼,不是魔……而是——情。」
  我语出之际,心神一震。
  那残魂低语,非警非咒,实为警示。『七情之门』,并非某种外物,而是通往内心深处的某种「极意之门」。一旦开启,情海倒灌,恐非人力所能控驭。
  沈云霁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密图,又望向高墙上未解之纹:「若七情可封,可导,是否亦可……借力?」
  我望著她,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念头,却无从落笔。
  我们手中图纸残缺,石纹隐晦,阵法推演之理未明,仅凭只言片语与心中猜测,实难拼合全貌。
  我低声道:「我们像是在照一块破镜,看见的只是裂痕。」
  她未语,却目光一沉,显是心中亦有相同无力。
  此地之阵,既非单纯封印,亦非纯粹引导。它更像是一场古老实验的遗留,将「情」作为媒介,试图穿越某个世人所不能触碰的门扉——那门之后,是何物,谁也无从得知。
  而那道门……现在,就在我们脚下沉睡。
  亡魂之语犹萦绕耳际,讲堂内静寂无声,唯余符文残光在石墙上时明时灭,如余烬将尽,似乎也知自己使命已了。
  我沉声问:「方才那人……你认得吗?」
  沈云霁眉眼未动,目光依旧盯著石板余光,良久方开口,声音低缓如旧梦初醒:「音容举止……有几分像我儿时见过的老祖。」
  「你确定?」
  「不敢言确。」她摇了摇头,语气凝重,「家中早年族谱已断,此人当属高祖一脉……但到底是否他,或仅是一缕残魂化影,难辨。」
  我点点头,刚欲再言,忽听一声细响,自右侧内殿传来。
  「喀——吱——」
  木门缓缓而开,尘埃扑面。
  紧接著,一声惊呼骤然响起,犹如尖梭刺破静寂!
  「公子、沈姑娘!这里面……这里有东西!」是小枝!
  我与云霁几乎同时转身,衣袍一震,纵步踏入那片幽深之门。
  我与云霁跨入幽室,刚转过石门,便见小枝蹲在墙角,脸色微白,手中提著火把,正对著地面一处不断吹出凉风的裂缝出神。
  「你发现了什么?」我问。
  小枝回头,声音压得极低:「这木门后头……本是一间供僧打坐的小禅房,可我刚走进来没几步,脚下就踩空了……」
  她指著脚边,一处破裂木板已陷落半尺,露出其下暗藏的砖石结构,光火照入时,竟能隐约见到一道斜下的石梯,蜿蜒不知通往何处。
  我蹲下身,将手探至缝中,一股寒意便随风而来,似是千年不见日月的幽冷藏气,沁骨三分。
  「地下……有东西。」
  我站起身,右手伸向小枝。
  「火把给我,我下去看看。」
  「啊?」小枝一愣,立刻摇头,「不行!这里太诡异了,说不定底下有……有妖!」
  「景郎,让我们一同下去。」沈云霁亦皱眉,声音微沉,「你一人进去,若有伏阵,谁来应援?」
  我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下头之事未明,万一真有陷阱,三人俱损反成愚策。我探个底,你们守在此处,若半刻钟我未回,再做定夺。」
  沈云霁沉默半晌,终于缓缓点头,将我衣角轻轻理顺,语气平静:「小心些。」
  我看著她与小枝的眼神,一言未发,只是淡然一笑。
  火光在手,照得我影子拉长。
  我背转身,踏向那道黑缝,轻巧跃下。
  足踏石梯第一阶,尘土扑面,湿气幽凉。
  我侧身而下,一步步踏入未知。
  身影在火光中缓缓隐去,最终没入黑暗,消失在两女视线之中。
  ————
  沈云霁望著那裂缝下的黑暗,久久不语。
  小枝咬著下唇,悄悄靠近她,声音细微如风:「小姐……公子他,会不会有事?」
  「不会。」云霁轻声道,语气虽定,指尖却紧紧攥著袖角。
  时光如水,滴落无声,墙上火光摇曳,影子斜斜映在壁上,仿若两女伫立于黄泉之口,静候一人归来。
  而我,正于幽暗深处,步入命运未启的入口。
  台阶蜿蜒,石梯无声。我执火把,足下连踏数十级,前方终于豁然一空,眼前竟是一片开阔平地。
  微微抬头,便见一座隐于地底的佛堂。
  四壁古砖斑驳,顶棚垂著半枯藤蔓,正中供台已毁,只余碎石残烬。但四方围绕,却端坐著七尊金身法像,排为弧形,对向中心。
  其形其势,各异其情——
  一者怒目圆睁,双拳紧握,似吞万象之怒;
  一者低眉含笑,慈容似春,眉间轻喜;
  一者垂首泪流,双掌合十,如悲悼万灵;
  其余四尊或惊或忧,或哀或狂,各捏奇异法印,气场森然而不邪,神圣而不宁。
  七情,俱现于此。
  我立于正中,忽感心神微动。火光映照下,七尊金像仿佛低语无声,某种情绪之力渐渐攫住我心神,使我不觉间,双手竟依其姿态,自然变化——
  怒者之印,我双拳交错于胸;
  悲者之印,我双掌下垂,肘贴膝;
  喜者之印,掌指圆环,如托明珠……
  印势层出,手形变幻。
  我不知缘由,却觉浑身气机随之牵动,周身毛孔如被灌以暖泉,四肢百骸之中,那股最隐微的情绪之流竟开始与经脉交缠,互为呼应,彼此生养——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我左侧低声传来。
  「不错,正是如此。」
  我心头一震,猛然转身——
  竟见弄影先生倚墙而立,身披墨袍,眉眼含笑,与我初见时无异。他声音不高,却如空谷清钟,字字清楚。
  「此为『七情印道』,非仅佛法,也非武道,乃心与气、意与形、情与劲合一之术。」
  我想说话,却如梦中,嗓音被某种力量按下,只能静静听他讲述。
  「你既承情气之剑,自当知情非绊身之孽,乃启慧之钥。印通情气,剑由心动,方可一剑七变,心起则断——」
  说罢,他一掌拍在我背心,一股暖气霎时流转经络,直透四肢百骸。我双眼微闭,只觉气血运转之间,每一处穴道似皆被疏通,旧日习剑之法忽得解锁,剑意流转如光,心神飞扬如虹。
  那一瞬,我仿佛看见心海七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我睁眼,身旁早无人影。
  佛堂依旧,金像未语,火光晃动如昔。
  我静立原地,掌中火把未熄,却已浑身一清如洗,神思透亮。手指轻扣脉门,气息如丝,却自内而凝,如脱胎换骨,前所未有。
  我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弄影……谢了。」
  ——此行未返,已获一境。
  我并未即刻返身,而是顺著佛堂后壁的一处隙缝,继续深入。
  那通道幽深如井,气流凝滞,火把火光时明时暗。我足下踏过的,是一条碎石铺阵的密道,蜿蜒如蛇,直入山腹。
  又行百余步,一道石门赫然显现于面前。
  推门而入,一室空旷,气息骤异。
  这里竟是一处地下祭坛。
  四壁无纹,天顶平整,地面绘著不知名的符图,祭坛中央摆放一物——
  非佛,非道,非神像。
  ——竟是一面古镜。
  镜台沉沉立于高台之上,铜色泛青,边沿雕著无名花纹,古朴简奥。
  我举火近前,却赫然一惊。
  镜中映出的人影——是我,却又不是我。
  那影时而怒目圆睁,如虎扑食;
  时而掩面而泣,似痛绝于心;
  一忽而惊惧欲逃,双目惊疑未定;
  一忽而面露癫笑,形如发狂!
  七情变幻,一念之间。
  我心神震颤,额上冷汗悄然渗出,手指微颤,竟不敢再看那镜中幻象。
  「此镜……并非照形,乃照心也。」
  我退后半步,目光下移,才发现那镜前,竟安放著一方宝箱。
  宝箱通体若玉,温润如脂,无盖无缝,无扣无锁,宛如整块玉璞精雕而成,工艺之巧,前所未见。
  我绕行四周,翻查良久,未觅出一丝机关。心头微沉,正待离开之际,右手忽然一动,竟自然比出方才所学之法印。
  「啪——!」
  箱身竟微微一震,声如心跳。
  我心头微动,立刻盘膝坐定,双手依次凝结七情印法,一式一式,按顺序演化。
  怒印既成,悲印即至;喜随惊转,恐与哀交织……
  当最后一式印诀成型,空气陡然一凝!
  那宝箱「轰」然震动,竟在无声间,缓缓裂出一道细缝,如同巨石绽口!
  我屏息以待,只见其内赫然静卧一卷残页。
  我双手捧出,以火光映照——
  其上符文繁奥,墨痕未干,明明白白刻著四字:
  「摄魂阵・残文」。
  我望著那残页,心头激荡。
  ——伏云寺真正的秘密,终于现形!
  洞口之外,火光摇曳,空气中仿佛仍残留著地底吹出的阴凉之气,令人毛发微竖。
  小枝来回踱步,左顾右盼,脸上的焦躁已掩不住。
  「怎么还不出来啊……都快一炷香了!」她皱著鼻尖,低声嘀咕,「公子不会真的在下面迷路了吧?」
  「他若真迷路,旁人也救不得他。」沈云霁倚在残墙旁,声音冷冷,手指仍紧握火把,眼神却死死盯著那黑漆漆的裂缝口。
  小枝听出她语气里的冷淡,翻了个白眼:「小姐,怎么能如此说?你就不担心他?」
  沈云霁淡淡回道:「担心,与否,于事无补。」
  「哼,那你还一直盯著那边看!」小枝气鼓鼓地说完,忽又低头踢了块石子,声音渐小,「……我就是怕他一个人在下面会……会遇上什么不好说的东西。」
  沈云霁闻言,眉心轻皱,终是默然。
  时间缓缓过去,风声穿林,竟比山中更静。
  忽然——
  「咚!」
  石阶之内传来一声回响。
  待我再踏出那道破败的木门,山风便自寺外灌入,一时竟觉鼻息清凉如雪。火把上的火舌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我举手遮了遮光,一时未见两人踪影。
  「景郎!」
  云霁的声音自旁而起,语调平静,却带著压抑许久的紧张。我转头看她,只见她站于讲堂残墙之下,灯火映照之下,眉间犹有未散的焦灼。她并未疾步而来,只是直直地看著我,目光幽深如夜。
  「你……可安然无恙?」她终是开口,声音极低。
  我轻轻点头,将火把插回残墙缝隙间,抖了抖袖口的灰尘:「下头路虽难走,倒也算不得险恶,只是气息幽凉,倒像被埋藏百年的旧梦。那处地宫似是佛堂遗址,七尊金身环列中央,个个面目异异,法印精妙玄奥……我照其势结印,竟意外触动了祭坛机关。」
  我说至此,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那残破卷轴,边角焦痕未褪,其上符文闪烁微光,似有气息尚存。
  「这是……」云霁已迈步上前,瞳孔微缩,「阵心残文?」
  「嗯。」我颔首,「与那石墙上的图纹呼应。虽残,但足见其名为『摄魂』,果如先前那魂影所言,所镇者——并非宝藏,而是某种……情之禁门。」
  「禁门?」小枝凑近两步,却又不敢太靠近,只在云霁身侧低声道:「那……里头可怕吗?我就说这种地儿八成藏著什么阴气……」
  云霁并未理她,只轻轻伸出手指触碰那卷轴的一角,眉心微蹙,似在感应那残文所蕴之气。
  「这气息……我在沈家秘库中感受过。」她低声道,「与祖图一脉相承,应是同时期所刻。君郎,这卷轴之中……或许记载了我沈家真正的命运。」
  我垂眸看著她指尖轻触残文的模样,忽而觉得这女子原本孤身一人肩扛家族之责,如今终于愿意与我一同分担些什么,心中竟也泛起一丝莫名的暖意。
  小枝见两人沉默,又耐不住性子,终是嘟囔了一句:「我说你们啊,公子下去都这么久了,也不看看我刚才急得都快哭了……还不是因为小姐你倔得不肯叫他回来……」
  云霁侧目看她一眼,语气依旧不疾不徐:「你哭了?」
  小枝顿时一噎,气鼓鼓地转过头去:「哼,谁哭了……我是流汗!」
  我轻笑出声,抬手将那卷轴重新收好,轻轻道:「好了,多亏你那一脚,这次倒是唤醒了沉眠之阵。我们得回去好好研究这些残文,说不定能从中推敲出那所谓的『七情之门』……究竟是镇住了什么。」
  沈云霁点头,目光一如既往沉静,却在灯火之下,悄悄映出一丝不同以往的情绪。
  小枝则悄悄挽上云霁的手臂,低声道:「小姐,下次这种地儿,咱们别让他一个人下去了好不好?我刚才真的……真的有点怕他回不来……」
  云霁垂眸看著她,终于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望著她们主仆倚立在残墙前的身影,月光洒落在废墟与残柱之间,仿佛断世百年后,仍有人记得旧梦未醒。
  我低声说道:「走吧,我们得趁天亮前赶回搅月楼。这残文,不能再让外人知晓分毫。」
  云霁微微颔首,小枝抱著行囊跟在我们身后。
  我回首望了伏云寺最后一眼,那古老的山门在风中吱呀作响,如一位年迈老僧,在告别沉睡中的往昔。
  ——而真正的密谜,只怕才刚刚揭开一角。
  搅月楼中灯影未散,我返抵时,天已微亮。
  院中静极,花树沉睡,楼阁深处似有风铃微响。我脚步放得极轻,越过长廊,未入林婉居所,便止了步。
  门扉紧掩,烛光微暗。那屋中素帘低垂,想来她已安歇。
  我伫足片刻,终究未敢打扰。
  林婉平日虽不言,却极细心。若叫她知我冒夜奔山、又夜归未息,定要费心操念。不如暂且让她多歇一会儿。
  我回了自处,草草洗去尘土,一头栽入床榻,疲惫沉沉袭来,不多时,便沉入梦中。
  未及梦成形,忽听院外一声大呼:
  「景公子——你昨晚去哪鬼混啦?!」
  声音穿墙裂瓦,硬是把我从梦里惊醒。
  我翻身坐起,额头青筋微跳,还未来得及反应,门扉「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人衣袂翻飞,腰间玉佩叮当,踏风而入。
  「你居然一声不吭就溜了,这浮影斋的女主人到底是谁啊?」柳夭夭叉腰站于榻前,满脸写著「本姑娘今天一定要讨个公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直接闯男人房间了?」我揉了揉额角,半坐而起,语气半真半假地叹气。
  「哟,这还叫男人房间?你昨晚那副死样子回来,不但不说话,还鬼鬼祟祟地摸回房,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不来问问看怎么行?」她折扇一拍桌角,眸中闪著促狭光芒,「怎么,不会是沈姑娘那里……太过疲惫?」
  我一记枕头飞掷,柳夭夭身形一闪,笑声清脆:「打不中~!」
  「我昨晚只是去查阵图。」我没好气地说,「伏云寺地底,藏了沈家旧阵,意外收获了一卷摄魂残文。」
  「残文算什么,倒是你居然没叫我一起去!」柳夭夭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道:「你这是故意瞒我行动,还是怕我抢你风头?」
  我望她一眼,忽觉此女虽常插科打诨,其心思却最明亮。她并非不关心,而是不愿说破。
  我收敛笑意,语气顿了顿:「这次只是探路,下回若有真危险……我希望你还是在楼上,好好喝你的茶。」
  柳夭夭闻言,眼角闪过一丝异色,旋即哼了一声:「你这人啊,明明一脸高深莫测,却总爱装温柔体贴。你要是真不想我掺和,就该把我早早赶出这搅月楼。」
  我不语。
  她轻哼一声,折扇一收,往门外走去:「罢了,今早给你送早餐是我自愿的,既然你还活著,就别浪费我好心。」
  我挑眉:「早餐?」
  她回头一笑,眨眨眼:「你要再不起来,稀饭就要被林婉姑娘端走了喔。」
  说罢,倩影已转过门槛,留下一串银铃笑语。
  我望著她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披衣起身。
  我刚踏出房门,廊下便已有一缕熟悉的清香迎面而来。
  是粳米与淡姜煨煮的清粥香,温软平和,里头还隐隐飘著几片紫苏叶的气息。
  我尚未寻香而去,那人便已从曲廊转角处缓缓现身——
  她素衣浅襟,发挽半髻,一手提著漆托,托上摆著一碗热粥与几碟小菜。晨光落在她肩头,连步履声都温柔了几分。
  「君郎,醒了?」她抬眸看我,语声如水,带著一贯的静和。
  「被柳夭夭吵醒的。」我笑了笑,走上前接过漆托,「你这么早便起来了?」
  「搅月楼向阳,清晨风重,我想你昨夜未睡安稳,便熬了点暖粥给你。」她语调不急不缓,将托盘一角抹平整,又顺手替我理了理外衫上的微皱之处。
  「……你怎么知道我昨夜没睡安稳?」
  她微微一笑,眼角眉梢皆是一片温柔:「你眼下微青,步履微沉,气息亦浮——若是我看不出来,那才叫没良心。」
  我一愣,旋即失笑,低声道:「是我不够小心。」
  「你倒是会藏。」她指尖在我手背轻轻点了一下,语气仍是温婉,却多了几分责备与心疼。
  我将粥碗放在廊下石几上,伸手复住她那指尖微凉的手,轻声道:「我不是不说,只是不想让你忧心。」
  「可你越是这般,我便越放心不下。」她望著我,声音不高,却句句贴心。「君郎,你身在局中,每一步皆踏于暗流,我不求能助你破局,唯望你能知,这世上,并非万事皆需一人肩扛。」
  我怔了怔,忽而觉得心头那点绷紧许久的弦,被她这句话轻轻一拨,竟微微松动。
  她收回手,替我斟了半盏茶:「快些吃罢。若再晚些,小枝便要来抢了。」
  我端起碗来,却未立刻入口,只看著她笑:「婉儿,你可知道,你这样待我,我很容易生出一种错觉。」
  她侧首看我,眼底带著点笑意:「什么错觉?」
  「错觉你不是为我熬粥,是在为我……守一世安稳。」
  林婉闻言一怔,手中茶盏微顿,随即轻轻笑了。
  「若你愿收,那错觉,也无妨真一场。」
  晨风轻起,檐下风铃清响。
  我端起那碗温粥,尝了一口,入口滑顺,微带姜香。
  林婉垂眸为我添茶,声音仍是那般柔润:「我听浮影斋的人说……昨夜不只你不在。」
  我微顿:「哦?」
  她语气如常,唇边含笑:「唐姑娘好像也在查伏云寺那一带的图纹,傍晚便出了门,一夜未归。」
  我轻挑眉头:「她查阵图?」
  林婉未正面应答,只是淡淡道:「寒渊近来动作渐频,唐姑娘似也察觉有异。昨晚守门的护院说,她翻过几本从江南带来的军策,还问了伏云寺旧址的封锁记录……」
  我若有所思地放下碗。
  她垂眸收拾托盘,似不经意般补了一句:「若说这伏云寺的阵中真藏有秘密,怕是如今,知道这点的人……不只你一个了。」
  她语气平淡,却一语双关。
  我望著她分明素雅的背影,忽觉那看似温柔的语句背后,似藏了一道风眼。
  我轻声道:「你是在提醒我,唐蔓有她自己的路?」
  她回首看我,眸光澄静如水,却清晰映著我脸上的思虑:「我只是想说,君郎若有什么话要问,不妨早些问。唐姑娘不是个喜欢绕圈子的人。」
  我点点头,未再多言。
  她微笑著替我收拾碗盏,转身离去时,步履依旧那般轻柔从容,衣角在晨风中微微飘起,像一朵不言不语的白梅,拂过屋檐,掠过我心头。
  朝阳已高,浮影斋厅中香茗初沏,案上铺著我从伏云寺带回的残卷与拓图,几名旧部已按我吩咐从外坊取来纸笔与符书,便于比对纹理与文字。
  沈云霁坐于主位右侧,神情专注,眉心微锁,小枝则捧著茶壶在一旁打转,嘴里虽没说话,却时不时偷偷朝那卷残文瞄几眼。
  林婉坐在我左侧,亲自抄录残文上的异体字,偶尔与我低语一二;柳夭夭则百无聊赖地将折扇敲在桌缘,一边碎念:「阵图这种东西不是该你们修道之人来烦恼吗?我只管怎么把浮影斋生意继续开下去可好?」
  我一边回她一句「你且别走神」,一边将残文展开于案上,将刚才所得仔细讲述:「……那地底佛堂中,七尊金身所捏法印似与我心法共鸣,印法启动宝箱,残卷便藏于其中。所记内容,仍与七情之门有关,却只言片语,尚需人破译。」
  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护院从廊外奔入,眉眼皆现警惕之色:「公子,有人硬闯山门,说……说是来找您的!」
  我立时起身,沈云霁与林婉同时抬头,柳夭夭也将扇一合,眸色一敛:「谁这么大胆?」
  小枝吓了一跳,捧著茶壶藏到了云霁身后。
  我目光一沉,正准备亲自迎战,廊下忽然响起一声懒洋洋的熟悉嗓音:
  「哎呀,才几日不见,浮影斋这门风阵仗倒是吓人了。景公子不会真要拿刀迎客吧?」
  那声音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我脚步一顿,望向门口——
  阳光从院中斜照而入,一道略显憔悴却挺拔的身影踏入视野。他身披风尘,眼神却如往昔般带著几分懒散与狡黠。
  「……陆青?」
  我脱口而出。
  沈云霁微微皱眉,林婉眸光微颤,小枝「啊」了一声。
  柳夭夭则眯起眼,冷哼一声:「这死人,终于舍得回来了。」
  而我,站在原地,望著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走近,只觉时光错乱,百味杂陈。
  ——他,回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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