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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情绪并不稳定,我敏感、偏执、自卑,一年叁百六十五天,我叁百六十六天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哪怕是现在我都难以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但我很清楚,在亲密关系里面,这样的性格总是会显得不讨喜的,所以我会尽量去避免和程子鸣产生激烈的争执,哪怕我发现他和我订婚之后依旧还出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会所。
手机里面隐藏着和高级外围的暧昧短信,我会假装自己不知道、没看见,就和十二岁那一年目睹父亲出轨时一样懦弱,实际上二十七岁的楚山卉在拥有存盘之后也没有比年幼的自己勇敢多少。
我依旧是一个懦弱的、恐惧改变和批评的小孩。
只是,我再也没有将自己这样的一面显露于人前,因为这样不够完美。
—— “你怎么手心里都是汗?”程子鸣牵着我的手,偏过头来看我,他在开着车,现在是红灯的时间,借着这个空隙他靠过来想要和我温存。
谁知道握住我手的一瞬间,只摸到了冰冷的湿黏,全是冷汗。
我的胳膊在发抖,其实在坐上程子鸣的车上时我就在紧张,非常的紧张,今天是他带我见家长的日子,我晚上没有睡着,凌晨四点就醒了,对着镜子研究妆容的穿搭。
我将自己柜子里面最体面的衣服和首饰都拿了出来,我很清楚自己的家庭条件和程子鸣差上许多,如果不是因为走了博导的关系,我其实很难认识到他那样阶层的人。
博导的确是很用心地在给我介绍对象,比较老实上进的学生,无论在什么老师面前都是受欢迎的。
程子鸣条件确实好得万里挑一,当然他的私人生活不在博导的考虑范围之内,他这样的人滥情滥得理所应当。
母亲在和父亲离婚之后我就和父亲那边彻底断绝了关系,她高级女装定制生意做得还可以,但也只能勉勉强强地维持我和她在这样一个大城市里较为体面的生活。
和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汲汲营营一辈子,也不过就是为了变成外表看起来光鲜,实际上稍微出现一点动荡就有可能直接返贫、抗风险能力几乎为零的中产家庭。
因为经济基础的天差地别,我很难真正地在程子鸣面前抬起头。
我害怕他的父母不满意我,哪怕还没有见面,我就幻想出了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和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对我露出挑剔的眼神。
他似乎愣了愣,打量了我片刻,似乎看穿了我蹩脚的伪装,他闷笑了起来。
手抚摸着我发着抖的胳膊,上来搂我的肩膀:“是紧张了吗?别紧张,我爸妈又不会吃人。”
“我没有!”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反驳。
“好好好,没有,给老公香一个。”他凑过来亲我的脸颊,我整个人都陷入到了一种被人看穿的羞耻和无助之中。
这种无助让我恼羞成怒地推开了他:“我都说了我没有!”
我少有在他面前情绪失控的时候,他在被我推开的一瞬间似乎还在发愣。
我在推开他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
这是在干什么?
太不体面了。
像个情绪不稳定的疯子。
我看他还在笑,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我按下了藏在袖口里的人生存盘。
再次睁开眼睛,红灯刚刚亮起,程子鸣踩下刹车,伸过手来抓我的时候我侧身躲开了,蹙着眉道:“你专心开车。”
他有些讪讪地缩回了手,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卉卉。”他在叫我,但我还陷入到刚才被他看穿的羞愤之中,所以没有理他。
“老婆。”他换了个称呼,黏黏糊糊的,让我有些恶心。
他这个人很会玩弄男女之间的那点子暧昧,老婆乖宝宝贝心肝儿之类的甜言蜜语总是不要钱似的。
但我只要一想到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这样叫过别的女人,我就恶心得想吐。
“怎么?”我装作刚听到似地回过头。
“你紧不紧张啊?”他笑着问我。
我绷着脸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像是自己从我的神情里面读出了什么讯息,连忙道:“哈哈哈 ,开玩笑开完笑,我老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怎么会紧张。”
“不过我听说……”
“别人家的儿媳妇要见家长的时候都是会有些紧张的。”他嘴里嘀嘀咕咕的。
“虽然知道你性格就是这样。”
“但有的时候我真的会觉得,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他自说自话里面还带着些委屈。
我假装没听见,他惺惺作态的样子让我更想吐了,程子鸣这个人或许真的是个风月场上的高手,逢场作戏起来深情款款地天衣无缝。
看着绿灯亮起,我有些迷茫。
真得就要这样……和这样一个男人渡过余生吗?
—— 来到班上,发现黑板上写着大大的字:“收数学周测卷,要订正!!!”
我愣了一瞬,昨天晚上睡得早,没有来得及写作业。 不交作业对于我来说还是个很新奇的体验,哪怕上了大学,我都老老实实地没有逃过一节课。
我慌里慌张地打开书包,把自己的试卷拿出来,看到了上面用铅笔写满的密密麻麻的批准,才回想起来,楚琅似乎已经帮我把错题全部都订正。
柳青这时凑了过来,看着我试卷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哇了一声。
“借我看看。”说完她伸手去拿我的卷子,我顺势递给了她。
“天哪,怪不得你数学能够考好。”她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声。
“你不考好,我都觉得天理难容。”
“诶,怎么笔记不一样?这字写得好好看。”她似乎发现了不对。
楚琅从小练书法,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我记得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借他的笔记看过,当时就因为他写的字而发出过赞叹。
“我的家教老师写的。”我下意识地夺过了她手里的卷子,下意识地隐瞒了楚琅的存在。
(二十七)
我不敢让别人知道我和楚琅的关系,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我们不要认识,我其实很怕自己对楚琅的嫉妒被人看出来,害怕被人知道我这个人有多么的恶心。
我曾尝试过用存盘无数次断开他和我的联系 ,数次尝试的终点 ,他和我成为了相看两厌的上下属关系,我依旧没能彻底地摆脱他。
当初和刘烽在一个学校,我总被拿来和他比较,毕竟同一届同一系的,同一个比赛获得的保送名额,后面还选了同一个导师,被拿来比较都是理所当然。
起初我并不怵他,哪怕我知道我的荣誉名不副实,但我手里有存盘,只要我愿意,我总能够在应试的考试上考出比他要高的卷面分数。
当时在竞赛班的时候,我和他的交流并不算多,在我的印象里面,他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我奔着满分去的,并不在意在我下面那一名的人是谁。
一次次读档,我的排名一次比一次靠前,我夺得了意料之中的金牌,被保送进了我心仪的大学。
我当时不止一次后悔过,如果我没有那样的目中无人,当时多看看下面的人的名字,是不是就可以及时止损,在和这个人考入一个学校的时候提前回档,不和他遇见。
但其实我很清楚,不真的被这人伤到自尊,我很难把他放在眼里,毕竟我继承了母亲的恨意,整个青春都用来嫉妒憎恶楚琅了。
哪怕我在竞赛班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很厉害的人,恐怕也还是会不撞南墙不回头吧。
人越是没有什么越是在乎什么,因为我很清楚自己赢得并不轻松,所以每一次获胜之前我总是会假装自己成竹在胸,云淡风轻。
我不能让人看出来我的在意,一点影子都不敢让人看见。
“你回家还继续上课啊……”柳青愣了愣。
“不过请老师到家里来教很贵吧。”她声音有些放缓了,像是在我面前有些底气不足:“我爸给我报了个叁十多人一个班的数学补习班,都好贵呢。”
我没有家庭教师,楚琅小的时候倒是有,他那个时候和我玩都是忙里偷闲,不是被关在房间里面学习就是在上课。
但那时候的楚琅在我记忆里面已经模糊了,让我印象更深刻的居然是他每次都轻而易举就能夺得高分的样子。
“可以请那些大学生来家里教,时薪挺容易谈下来的,不过那些学生大多都只会自己学,不太会教。”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做过一段时间的家教,因为我不是天才,每一题每一步的推敲我都下了功夫。
比那些真正的天才要更懂怎么去教普通人学会那些原本晦涩的知识点,我带的那个小孩是个高叁的学生,家里挺有钱的,人也挺聪明,教了两个多月成绩提得很厉害。
当时我忙着一个竞赛的课题,两个月后就没有继续教了,过了几个星期那个小孩的家长打电话过来,说给我开时薪一千块钱,让我继续回来教。
说那孩子觉得其他老师教得没有我好。
我当时还挺惊讶的,毕竟我和那些真正的高材生相比,成绩似乎是带着水分的。
“那你的家教老师能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吗?”柳青眼睛亮亮的:“你成绩提得好快,他一定教得特别好。”
我上哪里给她找那个子虚乌有的家教老师啊?我只能拒绝道:“他挺忙的,找他上课要预约,听说他最近课都排满了。”
柳青哦了一声,样子似乎看起来有些失望。
—— 高中的生活总是这样平凡且单调的,日复一日日地重复着差不多的事情,乏味和疲惫消磨着人的精力,再一次经历高中的生活,此时的我十七岁,我却觉得我已经老了。
月考也在这样的环境下面如期而至。
我看着面前崭新的答题卡,闻到了上面带着的,打印机独有的油墨味道。
这一次我不打算藏着了,我想看看,在没有存盘帮助下,二十七岁的我回到高中,在曾经做过的试题上再次写下答案,我能够考多少分。
这卷子上面的题我都是做过的,在十年前曾做过很多很多次,但经历了十年的漫长岁月,我对这些题目也只剩下了一些模糊的印象。
我只记得第一道应用题是因式分解,第二道是立体几何,选择题的最后一道题挖了一道坑,中上等难度的一个问题,但却把楚琅都坑了进去。
我依靠自己这些日子复习的知识点,还有一些隐约的记忆写下了答案。
—— “卉卉卉卉!!”柳青和我一个考场,不过上次她似乎没有考过我,座位在38号,这个考场的倒数第十二位,我在这个考场的正数第叁名。
我隐约记得这个时候我和她的成绩差不多,有的时候她考得比我好,有的时候我考得比她好。
纯粹看卷子怎么出。
我语文和英语是强势科目,如果这两科很难,我就能够拉到足够多的分,柳青理综是强势科目,如果这理综的卷子出得难,她就能够捡到便宜。
不过小科终究是要赋分的,她因为偏科,每次赋分之后成绩都会往下掉一截,虽然掉得不是很多,但也足够让她捶胸顿足。
“考得怎么样?”她的座位离我有些远,见我收拾了文具打算出门,是忙不迭地跟上来的。
说话的语气还带着些喘。
“这次数学好简单。”
“我觉得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能够上一百。”
“卉卉你呢?”
“对了,你选择题后两道选了什么?我全蒙了c,希望能够写对。”
“你最近数学学那么认真,肯定能拿一百叁。”她一连问了一大串,我都不知道该先回哪一个。
“老师不是说成绩没出来之前先别对答案吗?”我有些无奈。
最后两道题的答案一个a一个b,说出来她估计心态得崩。
“就两个选择题又没有什么,你以前不也一考试完就和我对的吗?”她像是有些委屈。
她说的这些我完全没有印象了,我只记得我自从开始作弊之后,就没有和任何人对过答案。
“我现在不想对了,你要是实在想对的话,去找别人对吧。”我说完这句话便也没有继续再理她,从前门出去了。
——— 楚山卉她又走了,走得没有一丝的留恋。
柳青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背影,有种被人丢下的错觉。
在那一瞬间,她难过的有点想哭。
手里攥着的卷子因为抓得有些太用力开始发皱了,心里空落落的。
她回过头来看,同班在一个考场的两个女生正凑在一起讨论题目 ,你一言我一语。
明明一开始,她和楚山卉也是这样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二十八)
其实我走得那么快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害怕柳青追上来,说实话我其实不太擅长面对十七岁的柳青,也丧失了同她相处的能力。
我没办法不去在意她在未来带给我的耻辱还有背叛,但我也无法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去报复一个此时此刻什么都没有做过,在心智上还是一个孩子的柳青。
无数次地重来,无数次地改变,我总盯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很少停下来去观察身边的人,所以连男友和闺蜜的改变都没有觉察。
只能在撞破糗事之后无能狂怒,我早已经忘却了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只记得柳青曾对我非常非常的好,这种好,好到我无法用一个纯粹的、看待仇人的眼光去看待她。
就这样也挺好的,她别跟过来,我也不走过去,一段感情开始很难很难,可能需要无数的巧合堆迭,但结束却很简单。
这个道理也同样适用于楚琅。
我走在空无一人的综合楼走廊里,没有被用作考场的教室门紧紧地锁着,我透过教室那透明的玻璃看到了自己此时的倒映。
十七岁的青葱少女,满是胶原蛋白的年轻脸蛋,只有这幅漂亮皮囊的主任才知道,这里面住着个多么苍老且懦弱的灵魂。
—— 在等月考成绩的这几天,我都没有和楚琅一起回家,我去学了单车,非常的可笑,重来了那么多次,我居然连单车都不会骑。
买单车的钱是从我银行卡里面取的,楚致晟虽然偏心且恶心,但却不至于连我的生活费都给不起。
同样,离开我独自生活的母亲,每个月都会按时地给我转零花钱,我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重来太多次了,这时的记忆太过于模糊。
我只记得这时候的妈妈很忙很忙,忙到焦头烂额,我想她的时候想要给她打语音会被她找理由匆匆挂断。
甚至会忙到忘记我的生日。
我好几次想要重新联系上她,在打开社交软件的页面时,竟也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惶恐出来。
实际上,在未来,我同妈妈见面的次数也不多。
每次见她一面,她脸上的皱纹就会多上几分。
妈妈年纪大了以后身体不好,她时常会偏头痛,一痛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甚至患上了厌食症,程子鸣有请国外很着名的脑科医生来帮她看病,找专门的营养师来负责她的饮食。
看着她每况愈下的身体,我其实很多次都想再次重启时间,但不管重启多少次,都留不住逐渐枯萎的人。
妈妈不愿意过来和我一起住,她在程子鸣这个豪门女婿面前总表现得特别的尖锐,每次见面的时候都耷拉着脸,搞得程子鸣也很尴尬,私下里问了我好几次,妈妈是不是不喜欢他。
再后来,他把妈妈送进了很昂贵的疗养院,让我放心,他会给妈妈一个很好的晚年。
我的工作很繁忙,当时手里好几个大工程需要我二十四小时的连轴去转。
当我忙完之后去疗养院看母亲,三个月已经过去了。
我只见到了母亲永远沉睡的脸。
她的头发全部都被人剔掉了,身体骨瘦如柴,脸色带着死人独有的青白。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得了脑瘤,但她和程子鸣一起瞒着我,说我工作很辛苦了不想让我分心。
然后程子鸣就瞒着我找医生给妈妈化疗治病,每次我去见她的时候,询问妈妈身体状况时他们就和医生联合在一起骗我。
因为欺骗,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于是我用存盘逆转了时间。
三个月太漫长了,漫长到总是会滋生各种变数。
这一次上天没有眷顾我,无论我重来了多少次,都无法看到她最后一面。
我在这样无法改变的过去里面发了疯。
为此我和程子鸣大吵了一架,之后不欢而散。
订婚宴如期举行,只不过我很少再回我们两个人同居的那个家,我不想看到他的那张脸。
哪怕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妈妈也是为我好,他们都在用自己以为的方式在对我好。
但我做不到不去怨恨,说不清是怨恨程子鸣,还是怨恨这无论怎样修改都不够完美的命运。
明明我已经拥有了人生存盘,可为什么却依旧无法掌握自己的生命。
我好像什么都拥有着,但却又像什么都没有。
之后我就全国各地地出差,下工地考察,也是那个时候我接到了一个大业务,我靠着不停地工作来麻痹失去母亲的痛苦。
晚上就找一个酒店随便凑合着过。
想来柳青和程子鸣就是在那个时候搞在一起的。
那一天其实是程子鸣的生日,我调整好了情绪想要回去跟他道歉了,甚至还订了蛋糕打算给他庆生……
但现在再想这些其实也都没有意义了。
—— 成绩出来了,走廊外面的风云榜前挤满了前来看成绩的学生,他们乌压压的人头把所有的一切都挡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我尴尬地站在外面,想看又不好意思去挤,站在我旁边的柳青到没有那么多顾虑,她苗条、纤细,性格还咋呼,两条胳膊一挥就扒开了好几个同学挤了进去。
人群炸开了锅。
“卧槽,楚琅这次居然不是第一!?”
“真假的,第一谁?”
“楚…楚山卉……”
“741分……,这是什么怪物?”
“这个惊天学神是谁?以前怎么没听过?”
“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吵吵嚷嚷的,我不太喜欢,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卧槽,是不是那个褚佑公开表白的,长得贼好看的女的?”
“她不是五班的吗?成绩我记得一般般来着。”
听着别人讨论我的八卦,我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地低下头想趁着没有人注意到转身就走,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山卉,你居然考这么高!?”同班同学高扬起的声音让场面再一次陷入了混乱。
“楚山卉在这里?”
“哪里哪里?指给我看看……”
我落荒而逃了。
—— 逃回了教室,但噩梦还没有结束,老师站在讲台上,所有的同学在我进来之后全部都侧过头来盯着我。
或怀疑或打量的目光再一次让我如芒刺背。
我曾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已经忘记了那些眼神了。
但我发现我并没有,在所有人都用这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我还是会浑身都冒着冷汗。
就好像多年来形成的漫长且刻骨的条件反射。
我其实就是个活在他人目光里的假人。
(二十九)
“楚山卉,你跟我出来一下。”老郑的神情有些凝重,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心绪的不稳而带来的错觉,还是因为他通过我的卷子看出了什么。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从上辈子无数次被别人发现作弊了之后的回忆里面抽离了出来。
就是这一次次不留情面的指责, 让我意识到我自己本身与自己作弊得来的成绩差距有多大。
这一次我没有依靠人生存盘,靠得是我无数次重来、反复钻研、以及比现在的高中生多出十年的阅历。
—— 保温杯杯口升腾起的雾气飘散在空气里,我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胳膊,目光落在那氤氲的雾气上,等待着可能面临的指责。
然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老郑只是看着我,直直地看着我。
这样沉默的氛围维持了大概五分钟,他终于开口了:“我看了你的答题卡。”
“题答得很漂亮。”
咚得一声,我悬着的心落回了胸腔。
“最后一道题的标准答案是错的,但你写出了正确的答案,这次试卷这么晚出来的原因就是为了改分。”他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
“150的数学。”保温杯的杯底触碰到了桌子,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我不知道你别的科目抄了没有,但老师相信你,数学这一科你肯定没抄。”他的手掌拍上了我的肩。
“一会校长会来找你,班里有同学举报你作弊,你放平常心就好。”
“把试卷重新做一次,哪科抄了,哪科没抄就都清楚了。”
“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虚荣心太强了。一次小小的月考,什么也决定不了,何必去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你说对不对?”
我抬头就看到了老郑望着我时复杂的眼神,上辈子我被老师叫出去,被怀疑作弊的时候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优待。
他说我品行低劣,不愿意直面自己本身的能力,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一点小小的虚荣心是正常的,我可能做错了事,但我的品行从来算不上低劣。
“别被影响心情了,老师很看好你的数学,不管结果怎样,到时候我会争取一个让你去参加竞赛的名额的,你其他科不用好,只要这一科特别好,也能考好大学。”
—— 等我从校长室出来的时候,下午的课已经结束了,作为走读生我可以选择不在学校上晚自习,只需要家长和学校沟通好就行了。
我走到我停放自行车的空地处,蹲下来用钥匙给自行车解锁。
可能是因为又一次经历了被怀疑作弊的事情,我的心绪有些不宁,钥匙孔好几次都插歪了,好不容易集中起了精力,找对了方向。
嘎嘣一声,锁掉了。
就在我打算把自己的自行车从停车的地方移开的时候却发现怎么也移不动。
我又用力了几下,自行车动了动,但是还是停在原地,此时我意识到,还有什么东西栓住了我的**。
我把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我的自行车上,发现自行车的前轮又多了一道锁,和一旁一辆黑辆的摩托锁在了一起。
我对车的牌子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是看着摩托的体积还有那极富有设计感的外形就能够判断出这个摩托不便宜。
谁把我的车和这个摩托锁在了一起?
明明没有作弊但所有人似乎都以为我作弊了,为了证明自己我还要重新再做一套题,做题的过程中,一旁别班上监考老师就没有停下过对我的冷嘲热讽,我本来就一肚子的火。
现在发现有人弄这种无聊的恶作剧,更是怒从心起,很想一脚踹到那个该死的摩托上面,但那摩托看起来就很贵,怕踹坏了我赔不起。
于是只能一脚踹到了自己的自行车上。
人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总是非常容易倒霉,这个道理在我身上尤其的适用。
自行车上的铁片在我的小腿上面划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我嘶了一声,弯腰下去扶住了自己的小腿。
捂了一会,我松开手,发现掌心已经沾上了血。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拿手机打算拍照片,打定主意明天要查监控找出这个该死的人是谁。
那锁的位置挺隐蔽的,不然我刚才也不会注意不到,我走到自行车和摩托车中间的地方,调整好角度正打算开拍,一双手就从后面握住了我的小腿,将我整个人从地上端了起来。
蓦然悬空让我控制不住的尖叫出了声,我是后背整个贴上了男人的胸膛,我闻到了身后人身上浓重的烟味,应该是刚吸完烟不久。
“放我下来!”我厉声呵斥道。
然后我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笑声:“老婆别怕,是我。”他笑的时候胸腔的震动弄得我后背发麻。
“不会让你摔着的。”
—— “想你好几天了,嘴巴张开给老公亲亲。”褚佑把脸凑过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他身上更浓的烟味,厌恶的用手把他的脸推开。
“别靠过来,你身上好臭,一股二手烟的味道。”我真的很厌恶男人身上的烟味,非常非常厌恶。
这种厌恶不是一开始就养成的,是我未来工作好几年之后,工地里的烟熏雾缭让我养成了生理性的厌恶。
这导致我在任何的非工作场合难以忍受任何的烟味,因为我的原因,程子鸣还去戒了烟。
那段时间他口袋里面天天放着薄荷糖,想抽烟了就嚼上一颗,三个月之后把烟戒掉了。
柳青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对我说:“卉卉,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我当时觉得自己正在被别人羡慕着,虚荣心飘飘然地膨胀了起来,我故作不经意地又夸了程子鸣几句。
这个男人他不劈腿,真的是完美无缺。
他学历高、长相好、家境好、脾气也好。
作为一个富二代,每次他和我吵架了,最先低头的都是他,我是个很不擅长给人提供情绪价值的一个人,可以说如果不是程子鸣在这段关系里面愿意低头,我们可能根本到不了婚姻这一步。
我知道他的朋友在背后怎么说我,他们说我很作,喜欢拿乔。
这让我产生了一直都是程子鸣在包容我的错觉。
(三十)
实际上我在和程子鸣的这段关系里面忍受得比我想象的要多,起码要比我在打算开启这段关系之前所想象的要多。
比如在程子鸣眼里,他和那些夜场的女人,或者说是高级外围一夜情不能算得上是劈腿,只能算得上是消费。
不光是他,他身边所有的朋友都这么认为,虽然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承认过自己有在外面找女伴的习惯,但是我从他所交往的朋友对这种事情的态度就能够推测出来。
再加上他手机里那些隐藏起来的暧昧短信,我更加可以确认了。
这个男人,不光在对我说着甜言蜜语。
男人对自己忠贞的要求标准底下得吓人,但他们却在以另一个标准要求着自己的伴侣。
我一开始其实并没有很想和程子鸣结婚,他的某些观念我无法苟同,我在情感上完全无法接受他们那个阶级的忠贞观。
甚至在好几次有考虑过想要分手,只不过一直都没有舍得狠下心来。
订婚的导火索在我当时对接项目的那个甲方身上,他叫叶鹤涛,是叶氏集团董事长叶楽忠的独子。
他小我小上四岁,这种太过于年轻的男生在感情上面总是愚蠢又莽撞,更加勇于表达自己。
我不喜欢他,但他是我的甲方,并在我明确自己有了男朋友之后他依旧义无反顾地对我表达了好感。
我现在还能够记得,他对我笑出了一个很小的梨涡,满不在乎道:“男朋友又怎样?又不是结婚,不还可以分手吗?”
“你看看我,我比他年轻,我还有钱,和他分手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
我无法苟同他这样的观点,哪怕不是有法律约束的婚姻关系,插足别人稳定的情感不就是第叁者?
但我又避不开和他的接触。
有一次他送我到公司楼下,过来给我开车门,他个子高我很多,我在下车的时候他挡在我身前,整个身体像是完全可以把我覆盖住。
我抬起头想要像他道谢,他低头在我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卉卉姐,我好喜欢你。”
那个吻很轻,撤开的也很快,快到让我以为那只是我的一个错觉。
但嘴唇的柔软还有潮湿的触感又是那么的真实。
我愣住了。
而这个吻,刚好被来公司找我和好的程子鸣看到了。
我比起玫瑰更喜欢薰衣草的味道,哪怕平时工作很忙,我还是花时间在和程子鸣同居的公寓里面种了好几盆薰衣草。
早上起床的时候闻上一闻,感觉心情都能够变好。
但我离开了那么久,那些薰衣草肯定已经都枯萎了,我和程子鸣吵得那么厉害,想来他应该也不会照顾我留下的花草。
这是我在看到捧着一大捧薰衣草的程子鸣时,心里唯一的想法。
程子鸣铁青着脸,手里的薰衣草被他丢在了地上,他上前来揪住叶鹤涛的领子,一拳狠狠地砸了上去。
两个西装革履的成年男人便就这样不顾脸面的在人来人往的公司门口扭打了起来。
有熟悉的同事从公司门口出来,脸色怪异地看着我们,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他们的火辣辣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有人上去劝架终于把两个人拉开了。
—— 程子鸣坚定地认为我劈腿了,但其实我没有。
但不管我这么解释他都不信,主要是叶鹤涛还在一旁拱火。
“对啊,卉卉姐和我在一起了,你这么个情绪不稳定的疯子,谁知道结婚以后会不会动手打老婆。”
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我周围的同事全在看着我,我不想他们发疯把我们之间的那点小事闹大,让所有人都看笑话。
叶鹤涛说的那些话只代表他自己,我不能让别人觉得我和他是一丘之貉。
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脸色铁青的程子鸣拉到没有人的茶水间里面继续和他解释。
叶鹤涛经常来公司找我的事情很多同事都知道,今天这件事情如果没能解决好,我在公司的名声就毁了。
到时候我在所有人眼里都会是个脚踏两条船,品行低劣的女人。
没有办法,为了稳住程子鸣,答应了和他订婚。
这股久违的烟味让我想起了那令我作呕的前未婚夫,此时我的脸色难看的要命。
褚佑顿了顿,像是突然回想起来自己不久之前刚抽了烟,神情里面带着被我嫌弃以后的羞赧,直起身子道:“我去买盒薄荷糖。”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得不说,褚佑在某些方面和程子鸣真的很像,不过他在和我交往的时候没有劈过腿,也有可能是劈了但是我没有发现。
毕竟那个时候我怕他怕的要死,看见他恨不得多十米远,他到底和哪些异性走得近我完全不清楚。
说到底男人就是烂水果,有的烂里面,有的烂外面,总有一个地方是烂的,唯一不同的只有烂的位置。
—— 褚佑考了530分,甚至比我给他定的目标还要高了30分,在成绩出来以后他第一时间撬了课,冲出教室跑到校门口堵我。
然后看到了我的自行车,就把自己的摩托和我的自行车锁在了一起,之后就一直在角落里面抽烟。
他说见不到我的这几天他抽烟抽得特别凶,以后和我见面都不会抽烟了。
他用自己的鼻梁蹭着我的脖颈,伸手来解我的扣子:“想死我了,老婆。”
“让我吃一吃,奖励奖励我,我这几天加起来睡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含过薄荷糖的嘴巴里面带着一股凉意,我的衣服被他褪到了我的胳膊上,里面的衣扣被解开随手丢在了一旁。
他在说到自己这次的成绩时语气都带着一股自豪,国际部那边的文化科比我们这边的要简单,但在短期提分这么多也非常困难,我看到了他眼底浓重的乌青。
他的手掐着我的r,冰凉的感觉让我身体发麻。
我伸出手推着他的肩膀,很明确的拒绝姿势。
但我的拒绝在褚佑这里一向都是不管用的,此时的他认为自己在理所当然的讨要自己的奖品。
我没有资格拒绝。
他吸得好用力,还咬,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只能用手抓住他的脑袋扯他的头发,妄图把他从我的身上揪开。
(三十一)
今天我本来就心情不好,腿上的伤口哪怕被处理过了依旧还带着阵阵疼痛,一想到褚佑这个神经病,把自己的摩托和我的自行车锁在一起害我受伤,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是我自己用腿先踢上去才受伤的,但让一个人在愤怒的时候保持理智不迁怒是很难的。
再加上我本就烦褚佑,这自行车是我最近才买的,他能够一眼认出我的自行车是哪个,可见他消失的这几个月消失的并不彻底,说不定在哪个我不知道的角落里面偷窥我。
这种行为我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
我揪他揪得更用力了,他似乎感受到了头皮剧烈的疼痛,像只饿死鬼似地大口吞抿了起来,粗糙的舌苔急促按压舌忝弄,逼得我被迫挺直了背,像主动喂到他嘴里一样。
“放开啊!”我尖叫了一声,抓住他头发的指节都开始泛白,牙齿磕在我敏感的地方,又疼又痒,腿也控制不住地蜷了起来。
他总算抬起了头,嘴巴红红的,舌头和我分开的那一瞬间留下了晶亮的流水。
红彤彤的肿着,可怜死了。
“别抓了。”他龇牙咧嘴地我在我的胳膊:“再抓就要给你老公我揪秃了,到时候你就只能和一个秃子亲zui了。”
我气死了,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没有扇到他的脸,而是扇到了他的头发上,他已经飞快地低下头去消失在我的裙子下面。
和上次一样恐怖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我的大脑,我开始疯狂地蹬着腿,连骂声都变了调。
“水渍渍,嫩呼呼的。”闷在我裙底的声音传来。
“老婆的两张嘴都好亲,就是下面的比上面的诚实,上面的总骂人,下面的舔几下就软了。”
我已经骂不出话来了,因为张嘴就带着羞耻的声音,只能咬着牙。
视线盯向天花板,眼前一片模糊,我感觉我的下巴已经被我无意识淌出来的口水给打湿了。
我想,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
—— 我坐上了褚佑那辆看起来就不便宜的摩托车,他把唯一的头盔强硬地扣在我的头上,伸手过来想帮我系带子,被我一巴掌拍开了。
褚佑在高中的时候最喜欢的是打架,第二喜欢的赛车。
就光说摩托车他就有好几辆,在我模糊的记忆里他载过我几次,每一次我基本上都是哭着蹲在地上耍赖不想跟他走。
因为每次他都喜欢把我拉到乱七八糟的会所里面去陪他喝酒。
他不会逼着我喝,但他喝醉了就会对我动手动脚,他力气又大我根本没有能力反抗他。
隐约的几次记忆都是我哭得喘不过气,他直接把我扛到了他的摩托车上把我带了过去,他当着他那些狐朋狗友的面亲我,摸我的大腿和腿心。
这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所以我把这些垃圾一样的回忆连同褚佑这么个垃圾人一同清理出了我的大脑。
时隔十年,我再一次见到十七岁的楚佑时都没有把他认出来,更别提他的车了。
“你的那些朋友呢?”我不耐烦的问道。
褚佑是我见过的最喜欢呼朋唤友的男生,也不知道这个烂人怎么交得那么多朋友,许是国际部烂人就多,刚好物以类聚了。
他为什么不和他那些朋友出去玩,非要来纠缠我?
在听到我问他朋友的那一刻,褚佑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用手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脸:“怎么?你有我一个还不够,还想让别人来舌忝你下1mian的*?”
他本来就长得凶,染着一头乖戾的红色头发,眉毛很浓,往下一压的时候就会带着些说不出的阴沉。
我脸被他掐得生疼,这是我回到过去以后褚佑第一次对我发这样大的火,但这样的褚佑似乎才是我熟悉的。
他从来不是一条温顺的狗,而是长着利齿的狼。
我用手抓住他掐我脸的胳膊,指甲用力地陷进去掐他,他的肉真的很硬,力气也是真的大,这个年纪的身体对他有着下意识的畏惧,在他转变神色的那一刻,面颊上的疼痛感就牵出了我的眼泪。
他见我哭了马上就松手了。
带着茧的手指摸上了我的脸颊:“怎么又哭了了呢?”
我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不哭不哭。”他揽着我的肩膀,见我用不善的眼神看他,他还委屈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邱昊他们几个都喜欢你。”
“你把他们吊得跟我一样,为了你,我把他们几个都揍了,现在你故意提起来不就是想气我吗?”
他个子高,却弯下头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了我的脖颈之间:“明明你是我的女朋友。”
“你不能喜欢别人,你的嘴巴只能我亲,*子只能我揉,*也只能我舌忝。”
我没打算理他,这个自言自语的沙币。
—— 褚佑把我送到了我家的小区门口,刚一下车我就把头盔丢到了他身上,他连忙伸手接住,想要笑着和我说再见的时候眼神一顿,脸色瞬间变青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在小区门口站着的楚琅。
晚风将他的校服吹出了皱褶,显得他身形有些瘦削。
他见我望过来对我扬起了个笑:“卉卉。”
——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褚佑,我和楚琅回了家,一路上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天生高高地悬挂着半轮月亮,在月色下我的的影子拉长交迭在一起,像互相依偎的两个倒映。
“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回家。”在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楚琅的脚步停住了。
我原本以为他最想质问的应该会是我那像火箭一样一飞冲天的成绩,结果他却对我问出了这样的一段话。
毕竟如果我在楚琅那个位置,谁要是突然超过了我,我可能会记他一辈子。
“我不想和你一起回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
“楚琅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讨人厌。”我转过头来凝视着他:“你就和你那个小叁妈一样下贱,每次我看到你们母子俩在我眼前晃我都恶心的想要吐。”
“别再继续来我面前装好人了,我不想看见你。”
(三十二)
原来吐出伤人的话这么简单,晚风吹过,将我的脸颊吹得冰凉,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了,迈过漫长的光影,十七岁与二十七岁的楚山卉重合在一起。
无论是哪个时间段的我,都从来没有真正地原谅过楚琅,我嫉妒他、讨厌他、同时也恨着他。
不管我怎么说服自己,告诉自己楚琅也是无辜的,做这些事情的都是他的妈妈,他作为一个孩子也无法干涉他妈妈的决定,但我作为被他夺走一切的那个人我始终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面对失去。
“你知道我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心里想的是什么吗?”我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他:“我在想,你怎么有脸若无其事地对我伸出手的。”
“在你妈妈做了那么恶心的事情之后。”
楚琅就站在那里,十七岁的他身型与未来的他相比是那样的单薄,微长的刘海遮住了他一半的眼睑,脸色苍白的他在这样柔和的晚风中像一颗无根的芦草。
沉默在我们之中蔓延。
“我一直以为……”他过了许久才张开嘴,打破了那死一样的静寂:“只要我对你足够好,你就能不讨厌我……”
他的嗓音沙哑的过分,让人想到了破碎的东西,和他此时一样,像是难过得要碎掉了。
我不再继续看他了,因为此时我发现,每次伤害他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开心,因为我知道这个人对我的好都是真心实意,报复一个真诚的人,永远比报复一个虚伪的人要更让人痛苦。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好怕你讨厌我,伸出手来的时候我的手心在冒汗,我偷偷地在裤子上面擦了又擦,害怕你在握上来之后会摸到我的汗水。”
“虽然我觉得你很有可能不会回握住我的手,因为我对于你来说可能就是一个来抢你东西的强盗……”他的声音里面带上了哽咽。
“你当时抓住了我的手掌,我心都要跳出来了,当时我好开心好开心,我想我一定要对你特别的好,要真的成为你的家人。”
“我以为,哪怕你永远不会喜欢我,起码也不会讨厌我。”
“只要你不讨厌我就行了,我可以顶着大太阳出去帮你买你喜欢口味的冰棍,哪怕你不会吃,在化了以后丢进垃圾桶,我可以在考试前熬夜帮你画重点,哪怕你不会看,还嫌我多管闲事。”
“你说你不想学校里面的同学觉得我们之间关系很亲密,我就尽量不去找你,我没有想去抢你的东西,这些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那就都是你的。”
“我只是想你不要讨厌我而已……”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清楚我喜欢你,但是你一直都装作视而不见,从来都不屑于给我回应。”
“没关系的,我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你不讨厌我就行了……”
—— 一直在十岁之前,楚琅都在跟着母亲流浪,他的父亲是个酒鬼,在喝大了之后就会控制不住脾气,这个时候他和母亲就会成为他发泄情绪的对象。
他时常看到眼眶乌青,嘴角流血的妈妈的模样,醉酒的父亲可怕的要命,他不敢去帮妈妈,只能跑到外面去找别人去拉住失去理智的父亲。
有一天,爸爸喝醉的时候妈妈躲起来了。
这一回挨打的变成了他。
拳头真的好痛,砸下来的时候他只能闻到自己鼻腔里面的血味,妈妈躲在仓库里,他想她此时应该在看着他,看着父亲在动手打着他,然后瑟瑟地发着抖吧。
再后来,妈妈在爸爸喝醉以后就再也没有躲起来过。
爸爸和妈妈一起开了一家饭馆,因为爸爸酗酒之后的暴烈脾气把客人都吓走了,毕竟没人想和一个动不动就对人挥拳的暴力狂共处一室。
而他和妈妈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忍受着这种折磨。
再后来妈妈就带着他搬走了,但无论搬到哪里父亲总会找来,妈妈不敢盘店铺,就只能在外面摆摊,她租了一个小小的厨房,晚上的时候他就和妈妈蜷起来一起睡在厨房里。
眼睛一睁是油烟味,一闭也是油烟味。
正常人许是难以忍受,但和同父亲在一起生活相比,一切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的衣服总是很脏,身上还有股难闻的油烟味,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他的同桌换了好几个,理由都是难以忍受他身上的味道。
在同龄人鄙夷的眼神中,他开始憎恶那个他和妈妈一起生活的小小厨房,也开始憎恶着油烟味的妈妈。
放学的时候,他回到家里,将校服上衣脱了下来,全部都浸泡在洗衣粉里,妈妈端着菜篮子走进来对他道:“怎么在洗衣服,放在这里妈妈一会帮你洗,先出去写作业去。”
他一言不发地洗着衣服,直到妈妈满是皱褶的手按在了他的洗衣盆上面,他顺着那双可怕的手往上看,只看到了一张女人憔悴的脸。
眼泪开始汹涌地流了出来:“妈妈,我们能不能租个房子,我不想住在这里了。”
妈妈却只用一双哀伤的眼睛望着他,摇了摇头。
他知道妈妈在害怕。
他突然又不憎恶妈妈了,如果可以,他想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保护妈妈,妈妈也不用害怕了。
但光阴在痛苦里总是会被不断地拉长,他每一天都对着柱子踮起脚画自己的身高,希望能够一夜之间就变成顶天立地的大人。
他没能一夜之间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但这个顶天立地的大人出现在了他和他妈妈的生命里。
妈妈没有钱交保护费,摊子被几个无赖盯上了,一口咬定几天前在妈妈这里吃东西吃出了肠胃问题,让妈妈赔钱。
是一个叔叔出面解决了这个问题。
一个非常厉害的叔叔。
妈妈抚摸着他的脸:“小琅,我们要有家了,你一定要争气。”
终于可以不再流浪了。
妈妈好像获得了幸福,就和他默默地对星星许愿的那样。
可是这个幸福,是从别人那里夺走的。
(三十三)
楚琅小时候一共对星星许了两个愿望,一个希望妈妈能够幸福,一个希望卉卉能够快乐,但似乎二者总是这样的水火不容。
他夹在两个人中间,像海水上面漂浮着的一个孤岛。
在母亲的殷殷期盼,和心上人无尽的痛苦中夹缝求生,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无法做到两全。
——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流泪的楚琅,他第一次让我接触到他的痛苦。
但我是个很坏的人,我只在意我自己的痛苦。
所以在他过来拉我胳膊的时候我后退了一步,冷笑道:“那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很讨厌你了吧。”
“不要再来自以为是地对我好了。”
说完我便转身,不去看他的眼睛,这样,我就可以无视他的痛苦,就和他无数次在他的母亲面前,无视我的痛苦一样。
或许对于楚琅来说,喜欢我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需要做很多很多很多,却也只能让我不讨厌他罢了。
其实对于我来说,讨厌他也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因为在那一段漫长又孤独的岁月里面,陪伴我的是楚琅,那个时候爱我的人很少,失去妈妈的我只剩下他。
说喜欢很难,说讨厌更难。
最好的结局就是彼此生命不再相连。
在这一瞬间,我希望他依旧是那个在我的生命里占比不多的上司,这样我的一切情绪都便有了一个有力的落脚点。
我做不到去真正地宽恕他,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这是对我自己的、残忍的背叛。
—— 回到家里的时候,继母和上次那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着儿子回家,但看见率先进来的是我,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然后把目光移开。
我也懒得去看她,转身就上了楼。
来到房间关上了房门,整个身体才总算松懈了下来,在这个家里,也只有这么一小块地方是属于我的。
我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打开了电脑,点进了一个数学学习的论坛里面。
这个论坛是我上辈子参加竞赛的时候发现的,一个数学爱好者的聚集地,有不少竞赛的大佬会在里面分享一些干货。
老郑给我提起了竞赛的事情,说下一次竞赛会争取让我去参加,我本来也是打算去参加竞赛的,毕竟我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就只会考试了。
现在回到了这种能力最吃香的高中时代,不一展拳脚都说不过去。
哪怕有了人生存盘,我依旧习惯在做任何事之前都先做好准备,什么都不做会让我有些无端的焦虑,我似乎只要还在这个世界上呼吸一天,就没有那一刻是不焦虑不紧张的。
因为刘烽的原因,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去触碰数学,哪怕大学的博导有人脉给我介绍有关数学的、更好的工作。
其实在刚开始转行碰壁的时候我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要是当初没有拒绝博导的邀请,去中科院工作,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我深知我只是个能力配不上成绩的伪天才,每一天都在害怕自己被戳穿,刘烽的存在更是让我本来的平庸显得无所遁形。
我害怕自己不能做到最好,所以逃避着不去面对,我真的很害怕那些对我怀揣着期待的人,对我露出失望的眼神。
所以在再次打开这个论坛的时候我还有些恍如隔世。 排在热门第一的是一个id为【今天也在梦想考研上清北】的帖主发的一道数学题:“今天我的学校请来了个数学教授来给我们代了一天课,一节课下来他给我讲了几道题,一题都没听懂。”
说完他附上了几张照片。
“真怀疑自己是假的数学系的(捂脸哭)”
我的目光凝在了照片上面,原因无他,站在台上讲课的教授正是我上辈子的博导,中国数学界的泰斗,林超佑。
下面的评论被一水地刷屏了:
“靠什么鬼?”
“感觉自己这么多年学了个假的数学。”
“艾特一下派克大佬,看看他会不会解。”
然后下面是一水地关于一个id的艾特。
“大佬出来救场看看@派克”
“派克大佬,这是分形几何吧,你最近不就在研究这个@派克”
……
我看了几条没有继续往下看,大致看了一下题目发现是关于分形几何的。
分形几何的运算过程非常复杂,甚至在网上类似的资料都非常少。
我对分形几何印象非常深刻的原因是因为在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里的第叁道大题,就是关于分形几何的,我当时的大脑一片空白。
很显然这道题目触及了我的知识盲区,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到它的。
为了拿到这个金奖,我一共重来了五次,忘记自己花了多长时间磕下了好几本分形几何的着作,结合对拿到竞赛题目反复的研究,总算解开了那到题目。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分形几何的难题对于我来说都是一场噩梦,以至于我对于当时拿了第二名的刘烽下意识地产生了心理上面的畏惧。
很难想象一个人在那样短的时间内解出那样的难题,而且据说他当初拿第二名不是因为那题不会做,只不过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我的横插一脚,他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看着论坛上的那道题目,我手指动了动,神鬼差使地抽出来一张草稿纸开始运算了起来。
有些高中老师挂在嘴上的名言也不是全是鸡汤,学习真的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刚开始看题目的时候我的笔尖顿了很久。
但渐渐的,随着题目阅读次数的增加,那些曾经刻进过我大脑里面的知识开始浮现,手上渐渐地就有了动作。
不知不觉间两个半小时就过去了,运算的过程写满了我整整一张a4纸,我再反复推敲了几遍,感觉自己的运算过程大致没有什么问题的时候,我用手机把自己所写的题目派了下来。
然后上传到了电脑论坛上。
【(一堆原始生成的乱码):我尝试解了一下。】
【(一堆原始生成的乱码):不知道结果对不对,我推了几次,需要用到叁维分形的维数。】
【(一堆原始生成的乱码):帖主还需要答案吗?】
—— 渣作者:重要声明,所有有关专业知识的内容都是瞎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