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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琅琊台风云
半月飞逝。巍峨险峻、云雾缭绕的琅琊山矗立眼前。山脚,依托千年古城扩建的巨大会场人声鼎沸,彩旗猎猎。五湖四海的年轻英杰、宗门翘楚摩肩接踵,空气蒸腾着兴奋、期待与淡淡硝烟。十年一度的天下武林大会,帷幕拉开!
会场外围,八座玄石擂台按八卦方位排列,气势恢宏。周遭自发形成一片巨大“珍奇集市”。刀枪剑戟寒光烁烁,丹药灵草异香扑鼻,秘籍残卷古意盎然,天材地宝光华流转,奇珍异兽低吼嘶鸣……海外奇物、西域秘宝,琳琅满目。
周勉如游鱼入海,紧攥姜青麟袖角,灵巧地在人潮中穿行。乌亮大眼灼灼放光,只盯着稀罕炼材与精巧机关。姜青麟玄衣负剑,静默如渊,面皮下目光锐利,无声扫过四周,将潜在凶险尽收眼底。
主会场方向,震天喝彩与兵刃交击声不绝。八座擂台上,年轻武者捉对厮杀,剑气纵横,拳风呼啸,身法如电。名门弟子招式堂皇,草莽豪杰打法狠辣。每一次碰撞,都引动台下如潮欢呼。
“快看!潜龙榜第七‘断浪刀’!”
“啧啧,潜龙十五‘无影腿’名不虚传!”
“点苍派‘流云剑’柳随风!好身法!”
“使双锤的黑汉是谁?一锤撼擂!”
周勉踮脚远眺,小脸向往:“麟哥哥,我若上去,能赢几场?”她挥舞小拳。
姜青麟瞥她一眼,声音平淡:“大会规矩,骨龄三十以下。你尚幼,重在观摩。”
周勉噘嘴:“哼!年纪小怎了?我青云岛机关术……”话至半途收声,大眼警惕四扫,见无人注意,得意眨眼,“……也很厉害!”
姜青麟心下了然,不再言语,目光投向远处一座擂台。紫影一闪,剑气如虹,瞬间将对手逼落台下,赢得喝彩。正是紫云山弟子。
初赛数日,筛选出六十四位俊杰入复赛。擂台合并为四座,比斗更烈,高手频出。紫云山叶倩之名,如紫星冉升,传遍会场。复赛展露的惊人实力与清冷风姿,令好事者将其排入本届潜龙榜第三!
她几乎未遇可堪认真之敌。紫绡云纹道袍飘然若仙,步虚术臻至化境,对手难及其衣角。紫电木剑引动风雷,剑势精准凌厉,蕴含至正破邪之力。最令人心悸是其洞玄灵目,右瞳深处星河流转,似看穿一切虚妄破绽,对手招式在她眼中如同慢放。往往一剑点破气机或引雷破防,对手便告落败。清冷孤高身影,绝色容颜,深不可测实力,引得无数俊彦心折,成夺魁大热。
周勉拉姜青麟挤在人群中观叶倩复赛。见擂台上那不沾尘埃的紫影,听周遭对“叶仙子”的倾慕赞叹,周勉心头莫名发堵,小嘴微撅。
“哼,装模作样,飘那么高……”她小声嘟囔,拽拽姜青麟衣袖,“麟哥哥,她是不是故意耍帅?打个架而已!”
姜青麟目光掠过叶倩腰间紫色玉佩,感应怀中玉佩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温润呼应。沉默片刻,只淡淡道:“实力使然。”
这日复赛暂歇。周勉兴致更高,一头扎进珍奇集市深处。姜青麟沉默跟随。
周勉在一不起眼角落摊位前停住。摊主神情木讷。摊上几块矿石、草药、零碎物件。周勉目光牢牢锁住一只巴掌大小、通体暗银金属打造、形似机关鸟的小玩意儿。小鸟栩栩如生,羽毛纹理清晰,关节似可活动。鸟喙眼窝处,镶嵌着几颗极微小、闪烁星辰光芒的碎晶石。一股精妙陌生能量波动隐隐透出。
“老丈,这个怎么卖?”周勉拿起机关鸟,爱不释手把玩。她能感到其中迥异于青云岛机关术的精巧构思,大有启发!
老者抬起浑浊的眼,伸出三根手指:“三…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周勉夸张叫了一声,眼中却无不满,反而闪过狡黠光芒,“老丈,鸟儿虽巧,用料普通,”她屈指轻弹鸟身,声音沉闷,“关节也滞涩了,”又轻轻掰动鸟翼关节,“十两!十两银子我拿走,如何?”
老者面露犹豫,似被说动。一个清冷如冰泉击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此物,我要了。”
周勉与姜青麟同时回头。
紫绡云纹道袍的绝色女子悄然立于摊前。玉冠束发,青丝如瀑,容颜清丽绝伦,气质孤高如雪峰寒梅。右眼瞳孔深处淡紫星璇缓缓流转,平静注视着周勉手中机关鸟。紫云山真传、潜龙榜第三——叶倩!
她未看摊主,目光掠过周勉,直对老者:“此鸟喙眼碎晶蕴含星辰之力,于我压制功法阴寒有助。我出一块中品灵石。”素手一翻,一枚灵气氤氲、光华内敛的青色灵石现于掌心。价值远超百两黄金!
摊主老者眼瞪圆,哪还顾得上讨价还价,连连点头如鸡啄米:“卖!卖给仙子!”
周勉瞬间炸毛!心头好物眼看得手,半路杀出程咬金,还砸钱?来人竟是叶倩!
“喂!”周勉一手叉腰,一手紧握机关鸟,对叶倩怒目而视,清脆声音带着刁蛮,“讲不讲先来后到?明明我先看上!有钱了不起?紫云山了不起?”
叶倩神色淡然,目光终于落在周勉身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如看无理孩童。声音清冷无波:“宝物有缘者得之。价高者得,亦是规矩。”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勉紧握的手,“小妹妹若不服,可出更高价。”
“你!”周勉气红小脸,胸脯起伏,正欲发作,眼角瞥见姜青麟,眼睛一亮。几步窜到他身边,一把紧抱住他胳膊,整个身子贴上去,指着叶倩,声音又娇又委屈:“麟哥哥!你看她!欺负人!抢我东西!”
姜青麟在叶倩出现时已认出她,怀中玉佩感应骤然清晰一丝。目光下意识扫过叶倩纤细腰肢——那里悬着与他怀中一模一样的紫色玉佩。周勉抱住他胳膊瞬间,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僵。正待开口,却被周勉温软身躯紧贴,带着少女馨香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叶倩的目光,在周勉抱住姜青麟胳膊、身体紧贴瞬间,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右眼瞳孔深处淡紫星璇流转微快,目光缓缓上移,落在姜青麟脸上。那张脸平凡,洞玄灵目下却似能穿透伪装,感知面皮下真实气息。视线在姜青麟与周勉紧挨依偎的姿态上停留一瞬,恢复清冷。声音听不出波澜,却比刚才更冷冽几分:“姜公子,许久不见。”目光转向周勉,带着一丝若有实质的探究,“这位…活泼小姑娘,是你同伴?”“活泼”二字,咬得微妙。
姜青麟只觉头皮发麻,周勉抱得太紧。他试图不动声色抽臂,周勉却抱得死紧。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无奈:“叶仙子,别来无恙。”侧头对周勉,用“叶仙子”这正式疏离的称呼,叫她“勉勉”以示安抚区分,“勉勉,这位是紫云山叶倩叶仙子。不可无礼。”
叶倩目光再转姜青麟,右眼紫芒微闪,语气更显清冷深沉:“姜公子,江湖路险,择伴同行,当慎之又慎。”矛头直指姜青麟的选择,带着警示意味。
姜青麟闻言,眉峰微蹙,立刻开口,语气带着制止和一丝维护:“叶仙子,言重了。勉勉年纪尚小,性子活泼些罢了。”随即不再看两人,目光直投向不知所措的摊主老者,沉声道:“老丈,此物作价几何?我替她付了。”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老者看看叶倩手中诱人的中品灵石,看看气度沉凝的玄衣公子,再看看紫衣仙子冰冷慑人的目光,双腿发软,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叶倩目光在姜青麟脸上停留片刻,扫过他胸口感应玉佩的位置,掠过依旧紧抱他胳膊、一脸挑衅委屈交织的周勉。眼中紫芒缓缓平复,恢复古井无波的深邃,那深邃之下似藏着更深的漩涡。她未再说话,只深深看了姜青麟一眼,眼神复杂难明,带着清冷疏离、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与了然。素手一翻,中品灵石消失不见。紫色道袍衣袂微拂,身影如一抹孤高紫云,不带烟火气,悄无声息地融入身后熙攘人潮,消失不见。
“哼!算她识相!”周勉朝叶倩消失方向做了个鬼脸,得意扬扬地晃了晃手中机关鸟。转头欲向姜青麟邀功,却撞见面具下眼眸中那抹复杂难辨、带着一丝无奈失神的神色——他的目光并未停在她或机关鸟上,而是失神地望向叶倩消失的方向——这眼神如一根小刺,瞬间扎进她心里,方才的“胜利”喜悦索然无味,涌起莫名的心慌。抱着姜青麟胳膊的手,不自觉松了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机关鸟翅膀。
“走啦走啦,麟哥哥,热死了,喝冰镇酸梅汤去!”周勉强压下心头异样,用力扯了扯姜青麟胳膊,用欢快的语调打破凝滞气氛,拉着他离开这让她不舒服之地。
集市喧嚣依旧,小小角落,一场无声风暴似刚平息,又似在酝酿。琅琊台风云,因这偶然交集,注定将掀起更大波澜。
第三十九章心劫难度
次日
琅琊台主擂,罡风烈烈,吹得叶倩紫绡道袍猎猎作响,勾勒出清绝孤影。对面,五毒门亲传“百足蜈蚣”吴千愁,身形枯槁如风中残烛,面色青黑,三角眼闪烁怨毒光芒。周身缠绕腥甜气息,似从毒沼爬出,仅站立着,擂台石缝便钻出斑斓毒虫。台下人山人海,屏息凝神,被这金丹中期巅峰对决的凛冽杀机所慑,空气弥漫窒息般的紧张。潜龙第三与邪道新锐的对决,牵动人心!
高台上,姜青麟负手而立,玄衣在风中纹丝不动,面皮覆盖平凡,唯露出的眼眸如鹰隼,紧紧锁定擂台上那孤高的紫色身影,眼底深处是难以察觉的凝重。周勉身侧,踮着脚尖,小脸紧绷,嘴里小声嘟囔驱散心慌:“哼,装模作样,飘那么高…麟哥哥,她打得过老毒物吗?那家伙阴气森森的!”下意识抓紧了姜青麟的袖口。
姜青麟未答,下颌线绷得更紧。他清晰感觉到吴千愁气息诡谲异常,看似枯败衰弱,内里却如翻涌的毒源,蛰伏着令人心悸的阴毒毁灭之力,远超之前所有对手。
擂台上,对决已至白热。
“桀桀桀…紫云山叶仙子,潜龙第三,名不虚传!”吴千愁怪笑连连,声如砂纸摩擦。身形飘忽如鬼魅,手中盘绕着赤红“赤炼王蛇”的乌木拐杖毒雾喷涌,幻化漫天毒虫虚影,噬咬喷毒,无孔不入。数道凝练墨绿毒液,刁钻射向叶倩周身要害。
叶倩神色清冷,“洞玄灵目”全力运转,右瞳星河璀璨,高速流转,将对方毒功轨迹、毒气核心节点看得清晰。身法飘忽如烟,步虚术臻至化境,足下似踏无形阶梯,每一次闪避妙至毫巅,吴千愁诡异刁钻的攻势每每擦身落空。紫电木剑化作撕裂阴霾的紫色惊鸿,剑势凌厉无匹,每一次挥斩带刺耳雷鸣霹雳,煌煌天威浩荡,将毒雾毒虫虚影绞碎湮灭,净化一空。
“紫霄神雷?!好!好得很!”吴千愁眼中怨毒更盛,怪笑陡然尖利。身形猛地一个趔趄,剧烈咳嗽,似力竭不支,手中赤炼蛇杖脱手飞出,打着旋儿,失控般直坠向擂台边缘。
就在台下众人以为凶名赫赫的五毒亲传已是“黔驴技穷”、胜负分晓之际,异变陡生!
那失控坠落的赤炼蛇杖,顶端狰狞的墨绿蛇头雕像,触及地面瞬间,骤然爆开!
嘭——!
一声沉闷爆响,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寒!刹那间,一股浓稠如墨汁、腥臭刺鼻令人欲呕的毒雾喷薄而出!毒雾并非弥漫,瞬间凝聚扭曲,化作数条体型不大、通体漆黑如墨、双目赤红、狰狞咆哮的墨龙!挟着凄厉尖锐、似九幽地狱鬼啸之音,以超闪电般的速度,挟污秽的阴毒之力,反噬叶倩!其势猛,其毒烈,远超先前总和!
“九幽腐神瘴?!”台下有老宿失声惊呼,脸色惨白,“吴千愁竟炼成了这歹毒玩意!快退!”人群骚动,惊恐后退。
此乃五毒门压箱底的绝毒!采地肺万年秽气,融千百种至阴至毒之物,秘法熬炼,蕴至阴至秽之气,专污法宝灵力,蚀骨销魂,侵蚀神魂!一旦沾染,金丹修士凶多吉少!
叶倩在蛇杖坠落的刹那,洞玄灵目已捕捉到蛇头雕像内恐怖的污秽本源!强烈警兆如冰水浇头!面对反噬而来的九幽毒龙,她清叱一声,周身紫霞暴涨!紫电木剑光华炽烈到极致,剑身雷纹疯狂游走,震耳雷鸣炸响!剑尖处,一点压缩到极致、凝聚她此刻全部精气神、破灭邪祟意志的深紫雷球悍然成型!
“紫霄破邪——!”
叶倩不退反进,身随剑走,人剑合一,化作撕裂空间的紫色雷霆,悍然刺向数条毒龙的核心污秽本源!紫色雷霆与漆黑墨龙猛烈碰撞!
轰——!!!
刺目紫光与浓稠黑气猛烈对撞、湮灭、吞噬!爆出惊天巨响!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实质海啸横扫!擂台边缘元婴修士联手布下的防护光幕剧烈闪烁,发出刺耳“咯吱”呻吟,明灭欲碎!近处观众如遭重击,被气浪狠狠掀飞,面无人色。
黑雾毒龙被紫霄神雷硬生生撕裂净化大半!空气中弥漫焦糊与净化后的奇异味道。然而“九幽腐神瘴”核心的污秽之力太过歹毒刁钻!在紫色雷球将其彻底湮灭的最后一瞬,一丝细微肉眼难察墨线,如拥有生命智慧的附骨之疽,竟顺着叶倩破开毒龙时激荡的反冲灵力缝隙,穿透护体紫霞的薄弱处,精准钻入她持剑的右臂经脉!
“呃——!” 叶倩如遭万钧重锤,娇躯剧颤,闷哼出声!面上血色尽褪,惨白如金纸。一股蚀骨阴寒,毒蛇般自右臂噬咬而上!她踉跄跌退,每一步都在玄石擂台上踏出湿冷脚印,最终紫电剑拄地,才堪堪稳住身躯。剑身雷纹黯淡,哀鸣低回。一道狰狞乌线,如活物般沿雪腕青筋急速攀升,所过之处,肌肤瞬间泛起死寂青黑!
“呃…噗!” 翻腾气血与蚀骨阴毒再难压制,檀口一张,一口混杂腥甜与诡异黑气的污血狂喷而出,在雪白道袍前襟洇开大片刺目惊心的红黑污迹!
“叶仙子!” “师姐!” 台下紫云山弟子与正道人士惊骇欲绝。
高台上,姜青麟霍然起身!玄色袖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意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激得背后古朴长剑在鞘中疯狂嗡鸣震颤,发出龙吟般的低啸!周身散发骇人寒意,目光死死钉在叶倩手臂攀升的黑线及唇边刺目血迹上,眼神冰冷如冻结的空气。
“麟哥哥!”周勉被他骤然爆发的冰冷杀意与担忧吓得心脏几乎停跳,小手死死抓紧他手臂,声音惊惶颤抖,“她……怎么了?那黑线……好可怕!”看着叶倩摇摇欲坠的身影和蔓延的黑线,首次对这“情敌”生出真实的恐惧与…一丝不愿承认的担忧。
姜青麟未答。只见叶倩强忍撕心痛苦,左手飞快在右臂肩井、曲泽、内关等数处大穴连点,指尖萦绕微弱紫霞真气试图封锁毒气。但那黑线,九幽腐神瘴的本源毒力,只稍缓一丝,如被激怒的毒蛇,依旧顽固而迅速地向上侵蚀!吴千愁已被“紫霄破邪”的反噬之力震飞台下,口鼻溢血,生死不知,但他这以身为饵、同归于尽的歹毒计策,已然成功!
“半决赛,紫云山叶倩胜!”裁判凝重担忧的声音响起,胜负已无人关注。所有人揪心地看着擂台上染血的孤傲紫影。
叶倩拒绝同门搀扶,左手紧握光芒黯淡的紫电木剑,支撑身体,一步一步,艰难走下擂台。脚步虚浮无力,额角鬓发被冷汗浸透,贴在苍白脸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颤抖。清冷孤高的身影,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脆弱与倔强。
当她走过高台下时,似冥冥中有所感应,微微抬眸。隔着攒动的人头,那双流转着痛苦与不屈的紫芒右眼,恰好与高台上姜青麟冰冷焦灼、蕴含怒火与心疼的视线,隔着虚空,狠狠撞在一起!
目光交汇,只短短一瞬。
叶倩紧抿失血泛白的唇瓣,迅速移开目光,似那目光太过灼热。在紫云山弟子簇拥下,朝大会安排的清幽别院——“听竹轩”方向,快速离去。
这惊鸿一瞥的短暂交汇,如烧红的烙铁,带着痛楚与难言的复杂情愫,深烙两人心底。姜青麟缓缓坐回座位,紧握的拳心,指甲深陷肉中,渗出血丝浑然不觉。周勉看着他紧绷如岩石的侧脸和周身散不去的寒意,心如塞满浸满酸水的冰坨,又冷又涩,难受得窒息。
琅琊台风,似在这一刻,带上了血腥与刺骨寒意。
清源府最清幽奢华的“听竹轩”别院,夜色已深。叶倩厢房内,烛火摇曳,驱不散浓重药味与压抑。窗纸上,映着一个颤抖的纤细剪影。
房内,叶倩盘膝锦榻,外袍褪至腰间,只着素白中衣,衣襟半敞。露出右肩胛处一个铜钱大小、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周围肌肤乌紫肿胀。数条狰狞浓黑毒线,从伤口疯狂向上蔓延,爬过锁骨,直逼心脉!汗水浸透鬓发和单薄中衣。她紧咬下唇,渗出血丝,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剧毒,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身体颤抖。
指尖捻着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凝聚微弱紫霞真气,试图刺入“天宗”、“肩贞”要穴,封锁毒气,逼出九幽腐神瘴。本源毒素顽固霸道,灵力甫一接触便被污秽消融,银针剧烈颤抖,难进分毫!每一次尝试,带来万蚁噬心般的剧痛,喉间溢出闷哼,冷汗如瀑。
就在她眼中紫芒黯淡,凝聚最后一点枯竭之力,准备最后一搏时——
“哐啷——!”
紧闭的雕花木窗猛地被沛然气劲震开!一道玄色身影如融于夜色,带着凛冽寒气与急切,闪电般掠入房中!劲风激荡,烛火摇曳。
“谁?!”叶倩悚然一惊,强提残存真气厉叱。指尖蓄势的银针瞬间调转,带着决绝杀意,直指来人面门!左手死死拢紧衣襟,苍白脸上浮现恼怒与狼狈。
看清来人脸上平平无奇的面皮,凌厉杀意骤滞,化作羞愤与冰冷驱逐:“出去!”声音虚弱发颤,“姜青麟!谁准你擅闯?!滚出去!”
姜青麟置若罔闻。目光如冰冷探照灯,瞬间锁定她肩胛狰狞伤口和疯狂蔓延的浓黑毒线!瞳孔猛缩!
他无任何废话,身形一晃至桌边。大手抄起桌上烈酒和那罐散发浓郁苦香的漆黑药膏——紫云山“九转还阳膏”。
“嗤啦——!” 裂帛脆响!他直接撕下玄色劲装内衬下摆!
动作快如闪电!布条浸入烈酒,迅速捞出,蘸满浓稠药膏。左手五指箕张,掌心瞬间亮起温润、蕴含磅礴生机与至刚至阳净化之力的银色雷光!
没有丝毫犹豫!覆盖着温润银色雷光的手掌,带着霸道力道,猛地按向叶倩肩胛溃烂流脓的伤口!
“唔——!!!” 冰冷的烈酒混合灼热辛辣的药膏,加上强大生机的净化雷力,瞬间侵入伤口!难以想象的剧痛如海啸席卷!叶倩浑身剧烈痉挛,痛得眼前发黑,喉里发出压抑痛呼,冷汗瞬间浸透单薄中衣。本能欲运最后残力抵抗。
然而,温润刚猛的银色雷灵力,与她体内残存同源的紫霞真气接触刹那——
嗡——!
一股源自血脉灵魂的奇异共鸣陡然在两人紧贴的身体间产生!似某种沉睡印记被唤醒!
姜青麟怀中紧贴心口的紫色玉佩,叶倩腰间悬挂的另一枚,同时散发清晰温润紫芒!一股清冽如雪后松针的冷香骤然弥漫!这冷香似有安抚神魂之效,竟让叶倩体内狂暴紊乱的灵力平复了一丝!蚀骨之痛,麻痹一瞬?
叶倩身体猛地一僵!非因剧痛,而因这灵魂的玉佩共鸣,及…掌心下清晰传来的、急切如擂的灵魂战鼓!
强劲、有力,带着穿透一切的急切、担忧、愤怒,及…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占有欲!四年前,咸城都卫所仪门外,硝烟弥漫,满身血污莽撞如小兽的少年将军撞入她怀瞬间…似曾感受过!
时光壁垒轰然倒塌!
一股难言激流冲垮叶倩强撑的理智!洞玄灵目全力运转,右眼深处紫色星璇疯狂流转,紫芒大盛,穿透面皮伪装,直直“看”进姜青麟深邃眼眸深处!
那眼眸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焦灼、心疼、暴怒,及占有欲!
“姜青麟…”叶倩的声音失去冰冷,带着陌生沙哑与颤抖。染血的指尖,似被无形力量牵引,抬起,带着滚烫温度微微颤抖,轻轻描摹他面皮下颌轮廓,动作缓慢珍重。
洞玄灵目紫芒灼灼,灼穿面皮。
“当年仪门初见,你撞进我怀里时…”声音低哑破碎,如梦呓,带着致命诱惑与孤注一掷的质问,“心跳…也这么快吗?”
话音未落!
叶倩描摹他下颌的手指猛地向上一勾!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压抑四年积蓄的所有情感痛楚!
“嗤啦!”
那张平平无奇的面皮应声而落,翻滚在地,露出姜青麟俊美、此刻写满惊愕与心疼的真实容颜!
姜青麟骤然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叶倩染血苍白却带着惊人艳色的唇瓣。那唇瓣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狠狠地吻上!堵住了他所有言语!
唇齿交缠!血腥、辛辣、苦涩与玉佩的清冽冷香奇异交织。她吻得毫无章法,带着宣泄般的疯狂孤注一掷。冰冷的泪珠无声滑落,混合血腥味,滚烫滴落。
“呃…”姜青麟身体瞬间僵硬,大脑空白。仅一瞬,压抑更久的情感洪流决堤!他本能反客为主,有力的手臂猛环住她纤细微颤的腰肢,将她按向自己!另手插入汗湿青丝,扣住后脑,近乎贪婪地带着惩罚与占有意味,强势回应,撬开贝齿,疯狂汲取她的气息。
叶倩在他回应中微颤,破碎喘息变得急促灼热。稍退一丝缝隙,染血的唇瓣几乎贴着他的唇瓣,灼热气息喷洒他脸上,宣告般清晰沙哑低语:
“临江府赠玉…你早该…知我心…”
窗外,廊柱后。
小小身影死死捂住嘴,指甲深陷掌心,浑身颤抖。周勉盈满不敢置信的震惊、被背叛的刺骨剧痛,汹涌泪水模糊视线,却无法阻挡窗内画面声音,如烙铁烫进眼底心间!
“嗤啦!” 撕裂声清晰刺耳!那张无比熟悉、此刻却写满惊愕与心疼的俊朗真容,暴露在烛光下!
窗纸上,那两道剪影——
紫色的身影带着玉石俱焚力道,狠狠压向玄衣身影!
双唇紧贴! 两道身影紧密交叠!那纠缠姿态,像冰冷匕首捅进周勉胸膛。
声响钻进她嗡嗡作响的耳朵:
叶倩压抑的痛苦闷哼和急促灼热的喘息。
那句质问:“心跳…也这么快吗?”——击穿最后侥幸。
面皮撕裂的“嗤啦”。
唇齿激烈纠缠的湿濡细响。
最后一句惊雷般的宣告:“临江府赠玉…你早该…知我心…”
心口被无形冰冷巨手狠狠攥住捏爆!痛得眼前发黑!昨天那点得意醋意,可笑可怜!原来…沉默纵容下的疲惫,那深藏眼神里,竟是这般惊涛骇浪!
袖中,那只被她视若珍宝的暗银色机关鸟,被无意识地攥紧!用尽所有恨意绝望! 坚硬棱角深陷掌心,带来刺痛,温热血渗出,染红冰冷金属。
“咔吧!”
一声细微脆响!小鸟脆弱的翅膀,在她失控力道下,硬生生捏断、扭曲、变形!这碎裂声,仿佛世界崩塌。
她再无法多待一秒!猛转身,如同被利箭贯穿的小兽,发出一声破碎呜咽,跌跌撞撞逃离黑暗,消失在幽深回廊尽头。
第四十章补偿
翌日,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琅琊台的喧嚣随武林大会落幕渐平息。清源府最奢华的“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内,气氛压抑如死寂,弥漫着未散的血腥味。
窗外渐复苏的街市喧嚣,窗内只燃一盏孤灯,昏黄光线将三人影子长长扭曲投在墙壁上。
姜青麟已覆上平凡面皮,负手立在窗边,望着外面流动的光影,沉默如山岳,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叶倩换了一身崭新的紫绡云纹道袍,端坐雕花圆桌旁,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透出大病未愈的虚弱。气息比昨夜更显清冷疏离,带着尘埃落定后的疲惫。紫云山长老连夜赶到,明确告知她九幽腐神瘴毒根深种,须即刻返回紫云山秘地,配合宗门重宝闭关疗伤,方能根除隐患。此刻,与其说留下,不如说是等最后交代。
她端起清茶,纤指捏着杯盖,轻轻拨弄浮叶,小口啜饮。唯有那微肿、恢复些许血色的唇瓣,泄露了一丝秘密。
周勉僵坐在房间另一侧的软榻上,低着头,长睫低垂,眼下投着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红肿失神布满血丝的眼。昨日集市上的活泼灵动荡然无存,只剩窒息般的死寂与破碎感。紧攥的双手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右手掌心缠着素白布条,隐有暗红血渍渗出。
时间在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姜青麟的沉默,叶倩刻意从容下掩藏的疏离,像无声的耳光抽在她脸上。
终于,叶倩放下了青瓷茶盏。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死寂的房中格外刺耳。
她缓缓抬起眼眸,洞玄灵目流转着深邃平静的紫芒,如高高在上的神祇,落在软榻上失魂落魄的少女身上。起身,步履轻盈无声,优雅从容地走向窗边沉默的玄色身影。
周勉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冰冷刺骨的不祥预感如毒蛇缠上心脏。
叶倩走到姜青麟身边,未看他,目光始终锁定周勉煞白的小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掌控意味的弧度。
“小妹妹,”叶倩的声音清越依旧,却如淬了冰的针,精准刺向周勉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看好了……”
话音未落,倏然出手!
动作快如电光!在周勉骤然收缩、布满血丝的瞳孔惊恐注视下,叶倩素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宣告主权般的亲昵,捧起姜青麟覆盖面皮的脸颊!
紧接着,就在周勉脑中理智之弦彻底崩断、几乎尖叫着扑上去的瞬间——
叶倩微侧首,脸上轻纱扬起冷酷的弧度。无视那层面皮的存在!昨夜被姜青麟吻过、此刻虽擦拭干净却似带着印记的唇瓣,带着霸道的意味,印在了姜青麟…的唇上!
隔着冰冷的面皮,穿透所有阻碍,将昨夜那炽热的占有与缠绵,赤裸裸残忍地重现于周勉眼前!
这一吻,短暂,却如永恒凝固的酷刑!
她看着因这场景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鬼的周勉,右眼紫芒微闪。
一句清晰无比、带着绝对占有与冰冷刺骨的话语,如最毒的诅咒,钻入周勉脑海:
“他的心跳…归我了。”
话音落,叶倩不再看摇摇欲坠的周勉。转向姜青麟,目光瞬间变得柔和深邃,带着一种唯他能懂的情愫与“等我回来”的承诺,微微颔首。随即,紫色身影一晃,如融入晨光的紫云,推门而出,消失在洒满阳光的走廊尽头。空气残留着清冽冷香。
房里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周勉僵在原地。看着叶倩消失的方向,缓缓转头,看向窗边自始至终沉默的玄色身影。这个她唤了无数声“麟哥哥”,以为可以依靠的身影。
巨大的屈辱、被抛弃的绝望,心碎剧痛如冰冷的黑潮,瞬间将她淹没吞噬。死死咬住下唇,鲜血溢满口腔,才压住冲破喉咙的嚎啕大哭。
“呵…呵呵…”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破碎、空洞,带着令人心碎的疯狂与绝望。肩膀剧烈抖动。
猛收回手,用那带血的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抬头看向姜青麟。曾经明媚的小脸苍白,红肿布满血丝的眼里,燃烧着近乎妖异的火焰,混合着痛楚与被背叛的恨意。
“好…好得很…”周勉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带着刺骨寒意,“麟哥哥?呵…姜公子!叶仙子…当真是好手段!好气魄!好一个‘他的心跳归我了’!我周勉…今日算是开了眼!领教了!”
她不再看姜青麟,用尽力气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向房门。每一步都踩在心尖上。
拉开沉重的雕花木门瞬间,顿步,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蕴含无尽自嘲与恨意的诀别话语,如冰锥般刺入死寂的房间,刺向姜青麟的后背:“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此等‘良缘’,我周勉…高攀不起!”
“砰——!!!”
房门被用尽全力重重甩上,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墙壁簌簌轻颤,灰尘簌簌落下。
房里只剩姜青麟一人,沉默立在窗边。面皮遮挡了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叶倩宣示主权的一吻尚有余温,周勉离去时破碎绝望的眼神与字字泣血的话语,如两把烧红的匕首,捅进心底。叶倩重伤未愈,即刻回山闭关,前途未卜,昨夜经历生死情感爆发,他不忍此刻反驳刺激。理解叶倩在极端不安下的强烈占有宣告与对“情敌”的清除。对周勉…巨大的愧疚与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的无力感,让他选择了沉默。窗外复苏的市声,遥远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噪音。
死寂持续了不到三个呼吸。
姜青麟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对叶倩伤势的顾虑、对混乱的烦躁——瞬间被更汹涌尖锐的心疼与不舍淹没!即将彻底失去的强烈情感!周勉那声“高攀不起”的绝望,如冰冷的针刺穿了所有伪装。
身形如风般消失在原地!
门外走廊,
周勉踉跄奔向楼梯,泪水决堤,模糊了视线。“高攀不起”已用尽力气,只剩无边空洞冰冷。
突然!
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猛地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勉浑身一僵!猛回头,泪眼朦胧中,是那张覆盖平凡面皮的脸。
“麟…”她下意识唤出声,随即被巨大的屈辱恨意堵住,用力挣扎:“放开!姜青麟!你还想怎样?!看我笑话没看够?!去找你的叶仙子!放开我!”
姜青麟并未松手,也未强硬钳制。只是紧紧地、带着近乎恳求的执着,握住她的手腕,指腹的温热透过冰凉的肌肤传递。向前一步,拉近距离,玄色身影笼罩下一片清冽气息的阴影。
“勉勉,”声音低沉沙哑,透过面皮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涩意,“这段时间的相处…你以为,我还会放你走?”
话语如石投入死水潭,在周勉冰冷绝望的心湖激起难言的涟漪。挣扎顿住,抬起泪眼婆娑的小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面皮下翻涌着痛楚与挣扎的眼眸。
“你…”张张嘴,想质问控诉,喉咙却被堵住,只发出破碎的音节。
就在她怔忡的瞬间,姜青麟猛地低下头!
覆盖面皮的脸瞬间逼近!
“唔——!”
温热的唇,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与温柔,精准覆上沾满泪水的唇瓣!
这个吻,炽热、霸道,带着积压已久的情愫与占有,席卷了周勉的所有感官!手臂环住纤细腰肢,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唇齿攻城略地带着惩罚的意味,触及唇瓣的柔软冰凉时,却又化作怜惜与渴求。
周勉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挣扎恨意委屈,在这突如其来的炽热深吻前,如同投入烈火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怀抱和唇舌攻势下,渐渐失去抵抗力气,变得绵软无力。起初震惊地瞪大眼,徒劳地推拒,最后…冰冷的恨与绝望的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沉溺的眩晕与软弱。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肩膀,被动承受这掠夺般的吻,泪水混合着复杂的情绪,无声滑落。
姜青麟清晰感觉到怀中娇躯从僵硬抵抗到渐渐酥软无力的变化。吻更深更用力,感觉她几乎窒息,才稍退一丝缝隙,额头抵着额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潮红滚烫的小脸上。
周勉浑身发软,无力地依靠在他的怀抱里,小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红肿的大眼里恨意消散了大半,剩下迷蒙的水汽、未干的泪痕和被吻得晕头转向的茫然,在那迷蒙水雾下,一丝熟悉的狡黠“讨债”光芒,如星火悄然复燃。
短暂的沉默后,她抬起小脸,泪珠挂在睫毛上,撇撇嘴,带着浓浓鼻音和娇蛮,开始“算账”:
“哼!” 鼻腔先重重哼了一声,小脸绷紧,“麟哥哥,你得给我评理!”
姜青麟看着她恨不得立时拆解的模样,面皮下嘴角微弯。轻轻“嗯?”了一声。
“第一!” 纤细食指几乎戳到他眼前,“你那叶仙子,仗着修为高,用那紫眼珠子瞪我!眼神跟冰刀子似的,刮得人生疼!夜里做梦都是那只鬼眼!吓死人!算不算仗势欺人?”
“第二!” 第二根手指竖起,小嘴撅得老高,“她抢我的小银鸟!明明我跟老伯讲好了价!她倒好,甩块破石头就把人砸晕了!抢就抢吧,还说什么‘慎择良伴’!麟哥哥你听听!这不是拐着弯骂我是累赘、是害人精吗?诛心!这是诛心!”
“第三!最最最可恶的!” 声音陡然拔尖,带着哭腔和滔天的羞愤,“她…她刚才!当着我面!就那样…捧着你的脸亲下去了!!” 胸膛剧烈起伏,“什么意思?!啊?!宣示主权?!当我死了吗?!当我是泥巴、是猴戏?!这是…这是踩在我脸上!是奇耻大辱!”
“还有!” 猛掏出袖中物件——翅膀断裂扭曲变形、沾着干涸血迹的机关银鸟残骸,狠狠举到他眼皮底下,“看!我的鸟!昨天才到手!被她气得…被我…捏成这样了!这账,也得算她头上!”
一口气说完,大眼睛水汪汪地瞪着姜青麟。
姜青麟看着她明明委屈得要死偏强装理直气壮条分缕析“列罪状”的娇憨模样,心底最后一点郁气化作无奈宠溺的叹息。抬手,指腹温柔拭去她眼角涌出的泪花,声音低沉安抚:“好,是她不对。欺负你了。”
得了“定论”,周勉眼中的狡黠光芒更盛。打蛇随棍上,小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撒娇不容置疑:“那…你得补偿我!”
“哦?如何补偿?”姜青麟顺着话问。
“首先!” 竖一根手指,“我心灵受重创,需稀罕玩意儿压惊!小银鸟废了,赔我个更好的!比这个精巧稀罕!”
“其次!” 第二根手指竖起,抬起小脸,表情认真“严肃”,“以后她再敢用冰刀子眼神瞪我,再说一句阴阳怪气话挤兑我…麟哥哥,你得立刻站我前面!把她冷飕飕眼神挡回去!话堵回去!不许装哑巴!更不许…更不许让她再碰你一根指头!尤其是…嘴!”
“最后!” 晃晃手中的残骸,“这只坏鸟…你得亲手修好!修得跟新的一样!欠我的!”
姜青麟看着她紧张期待的小脸,点头:“好。”
对最后一点无异议的干脆回答,周勉心里大石落地,嘴角微翘。哼了一声,算是满意,脸埋回他怀里,闷闷道:“那…现在去哪?我一刻不想待这儿了!”
姜青麟拥着她,感受重新依赖过来的小小身子,目光投向洒满阳光的走廊尽头:“你上次不是说武林大会后,要回青云岛?”低头,声音带着一丝温和与不容置疑的同行意味,“我答应过,要护送你回岛。该启程了。路上…正好寻新奇玩意儿,修这小鸟。”
提到回青云岛,周勉眼睛明显亮了。有他在身边护着,归途似乎不那么糟了?在怀里轻轻蹭了蹭,声音软糯应道:“嗯!说好了!以后不许她近你三丈内!”
琅琊台的晨光,温柔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第四十一章青云岛
琅琊台的喧嚣,终被咸涩的海风与悠长的鸥鸣取代。海船破开碧波,驶向天际线苍翠的轮廓。周勉立在船头,衣袂翻飞,指着越来越近、状如巨大云朵的岛屿,声音清脆:
“麟哥哥快看!那就是我家,青云岛!你看它浮在海上的样子,像不像朵大云?”
姜青麟负手身侧,脸上那平凡面皮在离岸登船时已悄然揭下。露出本来的年轻俊颜,剑眉星目,轮廓分明,深邃目光投向笼罩在淡淡海雾中的奇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审视。青云岛主周沧溟——江湖传闻代表孤高、神秘、亦正亦邪,登峰造极的奇门遁甲、机关术数、医毒药理。护送周勉归家是明面目的。内心深处,肩负家国重任的皇孙亲王,姜青麟敏锐意识到,此岛蕴藏着迥异于齐国军器监的机关秘术,若得一二,对未来北伐清国,或许是至关重要的利器。此行,是归途,亦是探索。
海船靠向一处由奇异青黑礁石构筑的码头,礁石光滑如镜,隐泛金属幽光。岸边寂寥,唯有一座形似含苞黄花蕊的巨石雕像矗立,花心处齿轮暗藏,机括森然。
“爹!勉勉回来啦!”周勉如倦鸟归林,拉着姜青麟的手跃上码头,朝岛内脆声喊道。
回应她的,是巨石雕像内传来低沉精密的“咔哒…嗡…”声。花蕊处骤然射出一道凝练柔和的光柱,瞬间笼罩二人。光柱中,无数细小符文如活鱼游弋,扫过全身。
周勉浑不在意地摆手:“麟哥哥别动,爹的‘探玄镜’,老爱故弄玄虚!”
姜青麟神色平静,任由这蕴含磅礴神识的光柱扫过。清晰感觉到一股深沉如海的力量掠过他的经脉丹田。光柱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如潮水般退去。
黄花石雕的花瓣缓缓合拢,光柱消散。一个清朗疏淡的声音,似自海天相接处传来,直入二人耳中:“野够了?还带了人…进来吧。岛东,‘听潮小筑’。” 声音无喜无怒,自有威仪。
一条七彩鹅卵石小径蜿蜒铺开,深入葱郁的岛内。周勉吐舌做了个鬼脸,拉着姜青麟踏上小径:“走啦!爹就爱摆谱!听潮小筑看海景最好!”
踏上青云岛,姜青麟真切感受到此地的鬼斧神工。奇花异草间杂着精密机关造物:引水的铜鹤、报时的木鸢、守护药田的铁甲傀儡……路径暗合奇门,移步换景。空气弥漫着草木清香、金属冷冽与药草苦涩交织的气息。
周勉一路如数家珍,神采飞扬。姜青麟虽沉默,眼中的欣赏赞叹却未掩饰,更留心观察远超世俗所见的机关构造。
听潮小筑悬于海崖之上,竹木清雅。推窗即见碧波万顷,涛声入耳。
厅内,一人背对立,靛青布袍,木簪束发,身形颀长孤峭,似与海天融为一体。海风鼓荡衣袂。
“爹!”周勉松开姜青麟的手,如欢快小鹿扑去,亲昵抱住胳膊摇晃,“勉勉可想你啦!看,我把麟哥哥带回来啦!他叫姜青麟,一路多亏他护我!”
那人缓缓转身。
姜青麟心头微凛。
周沧溟看上去不过四十许,面容清癯,五官与周勉有五六分相似,尤其一双眼,深邃如海,似能洞悉人心,流转着智慧光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沧桑。目光温和地掠过撒娇的女儿,随即锐利如电,直投向姜青麟。
“姜公子。”周沧溟开口,声音清朗依旧,“一路护送小女,辛苦。坐。”随意指了下竹椅,自己坐下,取过造型古拙的紫砂壶,斟了两杯碧绿的茶汤,异香扑鼻。“‘碧海潮生’,岛上粗茶。”
“谢岛主。”姜青麟依言坐下,端起茶杯。茶香清冽,入口微苦,旋即化作磅礴生机涤荡四肢百骸。“好茶。”由衷赞道。
顿了顿,周沧溟目光转向女儿,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勉勉,一路辛苦。去‘百草园’找你云姨,配几副安神固本的汤药。爹有话,单独与你‘麟哥哥’谈。”
“爹!”周勉急了,跺脚,“说什么?麟哥哥他…”
“去。”周沧溟声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勉看看父亲,又看看神色平静的姜青麟,咬了咬唇,最终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厅内只剩两人。海风穿堂而过,带着咸腥凉意。
周沧溟微颔首,目光再次聚于姜青麟:“姜公子气度沉凝,身手不凡,心怀侠义。然则,”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重若千钧,“庙堂之高,风波险恶;江湖之远,亦非桃源。勉勉生于斯,长于斯,所求不过海阔天空,机关自娱。姜公子之路…与她恐非同途。”
周沧溟深邃眼中锐光更盛:“况且,以公子身份之贵重,又何须老夫微末伎俩?那日清源府衙外,阁下亮出螭龙玉佩与知府相见时,老夫就在三丈外槐树阴影之中。亲王殿下驾临,青云小岛,蓬荜生辉。”
厅内瞬间寂静。海浪声似凝滞。
姜青麟心中豁然开朗!清源府时那如芒在背的被窥视感,并非错觉!竟是这位深不可测的岛主一路暗中相随!迎着周沧溟洞悉的目光,他神情坦荡,无被窥破的窘迫,拱手道:“岛主修为通玄,晚辈佩服。些许身份,不足挂齿。此来,只为护送勉勉平安归家。”
周沧溟深深看他一眼,不再纠缠身份:“老夫观公子登岛以来,对岛上粗陋机关颇多留意。公子可是觉得,此等微末之技,于齐国或有些许助益?”
姜青麟放下茶杯,迎视周沧溟,坦然道:“岛主明察秋毫。晚辈确有此念。青云机关术巧夺天工,化腐朽为神奇。若能与齐国军器监互通有无,取长补短,必铸更强军械,护我疆土,卫我黎民。利国利民。岛主一身绝学,若能出山相助,军器监必如虎添翼,功在社稷!”
周沧溟嘴角勾起一丝极淡难捉摸的弧度:“功在社稷?老夫闲云野鹤惯了,受不得庙堂约束。青云之术,源于天地自然之理,用于守护一方安宁足矣。杀伐征战,非其本愿。” 端起茶杯,轻吹浮沫,“不过…公子既是勉勉的‘恩人’,又言利国利民…‘璇玑阁’外厅藏书,公子若有兴趣,可自行翻阅抄录。能带走多少,带走什么,全凭公子眼力造化。至于出山…恕难从命。”
这已是极大的让步。姜青麟心中明了,郑重抱拳:“谢岛主成全!晚辈定当善用。”
接下来的日子,青云岛成了世外桃源。
姜青麟履行承诺。花大量时间沉浸于“璇玑阁”外厅浩瀚的书海。泛着墨香与岁月痕迹的卷轴、图谱、札记,记录着青云岛数代人对天地至理、机关玄机的探索。他如饥似渴地抄录,笔尖在特制纸张上沙沙作响。
他也未冷落周勉。陪她在“千机坪”练暗器,看她灵巧身影在移动靶阵中穿梭,银针如星雨精准钉中目标。随她潜入“百草园”,在云姨慈祥注视下,辨识奇花异草。笨手笨脚帮她侍弄药草,常惹得她咯咯直笑。
更多时候,是在夜晚的“听潮小筑”。海风轻拂,月色如银。周勉拿出那只曾被捏坏的小银鸟机关,姜青麟用岛上精密的工具和材料,耐心细致地修复。指尖稳定,神情专注。周勉托着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在月光下俊美沉静的侧脸。
情愫在朝夕相处耳鬓厮磨间无声滋长。在开满“醉梦草”的崖边小亭相拥,看金乌西坠;在无人的洁白沙滩追逐,任浪花打湿衣角。周勉靠在他肩头,轻声哼唱带着江南水乡韵味的婉转歌谣。有时,姜青麟取出翠玉短笛。
笛声起,音色清越悠扬,旋律带着穿越时空的浩渺深邃。时而如孤鸿展翅,悲鸣掠过苍茫云海;时而如潜龙低吟,在幽深渊薮积蓄力量;时而又激越澎湃,似金戈铁马踏破万里冰河;转瞬,化作绕指柔肠,缠绵悱恻如情人呢喃低语。笛声在海天间回荡,与涛声应和。
周勉听得痴了,依偎在他怀中。远处“璇玑阁”高台上负手而立的周沧溟,也不由得微侧首。
这日,姜青麟修复小银鸟时,变戏法般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锦囊,递到周勉面前。
“给你的。”眼底漾着温软笑意。
周勉好奇地打开锦囊,呼吸骤然一窒。
红绳系着的,非玉非石,竟是一枚暗银色的“机关同心结”。
由非金非玉的奇异金属丝绞缠而成,流转着星辰微芒,精密无比。核心是两枚严丝合扣的镂空圆环,环身细密镌刻着青云岛的微缩图景——海浪礁岸、听潮小筑、璇玑阁顶,历历在目。
最妙在其互动:一面,精雕着常德镇初遇——满脸煤灰只余灵动大眼的小乞儿,正将储物匣“还”给戴着平凡面具的白衣公子,画面诙谐。非平面雕刻,细如发丝的金属丝立体构架。
另一面,是两人如今的容颜——姜青麟剑眉星目俊朗非凡,周勉娇美灵动笑靥如花。相依相偎,眉目传情。色彩温润,在暗银底色衬托下格外鲜明。
核心机关的妙处:轻旋核心圆环,两面的场景如走马灯般流转切换交融。更妙的是,当圆环旋至特定角度对齐时,会发出细微如海风轻吟般的悦耳机簧声。这声音只有凑近才能闻见。
“岛上寻的边角料,夜里赶的。”姜青麟看着她爱不释手、恨不得立时拆解的模样,唇角弧度更深。 “可喜欢?”
“喜欢极了!独一份的!” 周勉用力点头,将红绳飞快绕过脖颈。冰凉的金属结贴上心口肌肤,一头扎进他怀里,“麟哥哥最好了!”
然而桃源时光终如沙漏流逝。姜青麟心中的弦始终紧绷。默算离藩地时日,离皇祖父“岁末前进京”旨意的期限已近。岛上的安逸,怀中人的温暖,成了甜蜜的负担。他知道不能久留。
这日黄昏,夕阳熔金。姜青麟立在听潮小筑露台,望着沉入海平线的红日,背影挺直。
周勉端着点心走来,笑靥如花。触及姜青麟凝重的侧影和沉滞的空气,笑容冻结在脸上。
“麟...哥哥?”试探地轻唤。
姜青麟缓缓转身,夕阳照亮了他眼中深潭般的不舍。
“勉勉,”声音低沉沙哑,“我...该走了。”
“走?”托盘“哐当”砸落在地。“去哪?为什么?”她冲到他面前,仰着小脸,泪水汹涌。
姜青麟心如刀绞,一把将浑身僵冷的她紧拥入怀。
“对不起...必须回京城。”
“京城?为什么?这里不好吗?”声音带着哭腔,紧抓他的衣襟。
姜青麟深吸一口气,捧起她泪眼婆娑的脸,目光沉静坦诚:“勉勉,看着我。有件事,一直未告诉你。我...是大齐皇帝之孙,当朝亲王,姜青麟。”
周勉瞬间瞪大眼:“亲...亲王?皇孙?”
“是。”他点头,指腹温柔拭去她的泪,“皇祖父有旨,命我岁末前回京复命。期限快到。皇命难违。”
巨大的信息冲击着周勉。震惊过后,恐慌无助攫住了她。京城!亲王!遥远莫测的世界!
“京城...是不是...很不一样?你...会有危险吗?”声音发颤。
“我会小心。”姜青麟未否认风险,“信我。我会回来。”
周勉在他怀中剧颤。许久,猛地抬起头。泪痕犹在,眼中只剩倔强与了然。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清晰:
“我...知道。你有你的责任...你去吧!”她飞快掏出那枚非金非玉、刻满符文的“千机钥”,用力按在姜青麟手中。
“这是我娘留的‘千机钥’!岛上只有两把!这把给你!”眼神满是担忧与恳求,“万一...万一走投无路,记着!拿它回来!青云岛...至少能藏身!这里...永远是你的退路!”
小手紧抓着姜青麟握钥匙的手,小脸扬起,泪水流淌:
“姜青麟!听好!办完差事,给我全须全尾活着回来!回青云岛!回我身边!我周勉认定的男人,跑不了!不管外面有多少牵绊,这里,听潮小筑,永远有你的位置!是我的!敢忘...”哽咽了一下,“...或敢不回来...我就让爹造一千只、一万只最吵的机关鸟,天天往京城送信!烦死你!听到没?!”
这炽热霸道、隐含接纳的宣告。姜青麟握紧手中冰凉的千机钥。巨大的暖流冲垮了离别的痛楚。再次将她狠狠拥入怀中。
轻轻松开,双手珍重地捧起她颈间温润的“机关同心结”。
“‘同心结’,锁住了常德镇初遇,锁住了青云岛的海风,也锁住了我的心意。”声音低沉沙哑,目光灼灼,“它永远在,等我回来。”
再次拥紧,誓言如烙印:
“好!我答应!此间事了,无论千难万险,姜青麟必回青云岛!必不负周勉今日情!天地为证,此心此诺,绝不相负!”
周勉被他眼中的风暴所慑。姜青麟低下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吻上她湿润的唇。
吻初始微凉,瞬间点燃了离别眷恋的无言誓言。唇瓣滚烫,封缄了所有未尽的哭诉。周勉先是惊愕,随即热烈回应,踮起脚尖,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唇齿相依,气息交融。
微微退开,两人气息不稳。周勉脸颊酡红,嘴唇微肿,眼中水光潋滟燃烧着孤勇。喘息着,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微喘却坚定:
“盖印了!姜青麟,天涯海角,你都得回来!”
姜青麟深深凝视着她,拇指轻抚她微肿的唇瓣。
“好。”声音斩钉截铁。 再次紧拥入怀。在她耳边,用气音郑重低语:
“等我回来,勉勉。”
暮色四合,星辰漫天。海涛呜咽。
码头边,周沧溟负手立在黄花石雕旁。海风吹动他的靛青布袍。深邃的目光看着露台上相拥的两人,看着女儿颈间的“机关同心结”,最终落在姜青麟紧握“千机钥”的手上。眼中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闪过,终归于海风中的一声叹息。沉默,是默许。
无言语,姜青麟最后深深凝视周勉——唇瓣嫣红,眼中泪光未散却燃烧着火焰。毅然松开怀抱,转身,大步走向停泊的快船。
帆起。快船如离弦之箭,破开深蓝海面,驶向海岸。
周勉伫立码头,海风吹干了泪痕,吹不散唇上的灼热与心口的滚烫。紧攥着胸前的“机关同心结”——那触感似带着体温的吻的印记,目光死死追随着消失在海天交界处的帆影。
“爹…”许久,沙哑带着一丝平静的声音响起,“他会回来的,对吧?”
周沧溟未答。缓缓抬手,带着难得的温和,轻轻拍了拍女儿单薄颤抖的肩。海涛声声。
第二卷 第一章归途
海风咸涩,鸥鸣渐远。姜青麟驾驭的小舟终于靠上了一处荒僻的沙滩。他跃下船,将小舟拖上岸藏于礁石之后,脸上并未覆着那层平凡的面皮,剑眉星目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却也带着一丝离岛后的沉郁。脚踏实地的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数道气息自不远处林中飞速接近,速度极快!
姜青麟瞳孔微缩,右手下意识按向腰间古朴的剑柄,体内真气悄然流转,周身自然散发出一股沉凝的气势。来人修为极高,为首之人的气息渊深似海,竟隐隐给他一种压迫感,其修为恐怕已至元婴之境!他凝神戒备,目光如电般射向来人方向。
只见数名身着不起眼灰色劲装、气息精悍内敛的汉子迅速现身,呈护卫阵型散开。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面容刚毅如刀削斧凿,眼神锐利似鹰隼,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常弘。他甫一看到姜青麟的真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如释重负,随即化为特有的肃穆与恭谨。他几步抢到姜青麟身前约一丈处,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最标准的礼,声音洪亮而充满敬意:
“下官锦衣卫指挥使常弘,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姜青麟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沉声道:“免礼。锦衣卫北镇抚司,不是在先帝朝便已裁撤封存?常指挥使何故在此?” 他的目光审视着常弘,带着一丝探究。“殿下”这个称呼,让他瞬间意识到,自己青云岛之行前的身份,恐怕已不再是秘密。
常弘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如标枪,恭敬回道:“回禀殿下!全赖殿下在桂州立下大功,上呈陛下惊天阴谋!陛下震怒之余,深感非雷霆手段不足以肃清魑魅,遂于三月前下旨,重启锦衣卫,重开北镇抚司!下官蒙陛下信任,掌此重任。陛下更亲口谕令,命下官务必寻得殿下,护卫周全。下官不敢怠慢,在桂州查办周明远逆案的同时,便已广布密探,全力搜寻殿下踪迹。”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有力,“殿下行踪飘忽,隐姓埋名,下官麾下儿郎费尽周折,一路追踪线索,耗费两月光阴,方才探知殿下最后出海之地。又经多方打探附近经验最老道的渔民,甚至牺牲了两名精通水性的好手强闯迷雾海域探查,才最终确认了青云岛的大致方位。此地阵法玄妙,非寻常修士可寻。下官本已决定,若再过两日仍无确切消息,便亲自驾船出海,拼死也要寻到殿下。天幸殿下安然归来,下官总算不负陛下重托!” 言语间充满了完成使命的郑重与对姜青麟安危的深切关切。
姜青麟点了点头,心中对锦衣卫重启后的高效与决心也暗自凛然。他继续问道:“桂州案,进展如何?”
常弘神色一肃,迅速禀报:“托陛下洪福与殿下奠定的基础,桂州大局已定!巡抚周明远及其核心党羽已被尽数擒拿,押解进京候审。其余州府涉案官吏,凡有牵连者,皆已落网。邪魔外道方面,‘血月宗’、‘凶冥宗’两处重要巢穴已被捣毁,骨干伏诛,余孽正在清剿。” 他略微停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锦衣卫特有的谨慎,“此外,在查抄周明远密室时,搜出大量密信。其中…除了一些与朝中官员的往来,还发现了数封与某位宗室郡王府的书信。” 常弘谨慎地略去了具体名号。
姜青麟眼神微凝,但并未追问具体是谁。涉及宗室,自有皇爷爷圣裁。他只是淡淡道:“嗯。你处理得很好。”
常弘心中一松,恭敬道:“谢殿下。陛下严令,下官首要之责便是寻得殿下,确保殿下平安。唯请殿下示下,是否即刻启程返京?陛下…甚为挂念殿下。”
姜青麟目光投向北方,京城的方向。岁末之期将近,皇祖父的旨意、桂州案的后续、以及父王血仇的线索…都如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他缓缓点头:“嗯,是该回去了。走吧,进京。”
常弘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做了个手势。一名锦衣卫迅速牵来一匹神骏异常、鞍鞯齐备的黑色骏马。常弘亲自上前,姿态恭谨地扶住马镫:“殿下,请上马。” 待姜青麟稳稳坐定,他才利落地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并未僭越地护在姜青麟“身前”,而是稍稍落后半个马身,居于侧后护卫位。其余锦衣卫则无声散开,形成警戒队形。
“启程!”常弘低喝一声。
一行人马,卷起细沙,朝着内陆,朝着那座权力与漩涡的中心——大齐京师临淄,疾驰而去。海风将姜青麟的玄色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端坐马上,青云岛的涛声与某个娇蛮少女含泪的誓言,似乎还萦绕在耳畔。前路,已非江湖。
马蹄踏过官道,沿海的湿润空气渐渐被内陆的干燥尘土取代。沿途所见,民生景象各异,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帝国长卷,既有承平的安稳,也透露出潜藏的疮痍。
行至一处名为“安平”的富庶县城,景象尚算繁荣。城门守卫精神抖擞,盘查有序。城内街道宽阔整洁,商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衣着光鲜,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述着秦王殿下奇袭清国粮道的传奇故事,引来阵阵喝彩。姜青麟一行低调穿过,所见所闻,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这才是大齐应有的气象。
然而,离开安平县不过百余里,进入相邻的“永丰”县地界,画风陡变。时值初冬,本该是农闲休养生息之时,官道两旁的田地却显出几分萧条。沟渠淤塞,田埂失修,偶有几处低洼地还残留着大片浑浊的水渍,散发着淡淡的腥气。路过的村庄,房屋大多陈旧,不少有修补的痕迹。村民们衣衫虽不算褴褛,却也洗得发白,面有菜色,眼神中透着一丝麻木和不易察觉的畏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压抑感,与安平县的生机勃勃形成鲜明对比。
“殿下,”常弘策马靠近半个身位,声音压得很低,“永丰县去年夏秋之交曾遭了水患,朝廷同样拨下粮款用于赈灾和加固堤防。但看眼前景象,似乎……治理得远不如安平。”
姜青麟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扫过田野和村落,最终落在一处明显是新修不久、却显得颇为单薄简陋的河堤上,几处堤段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渗水痕迹。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朝廷的钱粮,看来并非每一处都落到了实处。硕鼠之患,无处不在。”
进入永丰县城,凋敝之感更甚。城墙略显斑驳,城门处值守的衙役懒散地靠在门洞边,对进出的人爱答不理,眼神却不时在过往行人、尤其是带着货物的商贩身上逡巡。街道还算宽阔,但行人稀疏,商铺大多门可罗雀,偶有开门的也是货物稀少,掌柜伙计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几个形容枯槁的乞丐蜷缩在背风的墙角,无声地诉说着苦难。一股若有若无的怨气和恐惧弥漫在空气中。
姜青麟的目光扫过县衙方向时,似乎瞥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布包,眼神绝望而固执地死死盯着大牢那扇黑沉沉的铁门,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他们在城中唯一还算像样的驿馆安顿下来。驿丞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吏,行动迟缓,言语间闪烁其词,眼神躲闪。常弘心领神会,安顿好姜青麟后,便亲自带了两名精干手下,换上不起眼的便服,悄然融入了县城的市井之中。
姜青麟并未留在驿馆,他换了一身半旧的青色文士长衫,束起墨发,仅带了一名同样便装、气息收敛的亲卫,信步走上永丰县略显冷清的街头。他想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感受这片土地真实的脉动。
街角,一个卖杂粮煎饼的小摊前围着三两个顾客。摊主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正小心翼翼地给一个衣着破旧、牵着个瘦小男孩的妇人多舀了一勺面糊。妇人千恩万谢。姜青麟走近,要了一个煎饼,随意攀谈:“老哥,生意如何?”
摊主叹了口气,一边熟练地摊着饼,一边低声道:“勉强糊口吧。去年那场大水过后,收成不好,粮价又贵,城里人手里都紧巴巴的。我这小本买卖,也就图个温饱。” 他指了指旁边箩筐里黑乎乎、掺杂着不少麸皮和沙土的糙米,“您瞧瞧这米,就这成色,价钱还比往年贵了两成!都是那些黑心粮商囤积居奇!官府……唉,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姜青麟默默接过煎饼,付了钱。粗糙的口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涩味,印证着摊主的话。
又行至一处略显偏僻的街巷,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传来。只见两个身着皂隶服的衙役,正堵着一个挑着新鲜蔬菜进城贩卖的老农。其中一个衙役叉着腰,唾沫横飞:“老东西!进城费!卫生费!摊位费!懂不懂规矩?加起来五十文!少一个子儿,你这担菜就别想卖了!”
老农满脸皱纹如同刀刻,背脊佝偻,苦苦哀求:“差爷!差爷行行好!小老儿家里就指着这点菜换点盐钱……实在是……五十文太多了!求您高抬贵手……” 说着,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
“滚开!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另一个衙役不耐烦地一把推开老农,老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菜担子也歪了,鲜嫩的菜叶散落一地。衙役看也不看,一脚踩在菜叶上,狞笑着:“要么交钱,要么……嘿嘿,跟我们回衙门‘说道说道’?”
姜青麟身后的亲卫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手按向了腰间的短刃。姜青麟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走上前,声音平静:“两位差爷,这位老丈的进城费、摊位费,我替他付了。”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碎银,约莫一两,递了过去。
两个衙役一愣,看到银子,眼睛顿时亮了。为首的衙役一把抢过银子,掂量了一下,斜睨着姜青麟:“哟,读书人?挺大方啊!行,算他走运!” 他贪婪地将银子揣进怀里,竟丝毫没有找零的意思,冲着老农吼道:“还不快滚!算你遇到贵人了!”
老农感激涕零,对着姜青麟连连作揖,也顾不上收拾地上的菜,挑起担子,踉跄着赶紧离开了。
两个衙役得意地哼着小曲,正要离开。姜青麟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差爷,这永丰县的规矩,进城费、卫生费、摊位费加起来要五十文?不知可有县衙明文告示张贴?”
衙役脚步一顿,回头瞪着姜青麟,脸色沉了下来:“小子!你什么意思?多管闲事是吧?衙门的事,轮得到你一个穷酸书生过问?拿了你的银子是给你面子!再啰嗦,信不信老子把你一起抓进去?” 说着,手按在了腰间的铁尺上。
姜青麟身后的亲卫眼神一厉,气息微凝。姜青麟却只是淡淡一笑:“不敢。只是初到贵地,好奇问问。” 他不再多言,带着亲卫转身离开。
两个衙役看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口:“算你识相!”
回到驿馆不久,常弘也带着一身尘土回来了,面色凝重。他屏退左右,低声向姜青麟禀报:
“殿下,此地情况……比看到的更糟。”
“百姓怨气颇深,但敢怒不敢言。县令陈有德,表面清廉,实则与城中几家大粮商、绸缎庄关系盘根错节。去年赈灾粮款,据说被层层克扣,真正到灾民手中的不足三成!修堤款项更是被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县丞李茂,是陈有德的心腹,负责具体经手,据说手段颇为酷烈。刚才属下在城南茶棚,还听到几个行商私下议论,说李县丞在州府颇有倚仗,行事才如此肆无忌惮,连州里派来查账的官员都被他‘招待’得服服帖帖,最后不了了之。”
“另外,”常弘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属下在县衙后巷,无意间听到两个醉酒的衙役吹嘘,说他们替‘李爷’李茂办差,如何威风,如何从商贩手里收‘孝敬’……”
姜青麟眼神沉静如深潭。他脑海中闪过那老妇绝望的眼神,衙役的跋扈,摊主的叹息,老农的佝偻背影……这一切,如同冰冷的针,刺穿着他身为亲王的责任感。这趟归途,所见所闻,不再是模糊的奏报,而是活生生的、亟待拯救的民生疾苦,以及盘根错节、亟待斩断的毒瘤!
“常弘。”
“卑职在!”
“此事不能姑息,但孤需尽快回京面圣。”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常弘,“你即刻选派一名精明强干、处事老练的百户,持孤王令牌,全权负责彻查永丰县贪墨案!调集附近州府锦衣卫人手供其差遣!”
“是!殿下!” 常弘肃然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告诉他,”姜青麟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孤要他:第一,即刻查封县衙账房、粮仓及涉案粮商库房!控制陈有德、李茂及所有涉案人员!第二,提审相关胥吏、粮商、里正,务必查清贪墨钱粮去向及所有同党!第三,释放所有因抗捐、伸冤而被构陷下狱的无辜百姓!第四,抄没陈有德、李茂及涉案粮商家产,除留部分维持经营外,其余尽数用以补偿被盘剥之百姓、平抑粮价及重修堤防!第五,将那两个衙役杖责一百,枷号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此案所有细节、人证物证、处置结果,整理成卷,飞马急报御前及孤处!后续赈济、修堤事宜,由他督同吏部、户部派员在此督办落实,务必使钱粮真正惠及百姓,堤坝工程须经工部查验合格!孤回京后,会亲自向陛下奏明此地情形!”
命令条理清晰,雷霆万钧!常弘迅速领会,沉声道:“殿下放心!卑职定选派得力人手,将此案办成铁案!永丰县的蛀虫,一个也跑不掉!”
很快,一名面容精悍、眼神沉稳的锦衣卫百户被常弘带到姜青麟面前,单膝跪地:“卑职北镇抚司百户赵振,参见殿下!请殿下示下!”
姜青麟将令牌交予他,目光如炬:“赵振,孤将此案交予你,是信你之能,重你之责!务必秉公执法,除恶务尽,还永丰百姓一个公道!若遇阻挠,可凭王令,调动一切所需力量!孤在京城,等你的详报!”
“卑职领命!必不负殿下重托!” 赵振双手接过令牌,声音斩钉截铁。
姜青麟不再多言,转身对常弘道:“此地事了,即刻启程!”
“是!”
夜色深沉。驿馆房间内烛火摇曳。姜青麟独坐灯下,听着窗外隐约传来锦衣卫缇骑调动、衙役呵斥与百姓低语交织的声音。永丰县的蛀虫正在被连根拔起。目光投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临淄的方向。皇爷爷、未解的谜团、等待的故人……还有这亟待整顿的万里江山,都如同无形的巨网,等待着他。永丰县只是一个开始。
翌日清晨,队伍再次启程。姜青麟端坐马上,玄色衣袍在晨曦中显得愈发深沉。他最后看了一眼笼罩在薄雾中的永丰县城,县衙方向似乎已有锦衣卫在张贴安民告示。
“走吧。” 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扫除污秽后的坚定力量,“加快行程。皇爷爷,还在等着。”
马蹄声踏破晨雾,卷起烟尘,坚定不移地朝着那座盘踞着赤龙、也蛰伏着无数未知的帝都驶去。每一步,都踏在帝国的土地上,承载着万千黎民的期望,也肩负着扫清更多阴霾的重任。
第二章姜芷
姜青麟一行人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十二月中旬赶到郑州,抵达了距离临淄的最后一个驿站。由泸州出发的庞大仪仗队早已在此等候多时。是夜,风卷残雪,寒意刺骨。姜青麟与常弘甫一踏入驿站门槛,一群焦灼的侍女太监见了他,如同见了救星,长舒一口气。
就在这时,内厅转出一人。
一袭霜色锦缎长袍,无一丝杂色,仿佛汲取了月华与寒露织就,袍角拂过冰冷的地面,未惊起半分尘埃。她静立在那里,周身笼着一层化不开的薄雾寒霜,不似凡尘中人,倒像是从一幅泼墨山水里走出的孤高清绝的仙影。肌肤欺霜赛雪,是终年不见阳光的莹润冷白,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几乎不见一丝纹理与血色,唯有那双点漆般的墨瞳深邃如寒潭星夜,才为这极致冷白添上一点生气。眉似远山含黛,鼻梁挺直如峰脊,唇色淡薄如初绽的樱瓣。
她正是姜芷,大齐的长公主,姜青麟的亲姑姑,与秦王、太子同为先皇后所出。自幼极得今上姜荣乾宠爱。因厌烦联姻桎梏,又痴迷剑道,求得祖父首肯,拜入剑宗。剑法日益通神,渐负盛名,最终执掌剑宗,成为一代宗主。姜青麟幼时在泸州,便是由她亲自教导剑术。那时他尚不知这位清冷如仙的“师尊”竟是自己的亲姑姑,日日恭敬唤着“师尊”,待知晓身份时,那份敬畏中更掺杂了难以言说的亲近与依赖。
而在霜华峰寒潭那次生死劫难之后,这份复杂的情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早已悄然变质,滋生出逾越姑侄、师徒界限的炽热情愫。他们之间,拥抱已是寻常,那份禁忌的甜蜜与挣扎,如同藤蔓般缠绕在彼此心头,越陷越深。
而姜青麟这来自二十世纪的灵魂,虽未亲身历尽情爱,但信息爆炸时代熏陶出的甜言蜜语和情感攻势,早已刻入骨髓。面对这位清冷绝艳的姑姑师尊,他那些炽热、直白、甚至带着点现代痞气的情话,如同最烈的醇酒,姜芷这从未经历过如此情感轰炸的“古人”,哪里招架得住?很快便在他精心编织的甜蜜情网中步步沉沦。
姜青麟一眼瞥见她,头皮瞬间一麻,脊背窜起一股凉意,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隐秘的渴望随之升腾。那女子目光清泠,只在他脸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眼神里无波无澜,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无声地宣告:待会儿再与你算账。随即,她的视线掠过他,落在他身后的常弘等人身上,清冷的声音如碎玉击冰,悠悠传来:“你们是什么人?”
常弘反应极快,躬身抱拳,恭敬道:“参见长公主殿下!下官锦衣卫指挥使常弘,奉旨率部护卫秦王殿下返京。”
姜芷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依旧清冷:“嗯。一路辛苦。你们先回临淄复命吧,顺便告诉朝廷一声,秦王明日抵京。”
常弘下意识看向姜青麟,见他微微颔首,这才躬身应道:“谨遵殿下之命!”随即带着手下迅速退出了驿站。
待常弘等人身影消失,驿站前厅的空气骤然凝结,仿佛连呼啸的风雪声都被隔绝在外。姜芷的目光如万载玄冰凝成的尖锥,直刺姜青麟,声音比方才更沉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姜青麟,跟我过来。”语毕,霜袖微拂,带起一缕刺骨的寒意,转身向内行去,步履无声。
姜青麟顿觉脊背生寒,无形的压力迫得他呼吸微窒,但心中那股灼热却驱使他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目光不受控制地流连在她霜袍下若隐若现的纤细腰肢。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一间布置简洁却处处透着雅致的客房。
姜青麟跟在后面,目光无法从她霜袍下若隐若现的腰肢和行走时摆动的臀线移开,心跳如鼓,既有畏惧也有难以抑制的渴望。
姜芷突然停下脚步,并未回头,但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方才…人多眼杂。你…可知错?”
姜青麟心头一紧,趁机上前半步,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清冽的冷香,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依恋:“姑姑…弟子知错。只是…数月不见,弟子…弟子实在思念师尊。”他故意用了“师尊”这个旧称,试图唤起她作为教导者的柔情。
姜芷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她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热度和那声“师尊”里的亲昵。寒潭边他浑身浴血的样子瞬间闪过脑海。她猛地攥紧了霜袖下的手,指节发白,声音更冷,却带上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住口!收起这些轻浮言语!待会儿…再与你清算!”说罢,快步走向客房,步履似乎比之前更快了一丝。
“嗒。”
一声轻响,房门被一股柔韧而精准的气劲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喧嚣。室内只余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摇曳,映着窗外模糊的风雪剪影,更添几分沉凝压抑。姜芷缓缓转过身,那双寒潭星夜般的眸子锁定了姜青麟,室内的温度仿佛瞬间又降了几分,连灯火都似乎黯淡了些许。她周身无风自动,一股无形而凛冽的剑意弥漫开来,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几个月不见,你倒是自在。”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坠地,“我回剑宗处理点事,回到泸州才听嫂嫂说,父王解了你的禁足,让你去桂州查案。”她顿了顿,目光如两道凝练的剑气,穿透昏黄的灯火,“我担心你出事,一路追到桂州。”她向前无声踏近半步,无形的威压如同冰墙般迫近,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冷香,“锦衣卫已经在抓人了,却说你人不见了。我以为你该直接回京。在这里等了又等,连你半点影子都没见到。”她眸光锐利如剑,锁死他,声音里淬着冰:“姜青麟,说。这几个月,你到底去了哪里?还是去哪里玩得忘了回家?”
姜青麟头皮发炸,却因她的靠近而心跳加速,强自挤出一个笑容,身体也下意识地向前微倾:“姑姑明鉴!我哪敢啊?桂州案子结了,顺道……就去看了场武林大会。”
姜芷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他,最终落在他左手腕间那根颜色鲜亮、编织精巧的同心结手绳上,眼神骤然一凝,锐利无比,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在她心底弥漫开来:“武林大会,六月就结束了。扬州到郑州,就算游山玩水,要走几个月?”她的声音更冷,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这手绳,又是哪个女人给的?还有,清源府衙外,你亮出紫玉令召见知府。亲王令牌一出,你的身份行踪便不再是秘密!多少暗处的眼睛会盯上你?你倒好,转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去了什么……青云岛?”
她刻意加重了“青云岛”三字,眼神探究如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和更深的不悦。
姜青麟心知瞒不过关键,索性厚起脸皮,一步上前,极其自然地捉起姜芷那只微凉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动作亲昵而熟练,声音刻意放软,带着几分甜腻的讨好:“姑姑~,师尊~!冤枉啊!桂州事了,我心头烦闷,就想找个清净地散散心。那青云岛风景奇绝,岛主周沧溟前辈也算通情达理,我报上身份,他便允我上岛小住了些时日,看看海,散散心。这手绳……”他故意晃了晃手腕,红绳鲜艳夺目,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脸不红心不跳道:“是依依给的,就是个念想,真没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他刻意避开了周勉的名字。
姜芷的手被他攥住,指尖微微一僵,清冷的眸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耳根悄然染上一抹薄红。她并未立刻抽回,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和那大胆的话语,心中又恼又乱,目光却愈发锐利地审视着他,仿佛要将他每一寸伪装都刺穿:“青云岛主周沧溟?性子孤僻,深居简出,奇门遁甲、机关术数独步天下。他能让你上岛,仅仅因为‘报上身份’?”她话锋带着洞察的意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听说他有个女儿,性子跳脱,精于机关。你滞留岛上数月,该不会……是跟这位周姑娘,相处甚欢吧?”
她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戳向姜青麟试图隐藏的部分,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姜青麟心头猛跳,面上极力维持镇定,手上却握得更紧了些:“姑姑说笑了!岛主女儿?我……也就见过几面,岛主事务繁忙,她……她负责招待罢了。哪里及得上姑姑……”他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清冷的侧颜,视线不由自主地下滑,掠过她因情绪波动而微微起伏的饱满胸脯。
姜芷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也未再紧逼,目光在他身上细细巡梭,如同最精准的剑在感知对手的破绽,身体却因他的贴近而微微绷紧,胸前那傲人的曲线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在昏黄灯光下投下诱人的阴影:“离开王府时,你尚在筑基后期。”她的语气带着肯定,“如今,金丹中期了?不到一年,进境如此之快?青云岛上,莫非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机缘?还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揠苗助长的法子?”
最后一句,带着严厉的关切,还有一丝担忧。
姜青麟心中警铃大作,双修秘事绝不可提。他眼珠一转,立刻道:“姑姑放心!我运气好,在泸州附近玉树县进了一处隐秘的古秘境。在里面得了些罕见的灵粹,炼化之后,修为自然就涨上来了。根基稳固得很!”他一边说,一边得寸进尺,另一只手悄悄环上了她纤细却挺拔的腰身,掌心感受到那紧致的曲线,轻轻一带,便将她丰腴柔软的娇躯嵌入了自己怀中。那饱满的胸脯毫无间隙地压在他的胸膛上,惊人的弹性和热度隔着衣料传来。
姜芷身体一僵,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硬朗和自己胸前的柔软被挤压变形带来的异样触感,清冷的声音带着告诫,却没有立刻推开他:“天材地宝,是机缘。但境界升得太快,灵力容易虚浮,根基不稳。”她看着姜青麟近在咫尺的脸庞,眼神虽冷冽如霜,却隐含着深沉的关切和一丝无奈,“金丹期,关键是把内丹凝实,感悟天地法则。你得静下心来,用你的功法好好打磨灵力,把基础打牢,别光图快。不然,以后想再进一步,反而会受拖累。回京后,每日的功课不可懈怠,我会亲自检查。” 最后“亲自检查”四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密,和他此刻紧贴着她身体的姿势形成一种隐秘的呼应。
姜青麟见成功搪塞过去,心头一松,立刻打蛇随棍上。他紧紧环住她纤细却挺拔的腰身,感受着她那丰腴饱满的酥胸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带来令人血脉贲张的柔软触感。他的手在她光滑微凉的腰间流连摩挲,下巴抵在她散发着幽香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语气带上浓烈的亲昵与依恋,目光灼灼:“姑姑……这几个月不见,您……是不是想我了?”他刻意将“想”字咬得轻软暧昧,带着少年人炽热的依恋和一丝笃定的试探,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颈侧肌肤。
姜芷被他这大胆的拥抱和直白的话语弄得呼吸微微一窒。那清冷如冰封湖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和灼热的体温,以及自己胸前被压迫揉挤带来的阵阵酥麻。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饱满的胸脯在他怀中剧烈起伏,声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却失了往日的绝对威严:“休得胡言!越来越没规矩!放手!”
然而,在她挣扎的刹那,姜青麟敏锐地捕捉到她霜色锦袍下,肩背线条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了些,仿佛一柄蓄势待发的剑,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姜青麟却不依不饶,双臂如同铁箍,将她更紧地嵌入自己怀里,下颌在她微凉的肩上蹭了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颈侧敏感的肌肤,声音低沉而执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炽热:“可……我是真想您了,想得紧。在岛上,在海上,每一次风浪,每一次险境,脑子里总会闪过霜华峰顶的寒潭!想起您浑身浴血抱着我的样子!想起您说‘再不许如此’时……眼里的恐惧和后怕!”
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彼此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紧贴着,不留一丝空隙。那丰腴的胸乳被挤压得变形,深陷在他怀中,带来蚀骨的柔软触感。声音带着灼热的执念,“姑姑!您知道我每次离开您,最怕的是什么吗?我最怕…最怕像那次一样,来不及!来不及挡在您前面!来不及…护住您!最怕…再看到您为我流血!”
“寒潭”二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姜芷冰冷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尘封的记忆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刻骨的恐惧汹涌而至……身体因这强烈的情绪冲击和紧贴的炽热体温而微微发软,那象征性的挣扎力道彻底泄去,软玉温香般依偎在他怀里。
第三章寒谭
那时她正带着小青麟外出历练,来到霜华峰顶的寒潭。深冬时节,潭水诡异地未完全封冻,巨大的浮冰边缘锐利如刀,水下是能瞬间冻毙活物的极寒。潭心深处,传说孕育着一块千年不化的“玄冰玉髓”,是炼制本命飞剑的绝顶材料,却也伴随着致命的凶险——玄冰寒气会不定时爆发,形成恐怖的冰爆旋涡。
姜芷盘膝坐于潭心一块仅容一人的巨大浮冰之上,周身笼罩着流转玄奥符文的冰蓝色护体罡气。她双眸紧闭,神识沉入潭底,正以自身精纯剑元小心翼翼引导、剥离深藏冰髓核心的一缕精粹。霜色衣袍紧贴着她盘坐的曲线,勾勒出腰肢的纤细和臀部的圆润弧度,在清冷孤绝中透出一丝惊心动魄的女性魅力。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引动寒气反噬。若非为了给即将正式踏入剑道的小徒弟小侄儿姜青麟炼制一柄契合体质的本命剑胚,她绝不会轻易涉险。
小姜青麟被严令待在岸边老梅树下,裹着厚厚貂裘,只露出一双紧张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潭心那道孤绝的身影。潭水散发的寒意刺骨,岸边积雪冻成冰粒。他心中充满不安,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时间在死寂的寒冷中流逝。潭心处,姜芷护体罡气明灭不定,潭水开始不安涌动,发出低沉的轰鸣。
突然!
“咔嚓——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寂静!并非姜芷引导出错,而是她身下巨冰毫无征兆地从内部崩裂!狂暴的玄冰寒气如同挣脱枷锁的恶龙,瞬间喷涌!无数道锋利如刀的冰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疯狂攒射!
变故太快太猛!姜芷正处于引导关键,心神高度集中,对身下异变反应迟了一瞬!仓促中断引导,气血翻腾。更要命的是,数道最粗壮致命的冰棱,已破开她因分神而稍显薄弱的护体罡气,带着毁灭性的极寒,直刺她背心!
岸边的小姜青麟,在冰爆的刹那,心脏骤停!他看到师尊身影在碎冰寒潮中猛地一颤,致命的冰棱正刺向她!
“师尊——!!!”
一声带着无尽惊恐、撕裂般的童音响彻寒潭!绝望超越了理智!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
小姜青麟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他无视了岸边的警告,无视了脚下薄冰碎裂的咔嚓声,无视了能将他瞬间冻毙的恐怖寒气!眼中只有师尊遇险的身影,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挡住它!不能让冰刺伤到师尊!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姜芷所在的浮冰碎片边缘!那致命的冰棱尖端距离姜芷背心已不足三尺!寒气刺得他皮肤瞬间麻木。
“滚开!”姜芷感应到他的靠近,惊怒交加,厉声呵斥,试图用余劲将他震开。此刻分心,她必遭重创!
小姜青麟充耳不闻!他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决绝,看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离师尊最近、也是最粗壮的那道冰棱的末端!
“砰!咔嚓!”
冰棱被撞得猛地偏移了方向!就是这寸许之差,让原本瞄准姜芷心脏的冰棱,险之又险地擦着她的肩胛骨边缘掠过!冰棱上附带的恐怖寒气瞬间侵入,在她肩后撕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涌出即被冻结!
然而,撞击的巨大反作用力和冰棱逸散的狂暴寒气,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小姜青麟瘦弱的胸膛上!
“噗——!”
滚烫的鲜血混着内脏碎片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在冷空中化为血雾冰晶。他小小的身体像破败的玩偶,被狠狠抛飞出去,撞在一块浮冰上,又重重跌入刺骨的寒潭!冰冷的潭水瞬间淹没了他,刺骨的寒意和胸口的毁灭性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意识迅速沉入无边黑暗。鲜血在冰冷的潭水中晕开,如同凋零的红梅。
就在小姜青麟身体被抛飞的瞬间,姜芷的余光捕捉到了那口喷溅的鲜血和他跌落的弧线。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她看到了孩子脸上残留的决绝,以及迅速被冰水和黑暗吞噬的苍白。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青麟——!!!”
一声凄厉到完全变调、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尖啸,从未在姜芷口中发出过的声音,带着毁天灭地的惊恐和滔天怒意,轰然炸响!整个寒潭狂暴的寒气都为之一滞!
姜芷的双眸瞬间变得赤红!那清冷孤高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焚尽一切的狂暴杀意!肩上的伤口?那根本不值一提!
“给我——碎!!!”
她不再顾忌反噬,不再压制修为!体内精纯浩瀚的剑元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彻底爆发!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要将天地都劈开的恐怖剑气,带着她全部的愤怒、恐惧和毁灭欲,从她并拢的指尖狂暴斩出!
“轰隆——!!!”
剑气所过,狂暴的冰棱、喷涌的寒气、甚至整片寒潭的水域,都被这无匹的锋锐瞬间斩碎、蒸发、化为虚无!以她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潭水被硬生生排空、冻结、再彻底湮灭!潭底坚硬的玄冰岩层被犁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恐怖沟壑!那块孕育玄冰玉髓的万年冰核,也在这一剑的绝对毁灭下化为齑粉!
几乎在剑气爆发的同时,姜芷的身影已经不顾一切地冲入了尚未完全平息的毁灭性能量和刺骨冰水中!剑气碎片在她身上割裂出细小的伤口,极寒侵蚀着她的护体罡气,但她浑然不觉!她疯狂地搜寻着,终于在浑浊冰寒的水流中,触到了那个小小的、软绵绵的、冰冷得几乎没有生息的身体。
她将他紧紧捞起,抱在怀里。触手是刺骨的冰凉,小小的胸膛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塌陷下去,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嘴角还在不断溢出带着冰渣的血沫。
“青麟…青麟!看着我!不准睡!睁眼!”姜芷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从未如此失态,如此恐惧,如此…像个无助的凡人。她疯狂地将自己精纯温和的本命剑元,不顾一切地、如同决堤洪水般灌入小姜青麟体内,试图护住他微弱得随时会熄灭的心脉,驱散那致命的玄冰寒气。她能感觉到自己珍贵的、温养多年的剑元如同泥牛入海,被那霸道的寒气迅速消磨,但她毫不在意!只要能留住他!
她抱着他,跌跌撞撞地冲回岸边。平日里纤尘不染的霜色衣袍,沾满了刺目的鲜血、冰水和污泥,狼狈不堪。她将他轻轻放在铺开的貂裘上,双手依旧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剑元,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他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小脸,口中语无伦次,声音破碎:
“撑住…青麟…为师命令你撑住!听见没有!”
“别怕…姑姑在…姑姑在这儿…谁也不能带走你!不准!”
“是师尊不好…是姑姑的错…是姑姑的错…”
滚烫的液体,一滴,两滴…砸落在小姜青麟冰冷的脸颊上,瞬间凝结成冰珠。那是姜芷的泪。自她剑心通明以来,从未流过泪。此刻,这冰封千年的心湖,为怀中这个为她豁出性命、生死不知的孩子,彻底决堤。
“...不准!谁也不能带走你!...是姑姑的错...全是姑姑的错...若你...若你有事...姑姑...姑姑该如何...”
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小脸,指尖拂过他冰冷的脸颊,心中涌起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死死压住: “活下去...麟儿...求你...只要你活下来...姑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给你...”
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她将他冰冷的身体更紧地贴在自己同样冰冷的胸口,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这一刻,什么剑心通明,什么清规戒律,什么长公主威仪,全都灰飞烟灭。她只是一个恐惧失去至亲的绝望女人。
小姜青麟的意识在无边的冰冷和剧痛中沉浮。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冻僵、碾碎了。但在意识的最深处,似乎又有一缕极其温暖、极其熟悉的气息,如同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死死地拽着他,不让他彻底沉沦。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到了一声遥远而凄厉的呼唤,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撕心裂肺的恐慌和绝望…好像是…师尊在哭?
师尊…别哭…
青麟…保护…师尊…
这个念头微弱却无比坚定,伴随着那缕温暖的气息,深深地烙印进他濒死的灵魂深处。
当姜青麟再次醒来,已是七日之后。他躺在温暖如春的静室内,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痛,但那股致命的寒气已然消散。床边,姜芷静静地坐着,依旧是一袭霜衣,容颜清绝,仿佛那日寒潭边的疯狂、泪水与狼狈,只是一场幻觉。
但姜青麟敏锐地发现,师尊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那清冷的眸底深处,似乎沉淀了一层化不开的沉重、后怕,以及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近乎偏执的守护欲。她周身的气息似乎也沉凝了许多。
“醒了?”姜芷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伸出手,微凉的指尖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爱怜,轻轻拂过他额前汗湿的碎发。
“师…尊…”姜青麟声音嘶哑微弱,想动一下,胸口的剧痛让他小脸瞬间皱成一团,冷汗涔涔。
“别动。” 姜芷立刻按住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动作却轻柔无比,“好好养伤。”
姜青麟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依旧清冷却无比专注的容颜,寒潭边那奋不顾身的一幕幕碎片般涌入脑海。他记得那致命的冰棱,记得自己撞上去时的剧痛和冰冷,更记得…最后感受到的那缕温暖和那声凄厉的呼唤。
“师尊…” 他小声问,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和担忧,“您…没事吧?”
姜芷的动作顿住了。她深深地看着他清澈的、带着纯粹关切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略显苍白的倒影。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逾千斤,敲在两人心头:
“为师无事。”
“从今往后,为师在,无人可伤你分毫。”
“你为为师做的…足够了。再不许…如此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微颤,那是劫后余生、刻骨铭心的恐惧,是对失去的极致抗拒。
小姜青麟似懂非懂,只觉得师尊此刻的目光和话语,让他无比安心,也无比沉重。他努力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眼神却异常明亮:“嗯…青麟…听师尊的…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比所有人都厉害。这样,我就能永远站在师尊身边,保护师尊,再也不要和师尊分开…”
这一次的“孝心”,在生死的淬炼下,彻底偏离了轨道,化为了融入骨血的、至死方休的守护欲和独占欲。而姜芷心中那道因他而撕裂的口子,也注定了她此生此世,再也无法将这个为她豁出性命的孩子,仅仅视作一个需要教导的弟子。
寒潭碎玉,情孽已生。
记忆在此刻断绝。
那碎裂的坚冰,那致命的冰棱,那喷溅的滚烫鲜血,那怀中冰冷得几乎没有生息的小小身体……还有那句“再不许…如此了”背后,几乎将她灵魂撕裂的、对失去的极致恐惧!
姜青麟这近乎控诉的、带着深切依恋和恐惧的告白,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冰封的心防上!尤其那句“来不及护住您”和“再看到您为我流血”,更是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最脆弱、也最无法释怀的痛点——她才是师尊!她才是应该守护他的人!可那次,却差点眼睁睁看着他为自己而死!这份深埋心底的无力感、恐惧感和近乎偏执的保护欲,在寒潭之后,早已扭曲成了比任何情感都更深沉、更复杂、也更禁忌的执念。这份执念,正是他们如今逾越伦常的根源。
“住口!” 姜芷猛地厉喝出声,声音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破碎和颤抖!她身体剧烈一震,一股磅礴冰冷的剑气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自她体内爆发出来!房间内的空气仿佛被冻结,桌椅杯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这几乎让她窒息的拥抱和直击灵魂的话语!这挣脱的力道绝非之前可比,带着元婴修士濒临失控的恐怖力量!
姜青麟在剑气爆发的瞬间就感到致命的威胁!他对姜芷的实力和此刻状态再清楚不过!强行禁锢只会两败俱伤!他几乎是凭借战斗本能和对其剑气的熟悉,在千钧一发之际松开了手臂,身体如同游鱼般向后急撤!饶是如此,那凛冽的剑气边缘依旧擦过他手臂,玄色衣袖瞬间碎裂,留下一道刺骨冰寒的白痕!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姜芷脑中一片空白!寒潭的冰冷绝望与此刻怀中骤然消失的滚烫依恋形成巨大的空洞和更猛烈的混乱!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一个疯狂而原始的念头如同闪电般攫住了她——让他闭嘴!停止这撕裂她心防的言语!将那可怕的念头彻底封死!
就在姜青麟后撤、两人身体分开一丝缝隙的瞬间!
姜芷的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紫色雷霆!动作快得超越了思维!那双总是清冷无波、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混杂着被揭穿的恐惧、被触碰的逆鳞、被那炽热告白灼伤的剧痛——的眸子,狠狠撞进姜青麟惊愕放大的瞳孔!
她没有丝毫犹豫!在姜青麟惊愕放大的瞳孔中,她染着霜色、冰凉却带着决绝力道的唇,狠狠堵上了他还欲说话的嘴!
这不再仅仅是一场带着惩罚、宣告和试图封印混乱情感的撞击!在唇瓣相触的瞬间,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悸动如电流般窜遍两人全身!姜芷的吻初时带着蛮横的力道,仿佛要将他所有的话语和念头都碾碎在唇齿间。但很快,那份刻骨的思念与压抑许久的渴望便冲垮了堤坝。她的手臂不自觉地环上了他的脖颈,生涩却无比投入地加深了这个吻,冰冷的唇瓣在厮磨中迅速变得滚烫。她的身体不再紧绷如弦,而是微微颤抖着,主动贴近他灼热的胸膛,睫毛剧烈地颤动着,泄露着内心天崩地裂般的混乱与沉沦。
姜青麟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却又瞬间点燃的吻完全点燃了!大脑空白之后,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汹涌的情感洪流轰然决堤!所有的理智、顾忌、身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几乎是狂喜地回应着,有力的手臂猛地环住她纤细柔软却又充满惊人弹性的腰肢,将她更深地、几乎揉进自己怀里地按向自己!彼此的身体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那饱满的胸乳被挤压得深陷变形,带来令人疯狂的柔软和热度。他反客为主,带着积攒了数月的思念和强烈的占有欲,强势地撬开她的贝齿,舌尖霸道地侵入,疯狂地汲取着她的气息,与她温软湿滑的舌尖纠缠共舞。唇舌交缠,气息灼热而混乱,带着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渴望与恐惧的交融。这个吻,炽烈、缠绵、带着不顾一切的毁灭与重生,远比寒潭那次更加深入灵魂。
这个吻,短暂,却如同永恒凝固的惊雷!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仿佛被那过于灼热的洪流烫伤。姜芷眼中翻腾的混乱风暴骤然一凝,瞬间被冰冷的清醒和巨大的羞恼所取代!她在做什么?!这里是驿站!他们是姑侄!是师徒!
“唔…!”她猛地推开姜青麟,动作带着从未有过的仓皇!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剑气瞬间自她体内迸发,精准地将姜青麟震退数步!
姜芷连退两步,霜色锦袍无风自动,气息紊乱。她已如一道受惊的霜影般猛地站了起来!脸颊上的红晕已蔓延开来,连带着眼尾都染上了一抹艳丽的霞色,一直红到了耳根脖颈。那张欺霜赛雪的容颜上,此刻布满了惊愕、羞愤欲绝以及一种茫然和情动的余韵。
她死死盯着姜青麟,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剧烈的羞恼、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藏眼底、尚未褪去的迷离与慌乱。
那被吻得微微红肿、泛着水光的唇瓣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身剑气激荡,锐利得仿佛要将空间割裂。
她猛地抬手,用宽大的霜袖狠狠擦过自己的嘴唇,仿佛要擦掉那滚烫的印记和失控的证据,也擦掉那份让她心慌意乱的情潮。这个动作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极度的慌乱。
“放肆!混账!”
她的声音终于找回了冰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破碎,以及一丝哭腔和情动的沙哑。她再也无法面对眼前这个让她方寸大乱的人,狠狠瞪了姜青麟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羞、怒、恼、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眷恋。霜色身影猛地一晃,如同受惊的孤鸿,带着一道凛冽的寒风和残留的、交融的清冽与滚烫气息,脚步比来时更快了几分,带着一丝仓皇,
瞬间撞开房门,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风雪之中!只留下“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门框都在簌簌作响。
姜青麟站在原地,胸口被剑气震得微微发麻,唇上残留着冰冷与滚烫交织的奇异触感,口中满是属于她的清冽幽香。他抬手,指腹轻轻拂过自己同样微肿的唇瓣,眼神复杂难辨,震惊、狂喜、……但更多的是一种攻城略地后的坚定。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嘴角最终缓缓勾起一个带着势在必得的弧度。
窗外,风雪呼啸,疯狂地拍打着窗棂,如同他此刻汹涌澎湃、再也无法平息的心海。他知道,寒潭的冰,早已被他这烈火,灼开了一道裂痕。
第四章进京
一夜无话。但驿站的寂静之下,是两颗激烈跳动、辗转反侧的心。昨夜那场风暴般的吻,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彼此的灵魂深处。
晨光熹微,驿站内已有人声。姜青麟起身,自有沉默干练的侍女垂首侍立,捧来盥洗之物与亲王服饰。他拒绝了繁复的梳洗,只以清水净面,任由墨黑长发披散肩后。侍女小心翼翼地将那顶象征亲王尊荣的墨玉蟠龙冠为他束上长发。冠体由整块深海玄玉雕琢,蟠龙栩栩如生,龙目处镶嵌的星辉玄珠流转着温润却蕴含磅礴威压的光晕,映衬着他年轻却已棱角分明的脸庞。
一身素白内衬已着好,侍女正捧起那件玄青色四爪蟒袍。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一丝极力维持的平静:
“你们出去吧,我来。”
门被无声推开。姜芷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宽大的霜白素衣,却难掩那惊心动魄的曲线——宽大衣衫下,丰腴饱满的酥胸傲然挺立,随着她走近的步伐微微颤动,勾勒出诱人的弧度,腰肢却是不盈一握,行走间自然摆动,带动臀线划出令人心驰的饱满线条。昨夜的风暴仿佛已被强行冰封,她面色平静无波,眼神深邃如古井,只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倦意和眼底深处未散的波澜藏在冰面之下。她走到侍女身前,无声地接过那件沉甸甸、绣工繁复的蟒袍。
姜青麟展开双臂,目光沉静而灼热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昨夜未散的滚烫余温。姜芷避开他直白的视线,垂眸,动作一丝不苟地为他穿戴。她的手指修长稳定,抚平肩头细微的褶皱,整理腰间的玉带,将象征亲王威仪的每一个细节都调整到完美。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他胸膛或臂膀,那触感微凉,却引得两人气息都有一瞬的凝滞,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而灼热。她全程沉默,只专注于手中的动作,仿佛在进行一项庄重的仪式,唯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着一丝不平静。
最后,她拿起那柄古朴的青冥剑,动作珍重地为他系在腰间玉带之上。玄青蟒袍、墨玉王冠、悬于腰侧的古剑——此刻的姜青麟,终于褪去了江湖的尘埃,显露出大齐亲王应有的、令人屏息的威仪,更添了几分昨夜情潮洗礼后的深沉魅力。
姜芷退后半步,目光在他身上缓缓扫过,如同审视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姑姑…” 姜青麟轻声开口,带着一丝笑意,目光灼灼地锁着她清冷的容颜,昨夜吻过的红唇近在咫尺,“昨夜…”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
“噤声。”
姜芷骤然抬眸,眼神如冰锥般刺来,打断了他的话,试图维持威严。但那清冷的面容上却难以抑制地飞起两抹极淡的、如同雪地初霞般的红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力压制的羞恼与警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向前一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她抬手,并非抚摸,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郑重,指尖轻轻拂过他蟒袍的肩部,仿佛拂去最后一粒尘埃,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嘱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
“听着,青麟。马上要进京面圣。收起你所有的心思,给我拿出一个一国亲王的样子来!”她的指尖停留在他肩上,微微用力,“父王面前,恭敬持重;百官面前,不卑不亢。尤其城门迎接,众目睽睽之下,更要谨言慎行,持礼尊贤。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责任!莫要…再行差踏错。”
最后一句,带着深意,目光深深地望进他眼底,仿佛在说:小心行事,也…小心我们的秘密。
姜青麟看着她眼中那份凝重、深藏的关切和昨夜留下的痕迹,脸上的笑意收敛,化作沉稳,也回以同样郑重的眼神。他郑重颔首,抬手轻轻覆上她停留在自己肩头的手背,感受着她瞬间的僵硬和那微凉的细腻:“姑姑放心,青麟明白。必不负圣恩,不负…您的教诲与…心意。” 最后两字,轻若无声,却重若千钧。
姜芷的手指在他掌下微微一颤,终究没有立刻抽回,任由那滚烫的温度包裹了片刻。她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担忧与隐秘的情愫。她终是没再多说,只微微侧身,让开通路,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少了些冰棱:“去吧。莫让陛下和百官久等。”
姜青麟深深吸了口气,迈步向外走去。经过她身边时,脚步微顿。就在姜芷以为他要再次出言撩拨而暗自戒备时,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侧身!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瞬间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入怀中!另一只手则托住了她的后颈!在姜芷惊愕睁大的眼眸中,他滚烫的唇,再一次准确地覆上了她微凉的唇瓣!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却比昨夜更加霸道和充满占有欲!没有试探,没有犹豫,只有攻城略地般的索取!他撬开她的贝齿,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舌尖纠缠着她的柔软,仿佛要将她昨夜逃离的仓皇、今晨强装的镇定以及所有的不安与顾虑都吞噬殆尽。这是一个宣告,一个烙印,一个在踏入风暴前,索要的定心丸。
姜芷脑中嗡的一声,身体瞬间僵硬,随即被那熟悉而汹涌的洪流席卷。理智在尖叫着推开他,但身体却在短暂的僵硬后,违背意志地微微发软,甚至在那霸道而炽热的吻中,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迎合。唇齿间的清冽与滚烫再次交融,那属于他的、强烈的男性气息让她眩晕。
这短暂而激烈的吻,在姜芷几乎窒息前结束。
姜青麟松开她,指腹意犹未尽地擦过她再次变得红肿湿润的唇瓣,目光幽深如潭,带着餍足与不容置疑的承诺:“等我,姑姑。”
不待她从这惊涛骇浪般的吻中完全回神,他已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挺拔如松的背影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与沉稳,融入门外明亮的晨光之中。玄青蟒袍的衣角在门口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
姜芷站在原地,唇上残留着那霸道灼热的触感和微微的刺痛,气息紊乱,胸口剧烈起伏,饱满的胸脯在霜色素衣下勾勒出诱人的波浪。脸颊上的红晕再也无法掩饰,如同盛开的红梅映在雪地上。她抬手,指尖颤抖地抚上自己滚烫肿胀的唇,那里还清晰地烙印着他的气息与力道。窗外,传来骏马的嘶鸣和他沉稳离去的脚步声。她听着那声音,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心底涌起的,是羞恼、是慌乱,却也有一种被强行安抚、被刻下印记后奇异的安心感。
…
驿站门口,一匹神骏异常的玄甲龙驹已静候多时。它通体漆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覆盖着细密的玄色鳞甲,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般的光泽,正是当年姜青麟奇袭清国粮道时的坐骑!老马识主,见到姜青麟,它亲昵地打了个响鼻,用硕大的头颅蹭了蹭他的手臂。
姜青麟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拍了拍它强健的颈项,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久经沙场的悍勇。
左右,八名身着玄青麟纹灵甲的亲卫已肃然上马。甲胄并非凡铁,隐隐流动符文光华,胸口护心镜处是简化的麟兽咆哮纹饰。他们身形笔挺如枪,气息沉凝如山,眼神锐利似电,无声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这是姜青麟真正的核心班底,百战余生的精锐修士。
为首的亲卫统领高举一面玄底金边大纛,中央一个遒劲有力的“秦”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启程!” 一声令下,蹄声雷动,仪仗开拔,卷起烟尘,向着帝国的心脏——临淄城,浩荡而去。
驿站楼上,一扇窗悄然开启。姜芷凭窗而立,霜衣素裹,目光追随着那玄青王旗和龙驹上挺拔如松的身影。晨风吹动她几缕散落的青丝。她看着那个曾经在秦王府内笨拙挥剑、在霜华峰顶生死边缘挣扎的小小身影,如今已化作眼前渊渟岳峙、威势初成的帝国亲王。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清冷的眸底深处掠过,最终化为一声融于晨风的无声叹息。他,终究是长大了。
姜芷并未随行,她霜袖微拂,身影已如一道融入晨光的轻烟,悄无声息地从驿站另一侧门离去。身为大齐长公主、剑宗宗主,她自有专属的、更为低调隐秘的通道进入皇城。
…
承天门外。
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旌旗蔽空。
御道两侧,身着明光灵铠的皇家禁卫军持戟肃立,甲胄森然,兵刃寒光闪耀,汇成一片钢铁丛林,肃杀之气直冲云霄。更远处,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京城百姓,人声鼎沸,敬畏与好奇交织。
百官按品级肃立御道前方:
首辅徐开:须发如银,身着朱红仙鹤补服一品官袍,手持白玉笏板。他面容古井无波,眼神深邃如海,周身隐有清正之气流转。
宗正令姜术里:身着郡王蟒袍,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带温和笑意。
钦天监监正司徒宏:鹤发童颜,身着绣有星月云纹的深紫道官袍服,手持星图罗盘,目光沉静。
其后是六部尚书、侍郎等重臣,皆屏息凝神。
“呜——嗡——!”
悠长浑厚的龙角号与低沉雄壮的夔牛战鼓声骤然响起,声震九霄!喧嚣的现场瞬间死寂!禁卫军手中长戟整齐顿地,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轰鸣:“咚!”
数只通体青碧的青鸾神鸟清鸣盘旋,洒下点点淡金光雨。
“秦王殿下驾到!” 仪仗导引官洪亮的声音传来。
玄青“秦”字王旗之下,姜青麟端坐玄甲龙驹,玄青蟒袍流淌光泽,墨玉王冠星辉内蕴,气度沉凝如山。他身后的亲卫,如同沉默的磐石。
仪仗行至城门前,在礼官洪亮如钟的唱喏声中停下:“恭迎秦王殿下,凯旋回京,述职面圣——!”
以首辅徐开、宗正姜术里为首,全体文武百官,整齐划一,深深揖礼下去,偌大的承天门前,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姜青麟动了。
他并未端坐马上受礼,而是优雅而从容地翻身下马。落地无声,动作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沉稳气度。这个下马的举动本身,便是一种无声的尊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稳步向前几步,走到百官队列前方约丈许处停下。晨光落在他年轻俊朗的脸上,不见丝毫倨傲,唯有一片温润平和的谦逊。他双手虚扶,声音清朗温润,清晰地传遍全场:
“诸卿快快请起。青麟何德何能,敢劳诸位大人与京城父老如此盛情相迎?实在惶恐。” 他微微躬身,向百官方向还了一礼,姿态优雅自然,尽显皇家子弟的教养。
直起身,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首辅徐开身上,脸上带着诚挚的敬意:“徐阁老,多年不见,您老精神矍铄,实乃我大齐之福。青麟在外,常闻阁老主持中枢,宵衣旰食,为国操劳,心中感佩万分。” 语气真诚,毫无作伪。
徐开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持笏还礼:“殿下过誉了。老臣愧不敢当。殿下为国奔波,劳苦功高,平安归来,臣等与陛下,皆不胜欣喜。”
姜青麟微笑颔首,目光转向宗正姜术里,笑容中多了几分亲近:“叔祖,您身体康健,风采更胜往昔,青麟见了,心中甚是宽慰。” 一句“叔祖”,既显宗室情谊,又不失礼数。
姜术里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长辈的慈和:“好,好!青麟长大了,更显沉稳气度。回来就好,陛下可是日日盼着你呢!”
接着,姜青麟的目光扫过司徒宏及几位重臣尚书,并未一一寒暄,而是再次微微抱拳,朗声道:“司徒监正,诸位大人,青麟此番回京,路途虽遥,然见国泰民安,百官各司其职,心中甚安。此番述职,还望日后能与诸公同心戮力,共佐圣君,护我大齐江山永固,黎民安康。” 这番话,既表达了对百官的肯定,也含蓄地表明了自己身为亲王、为国分忧的立场,格局开阔,不卑不亢。
他温润如玉的笑容、谦和有礼的举止、真诚得体的言辞,与他身上那玄青蟒袍、墨玉王冠所代表的尊贵身份,以及那隐隐散发出的、令人心折的王者气度,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极具魅力的融合。既消解了部分因他年轻和威势而产生的距离感,又丝毫不减其亲王之尊。
百官闻言,无论心中作何想,面上皆露出受用之色,纷纷再次躬身:“殿下仁德!臣等敢不效死!”
简短而必要的礼仪性交流结束。礼官适时高声道:“请殿下入城!”
姜青麟再次向百官及远处百姓方向拱手致意,这才转身,动作利落地重新翻身上马。就在他坐稳马鞍、目光投向那巍峨皇城深处的瞬间,那温润平和的气质仿佛水汽般收敛,一股深沉内敛、掌控一切的亲王威仪再度自然流露。他轻轻一抖缰绳,玄甲龙驹迈开沉稳的步伐。亲卫簇拥,王旗招展,沿着宽阔的御道,向着皇宫缓缓行去。
百官再次躬身相送,自动分开通路,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道玄青身影。直到仪仗消失在御道尽头,那无形的压力才散去。低低的议论声轰然响起,充满了对这位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气度温润却又威仪天成的年轻亲王的惊叹与重新评估。朝堂的格局,似乎在这一刻,已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倾斜。
第五章承天定鼎
阔别整整十二年,当姜青麟策马穿过临淄城那高大巍峨的城门时,眼前的景象早已不是他五岁离京时模糊记忆中的模样。扑面而来的繁华与喧嚣远超想象。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招牌幌子迎风招展,行人车马川流不息,摩肩接踵,处处都散发着帝国心脏蓬勃的活力与浓厚的市井气息。
沿街那些气派的酒楼茶肆,几乎每一扇临街的窗户都敞开着,挤满了探头张望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贩夫走卒还是文人雅士,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锁定在长街中央那唯一的焦点——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身着亲王蟒袍、腰悬佩剑的姜青麟身上。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眼眸深邃如寒潭映星,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勾勒出近乎完美的线条,连那耳廓都显得精致无比。这并非匠人所能雕琢的美,而是浑然天成,超越了性别的界限,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无论身份高低,目光触及,皆不由得屏息凝神,为其所摄。人们恍惚间仿佛看到,传说中那盘踞于星野之上的赤龙气运,正凝于这少年亲王一身。
京城的女儿家向来热情大胆,此刻更是将矜持抛到了九霄云外。娇笑声、呼唤声此起彼伏,鲜艳的花瓣、饱满的鲜果、绣工精巧的香囊、缀着流苏的丝帕,如同缤纷的雨点,纷纷扬扬地朝着马背上的姜青麟抛洒而来。维持秩序的士兵们脸上也带着善意的笑容,这等表达倾慕的风雅盛事,他们自然不会阻拦,只是尽力疏导着激动的人群。
街道两旁,早已等候多时的百姓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喝彩,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汹涌的人潮推挤着,让警戒的士兵们显得摇摇欲坠。姜青麟端坐马上,目光扫过眼前这片黑压压的热情海洋,无数张仰望的脸孔,无数双热切的眼睛,都聚焦在他一人身上。他心中感慨万千,十二年的时光,不仅让这座宏城变得更加繁华,也让百姓的热情变得如此炽烈。
“快看!那就是当年奇袭清国粮道、立下大功的秦王殿下!真乃我大齐的麒麟儿,英姿勃发!”
“殿下!殿下看这边一眼!”
“殿下!奴家愿为殿下执鞭坠镫!”更有大胆的女子直接喊出了心声。
感受着这近乎狂热的拥戴,姜青麟心中对阔别已久的京城,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既熟悉又带着几分新奇。
此刻,不远处一座临街酒楼的雅间内,两位头戴素白斗笠、轻纱遮面的女子正凭窗而立。其中一位侍女模样的少女忍不住轻轻撩起自己面前的纱帘,难掩兴奋地低呼:“郡主您快瞧!殿下好生受百姓爱戴啊!而且……殿下生得真是……比小时候更好看了呢!”
另一位女子,正是永宁郡主姜湘钰。虽被轻纱遮掩了大半面容,仍能看出几分不健康的苍白,但那双露出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含着两汪春水。她并未掀起面纱,只是隔着轻纱,贪婪地凝视着马背上那挺拔如松、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影。听到侍女的话,她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温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阿弟……长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御花园里追着纸鸢跑的胖娃娃,闯了祸躲在她身后的小机灵鬼,生病时守在她床边、笨拙地给她喂药的小小少年……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温暖画面,此刻因眼前人的归来而变得无比鲜活。
“走吧,”姜湘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激动,也是近乡情怯的紧张,“阿弟马上要进皇城了。我们等他面圣完再去见他。十二年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后面的话轻若蚊蚋,消散在窗外的喧闹中。
侍女看着自家郡主紧攥着窗棂、微微发白的指节,心中了然,抿嘴笑道:“郡主放心,殿下定是记得您的!小时候您最疼他了。”
姜青麟尚不知有多少目光在暗处关注着他,一路在百姓的欢呼簇拥下,终于抵达了肃穆庄严的皇城。在巍峨的宫门前,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潇洒。早有侍从上前牵过马匹。他随手将一路上收到的、几乎塞满怀中的那些带着脂粉香气的香囊丝帕,一股脑儿交给了迎上来的侍卫长,那侍卫长捧着这堆“战利品”,表情颇有些哭笑不得。姜青麟整了整被挤得微皱的蟒袍,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被热情点燃的心绪,在禁卫军统领的亲自引领下,步履沉稳地踏入了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宫阙。
阔别十二年,终于要见到那位既是九五之尊、又是他血脉相连的皇帝爷爷了!激动、期待、还有一丝近乡情怯般的紧张在他心中交织。这些年,爷孙俩通过密折书信往来不断,字里行间全无君臣的森严壁垒,倒像是寻常祖孙间的亲昵絮语,他甚至敢在信里戏称一声“老头子”。可这次突然被急诏回京,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久别的祖孙团聚,还是……有更重的担子要交给他?他甩开脑中纷杂的念头,挺直了腰背,目光坚定地朝着举行大朝会的正殿——“承天殿” 走去。
高大的朱红宫门无法掩盖他挺拔如松的身姿,宽阔平整的御道仿佛专为他铺就,笔直地通向那帝国权力的中心。
当今的齐天子以勤政著称,登基以来便定下规矩:五日一次小朝会处理日常政务,九日一次大朝会商议军国要事。
承天殿,是帝国威仪的最高象征。殿宇恢弘壮丽,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每年的元日大朝、万邦来朝的盛典、以及最重要的国事礼仪,都在此举行。大朝仪制极其森严,只有定额的二百八十位最重要的文武官员才有资格位列其中。在齐国官场,能否踏入承天殿参与大朝,本身就是衡量一个官员地位高低的核心标志。
姜青麟步履从容,迈过承天殿那象征尊卑界限、足有半人高的朱漆门槛,将身后的喧嚣彻底隔绝。殿内一片肃静,落针可闻。二百八十道目光,或审视探究,或好奇观望,或敬畏有加,或复杂难明,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带着巨大的压力。然而,这无形的压力并未能阻滞他分毫。他目不斜视,昂首阔步,身形挺拔如标枪,径直穿过长长的御道,片刻间已稳稳地站在了丹陛之下,那片距离龙椅最近的区域。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殿内弥漫的庄严肃穆,凝望向高踞于龙椅之上的身影——岁月是最无情的刻刀,在天子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壑。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洞察世事的眼眸,如今虽仍蕴藏着智慧的光芒,却已难掩深沉的疲惫。天下重担、历代积弊、四方忧患,仿佛千钧重负,尽数压在这位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显露出明显老态的君主肩上。太子早逝留下的巨大空洞,更让这位迟暮的帝王显得格外苍凉。
“爷爷!”一声饱含着孺慕之情、几乎冲破喉咙的呼唤,骤然打破了承天殿内死寂的庄严。姜青麟轰然跪倒在地,双膝砸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眼眶瞬间通红,一层水雾迅速弥漫,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十二年未见……孙儿……孙儿好想您!”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殿中文武百官瞬间脸色大变!惊愕、皱眉、难以置信、彼此交换着复杂眼神……各种情绪在无声中激烈碰撞。整个大殿的气氛骤然变得诡异而紧绷。
天家无亲!父子尚且如此,何况爷孙?谁敢在这代表国体尊严的承天正殿之上,公然以家礼相称?满朝重臣谁人不知,唯有五岁时曾懵懂无知坐过龙椅、被先帝戏称为“小霸王”的秦王姜青麟,才敢在私下场合唤一声“爷爷”。其余皇子皇孙,加起来的胆子,怕也不及他一人!
丹陛之上,传来皇帝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金玉相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此乃承天正殿!汝当称——‘陛下’。” 那声音里,似乎藏着一丝极细微的叹息,但更多的是提醒。
姜青麟并未依言起身,他倔强地仰着头,泪水终于滑落刚毅的脸颊,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思念和一种被时光阻隔的陌生感:“孙儿……离京十二载,心中无时无刻不思念爷爷容颜,可今日再见,却……却恍如隔世,竟觉陌生……边城岁月,寒暑不知,年岁空长,早已忘了这般煌煌大殿之上该如何执礼——对陛下您,对列位臣工!爷爷若要教孙儿礼仪,孙儿此刻心潮翻涌,悲喜交加,泣不能言,只记得幼时蜷在您温暖怀中的感觉……离朝太久,久到孙儿再入此殿,竟……竟不知该以何身份立于此处?更不知该如何……称您一声‘陛下’?” 这番话,七分是真情流露,思念如潮;三分却是顺势而为的机敏,巧妙地将因“久疏礼数”而“失仪”的行为,转化成了一个叩问身份归属的契机。
殿中群臣的神色更加变幻莫测。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眉头紧锁,面露不豫;年轻些的官员则难掩好奇与探究;郡王席位中,尤其以两位皇叔为首,有人脸色阴沉,眼中闪过惊疑与不甘,心中暗恨:“不是说今日大朝是为商议春闱取士和北疆军务吗?怎么倒像是专为他一人搭的戏台?!” 一股酸涩与强烈的不甘在心底翻腾。
姜青麟深深伏下身去,额头几乎触及冰凉的金砖,姿态恭谨谦卑到了极致:“孙儿……惶恐无措,不敢妄言!”
龙椅上的皇帝,目光如电,缓缓扫过阶下伏地不起的孙儿,又扫过殿中神色各异、心怀鬼胎的群臣,最终落在首辅徐开那沉稳的面容上。他不再有任何迟疑,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惊雷,响彻整个承天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凿刻在帝国权力的基石之上:
“此乃承天正殿!首辅徐开引你至此,文武百官在此见证,朕在此亲迎!今日大朝,便是为你而开!姜青麟——”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抗拒、主宰乾坤的威压,“你该是什么身份,自己说!”
这一问,石破天惊!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住丹陛之下那个伏地的身影。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姜青麟的身体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茫然与绝对的恭顺:“孙儿……心乱如麻,实在……不敢言!”
皇帝的目光变得深邃无比,其中交织着欣慰、决断,以及最终尘埃落定的释然。他不再等待姜青麟的回答,直接揭晓了最终的答案,那声音如同九天神谕,宣告着帝国未来的归属,也彻底打破了殿中凝固的死寂:
“皇太孙!你该自称——‘儿臣’!”
随即,他目光威严地转向侍立在御座旁、早已手捧明黄玉轴圣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周睢,沉声下令:“宣!”
掌印大太监周睢立刻挺直腰板,上前一步,动作庄重地展开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玉轴圣旨。他深吸一口气,那特有的、尖细却极具穿透力和仪式感的声音,清晰地响彻承天殿的每一个角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乾坤定位,储贰所以承祧;宗社系心,元良所以立本。咨尔皇孙青麟,太祖皇帝之嫡曾孙,秦王姜弘之子。天资粹美,器宇宏深。孝友温恭,禀乎天性;英明果断,蔚为时英。
昔在冲龄,已彰岐嶷;长膺藩翰,勋绩懋昭。十三临戎,奇袭清粮,扬威朔漠,解咸城之危,挫敌酋之锋,功在社稷,勇冠三军。抚循边镇,克绍丕基,忠勤体国,德泽孚于军民。
天象垂示,赤龙盘星,此乃天命所钟,国祚绵长之兆。允协舆情,宜膺储副。
兹俯顺臣民之望,仰承天地之心,特册立皇孙姜青麟为皇太孙,正位东宫,授以册宝。尔其思创业之维艰,守成之不易。亲贤远佞,讲学崇德。用敬承夫宗祧,以永绥于邦国。
另,皇太孙年已及冠,宜谐室家。永宁郡主姜湘钰,毓质名门,温良敦厚,德容兼备,淑慎性成。念尔二人自幼亲厚,情逾骨肉,天作之合。特赐婚配,允协良缘。着礼部会同钦天监,敬择吉期,备礼册命,以成嘉礼。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永宁郡主姜湘钰”!
当这个名字清晰地传入耳中,姜青麟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骤然勒紧!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强烈熟悉感与极度陌生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
温暖的亲近、强烈的身份错位感、无所适从的茫然、保护欲下的逃避冲动、以及冰冷的现实枷锁……种种矛盾的情绪激烈交织,让他心乱如麻,如同困兽,找不到出口。
诏书宣读完毕,那庄重威严的声音在承天殿高大的穹顶下回荡,余音袅袅。殿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旋即被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打破。
皇帝金口玉言,一锤定音!齐国的储君之位,东宫之主,就此尘埃落定!
国本自此稳固,江山社稷有了承继的栋梁。殿中的皇子郡王、宗室勋贵,纵有千般心思、万般不甘——尤其是那两位郡王皇叔,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震惊、嫉妒、怨毒之色交织,却又不敢有丝毫表露——此刻也只能将所有的野望与不甘深深埋藏于心底。
姜青麟——此刻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孙——深深叩首,额头重重地抵在那象征帝国根基的冰凉金砖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沉重,仿佛在对抗着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死死抿着唇,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儿臣姜青麟……叩谢陛下天恩!”
低垂的眼睑下,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眸子,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重逢阿姐的喜悦被巨大的身份错位感彻底淹没。
皇帝看着丹陛之下叩首的孙儿,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释然交织的光芒。赤龙盘星,潜龙腾渊……麟儿,这万里江山,千斤重担,爷爷……交给你了。他深知这安排对孙儿心灵的冲击,但为了江山稳固,为了东宫安宁,这或许是最稳妥的选择。只愿时间,能抚平这最初的错愕与不适。
第六章帝王心术
冗长而喧嚣的朝会终于落下帷幕。姜青麟端坐于皇太孙的尊位之上,耳中灌满了文武百官奏事时如同市井叫卖般的嘈杂声响。他的心思却早已飘远:被册立为皇太孙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赐婚的旨意又如同投入心湖的另一块巨石。阿姐姜湘钰…… 这个称谓在心底滚过,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暖意,却也伴随着更深沉的迷茫与无措。还有杨州那些牵动心弦的身影——周敏的灵动、叶倩……那个月下清冷如竹的女子。她们若知晓这桩御赐婚姻,会是何反应?还有那位性情清冷的姑姑……思及此,姜青麟只觉得头皮隐隐发麻。
在纷乱的人声与各色目光恭喜、沉默、探究中,朝会终于结束。皇帝姜荣乾独独留下了他。
姜青麟跟随引路太监,穿过重重宫阙,踏入皇帝日常起居的偏殿暖阁。暖阁内熏香袅袅,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姜荣乾并未端坐主位,而是斜倚在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如意。见姜青麟进来,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拍了拍身侧的软榻:“麟儿,来,坐到爷爷身边来。” 姜青麟依言上前,躬身行了一礼,才在祖父身侧小心坐下。姜荣乾仔细端详着孙子俊美无俦却难掩一丝疲惫的侧脸,眼中感慨万千:“臭小子,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这模样,比你爹当年还要俊上几分。十二年……真是光阴似箭,快马加鞭也追不上啊。” 他的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和浓浓的追忆。
姜青麟轻轻握住祖父那只布满老年斑、骨节嶙峋的手,入手只觉冰凉而瘦削。他心中一酸,低声道:“爷爷,这些年不见,您清减了许多。国事虽重,还请您千万保重龙体。”
姜荣乾哈哈一笑,笑声中气不足,却带着豁达:“老了,胃口自然不如从前。放心,朕这把老骨头,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架,总得看着你把这副担子挑稳当了才行。” 他笑罢,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直直看向姜青麟:“今日在朝堂之上,可看出些什么端倪?”
姜青麟迎上祖父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沉声道:“孙儿留意到,昭德皇叔……今日并未列席大朝。”
暖阁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了几分。姜荣乾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庭院,沉默良久。殿内只剩下铜漏滴水的轻响,一声声敲在人心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压抑的怒火:
“桂州案发,朕第一时间便命人严密看管你那三位皇叔。靖安、康定二人尚无异动,唯有昭德……他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朕一边命人将其控制,一边静待桂州锦衣卫常弘的密报。果然……”
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密报一到,铁证如山!他不仅勾结清国,暗中蓄养死士,图谋不轨……这些,朕念在骨肉至亲,尚可忍他三分!但!” 姜荣乾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玉如意,指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他竟敢勾结万蛊窟邪修,以噬灵蛊残害朕的子民,炼制邪丹!更……更以此等阴毒手段,暗算了你的伯父与父王!朕的恒儿、弘儿啊……” 说到最后,老皇帝的声音已然哽咽,眼中浑浊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那不仅仅是帝王之怒,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切骨之痛!
“砰!” 姜青麟一拳重重砸在身下的软榻上,双目赤红,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他怎敢?!” 父王缠绵病榻、痛苦离世的画面瞬间撕裂了他的心防。原来根源在此!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几乎要冲破理智。
看着孙子痛苦扭曲的面容,姜荣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疲惫而沙哑:“朕……已命人将他拘至宗人府。赐他……三尺白绫,留个全尸。” 他顿了顿,观察着姜青麟的反应,果然看到孙子眼中闪过不甘和愤怒,显然觉得太过便宜了那逆子。姜荣乾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补充道:“朕已下旨,将其满门削爵,贬为庶人。对外宣称其勾结邪教、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畏罪自缢。皇家……不能再出这等骨肉相残、贻笑天下的丑闻了。麟儿,你……可怨爷爷如此处置?” 他的目光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姜青麟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仍有痛恨,却已多了几分理解现实的沉痛。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孙儿明白。皇家体面,社稷安稳,重于私仇。只是……只是父王与伯父,英年惨死,此恨难消!” 他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唉……” 姜荣乾长长叹息一声,仿佛要将胸中积郁的悲愤都吐尽。他拍了拍孙子的手背,转换了话题,语气缓和下来:“好了,此事暂且揭过。麟儿,可知朕为何执意将湘钰那丫头指婚给你?”
姜青麟心中已有猜测,但仍摇了摇头,想听听祖父更深的考量。
姜荣乾的目光变得深远而复杂:“你被册立为皇太孙,根基尚浅。泸州十二年,远离中枢,朝中人脉几近于无。你老师韩子旭虽已入政事堂,位高权重,但一人之力终究有限。” 他顿了顿,看向姜青麟,眼中带着深沉的期许,“湘钰,是你伯父嫡亲的侄女,从小在太子府长大,深受前太子旧臣敬重。她性情温婉,与你更是自幼亲厚。娶了她,便是将前太子一系那些真正忠于社稷、感念旧恩的臣子,名正言顺地纳入你的羽翼之下。这些人,将是你在朝堂立足、推行新政的重要臂助。此其一。”
“其二,” 姜荣乾的语气柔和下来,带着一丝长辈的温情,“湘钰那丫头,待你之心,朕看在眼里。这十二年,她虽体弱,却时常入宫问安,言语间……总是不经意地打探你的消息。‘麟弟在泸州可好?’‘听说麟弟又打了胜仗?’……她那份藏在心底的关切和……倾慕,瞒不过朕这双老眼。朕为你选她,既是国事所需,亦是……遂了你们二人自幼的情分。” 他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那丫头若知道朕这么说她,怕是要羞得不敢见人了。”
姜青麟闻言,心中百感交集。政治联姻的冰冷算计,被祖父点破的、阿姐那份深藏的情意所温暖。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姜湘钰苍白却温柔的笑靥,那份自幼的依赖与亲近感涌上心头,冲淡了些许对“姐弟”变“夫妻”的迷茫与不适。他低声道:“爷爷为孙儿筹谋深远,费尽苦心。孙儿……感激不尽。阿姐那边……孙儿定会好好待她。”
“嗯。” 姜荣乾满意地点点头,话锋再次转向治国,“这段时日,你从泸州一路行来,游扬州,过青云岛,沿途所见,我大齐子民……生计如何?可有什么感触?”
姜青麟收敛心神,认真回想一路见闻,斟酌道:“沿途所见,大多州府还算承平,百姓勉力营生。然……亦有蠹虫暗藏。孙儿在桂州、扬州,都曾亲见贪官污吏横行乡里,豪强劣绅盘剥百姓之恶行。吏治不清,民生难安。”
姜荣乾目光如炬,追问道:“那依你看,今日朝堂之上衮衮诸公,谁忠谁奸?谁清谁贪?”
姜青麟苦笑摇头,坦然道:“孙儿初回朝堂,仅凭一面之观,岂敢妄断忠奸?人心隔肚皮,需得日久见真章。”
“说得好!” 姜荣乾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帝王坐拥四海,大权独揽,然一人精力终有穷尽。治理天下,必赖群臣。但,麟儿,你以为,该用何等样人?贤臣?能臣?还是……忠臣?”
姜青麟沉思片刻,谨慎答道:“自是德才兼备之贤臣、忠臣为佳。”
姜荣乾却缓缓摇头,嘴角露出一抹洞察世事的讽笑:“贤臣?奸臣?何其难辨!史书工笔,忠奸之分,往往只在帝王一念之间,更在史官之笔锋!那些青史留名的‘奸佞’,其初入仕途时,未必不是意气风发、欲做一番事业的‘好人’。然,帝王若昏聩奢靡,上行下效,则满朝皆可成‘奸佞’;帝王若励精图治,明察秋毫,‘奸佞’亦难立足。说到底,朝堂风气之清浊,根源在庙堂之高,在君王一人!” 他声音转厉,带着帝王的威严,“骄奢淫逸之风,往往起自宫阙,蔓延朝野!此乃帝王之大忌!”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语重心长:“再者,朝堂之上,真正大奸大恶、或大忠大贤者,终是少数。更多的是如墙头之草、随波逐流的‘庸常之辈’。这些人,心思活络,趋利避害。如何统御这些‘不好不坏’之人,使其不敢为恶,勉力向善,甚至能为你所用?这就看帝王的手段与‘德’行了。帝王之‘德’,非妇人之仁,乃是爱民如子之心,是待臣以礼、赏罚分明的公正,是海纳百川的胸襟!有此‘德’行,方能凝聚人心。”
姜青麟听得心神震动,祖父这番“帝王心术”的剖析,直指本质,远非书本上那些空洞教条可比。他恭敬垂首:“孙儿受教了。”
姜荣乾微微颔首,继续点拨:“朝中这些官员,从地方小吏一步步爬到中枢,哪个不是成了精的‘老油条’?你要驾驭他们,光有‘德’不够,更需‘道’与‘术’!‘道’是根本,是方向;‘术’是手段,是方法。‘德’能服人,‘术’能驭人。为君者,既要有开疆拓土、大刀阔斧的魄力之才,亦要有守成持重、兢兢业业的稳重之才;既要有忠心耿耿、可托付重任的股肱之才,也要有能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的救时之才!识人、用人、驭人,是帝王毕生的功课。”
他看着姜青麟眼中闪烁的明悟光芒,问道:“你可明白?”
“孙儿谨记于心!” 姜青麟郑重应道。
姜荣乾似乎谈兴颇浓,又抛出一个问题:“若他日你承继大统,于这朝局国策,可有什么新的想法?” 他本是随口一问,但想起摊丁入亩这等利国利民的新政正是眼前这孙儿所提,不由得也提起了几分认真。
姜青麟略作沉吟,知道这是祖父考校,便整理思绪,缓缓道:“孙儿确有些浅见。其一,中枢决策。可设一‘机要房’,遴选绝对亲信、精干之臣入值,专责处理紧急军务、机密政务,直承圣意,口谕传令,不留文字痕迹。人员轮换,不设常职,以防结党。现有政事堂,则专司日常行政、财政、司法等常务,保留票拟之权,然最终批红,当由圣躬独断。”
姜荣乾手指轻轻敲击着玉如意,若有所思:“机要房…专责急务秘事,直承于上…政事堂主理常务…嗯,分权制衡,提高枢密,不错。继续说。”
“其二,地方军政分权。布政使司专责民政、赋税、教化,剥离其辖制卫所之权。另设‘都督府’,划分如‘北疆’、‘东南’、‘西南’等几大军镇,专责军事防务。都督府主将定期轮换驻地,严防其久任一地,坐拥重兵,尾大不掉。” 姜青麟继续道。
“其三,监察强化。都察院除明察之外,广遣‘巡按御史’,微服暗访,密查地方官吏贪腐、民生疾苦、冤狱等情弊,所得密奏,直呈御前,不经任何衙门。”
“其四,土地。继续推行‘摊丁入亩’,此为根本。同时,对宦官、勋贵、贪墨官员所兼并之田产,择其罪证确凿者,予以抄没,分予无地少地之贫农。允许土地买卖,但需课以重税,土地越多,税率越高,以抑兼并。”
“其五,工商。逐步废除束缚工匠之‘匠户’旧制,允其自由营生,鼓励民间百工技艺。于沿海、边关要地设‘榷场司’,专营盐铁茶马及对外海贸之利,其利归国库。对内则鼓励商帮行会,公平竞争,繁荣市井。”
“其六,钱法。熔铸成色、重量统一之新银元,逐步取代杂乱银两、铜钱,利商便民,亦利税收。”
姜青麟一口气说完,心中也有些忐忑。这些想法糅合了他两世见闻,有些过于超前,不知祖父能否接受。
姜荣乾听完,并未立刻点评,而是闭目沉思良久。暖阁内再次陷入寂静。许久,他才睁开眼,眼中精光闪烁,抚掌叹道:“好!好!好!虽有些设想尚显稚嫩,施行之细节、轻重缓急需仔细斟酌,然此等格局眼光,心系民生军国,已远超朕之预期!尤其是机要房、军政分权、累进抑兼并、统一钱法数条,深得朕心!” 他看向姜青麟的目光充满了欣慰与激赏。
得到祖父肯定,姜青麟心中稍定。
姜荣乾收敛笑容,神色转为严肃,语重心长地告诫:“麟儿,记住,无论你将来有何等宏图伟略,推行新政,务必慎之又慎!如同‘摊丁入亩’,已触动无数权贵豪强之利,阻力之大,超乎想象。有些新政,需水到渠成,待你根基稳固、威望足够时方可雷霆推行;有些则需和风细雨,潜移默化。切不可操之过急,反遭其噬!”
他顿了一顿,目光变得深邃:“说到摊丁入亩,周睢此人……朕当初将程喜撤下,除了新政考量,亦因此人。周睢,是条好用的恶犬。他善于揣摩上意,手段酷烈,替朕做了不少得罪人的‘脏活’。如今他权势日盛,行事也愈发跋扈无忌,渐成酷吏。此人……朕是特意留给你的。”
姜青麟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祖父的深意:“爷爷的意思是……待孙儿登基后,若权贵反扑过甚,或需平息众怒之时,便可……将此酷吏推出,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这是一招典型的帝王弃子之术。
“不错!” 姜荣乾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此獠恶名已彰,正是绝佳的替罪羊。用他的脑袋,既能安抚怨气,又不损新君仁德之名。该如何用,何时用,你自己把握分寸。”
“孙儿明白,定会妥善处置。” 姜青麟沉声应道。心中对帝王心术的冷酷与算计,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姜荣乾看着孙子沉稳的模样,疲惫地挥了挥手:“好了,今日就说到这儿吧。朕有些乏了。你也该去秦王府安置了。赐婚的旨意,想必已传至东宫……和你姐姐那里了。” 他特意在“姐姐”二字上微微一顿,目光带着一丝促狭和深意,“去见见她吧,莫让她……等得心焦。大婚之前,你就暂住秦王府。待礼成之后,再搬入东宫不迟。”
“是,孙儿告退。” 姜青麟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出暖阁时,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姜湘钰的身影,那份即将面对“阿姐”成为“未婚妻”的复杂心绪,混合着对祖父深沉谋略的感慨,让他步履间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深秋的风穿过宫廊,带着刺骨的寒意。
第七章咫尺天涯
姜青麟走出雕梁画栋的偏殿暖阁,让一位公公引路往东宫而去。
风雪飘曳中,尚未至门口,便见两道披着雪白狐裘的身影执着伞立于殿外。记忆中阿姐的容貌从一个圆脸小姑娘渐渐变化:如今已是一副清绝出尘的骨相,肌肤薄透如雪,泛着久病初愈的莹润苍白。小巧的鹅蛋脸,下颌线条柔和,衬得脖颈纤秀修长。最难忘是那双眉眼:淡眉如轻烟笼山,天然带一丝若有若无的蹙意;眼波流转似秋水盈眸,清澈却深不见底,目光轻掠如受惊蝶翼,透着疏离与洞察。鼻梁挺秀,唇瓣是极淡的粉,薄而精致,常抿出一丝倔强。整个人气韵清冷孤高,如枝头一瓣将融未融、莹透易碎的薄雪。
大病初愈的清减未夺去她骨肉匀停的韵致,反添几分脆弱。肩若削成,腰肢纤细却暗蕴饱满,行走时罗衣轻束,勾勒出柔婉起伏的曲线。 身姿依旧挺拔,自有一股强撑的孤高。步履轻缓微滞,无声透着久病的倦意。如同一缕凝而未散的诗魂,清光流转于虚弱之躯,仿佛风雪稍骤便会消散。
姜青麟渐行渐近,姜湘钰轻轻摆手,示意侍女退下。没有言语,她眼眸含情,唇边漾起温柔笑意,宛如幽谷中悄然绽放的百合,就这样静静凝望着他:“阿弟,长大了呢。”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姜青麟快步上前,将眼前清瘦得令人心疼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怀中身躯微微颤抖着,却同样用力回抱。感受到那份几乎不盈一握的脆弱,他喉头哽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阿姐。”
姐弟二人依偎片刻,姜湘钰才轻轻直起身,纤细冰凉的手指抚过姜青麟的脸颊,指尖轻柔拭去他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湿意。姜青麟心中疼惜更甚,他紧紧握住姜湘钰微凉的手:“阿姐,爷爷的旨意……你知晓了吗?”
姜湘钰臻首轻点,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眼中是纯粹的喜悦:“知道了呢。我很开心,能和阿弟永远在一起了。” 她拉着姜青麟的手,转身往殿内行去,步履轻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亲近:“阿弟,我带你去见娘亲。她小时候还抱过你呢,可还记得?”
姜青麟努力回想,脑海中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像,依稀记得那位伯母气质清冷疏离,再无更多细节:“时日太久,记不太清了,阿姐。”
姜湘钰闻言,笑意更深,带着几分羞涩的认真纠正道:“以后,你要跟我一样,唤她‘娘亲’了。” 她顿了顿,关切地问:“一路奔波,定是饿了吧?娘亲已备好了膳,随我来。”
姜青麟点头应下,任由姜湘钰牵着手,穿过几重回廊,步入一间温暖馨香的暖阁。暖阁中央的紫檀木食案上,已摆满了精致菜肴。姜青麟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主位——确是一顿
端坐其上的女子,正微微俯身,执着一柄青玉长柄汤勺,专注地将瓦罐中热气腾腾的汤羹舀入面前的白瓷碗中。她身着一袭华贵的大红色宫装,衣料是流光溢彩的云锦,其上以金线银丝绣着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在暖阁的灯火下流转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宫装剪裁极为合体,完美勾勒出她窈窕玲珑的曲线:肩若削成,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胸前饱满的弧度在端庄的立领下若隐若现,更显其高贵典雅。宽大的袖摆和曳地的裙裾随着她专注的动作微微垂落,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皇家气度。乌黑如缎的长发梳成精致的宫髻,簪着几支素雅的玉簪,愈发衬得她脖颈纤秀修长,肌肤胜雪。
她听到脚步声,并未抬头,只是温声问道:“钰儿,可把麟儿带来了?” 声音清泠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娘亲,我把阿弟带来了!” 姜湘钰欢快应道,拉着姜青麟上前。
那女子闻声抬头,目光先是落在女儿身上,随即自然地移向姜青麟。就在看清他面容的刹那——
“哐当!”
青玉勺柄脱手坠落,砸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时间仿佛在赢莹眼中凝固了。那张镌刻在灵魂深处、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描摹的俊朗面容,此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无比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不再是秘境木屋中那个粗布衣衫的“相公”,而是身着亲王蟒袍、气度尊贵的皇太孙,是她女儿即将下嫁的夫婿!巨大的冲击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那个在心底盘旋了千百次、带着无尽思念与酸楚的称呼,几乎要冲破喉咙——“相公!”
“娘亲?” 姜湘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看着母亲瞬间失神、血色尽褪的脸庞,疑惑地唤道,“你怎么了?”
赢莹猛地回神,强烈的羞耻与慌乱如同冰水浇头。她迅速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指尖死死掐进掌心,用尽全力才让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太过颤抖:“没……没什么。只是……只是十多年未见麟……麟儿,一时……一时竟认不出了。变化……太大了。” 她语速极快,带着明显的慌乱,俯身想去拾那碎裂的勺柄,指尖却抖得厉害。
姜湘钰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原来是这样。阿弟现在的模样,确实和小时候那个胖乎乎的小团子大不一样了,俊朗得很呢!” 她语气中带着自豪。
姜青麟的脸色亦是极其怪异。心中如翻江倒海: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不惜一切想要寻回的“莹儿”,竟是他未来的岳母?是阿姐的亲生母亲?命运开的玩笑未免太过残酷!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赢莹。重逢的喜悦尚未升起,便被这错乱的身份狠狠碾碎,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刺痛。一个更深的疑问随之浮起:若她是钰儿的生母,那当初秘境中的落红……?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强行压下,现在绝非探究之时。
姜湘钰并未察觉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她拉着姜青麟在食案旁坐下,自己则坐在他对面。她拿起赢莹面前那只盛满汤的瓷碗,体贴地放到姜青麟面前,巧笑倩兮:“阿弟,饿坏了吧?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这是娘亲特意为你熬的。”
赢莹此刻心中五味杂陈,如同打翻了调料铺子。重逢的悸动、身份的枷锁、伦理的禁忌、对女儿未来的忧虑,还有那深埋心底、此刻却被残酷现实刺痛的隐秘情愫,疯狂地交织撕扯。她不敢再看姜青麟,只能无意识地用力绞着膝上衣袍的丝质面料,仿佛要将那繁复的缠枝莲纹揉碎。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视线不经意扫过姜青麟放在案上的左手腕——
空空如也!
那抹鲜艳的、寄托着她所有情思与祈愿的红色同心结手绳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秘境诀别时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与绝望,连同这“信物”被丢弃的猜测,化作尖锐的酸涩直冲眼底。他竟然……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不愿保留了吗?难言的委屈和失落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绞着衣袍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姜青麟敏锐地捕捉到了赢莹投来的目光,以及那目光中瞬间涌起的、几乎要凝成水光的哀伤与质问。他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那双曾盛满柔情蜜意、此刻只剩下破碎的痛楚。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张口解释,却猛然意识到场合。只能用眼神传递一丝安抚和深藏的无奈,目光温润,带着无声的歉意:不是你想的那样。
赢莹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心头那尖锐的痛楚稍稍平复,却依旧沉重。她慌忙别开脸,不敢再看,仿佛那眼神会灼伤她。只是心底那份被“遗弃”的难过,终究淡去了一丝,化作了更深的迷茫。
“莹……” 姜青麟下意识地想唤出那个在心底默念了千百次的名字,第一个音节几乎冲口而出!他猛地顿住,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微的冷汗。短暂的死寂后,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伯……伯母。” 这个称呼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别扭,如同在心上划了一刀。
赢莹听到这声疏离的“伯母”,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失落瞬间淹没了她。藏在袖中的手,将那上好的云锦料子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布料撕裂。她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姜湘钰浑然未觉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暗流,听到姜青麟的称呼,她噗嗤一笑,脸蛋微红,带着少女的娇嗔纠正道:“阿弟,如今爷爷已经将我赐婚给你啦!” 她眼中闪着期待的光,“以后可不能叫伯母了,要改口叫‘娘亲’才对!”
此言一出,赢莹如遭雷击!攥着衣袖的手指猛地一收!
“嘶啦——”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裂帛声,从她袖中隐秘处传来。那华贵的云锦终是承受不住她内心的剧烈撕扯,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赢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即又涌上更深的红晕,羞窘、慌乱、无措……种种情绪让她恨不得立刻逃离此地。她该如何面对女儿?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即将成为她女婿的、曾经的……爱人?
姜青麟握着筷子的手也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抬眼看向赢莹,正对上她因羞窘而躲闪、几乎要埋进胸口的目光。那眼神中的无助和哀求,像一根针扎进他心里。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般滋味,眼神复杂难辨,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缓缓吐出那两个字:
“……娘……亲。”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赢莹浑身一颤,脸上红晕瞬间蔓延至耳根脖颈。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慌乱:“先……先用膳吧!菜……菜都要凉透了!” 她几乎是抢着说完,不敢再看任何人一眼,重新坐下后,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碗碟中的一点花纹,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顿本该温馨的接风晚膳,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怪异到极致的气氛中艰难进行。食不知味,每一口都如同嚼蜡。姜湘钰虽觉母亲今日格外沉默拘谨,阿弟也有些心不在焉,但只当是久别重逢的些许生疏,依旧努力地寻找话题,试图活跃气氛。
终于,残羹撤下。姜湘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转向姜青麟,脸上带着温柔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意:“阿弟,天色已晚,宫门也快下钥了。你今晚就宿在东宫吧,明日再回秦王府安置。” 话一出口,她似乎意识到留未婚夫婿过夜于礼不合,脸颊更红,连忙补充道:“东宫空置的殿阁很多,我已让人收拾了清静雅致的‘临竹轩’,你今晚便歇在那里可好?”
姜青麟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一旁的赢莹:“我都听阿姐安排。”
赢莹感受到他的目光,如同被火燎到,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绣墩也浑然不觉。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几乎是抢着说道:“钰儿,你……你安排妥当便好。娘……娘有些乏了,先回去歇息。”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步履匆匆,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仓惶,身影迅速消失在暖阁通往内室的珠帘之后,只留下珠玉碰撞的清脆余响在寂静中回荡。
姜湘钰看着母亲反常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能与阿弟独处的喜悦冲淡。她朝姜青麟嫣然一笑,带着少女的雀跃:“阿弟,跟我来,我送你去临竹轩。” 说着,便引着他朝殿外走去。
深宫寂寂,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姜青麟跟在姜湘钰身后,步履沉重。阿姐温柔的话语在耳边,心中翻腾的却是珠帘后那个仓惶逃离的身影,以及手腕上那消失的红绳所带来的、挥之不去的沉重谜团。
第八章雪夜涟漪
姜湘钰引着姜青麟,穿过灯火阑珊的宫廊,朝着临竹轩行去。廊外的风雪未曾停歇,细密的雪沫在宫灯昏黄的光晕里无声飞舞,将朱墙金瓦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静谧之中。行至半途,路过一处飞檐翘角、临水而建的小亭,亭内悬着的琉璃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
“阿弟,还记得这里吗?”姜湘钰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姜青麟,狐裘的雪白绒毛衬得她小脸愈发清减,眼眸在灯下却亮晶晶的,带着追忆的暖意。
看着阿姐裹在狐裘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小脸的娇俏模样,姜青麟心头微软,那些关于赢莹的沉重思绪被暂时压下。他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声音带着笑意:“自然记得。小时候,阿姐总爱拉着我来这儿。那时你才这么高一点,”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却偏要学太傅的样子,板着小脸,拿着根小木条当戒尺,装模作样地要考校我功课。”说着,他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她挺秀的鼻梁,动作亲昵又带着宠溺。
“呀!”姜湘钰被他这突然的亲昵动作弄得脸蛋微红,下意识地捂住鼻子,佯装嗔怒地瞪着他,声音却软糯,“我是你阿姐!教导你本就是天经地义!还有,不许捏我鼻子,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话虽如此,她眼中却无半分恼意,只有被宠溺的甜蜜。
姜青麟低笑一声,长臂一伸,将眼前清瘦的人儿轻轻拥入怀中。狐裘柔软,她的身体纤细得令人心疼。他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感受着那微凉的发丝和淡淡的馨香,心中涌起无限怜惜,方才的沉重感似乎也因这份久违的温暖而消散些许。“阿姐如今都没我高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喟叹,随即又紧了紧怀抱,在她耳边低语,“更何况,爷爷已将你赐婚给我了。”他微微退开些,目光灼灼地望进她清澈的眼底,指尖再次轻点她的鼻尖,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宣告:“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妻子了。”
姜湘钰依偎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仿佛漂泊的孤舟找到了港湾。她仰起头,看着他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宠溺与占有欲,心头小鹿乱撞,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让她身体微微发软。她小声嘟囔着,带着一丝娇憨的困惑:“为何……为何我总觉得,在你面前,我倒不像阿姐,反似……似个要被你管教的妹妹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姜青麟的声音带着磁性的蛊惑,轻轻钻进她耳中:“因为在我心里,阿姐永远都是那个需要我疼惜、保护的小女孩。” 这低语如同羽毛搔刮,让姜湘钰浑身一颤,耳垂瞬间染上绯色,连带着雪白的颈项也泛起淡淡的红晕。她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脸颊滚烫,抬眼望向他,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水光潋滟,盛满了羞涩与初绽的情愫,低低唤了一声:“阿弟……”
亭外风雪簌簌,亭内灯火氤氲。望着怀中人动情含羞的模样,那微启的、色泽浅淡的唇瓣如同无声的邀请。姜青麟心中那根名为“克制”的弦,在重逢的温情与未婚夫妻名分的催化下,终于悄然崩断。他不再犹豫,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覆上了她的唇。
唇瓣相触的瞬间,冰凉而柔软。姜湘钰身体猛地一僵,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唇上那陌生又灼热的触感。姜青麟并未急切,只是温柔地辗转厮磨,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琼浆。直到感觉她紧绷的身体渐渐软化,他才试探性地以舌尖轻叩她的贝齿。姜湘钰嘤咛一声,下意识地启开了齿关,任由那滚烫的灵舌长驱直入,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与霸道,与她生涩的小舌纠缠共舞,贪婪地汲取着她口中的甘甜与气息。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远去,亭内只剩下唇齿交融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急促的心跳。姜湘钰彻底迷失在这陌生而汹涌的情潮里,只能笨拙地回应着,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身体软若无骨地依附着他。良久,直到感觉怀中人儿的呼吸变得急促困难,姜青麟才恋恋不舍地缓缓退开。
一道暧昧的银丝在两人唇间拉长、断开。姜湘钰伏在他胸前,大口喘息着,脸颊酡红如醉,眼波迷离,仿佛刚从云端跌落。姜青麟看着她这副被自己“欺负”得娇软无力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带着几分得逞的玩味。
“阿弟……你、你现在太坏了……”姜湘钰缓过气来,羞得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地控诉,“一点……一点都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姜青麟低笑着,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她发烫的鬓角,感受着那份细腻的触感:“谁让我的阿姐如此可爱动人,一见到,便忍不住想……好好疼惜。”他刻意加重了“疼惜”二字,惹得怀中人又是一阵轻颤。
拥抱着怀中温软的躯体,姜青麟忽然想起一事。他稍稍松开她,双手捧起她依旧绯红的小脸,神色变得认真而关切:“阿姐,你的寒毒……如今怎么样了?”这才是他心头最深的牵挂之一。
姜湘钰见他满眼担忧,心中一暖,抬手轻轻抚上他微蹙的眉心,柔声安慰道:“阿弟放心。上次娘亲去了一个极难得的秘境,寻回了半朵火灵花。多亏了它,侵入心脉的寒毒已被彻底拔除,已无大碍了。如今只剩下些许残余在经脉中的寒气,待我慢慢运功化去便好。”
火灵花……半朵……
姜青麟心中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翻涌上来。造化弄人!阿姐的寒毒,竟成了他与莹儿那段刻骨铭心孽缘的起点。莹儿……她为了救阿姐,甘愿放弃这稀世灵药,甚至将救命的半朵留给了自己……这份情意与牺牲,如同巨石压在心头,让他喉头微哽。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从怀中储物匣内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温润的玉盒。盒盖开启,半朵赤金流转、如凝固火焰般的奇异花朵静静躺在其中,散发着温润的灵光——正是赢莹留给他的那半朵火灵花。
“阿姐,”他将玉盒递到姜湘钰面前,声音低沉而真挚,“虽然你体内寒毒已除,但这半朵火灵花性属至阳,蕴含精纯火元,对于祛除你经脉中残余的阴寒之气大有裨益,更能弥补寒毒多年来对你身体造成的亏虚。你收下它。”
姜湘钰的目光落在那半朵奇花上,先是一怔,随即秀眉微蹙,眼中浮现出浓浓的疑惑。她凑近仔细感应了一下,惊讶地抬头:“阿弟……这半朵花……它的气息……好生熟悉!似乎……似乎和娘亲给我服用的那半朵,同根同源,宛如一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她清澈的眸子直视着姜青麟,带着探究。
姜青麟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将玉盒轻轻合上,塞入姜湘钰手中,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随意与神秘:“机缘巧合之下所得罢了。既是同源,效用想必更佳。阿姐收好便是。”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来源,目光坦荡,让人难以深究。
姜湘钰虽觉蹊跷,但见他神色坦然,又一心为自己着想,便不再追问,心中只有感动,甜甜一笑:“谢谢阿弟。”
“谢?”姜青麟剑眉微挑,眼中再次浮起那抹熟悉的、带着促狭的笑意,他微微低下头,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口头上的谢意可不够。阿姐……是不是该给点实际的‘奖励’?”那眼神,分明是在索吻。
姜湘钰的脸“腾”地又红了,羞恼地轻捶了他一下:“阿弟真是……越长大越学坏了!”话虽如此,看着他近在咫尺、带着期待笑意的俊颜,她心跳如鼓。犹豫片刻,终是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一触即分。饶是如此,主动献吻的羞意已让她面红耳赤,飞快地转过身去,不敢看他。
姜湘钰深吸一口气,平复着狂乱的心跳,重新牵起姜青麟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好了,阿弟,夜深雪大,我们快些去临竹轩吧。你今日车马劳顿,定是乏了。”
姜青麟含笑点头,任由她温软的小手牵引着前行。温香软玉的轻吻余韵犹在唇边,但心底深处,关于另一个女子的思绪,却如这漫天风雪,无声无息地再次弥漫开来。
行至一处灯火稍暗的偏殿回廊,一个身着鹅黄宫装、手捧一叠整齐衣物的侍女正从殿内轻步走出,正是赢莹的贴身侍女清荷,也是当初跟随着赢莹去秘境的那个侍女。姜湘钰看见她,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清荷姐,娘亲歇下了吗?我方才看她晚膳时似乎精神不大好,可要紧?”
清荷见到二人,连忙屈膝行礼,恭敬回道:“殿下,郡主。小姐已安歇了,只是说今日有些疲乏,让奴婢们无事莫要打扰。”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姜青麟,又迅速垂下,姿态恭谨。
姜湘钰闻言,稍稍安心,点点头:“嗯,让娘亲好生休息。” 说罢,便要继续前行。
姜青麟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紧闭的殿门。莹儿的寝宫……她就在这一门之隔的殿内。手腕处那消失红绳留下的空荡感似乎又清晰起来,与晚膳时她眼中破碎的哀伤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绪再次变得纷乱复杂。他强自收回目光,随着姜湘钰离开,但那个位置,已深深刻入脑海。
不多时,临竹轩已在眼前。轩外翠竹覆雪,在夜色中沙沙作响,更添清幽。姜湘钰在轩门前停下,依依不舍地再次投入姜青麟怀中,环抱住他的腰身,仰头叮嘱:“阿弟,轩内一应俱全,若有什么短缺,尽管吩咐门口伺候的人。”
姜青麟抬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知道了,阿姐。我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事事操心的顽童了。”
姜湘钰退出他的怀抱,望着他挺拔的身影,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与依赖,嫣然一笑:“在我心里,阿弟永远都是那个需要阿姐看顾的小孩子。” 说罢,才一步三回头地,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的风雪之中。
轩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姜湘钰并未立刻离去。
她背靠着冰冷的朱红宫墙,将自己藏匿在廊柱投下的阴影里。风雪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方才亭中那灼热缠绵的吻、唇齿间陌生的侵略与甘甜、还有他低沉宣告“你便是我的妻子”时眼中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头,反复灼烧。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微肿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霸道的气息。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一股陌生的热流自小腹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双腿微微发软。她紧紧攥住狐裘的边缘,试图压下这陌生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悸动。
“妻子……” 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尖又甜又涩。不再是隔着血脉的阿姐,而是将与他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妻。这个认知让她既感到无上的幸福,又生出一丝隐秘的羞怯与……期待?亭中他指尖的温度,他怀抱的坚实,他唇舌的纠缠……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比任何修炼岔气都更让她气息紊乱。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舌尖扫过她上颚时带来的战栗,以及他微微退开时,唇间那道暧昧银丝断开瞬间的羞耻与……失落。身体深处涌起一股陌生的空虚感,渴望再次被填满,被那灼热的气息包裹。
“阿弟……” 她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带着情动后的沙哑和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媚意。风雪呼啸,却盖不住她胸腔里那如野马般奔腾的心跳。她知道,有什么东西,自那个雪夜小亭开始,已经彻底改变,再也回不去了。她不再是那个只需给予纯粹亲情的阿姐,她开始渴望成为他眼中唯一的、带着情欲色彩的女人。这份渴望,伴随着对赢莹那份模糊不清的忧思,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直到那抹白色的狐裘彻底融入夜色,姜青麟脸上的温柔笑意才缓缓敛去。他转身步入临竹轩,轩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漫天风雪隔绝在外。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深沉与那缠绕心头的、来自另一座宫殿的无声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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