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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纠缠
云朔神色漠然,径直迈步往前。
“诶…哥哥!”
云筹见多了她稍作甜言便巴巴凑上来的,云朔则完全与之相反,不但不吃她这套,还完美向她演绎什么叫作男人的脸也能说变就变。
可她怎能任凭即将到手的“鸽子”就此飞走,忙跟上去:“哥哥可是要回府?既可以捎带阿筹的蝴蝶一程,能顺带也捎阿筹一程么?”
“不大方便,顾二不是还在寺中,他大抵乐意至极。”
“他毕竟是外男。”
“五妹原来知道。”云朔步调不停,短暂撇她一眼:“那方才还说什么‘不得已为之’,我瞧五妹同顾二公子说笑打闹时,可欢喜得很。”
不过数息已然远离寒山寺寺门,云筹脚程不太能撑得住了,微喘着气道:“不是那样的…哥哥慢些,我、我跟不上了。”
云朔无波无澜道:“你可以找顾二,何必与我纠缠。”
“阿筹只想和哥哥作伴回府,啊——”云筹正欲表明忠心,注意力全在眼前人身上,哪知足底一滑没能踩稳台阶,被迫朝前扑去。
阶梯足有千层,云朔又毫无搭救之意,滚下去焉能有命在。
慌乱间,云筹如抓救命稻草般手臂前抻想要抓住他,可不知云朔用的何种衣料,她分明抓住了,手却根本使不上力,顺着滑似水般的袖缘一径下滑。
望着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台阶,云筹心跳砰砰,产生一种近似眩晕的惧怕感,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等待痛意侵袭。
电光火石间,一股强硬的拉力袭上她后颈衣料,带给她短暂窒息的同时,生生将她从半悬的状态扶正。
与之相随的是云朔冷声冷调的奚落:“不是很能说么,怎么真要你说的时候又不说了?”
云筹惊魂未定,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声气儿都被吓哑了:“哥哥瞧着并无救阿筹之意,既如此,我出声求救还有什么意思,不但自讨没趣还白白惹人嫌。”
云朔拂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难得你有自知之明。”
“是啊。”云筹微微仰面,递上幽怨一眼,“哥哥既这般不喜欢阿筹,为何出手救我,任凭我就此跌下去岂不更好……反正我是个人微言轻的小小庶女,摔死也无人在意,随便寻个什么由头草席一卷便能打发了,哥哥还能少个麻烦,皆大欢喜。”
云朔微微颔首,像是对她所言颇为认同,意有所指道:“奉劝五妹不要再跟在我身边聒噪,毕竟这台阶颇多,寻草席打发不过眨眼的事。”
云筹好不容易喘匀气,闻言忙不迭重新抓住云朔衣袖。
她向来惜命,忧心他说到做到,真的再度出手吓唬她,将衣袖在手中翻卷几道,牢牢握住后才敢出言撩拨:“哥哥方才出手救阿筹便是阿筹的救命恩人,古往今来小女子报答救命恩人以身相许的示例颇多,阿筹身无分文,无甚可以报答哥哥的,也愿意以身相许,即便哥哥不喜阿筹今日也赖上哥哥了。”
她边说边更紧密地往他身上凑,柔软的身子像一株攀缘古树吸取养分的嫩藤,牢固而黏人,怎么祛都不能彻底祛除干净。
云朔平稳的呼吸稍顿,漠然道:“我知你所图什么,但此事绝无可能,不管你如何死缠烂打都不会有分毫改变。”
云筹不以为意:“那哥哥瞧好,阿筹相信阿筹能以搬山挪海般的坚定意志打动哥哥,水都能穿石,哥哥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云朔懒得理会他这庶妹嘴里的歪理邪说,不再言语。
云筹一路单方面搭话,可直到山脚都不曾再撬开半寸云朔的嘴,她不恼不泄气,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一匹马而无马车踪迹,不由问道:“哥哥,没有马车阿筹该怎么回府,总不能同哥哥共骑一匹马吧,阿筹倒是不介意,只怕污了哥哥清誉。”
云朔自她怀中抽出手臂,翻身上马,丢下一个字:“走。”
见云朔手执缰绳,真有立刻催马离开之意,云筹急忙攥住他袍角,道:“这儿偏僻少人,雇不到马车的,哥哥真的忍心留阿筹一人在此吗,倘若遇到歹人欲对阿筹行不轨之事,没有哥哥庇护,阿筹岂不如待宰羔羊。”
云朔无动于衷:“五妹知道寒山寺偏僻少人还执意来此,为的不就是那位顾二公子,既如此,让他送你回府不是更好,何必求我。”
自打她与云朔相见起,他提起顾昱辞的次数未免太过频繁,云筹揣摩稍息,忽地福至心灵,她手上半点不松,带了明显的笑意道:“哥哥莫不吃吃醋了?”
“你想太多。”
“好,哥哥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云筹像模像样地点头附和,“顾昱辞现在不在,而且比起他,我更喜欢哥哥。”
她晃晃手中袍角:“求求哥哥,看在我一个小姑娘在这儿无依无靠的份上,捎带我一程吧。”
云朔垂眸。
眼前这张脸蛋依旧漂亮无比,一双?翦水瞳孔里盛满了渴求之意,唇瓣有些渴水,却还是粉润的,不知为何,分明称不上绝色容颜,仍影响到他,令他产生片刻怔忡。
少顷,他道:“希望你不要后悔,上来。”
不知云朔话中真假,云筹的手半点不松,暗示道:“这马镫太高,阿筹一个人上不来。”
云朔面无表情地朝她伸出手。
云筹不由将视线投掷眼前那只手上,云朔五指纤长而匀称,骨节分明,掌心带着细微薄茧,却与丑陋完全搭不上边,颇有力量感。
观赏完,云筹将手搭上,甜声道谢:“多谢哥哥!”
话音未落,手腕猛地灌上一股力,云筹眼前陡花,再定睛时她已跨坐马上。
不待她适应,云朔收紧缰绳,身下的马立时犹如离弦之箭般往前冲去。
云家世代文臣,并不不强求子女武艺,细数下来有且只有云朔这么一位武将,云筹日常出门多乘马车,少数偷溜出府时步行,真论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骑马。
但她到底是见过旁人如何驭马的,当下耳畔风声烈烈,吹得她发髻都有些松散,显然马匹速度远超平常,是云朔想让她后悔有意为之。
云筹深深呼吸,手抓紧马鞍,缓慢地将身立着,再调整为后靠,触及男人宽阔坚实的胸膛她才稍稍放松下来,侧身两手一前一后地分别攥住云朔肩头的衣料,将半边身子埋进。
不多时,风声止歇,云朔单手掌控缰绳,空出来的那只扯下她肆意乱动的手掌,冷声警告道:“不想被丢下去就老实些。”
云筹才不会承认她刻意乱摸的行径,反咬一口:“分明是哥哥刻意为难阿筹,若不是害怕,阿筹也不会抱着哥哥。”
云朔不欲继续纠缠,平稳驱马,一炷香后停于府门不远处。
云筹意会,乖觉地翻身下马,却不立即离开,小心翼翼道:“哥哥会践守承诺将我的蝴蝶带回府中吧?”
“死不了。”
(十五)筹谋
踏进府门,云筹本欲回房休歇,顺道再盘算盘算如何不着痕迹将那纤蝶花用在云朔身上,然没走上几步便被柳氏的贴身嬷嬷拦住。
秦嬷嬷做了个“请”的姿势:“五小姐,夫人有请。”
云筹微微敛首,探问道:“嬷嬷好,可是母亲寻阿筹有事相谈?”
秦嬷嬷未答:“五小姐随老奴走便是,若有事,到了夫人那儿,夫人自会同五小姐说明。”
云朔抿抿唇,乖觉地闭了嘴只迈步。
到了正院,余光探视过后,云筹发觉柳氏竟将几个庶姊妹全召了过来,甚至,连她那位娇生惯养的嫡妹云嫣都不曾缺席,端坐在离柳氏最近的位置。
云筹脱口便是认错:“劳烦母亲与众位姐妹久等,阿筹来迟了。”
柳氏并无追究的意思,命人呈上清茶与点心:“无妨,阿筹坐下吧。”
云筹眼观鼻鼻观心地落座。
“既然都来齐了母亲便直说了,后日乃安王寿诞,广邀群臣及其亲眷赴宴,老爷虽不在京城,安王却有心记挂着。”
柳氏点了点桌面放置的金箔邀帖,“特差府中管事送来帖子,这般看中想必母亲不多说你们心中也该有数,到时打扮漂亮些,不能叫人看短我们府中姑娘。”
云筹跟着众人应是。
一道如盯囊中猎物般阴冷的目光自上首投向她,云筹仿若未觉,作鹌鹑状,却不想柳氏仍不放过,关怀地问候她:“前几日阴雨连绵,阿筹你自小多病,所居院落地势又偏僻冷凉,这两日身子可有不适?”
柳氏陡然提及安王,即便已和云朔半搭上关系,云筹还是没能忍住不安,拢在袖中的手渗出细小汗渍,面上却丝毫不显:“多谢母亲关心,阿筹无碍,只是有些微咳喘。”说着假模假样轻咳两声。
柳氏立时便道:“可需母亲寻医官过府给阿筹看看?”
云筹婉言拒绝:“阿筹这是自小的毛病,并不妨事,倒是要多些母亲这一日日送来给阿筹补身子的药材,阿筹每日都有喝尽。”
“如此甚好。”
* 自正院出来已过申时。
云筹快步回到自个儿院中,将袖笼中的纤蝶花全数倒出,召来霜月吩咐道:“备水我要洗沐,另外,将这些花呈予阿漓,她知道该怎么处理。”
从净室出来时,霜月方将澄清的纤蝶花花汁小心翼翼捧回,见她出来,一板一眼地将阿漓的话传与她听:“这花汁无色无味,姑娘将其混到吃食或者酒水里,亦或别的法子,端看如何方便,加上那羽蝶磷粉,只需入口便可心愿得偿。”
模仿完,霜月亲身听闻近日种种,忧心道:“姑娘,大公子瞧着不是好相与的,姑娘何苦非得如此。”
云筹落座,拉过案几上早早准备好的糖酥花糕并一壶桃花酒,边将纤蝶花花汁分别混入边安抚道:“有舍才有得。好霜月,你就在这儿乖乖等着我回来。”
归置完剩余花汁天已擦黑,云筹提起食盒,在天色遮掩下,沿着滴水回廊往云朔院中行去。
这回玄舟未有现身,云筹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至云朔面前。
她没有刻意放缓脚步,按理云朔早该察觉,可他仍坐案前,视线坠于一册书卷上,半个眼神都不瞥向她。
“哥哥为何不看我?”云筹兀自把吃食与酒拿出,放于桌上。
云朔仿若未闻,将书翻过一页。
云筹见状凑近,手悬在书前,故意挡住云朔视线:“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哥哥,现在有块现成的玉在你面前摆着,你怎么能忍心继续看书?”
“手拿开。”
“不要。”云筹干脆将掌心按实在书上,“哥哥难得不忙,阿筹想同哥哥说说话。”
云朔这才掀起眼皮看她,目光淡漠,不带任何私人色彩,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力的物品:“是想同我说话还是盘算坏主意,你心里清楚。”
“哥哥对我偏见太深。”云筹启开桃花酒瓶塞,拿过茶盏将就倒出两杯的量,“今日阿筹过来,一为感谢哥哥替我捕获喜爱的羽蝶,二为,消除哥哥疑虑。”
将其中一杯推至云朔手边,云筹这才慢悠悠倒出提前准备好的话术:“先前阿筹因身子有异颇为心急,一时鬼迷心窍才对哥哥多有冒犯,方才回府后寻觅其他名医才知还有旁的诊治办法,阿筹的心落了地,特来向哥哥赔礼道歉。”
云朔未接那杯酒,亦未表露出对她那一番言论的相信与否,只道:“赔罪我受下,酒你自行带回。”
云筹不依,眼眸稍转,面色显露出一副伤心神情:“哥哥不喝阿筹的酒,是还在怪阿筹这些天的冒犯吗?”
面对质疑,云朔很轻的蹙眉:“我从不饮酒,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云筹见他并未怀疑她编造的理由,立马好心情地转移目标,撤下酒盏转呈糖酥与花糕,她取出一块桃花糕,用手托着送至云朔唇畔:“那哥哥试试阿筹的糕点?”
鼻腔涌入一股清淡的花香,云朔忆起那日琼京楼酒桌上摆着的糕点,倏问:“亲手做的?”
云筹心中不解为何云朔突然问这个,她手艺不精,从来都是以买冒充自己做的,简单省事不说还无人揭穿,且云朔看着也不像有闲心思逛京城摊食点心的人,是以,她非常自如地应下:“是呀哥哥,哥哥尝尝阿筹的手意?”
等到这句话,云朔目露轻嘲:“也不嗜甜。”
云筹被他这喜好打得猝不及防,懵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问:“不想哥哥口味这样清淡,是阿筹的错,未曾打听清楚哥哥喜好,不若哥哥同阿筹说说哥哥喜欢什么,阿筹再做来给哥哥尝。”
“不必麻烦。”云朔放出袖中蝴蝶,“将你的东西拿走,你我之间我会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
云筹将羽蝶包裹在掌心,有意磋磨它两翼上的磷粉,不过瞬息,指尖指腹全然被磷粉覆盖,她心下一松,故意将羽蝶放开。
失去桎梏,羽蝶转眼飞离,云筹面露诧异,继而转眼看向云朔:“哥哥,阿筹不是故意的,但羽蝶意外飞走,是不是证明哥哥心中对阿筹还有芥蒂。”
昨夜本就不曾休息好,而今又被迫听下这番无厘头甚至根本扯不上关系的言论,云朔只觉脑仁突突直跳,满心满眼唯有一个意图——不管如何,先将她打发走。
他端起茶盏抵至唇畔,商定道:“我喝下,你走?”
“是。”云筹竭力压下喜色,“哥哥喝下便代表原谅阿筹,从前所有一笔勾销,阿筹亦不会再来烦扰哥哥。”
云朔定定望她一眼,仰头将杯盏里的桃花酒喝尽,忧她继续纠缠,特意翻转,向她确保里头一滴不剩。
望着那盏空杯,云筹眉眼弯弯地道:“多谢哥哥!”
她抚抚自个儿胸口,好似终于将心上压着的巨石挪开般快意轻松,连带同云朔交谈都松懈下来,难得发自真心地感叹:“哥哥喝了阿筹的酒,阿筹终于可以放心了。”
云朔偏开视线,抬手揉了下酸胀的眉心,催促道:“可以走了?”
“阿筹定不会再来叨扰哥哥。”她承诺着站起身,挽袖去收面前的酒盏吃食,哪知一个不查,宽袖带倒桌沿食盒,才放置进去的桃花酒随着食盒噼啪坠地,酒液瞬间流尽。
“对不起哥哥,都怪阿筹毛手毛脚,阿筹这就收拾。”云筹作势弯腰。
云朔懒怠再看,起身欲往内室走。
云筹见状,绣鞋踩上湿滑酒液,佯装不慎滑倒,往前扑去的同时慌乱惊呼:“哥哥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