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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暗度
“怎么睡到这时候才起?”
周芙伶放下手中的玳瑁单片眼镜,鎏金镜链在太阳透过落地窗的光线中轻轻晃动。她将指尖夹着的薄荷烟搁在水晶烟灰缸边缘,旁边正压着今早的《苹果日报》。娱乐版头条赫然是鄢琦昨晚在live house演出的巨幅照片。
鄢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蓬松的黑发还带着枕痕,声音沙哑,“几点了?”
“十一点叁刻,”周芙伶端起骨瓷杯抿了口英式早茶,侧头吩咐着,“阿昀,给小姐拿杯热柠檬水来。”
鄢琦接过温热的马克笔,眼神滑落在拍卖图录上。那是佳士得秋季拍卖会的预展清单,周芙伶正翻到一串缅甸紫翡珠链的页面,24颗32mm的珠子,即便是印在平面画册上,也依旧光彩夺目。
“月末在s市的慈善晚宴用这个做压轴如何?”周芙伶的钻石腕表在翻页时闪过一道冷光,“和你那条Dior晚装很配,最重要的是不会太低调,但也不喧宾夺主。”
“挺好的。”鄢琦靠上母亲肩头,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伸了个懒腰。
“《苹果日报》把你从在纽约筹备义演到现在的慈善记录都列出来了。”周芙伶的指尖轻轻点着报纸,“不过今早你爹地来电话,问起满旭的事...”
她顿了顿,“Alex说已经处理好了?”
鄢琦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低头转起无名指指根的戒圈,轻轻应了声。
“他...”周芙伶抬手替女儿理了理睡乱的发丝,“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她轻声回答,顺手拿起母亲放在一旁的薄荷烟,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圈。烟圈在她红唇开合间散了出来,鄢琦长呼了口气,低声说:“妈咪,我想带个心理医生回大陆,长期呆在那边。”
周芙伶指尖轻顿,盯着女儿没什么情绪的脸,沉吟片刻问道:“那就还是Jennifer吧,我会跟她说,作为你的私人医生聘请过来。”
“好。”
鄢琦伸手拧灭了烟蒂,在母亲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轻轻笑了笑,“别担心,我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定期确认我的状况。”
“我告诉过Alex了,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医生。”
“那就好,”周芙伶的眉头松动下来,在阿昀端着空碟子去厨房时,眯眼看向她的背影,压低了音量,“身边能用的人,越多越好。”
鄢琦微微垂眸,望着玻璃茶几上倒映出的天竺葵,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是周卿。”
女人齐耳的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低调的卡地亚坦克腕表在她手上多了几分内敛的韵味,她扬起唇角对着鄢琦微笑,主动伸出手来,“我们见过的,你还在温哥华上初中的时候,我去拜访过你母亲。”
“嗯,我记得,我的成人礼你来过。”鄢琦礼貌地回应,回握着她的手,面上清浅着笑,眼神却不动神色地扫过周卿胸口的蜜蜂胸针,“你送的耳坠我还会常常带。”
落地窗外,小型观光游轮在浑浊的水面划出白浪,暴雨过后的闷热让爵士乐队的萨克斯声都黏腻起来。维港的水今天格外湍急,仿佛将昨夜的雨延续。
“周卿以后会同你回h市,手把手教你理财投资,她也会负责在大陆经营我们的投资基金。”
周芙伶替她倒了一杯茉莉花茶,替她整理着胸前的丝巾,“琦琦,你上次告诉我你想找间合适的铺面和仓库,想开一家南洋珠宝行下属的店,我很赞成。”
“之前g省省会的第一家分店,也是周卿负责的,她做得很好,你可以多问问她的经验。”
“你外公外婆是解放前就离开s市,去加拿大了,妈咪对大陆的事情也不是很懂,以后大陆的生意,还得落到你和周卿手里。”
鄢琦点了点头,盯着杯中浮沉的白色花瓣,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目前港资想要入驻大陆,必须和内陆资本合资,且港资持股比例小于49%。”
她抬起头,直视着周卿若有所思的目光,“我看过g市的那本账面,你们用了BVI离岸公司代持内地公司股份,拿下了51%的股份份额。”
“但我不觉得这是可持续的,大陆开放时间不长,未来一段时间对外资的管控一定是从紧到松,不可能全面放任市场自由调节。”
“所以,”鄢琦指尖轻点桌面,语速很慢,吐字却清晰,“我猜,97回归以后,大陆会要求香港公开所有离岸公司实际控制人,那时我们还是要另寻出路。”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周卿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下,看向鄢琦的目光带了几分好奇的探究。她不得不承认,在今天之前,她对鄢琦的印象是割裂的。
周家那边的说法是,鄢琦从小就是个过分安静的孩子,马术比赛被评委刁难也不争辩,宴会上被弟弟故意泼脏礼服也只是低头离场。周家的长辈们提起她,总爱用“文静乖巧”这样的词,仿佛在描述一只被驯养得过于温顺的雀鸟。
可她在纽约读书时的同学却信誓旦旦地说:“Ivy Yan?那个在学校酒吧喝倒叁个男生的女生?听说她发表完论文的那天,光着脚在草坪上的泥坑里兴奋地跳,直到Davidson教授去找她,她才消停。”
而周芙伶带她来到鄢琦面前时,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琦琦最近...情绪不太稳定。”那语气不像在谈论一个二十四岁的已婚女性,倒像是在嘱咐保姆照看好六岁孩童。
可现在,周卿注视着对面正在仔细核对预算的年轻女人,鹅黄色衬衫袖口露出的一截纤细苍白的手腕,翻阅文件的动作却带着些许果断。
有点意思。
连带着她背负的这段婚姻也有趣了起来。
“我认为需要找一位大陆代理人,最好有国资背景,替我们探探虚实。像z行一样,总是走香港加工,出口大陆的路子,成本太高。”
“可在大陆想有足够稳固的生产线,免不了和矿产开采方和监管方打交道。更何况,经济改革初的社会整顿还是需要借力公共警备系统,不然就会像去年z行在y省开发翡翠矿一样,叁个月内被村民砸叁回。”
周卿思考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那你有人选了吗?”
鄢琦抿了抿唇,“没有,但想找,不是难事。”
“你要找关总帮忙吗?”周卿下意识抚摸着咖啡杯杯沿,忽然倾身向前,在周芙伶垂眸思考间,问出了那个问题:“最近黄金处于熊市,可我听说,万银最近收购了大量黄金做储备。还有北边的r国——”
“经济几欲崩溃,西伯利亚的钻矿和黄金矿也即将拍卖,万银私下已经多次接触过。”
“妈咪,”鄢琦的睫毛在脸颊投下蛛丝般的阴影,侧头看向母亲,“要想继续保持高定路线,我们需要很可靠的原料供应商。”
周芙伶盯着女儿那双冷静清澈的眼睛,轻叹了声,杯沿的唇印上缓缓滑下一颗红茶液滴。
“琦琦,如果只是为了生意,我很愿意这么做,可我……”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我。”
鄢琦轻快地笑了笑,反手握住母亲的手,指腹在她虎口的伤疤上摩挲,“你怕我被Alex困住的枷锁又多一条。”
“可是我在想,你说的对,与其逃避,不如借他去打倒其他人。”
“我不想再像十年前一样,只会哭着帮你包扎伤口,对着出轨家暴的父亲,什么都做不了。”
“以前你总说,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就是快乐地享受自己的人生。”
鄢琦看着水面上的薄雾和从缝隙中透出的阳光,轻轻地眨动眼睛,忽然回想起他说的话。他说,推翻那些旧的,去创造些新的。
“可我觉得,我还可以有更多的应该去做的事。”
“午餐合胃口吗?”
关铭健的指腹擦过她的手腕内侧,中环海滨的风裹挟着轮船的汽笛声,吹拂起她长长的头发。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油墨味,他垂眸轻叹,知道她一定又去了文澜印刷厂。
“难吃。”鄢琦撇了撇嘴,随意踢飞脚边一个维他奶空盒,几个英国人和他们擦肩而过,回头注视着她年轻的容颜,“午餐菜单少了很多选择,鹅肝也只有蒸的,只有栗子汤和最后的芝士还不错。”
关铭健低头笑了笑,攥紧她的手,陪她一起眺望对岸九龙仓码头,“s市也有几家米其林,下周我们去一趟。听我母亲说,外滩那家老字号,下周会新到批法国露杰鹅肝,甜点似乎是白松露巧克力挞。”
“你去出差吗?”
“嗯,”男人点了点头,从后圈住她的身体,大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公司合并后,华信总部会放在s市。”
“而且s市毕竟是经济特区,昨天你跟我说你在找铺面,我想如果有合适的,s市会比h市更好。”
鄢琦眨了眨眼,低头盯着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声音飘散在傍晚的风里,“Alex,我想找一批能用的人。”
关铭健顿了顿,扶着她的肩将人转过身来,望着她那双坦然诚恳的眼睛,“你要有国资背景的开路人,是不是?”
“嗯……”鄢琦点了点头,看着他领口那枚蓝宝石领针折射出的冷光,“但我要自己选。”
“可以。”
他答应得很果决,果决到鄢琦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男人轻笑了声,“我会找人替你收集简历,你自己挑。”
“……谢谢。”
她纤长的睫毛轻微颤动着,海风卷走了她轻巧的尾音,又消散在码头嘈杂的人声中。鄢琦下意识捏紧了提包的金属扣,心头有些发慌。
关铭健适时地揽住她的肩,温热的掌心恰到好处地施力,带着她沿着海滨长廊缓步前行。他的目光始终温和地落在远处闪烁的霓虹上,只是搂着她肩膀的手指,正轻轻摩挲着她裸露的肌肤。
鸟儿有时也需要放风,特别是一只有意隐藏自我的鸟儿——许尧这样提醒过他。他的目光有些晦暗,有限程度内的自由是能被允许的,但绑在腿上的银链子,不可能有人能解开。
27 不安
“我觉得我忘记了什么。”
鄢琦蜷缩在书房的丝绒沙发里,Jennifer刚点燃的佛手柑香薰在空气中划出淡白色的烟圈。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密的百叶窗阴影。
“这样的闪回不是第一次了,”Jennifer用镊子夹起一块方糖,轻轻放进骨瓷茶杯,托着茶碟递给了鄢琦,“但这次你似乎特别不安。”混血女医生灰蓝色的虹膜在烛光里流转,羊绒披肩下的珍珠项链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嗯。这次不一样,”鄢琦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抱枕上的真丝刺绣,那里绣着她的生肖,旁边是大片大片的鸢尾花。
她侧头对上Jennifer倾听的姿态,苍白地勾了勾唇,“我想去剖析为什么不一样,可之前你告诉我过我,剖析自己的心理,反而会让我更痛苦。”
“Ivy,你已经有一些分裂的症状。”女人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过度自我剖析只会加重你的症状。”
“不如说说看,这次发生了什么?”
鄢琦忽然坐起身,羊绒毯从身上掉落,她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轻轻地说:“我听到了我爹地的话,那些话,他说过无数遍。”
“我讨厌那个书房,就是在那个书房里,我听见了他和那个电影明星露骨下流的调情电话。也是那一天,她寄了照片给我妈咪。”
“我告诉过你,他们大吵了一架,我从门缝里看见散落在地上的照片,男女交缠的肉体,让我头晕恶心。”
“后来我听到他们吵到我身上,我听到爹地骂我是没用的花瓶,我才知道,原来妈咪这些年一直在收拾他混乱的男女关系,或者说——”
“抓住那些女人去堕胎。”
“然后他们开始动手,我冲了进去,抱住妈咪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她被砸出乌青和伤口的手臂,我只会哭,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次…”她低头看了眼新换上的美甲,乳白色的甲油胶散发着珍珠的光泽,“照片变成了我的照片,挨骂和差点挨打的,是我。”
“Ivy,你的创伤应激被触发了。但这不是你的错。”
“是吗?”鄢琦木讷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可是当下我只觉得麻木。”
“我真正的失去记忆,变成另一个人,好像是从我的丈夫回来开始的。”
Jennifer的手指微顿,替她捡起地上的毯子,凑近在她身旁,听她继续说着。
“他其实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对我做。可是我对婚姻早就没了兴趣,我看见他,只把他当作一个抽象的‘丈夫’符号。”
“后来等我再能记起发生什么的时候,我感觉心里有种很强的失落。可我不知为何。”
“或许只是因为一件小事,又或许是因为他,但那种失落和以往都不一样,我越想忽视,胸口越是烦闷。”
“你害怕自己对他产生感情?”Jennifer轻轻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指腹在她冰凉的手背上短暂停留,“可你的状态,让你无法分辨这种情绪。”
“感情…”鄢琦低声重复,像在舌尖掂量这两个字的分量,“我不知道。可是我害怕我是在依赖他,我怕我从一个深渊,走向另一个。”
Jennifer在她漫长的沉默中,耐心地等待着她继续下去。钢笔笔尖在白色的纸张上记录着什么,最终落到了一个单词上。她轻轻地圈出“trust”,然后合上笔记本,声音柔和却带着引导性:“Ivy,你和Alex之间,有过真正的交谈吗?”
“或者说,在你眼里,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看不懂他。”鄢琦轻咬下唇,曲起腿缩回了沙发里,“方方面面,我都读不懂。”
“那是他真的很复杂,还是你抗拒去读懂他?”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再次陷入了沉默。她悄悄掀开内心那层自欺欺人的纱布,露出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堆满了丈夫的影子。
他爱她吗?她迟疑。他不爱她吗?她又摇头。每一次思考触及他,都像拳头砸进棉花,所有的逻辑都无声陷落,只剩一片茫然的空白。
无论是放纵自己依靠他,还是不顾一切地移开步伐,似乎哪一个,她都做不到。
那是一种如履薄冰。
“没关系,Ivy,我想,或许你需要和Alex谈一谈你的困惑,但如果你还没准备好,”Jennifer拿出准备好的绘画本和书法册,“可以先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好。”
鄢琦接过画册,目送医生离开。书房门虚掩着,Jennifer正低声和阿昀确认她的用药剂量。她无心去听,只是翻开日记本,钢笔悬在纸页上方,墨水滴落,晕开一片混沌的蓝。
墙上挂着《睡莲》的仿画,画框里的水面宁静无波,而画框背面,一个黑色窃听器静静吸附在阴影处。她收回视线,却毫无防备。
——或许我该去阳光下走走。
她写完这句话,用力拉开沉重的窗帘,百叶窗应声打开,她盯着天边的积云,无奈地笑笑。
秋雨似乎也要来了。
九月的h市,空气里浮动着桂花的甜香。鄢琦倚在青灰色砖墙边,看着管家指挥佣人们将一个个行李箱搬进那辆黑色奔驰。细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间隙洒落,笼罩在她羊绒披肩包裹的肩头上。
“不是只去一周吗?怎么要带这么多?”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叶柄。
他正在和助理确认行程,闻言转过身来。男人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叁件套西装,衬得身形越发挺拔。九月的阳光为他镀了层金边,却把阴影投射在她身上。
“时间虽然紧,但还是有几场晚宴,给你多带些礼服和珠宝,总没错。”关铭健轻笑,捏了捏她冰凉的手,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落叶,“先上车,后座上有给你的东西。”
他侧身拉开车门,手掌覆在她的头顶,护着她坐进车里。火热的指尖在她的发顶上停留了片刻,眷恋似得摩挲着她的发丝,男人在助理靠近时,才缓缓收回手,替她关上车门。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鄢琦拢了拢开司米披肩,发现座椅上放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袋口没有封死,隐约能看见里面整齐的A4纸边缘。
她抽出那些纸张,仔细地读了起来。那是一迭简历,从工商管理系毕业的高材生,到白手起家的经营者,每个人的自我陈述都写得踌躇满志。
她轻轻一笑,目光却落到其中一张纸上。
这个女人,她听魏仲民的未婚妻刘捷提起过,似乎是关岭曾经看中的儿媳人选。
她叫杨萌,也是大陆政商家族出生,很早就去了波士顿留学,为人做事果断干脆,现在供职在s市的一家公募基金。
一个优秀到极点、独立坚韧的女人,在关岭口中,最大的优点却只是门当户对,温良贤淑。
鄢琦的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描摹着那些与丈夫惊人相似的履历轨迹——同样的名校出身,同样的金融世家,甚至连实习经历都重迭在高盛的那两年。
她心底大概有了个想法。
“怎么样?”车门打开,雪松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席卷而来。关铭健弯腰坐进车里,手工定制的西装面料擦过她的膝盖。他随手松了松领带,“我已经让许尧筛选过一遍了,这些人基本都在s市,明天你就可以告诉他,你想见的人。”
鄢琦将简历慢慢塞回纸袋,羊绒裙下的膝盖不自觉地并紧。“这次去S市,”她转头望向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我需要做什么?”
男人勾唇一笑,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明晚保利有个拍卖会,帮我挑几样东西,私下送给证监会的张局。”
车窗外的树影斑驳掠过,在他肩线上投下细碎的光点。鄢琦眨了眨眼,“我看过了拍卖册了,那对雍正斗彩梅瓶还不错。”
“嗯,”他吻了吻她的耳垂,“都听你的。”
“剩下的那些晚宴,”男人握起妻子的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看你心情,想去的话,礼服和珠宝我都准备好了,不想去的话……”
“你自己出去玩玩,记得带个人在身边,告诉我去哪就好。”
“只是周五晚上,我定了和平饭店的露台,听说有国内最近很流行的爵士乐队,我们一起去听听看。”
他的唇贴在她耳畔,浓郁的荷尔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主唱似乎以前在苏格兰玩摇滚。”
她乖顺地靠进他怀里,轻轻地点头,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展开把玩。
关铭健越过她的发顶,手掌扶在她的腰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Jennifer说他们之间没有正式的谈话,的确,从头到尾,他的妻子都像只战战兢兢的兔子,在各种明争暗斗中躲闪不及。每次他试图靠近,她就缩回那个精致的壳里。午夜梦回时,即便他将她紧紧箍在怀中,仍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疏离在滋生蔓延。
就像此刻,她温顺地依偎在他胸前,认真地向他寻求帮助,甚至连她向心理医生坦白的全部经过,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说她很不安。
可他又何尝不是?他早就知道,她的灵魂从来都漂浮在他无法探知的地方。
人心就是如此贪婪,过去他要鄢琦待在他身边,可现在他又忍不住思考,怎么才能把她真真正正地留下。
28 共享
保利国际拍卖是前一年才正式成立的大陆顶级艺术品拍卖行。成立后的几场拍卖会,多是在首都b市进行,在s市这场是“内部场”,从邀请函到藏品册,都带了些隐秘的权力迭代的彰显。
地址选在了s市老法租界的一幢叁层洋楼里,秋意渐浓,梧桐叶铺满了西式会所前的鹅卵石小径。铁艺门半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两侧,种着两排修剪整齐的冬青,屋檐下垂下的紫藤枝叶仿佛轻轻擦碰着雕花立钟。
阿昀替她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檀香、旧皮革和红酒的味道扑鼻而来。室内墙面是深灰色的,挂着几幅并不张扬的名家水墨真迹,胡桃木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几位西装笔挺的男士正围着长条木桌翻阅拍卖图录,耳边是古董留声机缓缓转动,放着某张英国爵士唱片。
“这边。”
女服务生带着白色手套,检查了一遍鄢琦手中的身份证明和邀请函后,微笑着领着她上了二楼。
会所二楼的宴会厅比想象中大许多,深红色天鹅绒布幕遮住原有的钢琴区,中央挂了一块精致的牌匾,用中英双语雕印着“保利秋季艺术品拍卖 • 私藏场”。
水晶吊灯洒下光晕,照得每位举牌者的神情都像覆了一层蜡。四十多张深木色折迭椅分两排摆开,坐着的,有头发花白的上海藏家,有身穿薄呢西装的香港代表,也有几个戴着墨镜的“外宾”。
拍卖师是从b市请来的,口音里带着“官腔”,介绍拍品时的声音低缓,却在宴会厅中清晰明了:“Lot 18,张大千《秋山远水图》,30年代纸本设色,起拍价:叁十五万。”
鄢琦坐在第叁排的边缘,梧桐泛黄的枝叶从窗外伸了进来,她摸了摸开始干枯的生命,指尖轻轻点在座位前的号码牌上。
叁十五万。
即便结算货币是大陆法定货币,这个年代的叁十五万,可以买下s市中心的一套大叁居,甚至是一套带花园的小洋楼。
难怪总有人说改革的年代,总是遍地黄金。只是相比街边那些庆祝收入再度提高的工薪家庭,总有人比其他人,富得更快,膨胀倍数更大。
有几个香港商人转过头来打量她,微笑着叫她“鄢小姐”,用粤语和她低声寒暄了几句。
“9号,叁十六万。”
拍卖师娴熟地记下号码标价,在其他的举牌中,藏品价格渐渐水涨船高。鄢琦盯着那副展出的画作下的信息标牌,悄无声息地轻笑一声。
藏品来自一个姓陈的家族,前几天她听刘捷说过,南方军区有过一轮清算,出局了不少世家子弟,其中一位就姓陈。
在她来之前,关铭健什么都没说,只是等她慢慢地给自己打好领带,在她唇边落下一吻,没什么情绪地说着:“琦琦,要是有人问你什么,不好回答的话,就不回答,万一有什么事,等结束了,你告诉我就好,我去处理。”
“除了礼物,去拍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她裹紧了肩头的驼色针织衫,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
私藏拍卖会——不如说,是胜利者结算会。他们拍的不是艺术收藏品,而是权力包装的喜悦与傲慢。用这场拍卖会上的藏品去送礼,的确意义非凡。
可她的丈夫也说,让她也给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鄢琦抬头望着那套琉璃盏茶具,轻轻举起了牌。
“36号,叁十万。”
有人侧头看向她,小声地交谈着什么,然后在她的价格上加码喊价。
鄢琦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再度举牌,直到成交价逼近五十七万时,拍卖师的成交锤重重落下,向自己道贺。
她忽视了所有人打量自己的视线,轻轻抚摸着展品册上的两对唐代碧蓝琉璃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难怪他不来。
他如果来,自己只会是他的陪衬。可若他不来,就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鄢琦可以共享他的权力和胜利。
总该有些谢礼给他。
她侧头吩咐阿昀,要她用自己的账户完成尾款交易。右手上的粉钻映出窗外摇曳的树影,她看着台上切换到雍正斗彩梅瓶,再次举起了牌。
暮色中华灯初上,外滩12号大楼的砖石表面折射出流金般的光晕。鄢琦倚在奔驰车门前,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穿过旋转门,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好不好玩?”
关铭健大步走来,自然地站到风口位置,替她挡住初秋的凉风。p行的新任总监紧随其后,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鄢小姐——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贴身针织裙,裙摆长长地拖在脚背上,发梢卷着精致的弧度,指节沾着一点金箔粉。
“关总这是归心似箭啊。”总监笑着指了指腕表,“叁十分钟的会硬是压缩到二十分钟,准点下班。”
男人唇角微扬,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妻子纤细的手腕,将她指尖的金粉轻轻捻去。“太太来接我,”他拇指在她脉搏处摩挲,“自然要争分夺秒。”
鄢琦感受到p行总监打量的目光,温和地伸出右手,腕间的手表和玻璃种白翡镯子撞击在一起,清脆作响。
“鄢琦。”她颔首微笑,大方地向对方自我介绍。
“久仰。”总监虚虚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当初你们结婚,关总给我们部门发的喜糖,在我工位上堆了整整几层。”
旋转门再次转动,带起一阵风,关铭健顺势揽住妻子的腰,将她往车里带。
“改天请张总监吃饭,”他语气熟稔,却带着明确的送客意味,“今天要先陪太太了。”
车窗缓缓,鄢琦看见后视镜里总监站在原地摇头轻笑的模样,侧头去问:“你是不是很忙?如果很忙的话,我可以自己吃……”
她话还没说完,男人就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抽出一旁的消毒湿巾,替她细细地擦起了手,“不会,再忙也要陪你吃晚饭。”
“拍卖怎么样?”
“我买了好多东西,”鄢琦眨了眨眼,无奈地耸了耸肩,“后来我收到账单,原来每件10块钱。”
男人毫不意外地笑了笑,“金额只是符号,收藏品也是人为赋予的价值,重要的是背后的门道。”
车驶入延安东路隧道,忽明忽暗的灯光中,鄢琦感觉他的手突然收紧。“我见了个人,”她望着隧道壁掠过的蓝色光带,“从你给的名单里。”
“嗯?”男人扔掉沾了金粉的湿巾,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干燥的手帕,再次替她擦拭濡湿的指尖。
“我约了她明天下午见面。”鄢琦抿了抿唇,并不打算说出杨萌的名字,她低头看着男人专注的目光,他的眼睫垂落着,掩住那双凌厉的眼。袖口的黑曜石袖口隐在黑暗里,像是蛰伏的兽。
男人顿了顿,轻笑了声,听出了她的刻意回避,心中了然。“去吧,要不要帮你定春申阁的包厢?”他收起手帕,在她干净的指节上落下一吻。
“不用,”她摇了摇头,“已经定好了。”
“那个梅瓶,我不好出面,我已经找荣宝斋的掌柜,转送给张局的太太了。”
关铭健靠在座椅上,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眼角含笑看着她这幅认真汇报的模样,“琦琦,怎么这么紧张?”
鄢琦的脸染了几分红,撇了撇嘴,“我很认真地在跟你说。”
“我听到了。”男人倾身吻了吻她的耳垂,“你比你自己想象得聪明很多,琦琦,你办事我放心,放手去做就好了。”
“下车吧。”关铭健目光扫过餐厅门口穿红制服的门童,嘴角的笑意瞬间收敛。他倾身解开鄢琦的安全带,金属扣“咔嗒”的声响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脆。
他扶着鄢琦一步步搭上电梯,直通顶楼的海鲜餐厅。“明早去查查虫牙,医生已经约好了,”他点了点鄢琦的鼻尖,“今天只能点一份甜点。”
“……”她忿忿地剜了他一眼,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那你还提前跟我说,这家的甜品有多出名,多好吃。”
她咬字有些重,气息不稳间,关铭健爽朗地笑了几声,学了几句她讲话的语调。
“这么生气,气得粤语音调都要跑出来了?”
“……不和你讲话了。”
“那怎么办?”关铭健捏了捏她的后腰,在电梯指示灯终于亮起的那一刻,凑在她耳旁:“琦琦给我的礼物,还没送出手呢。”
鄢琦在窗边的景观位坐了下来,将手里的包装袋望桌角收了收,“谁说是给你的。”
“哦,那我理解错了。”男人在她对面坐下,挑起眉看她忍不住望甜点菜单上瞄的眼神,克制地笑了两声,“其实这里好像有小份特供,所以你可以点两个,刚刚是骗你的。”
他在鄢琦羞恼抬头的那一刻,眼底满是温热的笑:“那我可以得到礼物了吗?”
鄢琦闷闷地皱了皱小脸,从包装袋里拿出精美的雕花木盒。
盒盖轻轻掀开,两对唐代碧蓝琉璃盏静静躺在丝绒衬里中,在餐厅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幽邃的光泽。盏身通透如深海,边缘鎏金的缠枝纹已经有些斑驳,却更添几分岁月的厚重。
关铭健怔了怔,伸手抚过盏身冰凉的曲线。琉璃触手生温,盏底还刻着细小的“盈”字。他想起上周随口提过想收集唐代茶具,没想到她竟记在心上。
“是谢礼。”鄢琦低头搅动杯中的柠檬水,又没头没尾地补了句,“不止是简历的事。”
冰块在柠檬水中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代替她未尽的言语。鄢琦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杯壁上的水珠,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谢谢,我很喜欢,”他反复摩挲着琉璃盏上的金纹,仿佛想要透过冰凉的茶具,去听她没说出的下半句话。
他见她没有说出口的意思,清浅地笑笑,小心翼翼地盖上了雕花木盒的盖子,“我会好好保存。”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鄢琦张了张嘴,却听见他同时开口
“我……”
“你……”
他低笑出声,手指穿过她的指缝,轻轻一捏。这个动作太过熟悉,让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邀请自己跳那场华尔兹时,也是这样捏着她的手指提示舞步。
鄢琦刚要开口,穿着红色马甲的侍应生却突然出现在桌边。“两位现在点单吗?”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微妙的氛围。她下意识咬住下唇,那些在舌尖打转的话,就这样混着柠檬水的酸涩,一起咽了回去。
Jennifer说,他们要谈谈。
可是从哪里开始呢?她顺着菜单上那根修长的食指,盯着他无名指上的铂金素戒,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才在侍应生离开时,将话题转移开。
窗外,黄浦江的游轮拉响汽笛,悠长的声响盖过了她轻轻的一声叹息。
29 锋芒
关铭健紧紧盯着她那双含泪水眸,咬了咬牙,翻身下床拿了根香烟,打火机的火苗亮起,照亮他唇角红色的唇印。
鄢琦默默将被子拉高,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一脸危险的模样,浑身赤裸地蜷缩在那张大床上。
他用力吸完半根,随意地将剩下的烟拧灭在烟灰缸,拿过一旁的浴袍,松松垮垮地围住自己。
她说,明早和那人约在s市郊区的马场,明天要去骑马。
明明大腿根都被摁在他手下,人被他舔弄到浑身发抖,生理泪水挤满整个眼眶,可妻子依旧呜咽着阻止他继续往下,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双腿却忍不住合拢夹紧,想要藏起那片狼籍。
他沉默片刻,默默擦了擦下巴上被溅湿的水液,轻叹一声,在她圆翘的臀上轻轻扇了两下。
下身的欲望依旧高昂膨胀,他低头看了眼从浴袍间探出头的那根,轻步走到她身旁,大剌剌地坐在她床边。
鄢琦视线落到他胯间那根粗长的阴茎,重重地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你能不能把浴袍穿好?”
“哦。”他草草拉了拉腰带,手掌隔着被子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只是微微用力,妻子就忍不住闷哼出声。
她猛地蜷缩成一条小虾米,无力地侧卧在枕头上,伸手去拉他的小指,企图将他的手移开。
她的小手又轻又软,整个人仿佛讨好似的,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男人低笑一声,伏身在她耳畔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好了,我去洗澡,你先睡。”
鄢琦连忙点头,乖巧地在他脸颊上胡乱地亲着,然后小手一挥,将被子盖过头顶,仿佛在防他随时反悔一般。
男人轻笑几声,伸手拿起桌上的移动电话,大步走进了浴室,将水温调到体温以下的温度,打开头顶的花洒。
关铭健站在花洒下,冷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滑过紧绷的下颌线。电话那头的许尧还在说着什么,但水声将他的声音冲得断断续续。
他终于在许尧打过来的第叁个电话时接起,将对话声淹没在一片水流声中。
“我让阿辉查完了,”许尧叹了口气,声音透过水声传来,“Alex,你那个小妻子,不太老实。”
“你手里有她的护照和香港身份证明,但没有她的加拿大驾照。”
水珠砸在瓷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关铭健闭了闭眼,手指微顿,“所以她可以拿驾照和公民证复印件,去使馆报失护照,拿本新的回来,对么?”
“没错,她只要去面试完,挂完加急,一周的事。”
“……知道了,跟华东所有的领事馆打好招呼,如果看到她去挂失,通知我。”
他回忆起她悄悄从文澜印刷厂回来的样子,无意识地捏紧她的手提包,他知道她大概从那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现在,他终于有了那个答案。
他盯着脚边回旋的水流,淡淡地勾唇笑了笑。该气她防备自己,在找离开他身边的后路,可听说她很早就开始准备逃离香港,又觉得这才是她。
他早就明白,鄢琦不是鄢鼎嘴里那个逆来顺受的花瓶。
挂断电话,他关掉水龙头,推开磨砂玻璃门,水汽氤氲中,看见她呼吸匀长地蜷缩在被窝里,脸庞泛着粉晕。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向她走去。水珠从发梢滴落,在深色地毯上晕开一个个圆点,可他的脚步却轻巧,在她的床边席地坐下。
关铭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替她理好凌乱的头发。结婚前,偶有几次同床共枕的时候,他知道她睡眠一向不好,床头长期放着安睡助眠的药。
可如今她渐渐地能自己睡下一个完整的觉,而不再夜半惊悸苏醒,跪坐在床头写日记,睁眼到天亮。
“我身边,也没有那么让你难以忍受,对么?”
他自言自语似的,无声地询问,回答他的只有漫长的黑夜和沉默。
初秋的午后阳光依旧浓烈,隐约的燥意在马路上翻滚。她走下车缓步走进俱乐部的休息室,换上一身利落的米色骑装,长发束成马尾,耳垂上一对南洋金珠耳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女人早已在马场等候,正倚着栏杆喂一匹纯血马苹果。她穿着深红色的外套,长发盘得一丝不苟,手腕上的百达翡丽表盘映照出自己的影子。
杨萌见鄢琦走近,她眯起眼,唇角微勾,递过一块方糖:“试试?Apple爱吃甜的。”
鄢琦微笑着接过,掌心向上递到这批棕色马儿唇边,任由温热的鼻息拂过指尖。Apple凑在她手心闻了闻,舌尖一勾,将那块方糖压进嘴里,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纤弱的鄢琦。
“杨小姐很懂马。”鄢琦抚摸着Apple的额头,侧头对杨萌说道。
“比懂人容易。”杨萌意有所指,目光扫过鄢琦无名指上的粉钻戒指,“质地这么干净,塞拉利昂来的钻石吧,像他那种男人的作风。”
“血钻之国,每一颗钻石,都沾着农奴的血,等着那种掠夺捕食者挑选,然后制定价格。”
鄢琦垂眸,和她一起望着指节上那颗闪耀的钻石,忽然轻轻说着:“昨天杨小姐拍下来的那枚钻石袖口,看上去也是塞拉利昂钻。”
杨萌听她清淡的语气,笑得张扬,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挑起,“关太,我和他,原本就是同一种人。”
“我听说了,他在替你找人,你似乎对我很有兴趣,可你看起来——”
她上下打量着毫不畏惧地直视自己地鄢琦,饶有兴味地勾唇:“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是不是同路不重要,”鄢琦平静地摇了摇头,Apple在她身旁,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肩膀,“就像驯马,有人严厉,也有人鼓励,但殊途同归,最后只是想要比赛输赢罢了。”
杨萌轻声笑笑,转头示意戴着白手套的马童,和鄢琦一起走出马槽,站在橡木围栏边等候。
“杨小姐的马还是只认您。”马场经理亲自递上镀银马鞭,却被杨萌摆手拒绝。额带白星的阿拉伯马不耐烦地踏着蹄子,直到杨萌走近,它才温顺地低下头。
她翻身上马,伸手解开缰绳,动作熟练地拍了拍马颈,示意它安静。
“关太,”杨萌侧头看着一起翻身上马的鄢琦,Apple乖顺恬静的侧脸在她的马旁略显瘦弱,“那就看看结果吧。”
鄢琦微笑接过缰绳,轻轻夹紧马腹,指尖抚摸着Apple的鬃毛,安静地等待着马童的指令。
杨萌在指令下的那一瞬,如一道闪电冲了出去,轻松跃过第一道横杆。她的骑姿凌厉,马鞭在空中划出锐利的弧线。
鄢琦紧紧跟在她身后,步伐却求稳健,起跳时精准又流畅。随着障碍高度逐渐攀升,Apple的马蹄踏过沙地的声响也愈加沉闷而有力。
杨萌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在最后一道叁重连续障碍下,猛然挥动马鞭,强行冲刺。
Apple却在这时突然加速。它像是积蓄了全部力量,轻盈地连续跃过叁道障碍,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最终稳稳停在杨萌身前。
第叁道栏杆被杨萌身下的深红纯血马后蹄擦过,险些碰倒,连带着人在马背上摇晃起来,有些踉跄地抵达终点。
“很早就听说你读书时,参加了很多场马术比赛,”杨萌微微喘着气,直视起面前歪着头对她微笑的鄢琦,“关太,的确一骑绝尘。”
鄢琦歪头一笑,眼角漾起细小的纹路。她轻轻夹紧马腹,荷兰温血马顺从地迈开步子,钉着纯银马掌的蹄子踏碎满地斑驳的光影。
杨萌催马跟上,与她并肩而立,“他知道你来见我么?”
风掠过草场,掀起鄢琦束在脑后的马尾。她忽然勒马停在一棵老橡树下,树皮上还留着殖民时期刻的英文缩写。“杨小姐,”她伸手拂去落在马鞍上的橡实,“这不重要。”
“为什么选我?”杨萌突然逼近,马靴上的银马刺擦过鄢琦的小腿,“你知道的吧,关岭去年就开始安排我和他…”
“叫我鄢琦吧。”她打断道,声音轻得像在念一句诗。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杨萌怔了半秒,突然笑出声,她俯身靠近,乌木香水混着马匹的热气扑面而来,“那我直说了——我追过他。在高盛实习那年。“
“是我大意了,现在才意识到,你在利用我。”
杨萌眯起眼,勒紧缰绳停下步伐,定定地望进她的眼底,“鄢琦,在他身边日子没那么好过吧?他本质上是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
“你偏偏找了我,因为你知道,以他多疑的性格,我说的任何一句话,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是因为对你或对他的敌视,所以他没法辨别你到底在做什么。”
“可你不会敌视我。”
鄢琦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指尖扫过马鞍上的徽章,“杨小姐,我读过你写的文章,你引用了70年前先辈写的《论女工运动》,你说女人的价值在家庭之外。”
“男人而已,算得上什么。”杨萌玩味地笑了笑。
鄢琦点了点头,再次歪头笑起来,“还有,你同意见我了。”
“你想让我替你干扰你丈夫的监视,那相应的,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远处传来马童们清洗马具的水声,铜扣碰撞的脆响像某种隐秘的计时器。鄢琦的睫毛在逆光中颤了颤,梨涡里盛满阳光,“你已经想好了对吗?和我合作,就能得到Alex的支持。”
杨萌勾唇,用马鞭轻轻拍打自己的掌心,“鄢琦,他知道你这一面吗?”
鄢琦眨了眨眼,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右手手套摘下,主动伸出光洁的手,“deal?”
杨萌重重地伸出手,和她的手掌拍击在一起,勾唇笑:“deal。”
女人扬鞭策马而去,红色骑装像一团火焰掠过枯黄的草场。鄢琦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慢悠悠地重新戴上手套。她远远看向草场上其他的马匹,带着Apple走向树林深处。
大抵是太久没有享受过自由的空气,Apple带着她漫步在稀疏的林间,在那片小小的人工湖前停了下来。
她盯着湖面的倒影,翻身下马,坐在一旁的花岗岩长椅上,任由Apple低头啜饮湖水。
她还有四个小时,就要陪丈夫去参加第一场晚宴,那场晚宴上来得都是主要的外资客户,重要程度非同一般。
她从口袋中摸出银质药盒,盒盖“咔嗒”一声弹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叁粒白色药片。这是上周心理医生新开的处方,铝箔包装上还印着“服用后避免酒精”的烫金英文小字。
她盯着药片看了会儿,轻叹着,又将盒盖盖紧放了回去。
丈夫一定会替自己找借口,避免喝酒,但她知道这种场合,有时避无可避。
Apple的鼻息喷在她颈侧,温热的,带着青草的气息。鄢琦揉了揉马儿柔软的耳根,翻身上马,仰头看向渐暗的天空,一群白鸽正掠过马场的红色屋顶,飞向城市的方向。
“该回去了,Apple。”
她对Apple说,又好似在对自己说。
30
母亲还在电话那头说着什么,鄢琦光裸的脚趾无意识地蜷缩在波斯地毯上,蹭过羊毛经纬间细小的硬结随意地嗯了几声。头有些晕,翻开的银质药盒被摆在梳妆台上,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吃那粒锡箔纸包的紧紧的喹硫平。
突然袭来的拥抱带着初秋的燥热,雪松与皮革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她轻呼一声,整个人已被抱坐在他的大腿上。他仍穿着晨间出门时那件挺括的衬衫,藏青色双排扣马甲勾勒出宽厚的肩线,领口的蓝宝石领针在泛着幽暗的光。
“下午出门顺利么?”
他捏了捏她的小手,指腹揉捏着她虎口处常年练马术留下的细茧,在她发愣的表情下,低笑一声,克制又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唇角。
“还好……”她轻声应答,身体已被稳稳抱到书桌旁。玻璃杯递到眼前,两片柠檬在杯底微微晃动,切得极薄的果肉边缘没有一丝氧化。
“琦琦,北边r国的那批毛坯钻矿,我已经在替你打点关系,杨萌会接手谈判的事。待会鄢以衡会在,他最近在频繁接触大陆政商,今天晚上要跟紧我。”
窗外传来轿车碾过砂石车道的声响,鄢琦轻轻点头,“他会对那个钻矿感兴趣吗?”
“琦琦,”男人吻了吻她的发顶,手指轻抚着她耳后的那道伤疤,“对他来说,成本不重要,他要的是你爹地剥夺你的继承权,将你该有的一切夺过来。”
“所以你有意拿下的东西,他都不会让你这么顺利。”
设计师轻轻敲响了门,手里拿着定制好的高跟鞋,在门外小声唤了声:“太太。”
“没事的,”他忽然收紧手臂,将她完全笼在阴影里。
宝石领针抵在她锁骨上,凉意渗入肌肤,以往的日日夜夜里,他也是这样将她困在怀中,说会永远保护她。
“别怕。”
手风琴的声音悠扬又宁静,带着北国乡村的静谧和寂寥,鄢琦指尖轻抚着玻璃杯壁,鸡尾酒的气泡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晕。
对面的男人身形高大,浅金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客气地和关铭健握了握手,冷淡地张口问候了几句,英文带着浓重的口音。
“这是r国稀有金属公司的Victor Petrov先生,”他低声在妻子耳边说道,手里握着半杯冰镇伏特加,“之后会参加东西伯利亚钻矿的拍卖。”
“您好。”
鄢琦微微一笑,大方地伸出手去和高大壮硕的男人交握,却不期在他掌心触到那片长期握枪留下的茧。
“东西伯利亚的小镇最近开采出了一批有色钻矿,”Victor慢慢地吐字,主动向关铭健举了举杯,“那颗192.3克拉的原石,我们在考虑,是否要参与伦敦新一轮的拍卖。”
男人听懂他的暗示,轻轻笑了笑,玻璃杯和他的酒杯相碰,清脆的一声后,他将杯中透明的酒液一饮而尽,“生意嘛,总有其他做法。那些欧洲人,不总是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Alex,你们手里的外汇储备可是被你们东边的j国远远甩在身后。”
关铭健轻叹,“从前年开始,我们手里的钱就在不停翻倍,倒是你们,相信休克疗法,相信欧洲会伸手输血,却差点把自己疗死了。”
“Victor,你该换换思路了。”
关铭健的声音低沉而从容,指尖在鄢琦腰侧轻点两下,像是某种无声的暗号。鄢琦会意,唇角微扬,举起手中的鸡尾酒,与他们的酒杯轻轻相碰,在金发男人的审视下一饮而尽。
转身将空杯递给侍应生的瞬间,她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走廊尽头那道阴鸷的目光。鄢以衡正举着香槟与g省富商周旋,笑意却未达眼底,那双与她有叁分相似的眼睛越过人群,如淬了毒的箭矢般直刺而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交锋,鄢琦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指尖轻轻搭上丈夫的手腕。
关铭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收紧揽在她腰间的手,望向不远处的商业伙伴,侧头对她笑笑,“杨萌在那边,你要和她聊聊吗?”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杨萌一袭深海蓝礼服站在不远处,卷发间钻饰闪烁。见他们望来,她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红唇勾起挑衅的弧度。
“好。”
关铭健的掌心贴上她的后腰,力道温柔却强势。“别往后看,琦琦。”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鄢琦瞬间绷紧了脊背。
“……好。”
杨萌款款走近,水晶杯中的红酒摇曳如血。她刚要将酒杯递来,关铭健已先一步截下,转而将一杯葡萄汁放入鄢琦手中。
卷发女人饶有兴味地挑眉,钻石指甲折射出冷光,她轻笑一声:“管这么严?Alex,那你应该把她养在家里,那样最安全。”
他低笑一声,目光扫过杨萌精心打理的卷发,眼底的温热褪去,只留了淡淡的疏离,“谢谢你先前照顾琦琦,她刚来大陆,很多事情不熟悉。”
“鄢小姐马术的确过人,”杨萌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对着鄢琦勾起唇角,“驯人不知道是不是也一样。”
关铭健眉间微动,指节在鄢琦腰间轻轻一叩,偏头对妻子微微一笑,话里却偏转她的意思,“琦琦用人有自己的想法,她中意同聪明人合作。”
鄢琦盯着他的瞳孔,骤然紧张的氛围让她忽然有些头晕,大腿根也渐渐跟着颤抖起来。她已经无力去听他们之间针锋相对的对话,耳畔一阵嗡鸣。
没有药物控制的神经,像是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她将腿藏进宽大的裙摆,竭力忍住自己的不适。
每一轮躯体化都要从她身上带走至少40分钟的时间,她渐渐开始丧失肌肉力量,连指尖的玻璃杯都握不稳。
她强忍不适,在所有打量着他们的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地对身旁的丈夫说:“我去下卫生间。”
他凝视她两秒,微微颔首,松开她腰上环着的手,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洗手间的方向,眼色淡淡地瞥了一眼服务生,示意她跟上。
鄢琦转身步入人群,礼服裙摆如水波流动。大理石地面反射出水晶灯的光芒,她穿过觥筹交错的宾客,大脑却愈发晕眩。浓重的香水味和酒气夹杂着,让她胃里一阵翻滚。可在踏入走廊的瞬间,鄢琦脚步一顿。
鄢以衡倚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冷峻的面容在阴影中半明半暗。他见她出现,他缓缓直起身,眼底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
对面的那个g省富商带着叁两个下南洋经商的香港人,站在他面前,面带恭维之色地和他攀谈着。鄢琦皱了皱眉,移开脚步,准备离开。
“Ivy,”鄢以衡忽然出声喊了她一声,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径直将她带到身边,“这位是荣阳地产的董事长,庞稳。”
“庞董,家姐Ivy。”
“……幸会。”鄢琦抿了抿唇,强忍着不适,伸出手去和庞稳肥厚的手掌握了握,冷淡地看了一眼装作与她熟络亲切的鄢以衡。
“Ivy可能唔系几清楚,爹哋觉得东南亚慨地产发展几好,有计划将投资布局落南洋,所以专登过嚟同各位倾下。”鄢以衡轻轻地笑了声,话里话外却暗讽她行走在权力之外。
“爹哋慨眼光一向准,不过我最近睇南洋个市好似有啲波动?”鄢琦扯起唇角,微不可闻地挣开他握住自己上臂的手掌。
“投资有赚就有蚀(风险),关太实明白啦,毕竟关总都系搏风险搏上嚟慨嘛(搏上位)。”
鄢琦淡淡地笑了笑,无意多说什么,在庞稳审视的目光下移开脸,“系啊,希望大家都赚到盘满钵满啦。”
鄢以衡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喉间溢出两声冷笑。香槟杯在他手中倾斜,琥珀色液体险些溢出边缘。
洗手间隔间的门被重重关上,发出一声闷响。柑橘香薰的甜腻顿时充斥鼻腔,鄢琦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急促的呼吸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她死死环抱住发抖的双肩,丝绸礼服下的脊骨依稀可见。
手袋被她慌乱地翻了个底朝天——那个装着救命药的银质小盒不见踪影。肌肉背叛了她的意志,连最简单的开门动作都成了奢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在锁骨处积成一小片冰凉的水洼。
声控灯毫无预兆地熄灭。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的瞬间,她浑身一颤,指甲深深陷入上臂肌肤。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幽闭的,黑暗的,潮热的,恐惧的。
那些不好的回忆再次冲上心头,她捏紧手包上的水钻,指甲陷进手心,屏住呼吸。
可下一秒隔间的小门却被慢条斯理地扣响。
31
叩叩
敲门声从试探转为急促,指节叩击实木门板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鄢琦蜷缩在隔间角落,冷汗将鬓角的碎发浸透,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
“不要——”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指尖深深掐进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阻挡记忆的洪流。然而门把手却忽然被外力拧动,金属齿轮咬合发出的咔嗒声让她浑身剧烈颤抖。
门外的人听见她的抗拒,反而更加用力地转动门把,另一只手同时拍打着门板:“鄢琦?”
“不要……”她哽咽了一瞬,从小门底下的门缝里看着来人的影子,呼吸都变得滞塞。鄢琦无力地闭上眼睛,鄢鼎怒斥她理财课程成绩不达标时的表情似乎还在眼前,那天他就是这样把10岁的自己关进漆黑的阁楼。
而母亲在门外和他奋力争吵,也是这样努力去尝试打开那道关着她的门。
那天,周芙伶说,“琦琦,是我。”
“鄢琦,是我。”记忆与现实重迭,门外女人的声音和母亲周芙伶的呼唤渐渐重合。鄢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鄢琦,你在里面?没事的话,回我一声吧。”
女人继续说着,语气里带了些许疑惑和焦急,她继续尝试着推门,却对上锁的门毫无办法。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闯入。男人沉重的皮鞋声与女人急促的高跟鞋声混作一团,两种声线同时呼唤着她的名字——与记忆中的场景完美重合。
“琦琦!”
砰
男人没再敲门,而是直接暴力撞开了洗手间的小门。鄢琦甚至没来得及睁眼,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整个抱起。她下意识攥住对方的丝质衬衫,将脸深深埋进那个熟悉的颈窝,泪水瞬间浸湿了挺括的衣领。
雪松和皮革的气息带着极强的倾略性,此刻却成了她的港湾。
关铭健挡住她苍白的脸,用西装外套裹住她颤抖的身躯,侧身时眼神如刀锋般扫过杨萌,“今天的事,你当没看见。”
他匆匆地离开,眼神警告着方才一直跟随着鄢琦的服务员,大步从最角落的电梯离开。
电梯门合拢前,匆匆而过的酒保只看见那位素来优雅的关太太,正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揪着丈夫的领带,而关先生护在她后脑的手掌却青筋暴起。
“来杯酒,”许尧忽然挡在他探究的目光,眼色冰冷地盯着酒保,直到他满脸恭敬地递上塞满冰块的自由古巴时,许尧才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该闭嘴,就闭嘴,嗯?”
“琦琦。”
他将她冰凉的身躯紧紧裹进羽绒被里,指腹怜惜地摩挲着她尖削的下颌线。余光扫过梳妆台,那个银质药盒里的四粒喹硫平,依然完好地封在锡箔中。
四颗喹硫平,一颗都没少。
他反手解开西装马甲的第二颗纽扣,从内袋里拿出另一个药盒,将含片拆开,拇指抵开她紧闭的唇瓣,药片落在舌尖的瞬间,她条件反射地颤了颤。
“没事了,”他的掌心顺着她单薄的脊背下滑,能清晰摸到凸起的脊椎骨节。
吻落在她汗湿的额角时,尝到咸涩的泪水,他心头钝痛,“别怕。”
鄢琦哽咽着睁眼,药片的苦涩从口腔传递到大脑,药物的压制让神经疲软下来,她靠在他的臂弯,小声地问:“你有很重要的事吧?”
“快去……”
关铭健截断她的话,将她的手包进掌心,摩挲着她冰凉的指尖,“我哪都不去,琦琦,今晚我陪你一会。”
她艰难地摇头,发丝在真丝枕套上沙沙作响。可心口有说不上来的滋味,她盯着他那条深灰色的领带,忽然苦笑了一声,歪倒在他身侧,蜷缩起身体。
“Alex,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没有,”关铭健拧起眉,低下身子将人整个捞起,抱到窗边,陪她看着漫天乌云,“琦琦,不要说这样的话,也不要这样想。”
“这段时间我一直心里不舒服,”她摇了摇头,虚弱地靠在他怀里,“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以往从来都没有。”
“像是一种迷茫,又像是一种空洞,一种软弱,总之好像我开始期待什么,想要抓住什么,可却开始恐惧最后我的手中一无所有。”
关铭健忽然掐住她的腰,紧紧盯着她黯淡的眉眼,“琦琦,你在期待什么?”
“……”她抿了抿唇,想起医生的话,她知道是时候和枕边人好好谈一次,可她却怎么都张不开口。
“期待强大,期待靠自己争取到自由,”身体里那个女孩又再次出声,只是这次她没了讥讽和跋扈,悄悄地在她的沉默间替她回答。
丈夫的目光太锐利,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一般,鄢琦望着他紧绷的嘴角,为心里的那个声音感到心虚。梳妆镜映出两人交迭的身影。她看见自己苍白的唇开合又抿紧。
她眨了眨眼,轻声回答了他的话:“期待你之前说的,去创造的新生活。”
男人凑近了些,呼吸近在咫尺,眼神却骤然变得偏执,“你告诉我,你想要的新生活里,有我吗?”
窗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声响。鄢琦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呼吸微滞。
他的问题太重,像一块石头沉进她混沌的思绪里。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立刻给出答案。她一时有些仓皇地奔向内心深处的那个女孩面前,却看着她也同样愣住,说不出话来。
关铭健的指腹仍按在她的锁骨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像是某种无声的拷问。他的眼神太深,深到她几乎要溺毙其中。
“……我不知道。”她终于轻声开口,嗓音有些哑。
男人的瞳孔骤然紧缩,指节微微绷紧,却又在下一秒克制地松开。他沉默地注视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潮汹涌,却又被强行压抑。
他早该料想到,想要得到她的爱是件很困难的事。可当她下意识躲进自己怀里,无声地依偎在他肩头索要安全感时,他差点以为,他真的能打动鄢琦。
贪心不足。他总是这样,最后发现越要越多,越来越走不出来。
良久,他低笑了一声,指腹轻轻蹭过她发热的脸颊,语气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没关系,琦琦。”
“我会一直在。”
——不管你想不想。
他忍住后面半句话,松开她,转身走向衣帽间,背影挺拔如常,仿佛方才的逼问从未发生。可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身体里另一个冷静的自己忽然开口,嘴里一边念着,一边写下:“爱情是牢笼,是捆住双方的枷锁。”
“所以你想要自由,就要摒弃这些感情的牵绊,”她的叙述不带一丝感情,合上笔记本的声音大得像要震碎她的耳膜。
另一个自己也抬起头,定定地望向她,话语里带着坚定:“而且他给的枷锁已经够多了,不是吗?”
鄢琦望着他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酸涩又沉闷。大脑中的另外两个声音像是鬼魅一般,呢喃得她喘不上气。
她冲向半掩着门的衣帽间,望向镜中丈夫的倒影,一字一句地说:“Alex,我们不要这样相处,好吗?”
关铭健的手指还搭在衬衫纽扣上,布料半褪,露出肩胛处一道陈年疤痕。衣帽间的感应灯亮了又亮,此刻他却觉得有几分刺眼。
“你想怎样和我相处?”
落地窗外的暴雨突然变得猛烈,雨鞭抽打着玻璃,仿佛要击碎这脆弱的对峙,空气都几乎凝固了一般。
“我需要一点空间。”
她试探着开口,看男人一步步转过身来,走向自己,衣帽间的镜面映出他骤然僵直的脊背。
“空间。”男人复述着她说的话,轻轻地笑了一声,眼底却一片寂寥,他在鄢琦身前站定,握着她的肩,继续问道:“琦琦,你可以说得再清楚一点。”
鄢琦深呼了一口气,勇气几乎在他这幅凌厉的样子钱耗尽,可她强忍着站定,看向他:“我想要你尊重我的个人自由,而不是时时刻刻监控我的一举一动。”
“我想自己创造和选择新的生活。”
关铭健的鞋尖踩上她的裙摆,他捏住她的肩,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獠牙,“琦琦,我知道你为什么选杨萌,这种事情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可是你的新生活里没有我。你却让我放手尊重你的选择?”
他死死盯着她泛红的眼眶,“鄢琦,我做不到。”
32
“死结。”
脑中那个冷静的声音再度响起,她透过鄢琦的瞳孔看着男人隐忍到极点的目光,没什么情绪地从第叁视角审视着他们,“你认为要有自由的选择权,才能分辨清楚你能否爱他;可他却要你确认爱他,才能给你所谓的自由。”
鄢琦猛地摇头,下意识想要驱散她的话,发丝扫过关铭健紧绷的下颌。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彻底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暴戾。
她被狠狠按在红木衣柜上,后背撞得雕花纹路生疼。男人的右手铁钳般扣住她后腰,左手强迫她仰起头接受这个惩罚性的吻。衣柜把手硌在腰窝,疼痛与窒息感同时袭来。
他吻得很急,重重地咬了口她柔软的下唇,舌尖敲开她的齿关,掠夺着她口腔里的空气。
“唔……”
鄢琦吃痛地惊呼一声,却引来丈夫更凶的亲吻。男人舌尖顶在她的上颚柔软处揉蹭,轻而易举地熄灭她的理智,将滚烫的温度和怒火过渡给她。
她无力地抬手,指甲陷进他强健有力的手臂,用尽全力也丝毫无法撼动他。
眼泪从眼角滑落,她又急又恼,恼他这般油盐不进,毫不退让,又气她自己对他毫无办法,身体感官甚至渐渐开始想要向他投降。
“……”
眼泪砸在他手臂上,微凉,却像是烧沸的水,烫得他心头发慌。他松开妻子红肿的唇,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保持着禁锢的姿势,重重叹了口气。
“Alex……”她连声音都在颤抖,指甲在他手臂上留下的血痕像十枚小小的血色月牙,“我不懂。”
“明明我常常伤害你,我有抑郁和解离,可能永远做不了一个正常的妻子。”
“为什么是我?”她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心口发胀,“因为我是鄢家的女儿?”
“不是。”
他果断地否认了她的话,紧紧拥住她的身体,高大的身躯将她罩得严严实实,暖黄的灯光在他的沉默间暗了下来。
他抓起她戴着婚戒的手,强行按在自己肩胛的伤疤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她掌心下跳动,像是有了生命。他近乎虔诚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琦琦,联姻的对象可以有很多,可我身边这个位置,我只想要你来坐。”
“你问我为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捏紧她的指尖,“我也想知道。”
衣帽间突然陷入黑暗。
衣帽间的黑暗吞没了所有光线,只剩下窗外偶尔闪过的雷电照亮两人交错的呼吸。
停电的瞬间,他下意识护住她,把她的头埋在自己赤裸的胸前,“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那场马术比赛上,我远远地看见你自信明媚,就算最后出了事故,也还是倔强坚强。后来我去打听了你,他们告诉我,你是鄢琦。”
“我对你很好奇,后来想在酒会上和你认识一下,却看见你爹地把你拉到角落数落了一通,我听不大懂粤语,可是我看见你哭了。”
“等你回来的时候,依旧优雅得体地和其他人寒暄,照顾宾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过去以为你这样的独生大小姐理应是没有烦恼的,可后来我才发现我的狭隘。”
“你所有的局促,所有的隐忍和难过,我都好像能感同身受一样,”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无力地扯唇,不再用充满倾略性地眼神看着她,“琦琦,我是私生子,这叁个字跟了我二十九年。”
“我说能感同身受,是真的能。”
“可我就是好奇,为什么一样生活在被否定的泥潭里,你能长成善良坚韧的样子,可我……”
“如果我说,我也不想这般满手鲜血,你信吗?”
他轻笑着摇头,“我不想虚伪狡诈,明明最开始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后来为了反击,再后来,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琦琦,”他在黑暗中望着鄢琦含着泪的眼睛,嗓音闷哑,“有时我在想,我们是不是都活在赫胥黎的试管里?”
“这里的所有人看上去都好像是被拔出消极情绪的阿尔法,不被允许去读莎士比亚,不被允许表达和铭记。”
“可那些痛苦,那些疤痕,都存在,我却不得不将构成我的那部分剜去,装成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但是琦琦,你像是那个勇敢去读莎士比亚的人,是你带给我新的希望和可能。”
鄢琦的心脏突然剧烈收缩,某个深埋已久的疑问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答案。
过去她不懂,为什么他总在她发病时寸步不离,为什么连最暴怒的时刻都会为她留台阶下,可现在她真的懂了。
这个认知让她本能地后退,却被他的皮鞋尖勾住了裙摆。真丝布料撕裂的声响中,她踉跄着撞进他怀里。
浓烈的感情被他诉诸于口,像是架在两个人头顶的枷锁,她得到了答案,却出于意料地立刻想逃。
“你可以用一辈子想怎么面对我,你也可以继续质疑我对你的感情,”关铭健拂动她的长发,轻叹一声,“可是唯独这件事没得商量——”
“我们之间,没有生离这个选项。”
“……”
呼吸凝滞在胸口,她无声地叹气,对他的执拗束手无策,只能仓皇地转移话题。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肩胛上的疤痕,那道伤痕早已愈合,表面覆着一层光滑的皮肤,触感微凉。
“这里,是怎么伤的?”
“我父亲打的,”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听信了别人的话,罚我跪了一整天,问我认不认错。”
鄢琦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伤痕的边缘,仿佛这样就能抚平当年的疼痛。
“我没有做那件事,可他不信,戒尺原本只是抽在后背,最后那一下……我没忍住,晃了一下,戒尺就砸进了左肩。”
鄢琦皱起清秀的眉,轻声问,嗓音微微发紧:“是不是很疼?”
他沉默了一瞬,随后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记得了。”
可鄢琦分明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指节泛白,像是身体仍记得那种痛楚,只是理智早已将它封存。
“不说这些了,”他摇了摇头,牵起她的手,带她走进浴室,指尖在墙面上摸索着开关,却只听到空荡的咔哒声。
“水应该还是热的,”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只是停电了,过会儿会冷下来。”他试了试水温,确认无误后,才松开她的手,“趁现在,先洗漱吧。”
隔着磨砂玻璃门,他的身影模糊而高大。他转身要走,手里还攥着她换下的晚礼服,丝绸面料在他指间垂落。
“Alex。”
鄢琦突然伸手,指尖轻轻勾住他的手腕。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下一秒,白色的烛光在他掌心亮起,烛火倏然跃动,暖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流淌。火光映照下,他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和的边,而她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振翅欲栖的蝶。
“既然...”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融进烛光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水一会儿会冷...”
耳尖的红晕一路蔓延至锁骨,在烛光下无所遁形,羞赧让她没再说下去。
关铭健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你确定?”他哑声问,拇指碾过她烫红的耳垂。
“嗯……”她的应答声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再次吞进喉咙里。他反手吹灭蜡烛,随意丢在一旁,挤进了淋浴间,直接打开了花洒。
33
他单手将鄢琦抱在臂弯里,将她抬到和自己相同的高度,摁住她的后脑,又凶又急地吮吻她的唇。
花洒的水声淅沥,在初秋微凉的夜晚,激起一阵雾气,笼罩在赤裸相待的两个人身旁。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走廊走动,大声维护秩序,可他们却恍若未闻,藏在狭窄的淋浴间里,任由理智被水流冲走。
清水从他的额头滴落,砸在她的鼻尖,却像砸在她的心头,让她忍不住战栗起来。鄢琦用力推开他的肩,脸颊藏在黑暗里红了个透,她小声地说:“快洗,热水要用完了。”
男人懒懒地笑了一声,替她拿起一旁的沐浴乳,大手揉搓起泡后,暧昧地抹在她的胸前。
两根手指刻意掐过她挺翘的乳尖,粗砺的手掌反复揉擦着雪白的乳肉,他微微低头,把她的抗议吞进腹中,轻柔地啃咬她的唇。
鄢琦下意识想要后退,后背却贴上了冰凉的玻璃,冰得她直往前躲,直接砸进他的怀里。
他闷闷地笑,指节微微用力,托住她饱满的胸乳,捏得她说不出话,出口全是破碎的呜咽。
她被侧抱在他怀里,双手忍不住探向胸前兴风作浪的大手,想要将他移开。可她双手捧住他的手腕时,男人却刻意曲解她的意思,轻轻咬了口她的耳垂。
“琦琦想自己来?”他抬起手,摁低她的手,强迫她的手掌揉擦起泛红敏感的乳尖,声音暗哑着威胁,“自己捏。”
“我不要……”
她想收回手,却被男人反手摁在玻璃上,男人从背后压低她的腰,强迫她撅起臀,抬手就在臀尖上抽了一下。
“呜……”
她绞紧腿,却没拦住男人再度扇在腿缝中。隐秘的羞耻感和酥麻传遍全身,她咬着牙抗拒,可后腰却被压得死死的,整个人只能半趴在冰凉的玻璃上,面对着正前方洗手台旁的全身镜。
视野已经适应了黑暗,她能看见全身雪白的自己,含泪的眼目光迷离,高大的丈夫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盯着她情迷的双眼,手掌大力揉搓她的臀肉。
“你不要捏的话,”男人弯腰凑近她的耳畔,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鬓角,“那就我帮你。”
“反正我已经发现了,琦琦很喜欢被打屁股,嗯?”
男人反手关上花洒,力道微妙地抽在她的腿缝里,指节触碰到一片濡湿时,了然地笑了笑。他强迫妻子分开双腿,手掌再次落在她隐秘的腿心。
小巧的阴蒂被他不轻不重地扇过,她浑身过电一般软倒在玻璃上,含着泪向他求饶,“不要这个……”
“为什么不要?”他低头对上妻子哀求的目光,勾唇笑着,中指探到她发颤的穴口,“那这么多水是哪来的?”
他用力塞进一个指节,看着她涨红的脸颊,在她额头上眷恋地吻了吻,“琦琦,好湿。”
“你……”
她蹙起眉,抬头用力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忿忿地看着他狡黠的笑。
关铭健挑起眉,手腕用力,将整根中指都插了进去,指尖勾在绞紧的穴肉上,内壁上小小的凸起被他反复揉按,力道忽大忽小,似乎在惩罚一般。
“嗯……”她被男人手上忽然变大的力道抠到浑身无力,几乎是栽倒一般跌在他的手臂上,腿间的汁液顺着腿根一点点下滑,可他却站立在自己两腿间,不容许她羞赧地合拢。
“你看,”他猛地抽出,将漫长的空虚留给她,沾满水液的手指送到她眼前,在她鼻尖轻点,“琦琦,不能说谎。”
他抱起她的身体,大步迈出淋浴间,托住她的臀,把人放在洗手台上。关铭健单手点燃一旁的烛台,火焰亮起的瞬间,鄢琦忍不住向他怀里缩了缩。
镜面照出浑身赤裸的自己,濡湿的发贴在她的耳畔,皮肤泛着情动的粉,胸前带着被人揉捏过的红痕,她看上去淫靡得不像话。
男人用力分开她的腿,强迫她对着镜面露出发红的腿心,右手捏住她的下巴,在她耳边轻喘:“琦琦,看镜子。”
关铭健威胁地拧了拧她的乳尖,直到她颤抖着睁眼,才满意地亲了亲她的侧脸。左手一路向下,男人轻车熟路地摸到湿润的穴口,中指用力塞进她紧窄的穴,拇指抵在嫣红的阴蒂上,狠戾地揉擦。
“呜呜,”她被刺激得小腹抽动了几下,忍不住紧紧搂着他的手臂,出口的声音破碎又尖细,“轻……”
洗手台上的刷牙杯被她踢倒,小脚在大理石台面来回难耐地磨蹭,她像条光滑的小蛇,在他怀里颤抖着来回蹭,快感在她后脑指数倍递增。
男人的中指用力抽插了几个来回,右手向下拉开她想合拢的膝盖,和她一起对着镜子,看向红艳艳的腿心,看着她贪婪地吞吃着,汁液顺着股沟淌在大理石上。
“不轻,我知道琦琦想要重一点。”
他轻轻地笑,却加了一根手指一起用力抽插她软下来的穴,指节微微屈起,顶在阴道底端的凸起敏感点上,拇指同时用力,一起卖力刺激着她的感官。
“啊——”她小声地尖叫了一声,小腹一阵痉挛,呜咽着高潮了。镜子里的自己满脸潮红,乳尖随着她的喘息也起伏着,眼神都涣散。
“舒服吗?”
他贴着她的耳垂,微喘着问,胯下的欲望早已挺立,硬烫的一根隔着西裤布料,压迫感十足地顶在她的尾椎。
“怎么不说话?”他轻轻笑了声,看她高潮后无措地想逃,依旧将她的膝盖分到大开,指腹在她湿淋淋的腿缝轻蹭了蹭。
她的穴又忍不住开始吸吮这个不速之客,指尖只是陷入一点点,穴口就立刻紧紧地闭合,仿佛期待已久一般。
“琦琦,还想要,是不是?”
“……放我下来……”她小声地抗议,羞耻感在蜡烛微弱的光线下无限放大,耳畔都烧到发烫。
“就在这里,”他单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料,粗长的阴茎瞬间贴在她的皮肤上,“琦琦,这里只有你和我,放心。”
“我不是……”她瘪了瘪嘴,对上镜子里他如狼一般的眼神,无力地辩解,“我不要这个镜子。”
男人揉了揉她柔软的小腹,轻轻地笑:“那你该叫我什么?”
“……老公。”她不情不愿地小声喊了句,只想早点离开这个让人羞到极点的地方。
他揉捏她小腹的力道猛地大了几分。不管听几次,什么语气,他都根本无法脱敏。爱人就这样依靠自己,叫着只属于自己的称谓,就好像要永远同他绑在一起一般。
关铭健的嗓音又哑了几分,“再叫一句。”
“老公。”
他突然将人翻下洗手台,替她妥帖地铺上柔软的浴巾,下一秒却强迫她趴在上面撅起臀。他欺身而上,龟头紧紧贴上她微张的穴口外。
“骗子!”
腿肚子都在发抖,她忿忿地抬头看他,穴口快被挤开的入侵感实在太强,可对于疯狂的快感的期待却更强烈。
“琦琦,”他用力挺腰,将人插得哭出声,捏着她的下巴笑了笑,“我没说你叫了,就放你下来,不是吗?”
“连条件都没摸清就答应了,”男人坏心眼地调整了角度,微微抽出那一截插入的阴茎,又重重顶着内壁的凸起反复凿顶,“琦琦,你太不小心了。”
“你……”
她呜咽不停,后腰被丈夫摁在洗手台上,脚尖都快被他顶到离地,剧烈的饱胀感和酸麻快要把她逼疯。
阴茎又粗又烫,他又从她身上摸索出了太多技巧,根本无需太多回合,她就绞着那根肉棒想要高潮。
男人却忽然抽出,扶起她的身体,轻喘着拉起她的手,强迫她当着他的面,对着镜子揉捏自己的乳肉。
她的身体空虚到忍不住双腿磨蹭了起来,生理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她委屈地盯着镜子里的丈夫,只能乖巧地照办。
“好乖。”
他喟叹了声,双臂拥紧她的腰身,看着乳肉在她葱白的指间溢出,重重地喘了一声,强硬地将她的腿分开,阴茎再次插进她的穴里。
“叫我。”
“……老公。”
男人将她抱离地面,钳制着纤弱的腰身,用力将肉棒插得更深,深到她眼泪止不住地落。阴道顶端的敏感软肉在他的顶弄下,软烂一片。
他越操越深,越插越重,托着她身体的手臂毫不疲软,烛火替他将妻子的表情照得清晰。欲望在两个人身体里野蛮滋长,停电后的静谧和时间的停顿,好像给他们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喘息的机会。
他可以抱着心爱的人,在狭小隐秘的空间里,想这样一起共赴极致的欢愉。
“轻……我不……不行——”
鄢琦无力地仰起头,脆弱的脖颈下是被捏红的乳肉,小腹酸胀地不像话,她隐隐能感觉到,身体在向他打开更多,可她根本无法抗拒。
卧室里的一阵手机振动声悄悄插进了他们的激情中,鄢琦颤抖着去推他的手臂,在高潮边缘的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像是张开了一般,渴望极乐。
“不管。”
他咬着牙说了句,在她耳边私语:“琦琦,现在只看我,好吗?”
关铭健紧紧盯着镜子里那个双眸失神的女人,对着花心狠戾地凿了十几下,潮热的水液瞬间喷涌而出,淅淅沥沥地流到地面。
她的耳畔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汹涌的高潮将她淹没,她哭着再次被丢上洗手台,正面对着他,抽搐不断的穴口再次被他抵住。
34
一插到底。
酸胀的穴肉难以适应这种强悍的入侵,她绷紧脚尖,被人撞得眼泪涟涟,声音都克制不住得高亢起来。膝弯被挂在男人的手臂上,腿心被迫向他大张,她无力地摇头,哭着想要挣脱。
可下巴被扣住,丈夫强迫她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地蛊惑:“琦琦,睁眼。”
高潮连着隐约又要袭来的高潮,她已经有些分不清,只能楞楞地在他半威胁的语气下照做。
身体相连的地方汁水淋漓,他每重重拔出一次,黏腻的穴肉就随着那根涨到泛紫的阴茎一起微微向外翻开。
狭窄的穴口被崩到极致,男人猛地挺腰送回去,那根肉棒也消失在她两腿之间,可取而代之的饱胀感却强烈得让人腰酸。
她反应过来,慌乱地想要扭头逃开,可是男人却不容许她的逃避,紧紧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继续看下去。
他腰腹绷紧,阴茎也隐约变得更烫,刺激得鄢琦忍不住哭着求他停下。他轻轻笑了声,在她湿漉漉的发顶亲了亲,“琦琦,是不是又要高潮?”
他用力抽出,又强硬地插入,在妻子的目光下,挺动速度愈发快,力道也强了几分,肉体的拍击声在狭小黑暗的浴室里回荡。
阴道深处的敏感点被一一碾过一般,花心的软肉被他戳弄到软烂,穴道顶端的小口都被刺激到微微张开一条小缝,期待地吮吸粗暴的龟头。
“不……啊——”
男人松开了她的下巴,手指向下探到肿胀的阴蒂,只是揉擦了几个来回,就将人直接送上了高潮。
连续不断的高潮快把人逼疯,她承受不住地仰头喘息,摔落在他怀里,呻吟里带着浓重的哭腔。汹涌的情欲隐隐将她对丈夫的依赖拉高了一层,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可却丝毫没有推开他的力气。
关铭健抱起浑身抽搐不止的妻子,扶住她颤抖的后腰,轻叹一声,抱着她回到了卧室。
躺在大床上的那一刻,安全感回笼,她忍不住蜷缩成一团,讨好似得去捏他的手指,眼皮都红肿。
他轻柔地吻了吻她的唇,一路向下吻在她脆弱的脖颈上。一个又一个红印烙在白皙的皮肤间,滚烫的大手顺着她的曲线滑动,不紧不慢地安抚着这具敏感到极致的身体。
“还好吗?”
他吻了吻她胸前的指印,手掌下是她逐渐平复的心跳。妻子抬眸看向他,眼底多了几分委屈,她轻轻地摇头,可怜兮兮地去搂他的手臂。
他抱起她,让人坐在自己的胯间,仍未喷发的阴茎抵在她的臀上,他盯着黑暗中她潮红的脸,吻了吻她的唇。
只是这次的吻,又轻又游离,每每浅尝辄止,分开时甚至拉开几丝涎液。胸前的手又在煽风点火,乳尖也被这般玩弄不停,一切都仿佛隔靴搔痒一般让人难耐。
鄢琦呜咽了几声,不满地迎上他的吻,在丈夫的下唇上用力咬了口,闷闷地哼了一声。
他扬眉笑了笑,盯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只上钩的猎物。男人悄悄抬高她的臀,扶着硬烫的肉棒,一寸寸强迫她再次吞下。
“我不要……”
她的声音弱了下来,四肢酸软地趴在他的胸前,乖巧地蹭他的颈窝。以往她求饶都是有用的,她能看出丈夫竭力的忍耐,可是今天,他好像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
“乖,”关铭健粗喘着钳制住她想逃的后腰,轻轻咬在她的耳尖上,“今晚坚持久一点,嗯?”
“我——”
她的话被一记深顶拦在嘴边,出口都是破碎的哭吟,重力让他凿得更深,身体早就向他投降,毫无底线地接受他的侵犯。
她不知道受了多少次直捣宫口的操弄,到最后只能用力地摇头,身下喷出清亮的水液,和男人的精液一起,飞溅在她的小腹上。
密集又令人窒息的欢愉将鄢琦沉进深度睡眠,男人替她擦干净身体,坐在床边,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从他被咬破的唇间溢出,他穿着松垮的浴袍,坐在她身侧,爱惜地抚摸着她微微发热的脸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只要她留下,他什么不能给她呢?
可偏偏她想要的,就是不必留下。
当初将她留在身边,哄着结完婚,用的是利诱鄢鼎和威逼周家,可这种僵持是不可持续的,他要的,又何曾是她的迫不得已。
他还记得那个风水师傅对他说,昙花难养,强留伤根脉,愿美人不只是昙花一现。
确实难办。不允许她出门,会让她凋零,可让鸟儿出门放风,却把她追求自由的野性都激发出来。
但万事都会有办法,只是费时费心思,可只要最后的结果如他所愿,那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他拧灭剩下的半根烟,轻柔地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门铃突然响起,他皱眉看了眼墙上的古董挂钟——凌晨叁点多。
“关总,”门外穿着全套制服的警察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躲闪,“依法执行公务。”
“怎么?”
他随意地靠在门框上,不耐地揉了揉眉心,头发潮湿地耷拉在耳旁,锁骨处清晰可见指甲的抓痕。白色浴袍松垮地罩在他身上,整个人泛出一种骤雨初歇的慵懒。
“我们接到报案,”他话还没说完,电闸似乎被修好,酒店走廊的大水晶灯忽然亮起,警察回头看了一眼,制服的深蓝色被照得发青,“荣阳地产董事长庞稳死在房间内,被送毛巾的侍应生发现。”
他抬眼看了看关铭健,轻咳了声,“目前我们正在取证,需要您和夫人配合做个简单笔录。”
关铭健深深拧眉,右手放开门把手,示意警察进入会客厅,自己则缓步走到沙发前,随意坐下。
“我太太起不来,”他再次点燃一根烟,双腿交迭,“今晚我们一直在一起,有什么,直接问我吧。”
年轻警员跟着领队走进套房,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他的目光扫过茶几上那杯凉透的龙井,茶叶已经沉底,昭示着主人回来的时间。
“关总似乎并不意外?”领队合上老式笔记本,圆珠笔在指间转了个圈。他认识关铭健多年,知道这个男人越是平静,背后的漩涡就越深。
“意外,但又没那么意外。”烟雾从关铭健唇间溢出,在吊灯下结成灰蓝色的网,“你们是查过监控,看到庞董和琦琦攀谈了几句,才来找我太太的是么?但你们应该也看到了,酒会还没结束,我把她带回来了。”
“不止是这样,”领队望着已经认识多年的男人,叹了口气,关掉了手里的录音笔,“他在g省炒楼,私下用鄢家名义在东南亚集资,连印尼的木材商都骗了。”
“问题在于,”领队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警徽后的窃听器屏蔽器,“死者手里攥着鄢家的翡翠家徽。”
“而我们调查了一遍,那枚族徽的主人,是鄢以衡。”
关铭健放下交迭的长腿,眼神凌厉了几分,“他又在搞什么?”
他用力拧灭烟头,拳头猛地收紧,一拳砸在沙发靠背上,隐忍着怒火问:“他人呢?”
“得和我们去警局一趟,”领队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关总,这样不行,一而再再而叁地踩法律红线。”
“明天他可以见律师,但他似乎主张要见他在香港的律师,我先来跟你说一声,以免——”
“影响参加这场酒会的其他家族。”
“我会派律师给他,先不要通知鄢家,把消息放回香港,”关铭健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语气里带着些许狠戾,“但无论如何,让他说真话。”
“我不会每次都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领队侧头看了眼卧室方向,严肃的目光又回到男人身上,他微微向关铭健颔首,带着年轻警员离开了他的套房。
门锁咔哒一声合上,关铭健松开拧起的眉宇,面色平常地替自己倒了一杯凉透的龙井。
35
晨光透过铁栅栏在审讯室地板上烙下条纹状的影,关铭健的影子正好横亘在鄢以衡被铐住的双手之间。他慢条斯理地撕开消毒湿巾包装,酒精味瞬间盖过审讯室固有的铁锈气息。
“说实话?”鄢以衡突然扯动镣铐,不锈钢在木椅上刮出刺耳声响,“我他妈说的就是实话!”他西装前襟上空空如也,那枚向来被他珍视的家徽胸针,正是此刻躺在证物袋里,边缘还沾着庞稳掌心的血。
关铭健用湿巾擦拭指尖并不存在的污渍,冷淡地盯着被拷在座椅上的年轻男人,好整以暇地欣赏他窘迫又愤怒的模样。
他暴戾地用手肘砸了砸座椅扶手,目光冰冷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和身旁一脸讳莫如深的律师,“我说了我要从香港带律师过来。”
“哦?那用不用我替你告诉你爹地,你又闯祸了?”关铭健眯起眼,没什么耐心陪他继续耗下去,“要是他知道你赌输了澳门赛马会的钱,悄悄拿庞稳替你筹措的资金还债,你猜他会不会把你的权力收回来。”
鄢以衡脸色骤变,他前几日才把欠条销毁,可关铭健却似乎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和庞稳是吵过!”他猛地前倾,镣铐哗啦作响,“我们在酒会后争起来,相互推了几把,后来我才发现他把我的家徽给扯掉了。”
“我没说谎!我也没杀人!”
“请香港律师?”关铭健冷笑,指节敲了敲桌上泛黄的《申报》头版校样,“庞稳的尸体照片已经排版好了。你现在把陈律师从中环调来,等于向全上海宣告——”
“鄢家少爷真的杀人了。“
鄢以衡的镣铐在木椅上刮出刺耳声响。他死死盯着关铭健身后那位律师,这人胸前挂着万银的徽章。
“你想怎样,不如直说。”
“鄢以衡,你姐姐是我妻子,鄢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在我的地盘出事,我总得给人一个交代,就这么简单。”
“待会会有检察官过来找你,你搞清楚,大陆现在严打当头,程序正义排在后面,这片土地,尚未确立‘疑罪从无’。”
“我给你换了个年轻的检察官,他姓江,是革新派,会帮你把事情弄清楚。但在那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边。”
“不行,我要回趟香港!”
“那你就试试,我会提前替你告诉你父亲,你带了什么‘惊喜’回去给他。”
鄢以衡脸色铁青,喉结微动,像是压着一口没能咽下的火。他看着那名律师的手,此刻正把一份文件从公文包里抽出来,整整齐齐地摊在桌面上,万银的角标清晰可见。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敲了敲门。
“江检到了。”
关铭健站起身,理了理袖口,定定地望着他眼底的不甘和威胁,冷淡地勾了勾唇。
他拎着还冒着热气的雪梨粥和生煎包轻手轻脚进门时,却看见鄢琦抱着膝盖蜷在沙发上发呆。晨光透过纱帘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格子阴影,像道无形的牢笼。
他皱眉盯着她光裸的脚,一言不发地放下东西。
“……怎么就醒了?”他弯腰替她取出新的拖鞋,羊皮内衬还带着昨夜的潮气。
鄢琦缓慢地转过头。睡裙领口滑落,露出肩头新鲜的咬痕,声音却带着平常的柔软迟疑:“……睡不着。”
关铭健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目光落在她微微内旋的膝盖上,心里大概有了个想法。他主动递了个瓷勺过去,指尖刻意擦过她虎口,望着妻子下意识用左手来接,轻轻笑了一声。
“Ivy?”他拇指重重碾过她下唇,将那片苍白的唇瓣揉出几分血色,“怎么装作是另一个自己?”
茶几上的《申报》头版,庞稳的尸体照片正对着她。可她眼底却一片茫然,忿忿地把勺子砸进粥碗里,“你以为我愿意?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都不记得这里是哪。”
关铭健不动声色地挡住报纸,默许了她这个小小的谎言。不管她什么时候醒来,昨夜他们之间的争吵,她一定知道。雪梨粥的热气在他们之间氤氲开来,倒映在墙上的影子,隐约泛起初秋的焦黄。
“我们在s市,昨晚你陪我参加了一场酒会,我们现在在酒店。”他耐心地替她解释,指尖缠上她一缕散发,“头痛不痛?”
“头不痛。”
她语气平常,眼神却凉飕飕地剐了他一眼,“可是我身子到处都痛。”
她拽下松软的睡裙,挺起满是抓痕的乳肉,用红肿的乳尖迎上他的视线,“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咬人,我全身都被你……”
“……Ivy,”男人抬手握拳在唇边,刻意地咳了两声,“吃饭吧,我待会给你涂药。”
鄢琦轻哼一声,目光却忍不住瞟向他的表情。她真该翻翻日记本,查查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的翡翠家徽会摆在桌上,像是某种刻意的提醒。
今早醒来时,她顺手取了门口的报纸。头版上那个死去的男人莫名眼熟,让她心头一紧。
“你本来约了周卿看铺面,”关铭健低头看着腕表,打断她的思绪,眼底闪过一丝光,“要不要替你取消?”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勺子无意识地搅着碗里的粥。醒得太晚,以至于自己这几天见过哪些人,她完全不记得。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更何况丢掉的记忆,好像全和商业运作有关系。
她苦恼地扒了扒头发,这是十四岁的自己最讨厌的东西,那些原本应该很熟悉的曲线图和原理,在叛逆的自己眼里,忽然像天书一样。
“怎么突然醒了?”男人好奇地看着她,嘴角挂着温和的笑。
“……不想见我就走啊。”她扬起下巴瞪他,故意让声音显得凶巴巴的,“我才没那么好说话。”
关铭健低笑出声,手指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带着无奈的纵容,“小刺猬一样。”
“是怕你需要Jennifer。不喜欢的话,我就不多问了,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联系她。”
“今天周五。”关铭健系着袖扣,回头看她,“晚上和平饭店的露台,我订了爵士乐演出。”他拿起西装外套,又补了一句,“记得让司机送你来,我得去公司处理点事。”
“哦。”
鄢琦闷闷地答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睡裙的蕾丝边,情绪下意识有些失落,可等她缓过神来,又急忙掩饰般地加了一句:“巴不得你快点走。”
关铭健忽然笑了,他走回沙发边,俯身凑近她:“小别扭精。”
指尖点了下她的鼻尖,“小撒谎精。”
又刮了下她的睫毛,“爱哭鬼。”
最后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小刺猬......”
话没说完,鄢琦就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她瞪圆的眼睛里映着晨光,像只炸毛的猫。
温热的呼吸被包裹在手掌下,关铭健眨了眨眼,捧起她的手指,轻柔地吻了吻,“我是想说,哪个我都很喜欢。”
鄢琦顿时涨红了脸,抓起一个生煎包狠狠咬了一口,转过身去不看他。包子酥脆的底部被她咬得“咔嚓”作响,像是在泄愤。
关铭健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笑着摇摇头,“乖乖把早餐吃完,待会阿昀来陪你玩。”
会议室的百叶窗滤进s市初秋的暖色光线,二十余位西装革履的高层围坐在胡桃木长桌旁。关铭健的指尖轻叩着万银集团的并购方案,黑色烫金封面上“199x”的字样在吊灯下泛着冷光。
“预计明年叁月完成并购,”主座上的d司会计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瞥向华信现任执行董事蒋丞的视线。
“多谢,万银这边也会尽力配合。”关铭健率先站起身,朝着对面表情阴沉的蒋丞挑起眉,和煦地笑了声,主动伸出了手。
“关总客气,”蒋丞眼色冷淡地回握了握,“关总年少有为,野心也大,真是让蒋某开了眼界。”
“那蒋董还是得多看看,主张改革的能人志士,还是很多的。”
“更何况,改革还需要胆识,”他笑着抽回文件,纸张边缘在蒋丞虎口划出发白的痕迹。
他勾起唇,目送着华信的人马离开。许尧主动迎上前,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洛桑家控制的投行已经发了研报,重点看好东南亚房地产和股市。”
关铭健接过许尧递来的文件,日式装订的册子上,东南亚股市走势图被红圈标注,四两拨千斤的分析看上去无懈可击。
“好,”他低下头同许尧轻声说道,“鄢以衡这两周会留在大陆,找几个人把这个消息放给他。”
“我想看看,他不用在香港的人,会用谁。”
许尧挑起眉,冷冷地笑了声,“Alex,我们就一起看看他会向谁借这把刀,而谁又敢借这把刀。”
关铭健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桌面上华信的商标上,眯起了眼。
36
相机镜头对准鄢琦米白色长裙的背影,阿昀嘴角一翘,悄悄按下快门。“咔嚓”一声,闪光灯照亮石库门的红砖墙,惊得前面的鄢琦立即转身。
“做咩偷影我啊?”她气鼓鼓地折返回来,伸手要抢理光胶片相机。
“靓女自然要影相啦。”阿昀将她的短风衣换到另一只手臂挂着,举高相机不让她碰,“话说当年冯程程都嚟过呢种石库门拍戏。”
“《上海滩》?呢啲老旧爱情剧,有乜好睇啫?(有什么好看的?)”
“我唔钟意呢个结局。丁力个种算计男……”鄢琦突然噤声,指尖在相机金属外壳上刮了一下,默默收回了手。
巷子深处传来桂花花香,混着隔壁灶披间煎带鱼的咸腥。咔嚓,阿昀又拍了一张。这次画面里,鄢琦的侧脸映在斑驳的门牌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像道栅栏。
一个满是心机的男人,一段充满监视意味的婚姻。
阳光将巷口的梧桐叶影烙在青石路上,鄢琦低头眨了眨眼,回头的瞬间,巷尾叁个穿皮夹克的保镖立即假装查看call机。
阿昀没看出她纠结的心事,拉起她的手臂,陪她一同迎着阳光走,“关太介绍嗰几间洋服老铺,使唔使去睇下?(需不需要去看下?)好似就喺西路呢头。法国师傅手缝慨珍珠纽扣……”
鄢琦缓慢停下脚步,回头轻轻地踩在自己的影子上,打断了她的话,“……唔去啦,去搵周卿啦。(去找周卿。)”
阿昀的脚步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低声“嗯”了句,替她找来司机开车。
“这是你第多少次看表了?”
许尧抱着传真来的材料走进他的办公室,无奈地扶额,“Alex,我看你一颗心,快要全部扑在你的鄢小姐身上了。”
关铭健淡淡勾起嘴角,腕表上的时针刚过一点。还有四个多小时,他就能见到她了。
他开始有些后悔,是不是应该把她带来公司,这样就能时刻见到她。他又开始担心,现在的她格外孩子气,会不会闯祸之后不知所措,或是觉得一切都很陌生,嘴硬着掉眼泪。
听保镖说,她中午去吃了老字号的大排面,店主看她娇俏可人,额外送了很多烤麸和素鸡给她,吃到最后,她只能苦恼地盯着桌上堆成小山一样的配菜,和阿昀吵着让对方多吃一点。
想到这里,他冷峻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离上一次保镖汇报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或许是时候再问一次,她下午要去哪里玩。又或许,他今天可以早点下班,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和她一起去餐厅。
关铭健拿起通讯器,光可鉴人的桌面倒映出他微微上扬的唇角。但电话接通后,阿昀的声音让他的笑意瞬间凝固。
阿昀在那头支支吾吾,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小姐来找周卿小姐了。”
“……”
指节在桌面上敲出一声轻响,他的声音陡然降温:“你们现在在哪?”
通讯器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阿昀小声地回答:“在锦江饭店的咖啡厅...”
“但是她们什么都没聊,一直是周卿小姐在介绍最近找铺面的进展,小姐现在……怕是想不起来什么。”
他揉了揉眉心,想起周卿那双聪明的眼睛,“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去找她?”
“我也不太清楚,”阿昀紧张地捏起衬衣下摆,仔细思考着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才让她忽然改变想法,把周卿的时间约过来。
“不过周小姐说,她待会带小姐去看看她看中的几家铺子,似乎都在j区和x区。”
“知道了,”他站起身,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起黑色外套,大步出了门。
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在真皮座椅上渐渐冷却。司机从后视镜偷瞄了眼低气压的老板,他的拇指正反复摩挲着白金腕表底盖。
“周小姐带太太看了外滩18号的铺面,”保镖的声音有些沙哑,“后来…拐进了思南路的老洋房区,她们看上去相谈甚欢的样子。”
相谈甚欢。
他眯起眼,手掌微微握拳。他是可以放手让她和杨萌讨论合作方向,因为杨萌在自己的商业领地里寻求庇护,他根本不会担心她做出任何煽动鄢琦离开的行为。
可是周卿不一样。从一开始她就是周芙伶放在妻子身边自用的人,她完全将鄢琦和周芙伶的想法放在第一位。
所以他才有意窃听每一场她们之间的“授课”,周卿是个好老师,但也只允许是她商业上的老师。
他看着街道尽头的红灯,心烦地揉了揉眉心。周芙伶不信任他,鄢琦也未必完全信任他。他盯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再次陷入了将周家扶起还是任由倒塌的摇摆中。
这盘棋原本很好下,扶起周家和鄢鼎抗衡就是不错的选择,可偏偏是他动心在先,想要她的人,还想要她心甘情愿。
“关总,”司机打断他的思绪,恭敬地替他打开车门,“到了。”
“嗯。”车门打开的瞬间,桂花香混着老洋房特有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他拿起座椅上的纸盒和公文包,沿着思南公馆的小路缓步前行,鹅卵石小径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响。
阳光透过法式落地窗洒进来,在柚木地板上铺开一片金色。鄢琦站在二楼展厅中央,指尖轻轻抚过陈列柜的玻璃表面,上面还留着前几日装修时的细小划痕。
“这边或许可以做一个展示柜架,”鄢琦指着沉重的柜子门,轻快地开口,“我想要开放式的,样品可以允许顾客触摸佩戴。临街的橱窗足够展示叁套高定珠宝,后面还能隔出私人洽谈区。”
“可以,”周卿认可地点点头,“你刚刚那个想法不错,把这里的一楼变成会客厅,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宴会或者拍卖。高珠目前在大陆流通,的确还是得靠一群特定圈子的人来消费。”
“嗯。”她扬起笑,斜靠在二楼的彩绘玻璃窗前,俏皮地向周卿眨了眨眼。
周卿的手指顿了顿,目光里带了些微不可闻的打量,“感觉你今天有些不一样,是最近心情很好吗?”
“还好。”她的尾音下意识上扬,心虚地压了压嘴角,努力尝试扮演出另一个自己。
“我听说你们昨天参加的宴会上,死了一个人,你知道吗?”
鄢琦瞬间脸色煞白,她没来得及读今早《申报》的头版,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很眼熟。她记不起来一些事情,可直觉却告诉她,她一定见过他,而且在他临死之前。
“你不知道?”周卿皱起眉头,“酒店应该要拉警戒线,你们要接受调查才对。”
她轻轻地点头,眼底有一丝心虚。她不想让周卿看出她的异常,只能竭力支撑自己去假装没事。
“那……”周卿狐疑地看着她慌乱的目光,缓步向她靠近,“你没事吧?”
“琦琦那个时候还在睡,”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沉重的脚步声挡住了周卿继续询问的话,“警察半夜来敲的门,我接受的问询。”
关铭健不动声色地将鄢琦半挡在身后,逆着光直视周卿不认可的表情,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却暗藏着风暴。
鄢琦不知所措地抓紧他的衣服后摆,直到他出现,才悄悄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瑟缩在他身后。
“关总,”周卿抿了抿唇,“请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思南公馆有几个项目需要融资,我下午来现场考察,只是刚好看到了你们。”他面色平常地撒着谎,侧身将蛋糕交到鄢琦手里,“本来准备留给你当夜宵,不过现在看来,当下午茶刚好。”
“周小姐,”他适时截断周卿的话头,“不介意琦琦坐下来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吧?”
纸袋被放到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鄢琦闻到了熟悉的栗子香气,神经都放软了下来。
“……我去楼下看看水电线路。”周卿利落地合上文件夹,高跟鞋在木地板上敲出一串渐弱的声音,她走到楼梯拐角时,默默回头看了一眼他们。
体贴入微的丈夫,正在替她的妻子绑起长发。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至少,他不应该出现得这么精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替她们测量尺寸的阿昀。
“你怎么来了?”鄢琦舔了舔银勺上的奶油,朗姆酒的醇香在舌尖化开,暖洋洋的午后阳光洒在她的后背,让她舒适地直眯眼。
“路过,但是在停车场看到了你的车,就过来看看。”
“铺面看的怎么样?”关铭健低笑着抽出手帕,握住她的手腕细细擦拭。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无名指上的婚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我想定这个,”鄢琦挖了一颗栗子,“可是还在考虑,不过先不说这个。”
鄢琦突然凑近,带着朗姆酒香的呼吸拂过他耳廓。“那个死掉的人,”她的睫毛扫过他脸颊,“我总觉得我见过...”
关铭健没有着急回答,只是侧头盯着她沾着奶油的唇,眼底含笑。妻子眨着水灵灵的眼睛,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他愉悦地地笑两声,“在酒会上吧,他和你交谈了几句。”
“这样啊,”鄢琦瘪了瘪嘴,“可是他怎么死了?”
“我也不知道,”关铭健低头抵上她的额头,“可能有利益纠葛吧。”
“警察来问你什么了?”
他没回答,反而摁住她的后脑,舌尖卷走她唇上的奶油,用力吮吻她的唇瓣,将女人的抗议吞进腹中。
“唔...你!”鄢琦气呼呼地推开他,下唇还留着他轻咬的痕迹,“属狗的吗?”
关铭健笑着用拇指擦过她泛红的唇瓣,主动拉下衣领:“那昨晚谁咬我锁骨?”
话音未落就被她捂住嘴。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老洋房的木地板上,纠缠得像窗外交织的梧桐枝桠。远处传来周卿刻意加重的脚步声,还有瓷器轻碰的清脆声响,侍应生轻咳两声,送来了新泡的碧螺春。
鄢琦眨了眨眼,在侍应生离开后,伸手戳了戳他微扬的嘴角:“关总今天心情很好?这么早就下班了。”
“嗯,”他捉住她作乱的手指,“因为抓到只爱吃奶油的小刺猬。”
鄢琦再次扭过头去,用力戳了戳蛋糕里的栗子块,轻轻地哼了一声,将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全然忘却在脑后。
37
电子琴的旋律在夜风中悠扬起伏,如烟般缠绕在空气里。
鄢琦怀抱一束粉色天竺葵,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专注又好奇。台上的歌手戴着黑色墨镜,坐在昏黄灯光下,指尖轻快地在琴键间跃动,弹奏出《Blue Bossa》那段明亮而慵懒的旋律,仿佛所有人都随着他节奏微微摇晃起来。
“s市的爵士很有名,”关铭健坐在她身旁,替她套上风衣外套,“但首都却意外的是摇滚温床。”
“为什么?”她顺着吸管喝了一大口他递来的桂花茶,歪着头眨了眨眼,“我之前去过,一直以为首都是庄重肃穆的。”
男人轻巧地笑了笑,“那里聚集了很多知识分子和公职家庭的孩子,规矩看上去越严格的地方,人越反叛。”
“是不是没想到,大陆会有很自由的一面?”
鄢琦垂眸轻轻笑了一声,梨涡浅浅地卧在两颊,“想到了。”
“怎么想到的?”他凑近鄢琦的小脸,勾起唇亲了亲她的鼻尖,指尖用力蹭了蹭她柔软的下唇。
她轻快地哼了一声,“我听刘捷和魏仲民说过,你之前去国资改革小组的时候,也会去首都的地下摇滚酒吧。”
“哦?他们还说什么了?”
鄢琦一把拍开关铭健还在揉捏她唇瓣的手,“啪”地一声脆响落在他手臂上,瞪圆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
“你带我去纽约和Sam的酒吧的时候,点单那么熟练,连罐装啤酒的品牌都如数家珍。”
关铭健挑起眉,“这么聪明?”
“不过,这么说起来,”他微微眯起眼,挑起她的下巴,不允许她视线有半分躲闪,“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很早就在观察我了?”
鄢琦的瞳孔微微缩小,用力地瞪了他一眼,随手抓起桌上的餐前法棍,胡乱塞到他唇边,忿忿地说,“我要把你嘴堵上。”
男人偏头躲开,笑着将她箍进怀里,“脾气这么坏,Ivy,怎么动不动就打人?”
她的手指猛地一顿,切成小块的面包从她手里掉落,砸在丈夫的黑色西裤上,留下一个淡淡的淀粉白圈。
关铭健眉心也随着她的动作下压,将愣愣的妻子抱紧在怀中,手指轻抚她的脸颊,“不要紧的。”
“……我是不是真的总是在伤人?”
她一把掀起他的衬衣袖口,那个早已淡去的咬痕和先前在他手臂上留下的抓痕只能隐约可见,可她心头却掀起惊涛骇浪。
“我有的时候控制不住……”
“不要紧,”他坚定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抓住她冰凉的手,“Ivy,你只是太需要发泄了。”
法棍碎屑从指缝簌簌落下,鄢琦委屈地眨了眨眼,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其实不想这样。”
爵士乐队正演奏到《Take Five》,萨克斯的铜管在夜色中泛着暖光。关铭健握住她颤抖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左胸。
“Alex...”她的声音被突然激昂的小号声淹没。
关铭健就势将她拉近,下巴抵着她发顶,将她颤抖的眼睫藏进自己怀里。侍应生送来她最爱的树莓马卡龙,摆盘时特意避开她碰翻的盐瓶。
“其实我上次骗你了,你本来要送给我爹地的那盆兰花,是我浇水浇多了,让它蔫了半个多月,”鄢琦将头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着,“结果麻烦你全香港找了一圈。”
他心头蓦地一紧,方才那一点隐约的期待,以为她今晚终将吐露真心,此刻却只换来这一句软绵绵的坦白。他有些无奈地轻笑,却也舍不得责怪她。
关铭健无奈地笑,“还有呢?还干了什么坏事?”
“你那件新衬衫……阿姨说是烫坏的,其实是我弄翻了颜料。干洗店说洗不掉,我就求她帮我圆了个谎。”她说得小声,像怕被风听了去。
“还有呢?”他笑着,指尖轻捏了捏她的鼻尖,眼底漾着一片柔光。
她怔了一瞬,像是踌躇,又像是在心里挣扎了许久。良久,她低低地开口:“……还有,我其实不讨厌你。”
像是一枚薄荷糖,轻轻落进他心口,又猛地化开,让他骤然屏息,眼神牢牢锁住她的脸。那张他日日夜夜念着的脸,此刻安静地倚在他怀里,眸中是一片澄澈得近乎脆弱的诚意。
“还有呢?”
他忽然变得执拗,语气低沉笃定,像是一步一步试探,又像是猎手循循善诱的伪装,“你告诉我……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抬头望进他幽深的眼里,嘴唇轻蠕两下,轻轻地叹了一声。
餐厅内忽然有人高声叫喊,推搡和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鄢琦也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却不期听到对方在用粤语愤怒地咆哮:“佢自己谂住卷款走去美国,怪得边个啊!?”
关铭健指尖顿了顿,吻了吻鄢琦的手背,“不管他们,先把甜点吃了。”
对方再次暴怒着说道:“系我做慨,咁又点?(是我做的,又怎样?)”
他轻轻摸了摸鄢琦的长发,目光却越过她的头顶,与角落里戴金丝眼镜的“客人”短暂交汇。那人立即起身,不动声色地将闹事者带离。
“想去弹琴吗?”关铭健替她绑好长发,珍珠发绳拢住了乌黑柔顺的发尾,“下一首好像是《Truly Madly Deeply》,你可以去玩。”
鄢琦眼睛亮了起来,这是她最近最爱的曲子。但随即又抿住唇:“你要去哪?”
“出去抽根烟,接个电话,”他捏了捏鄢琦小小的耳垂,对她微微笑着:“但在你的曲子开始之前,我一定回来。”
鄢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鎏金旋转门后,轻咬了一口夹着树莓酱的马卡龙,心口隐隐泛起期待。
“关总,”年轻检察官站在和平饭店的霓虹灯下,制服笔挺,一脸严肃地伸出手。
“江检,”他不紧不慢地伸手和他交握,锐利的目光投射在江行远毫不畏惧的眼底。
“虽然案情还在调查中,理论上我不应私下见任何证人,但我想,之前的假设基本成立。”
“荣阳地产的会计,实为庞稳的合伙人,由于利益冲突,怀疑庞稳携款潜逃,来本场酒会讨要说法,却和醉酒后的庞稳发生冲突,失手杀了他。”
“在带他回警局前,他已认罪,并提交凶器销毁线索。”
江行远面上丝毫不显,眼神却盯着关铭健毫无波澜的瞳孔,淡淡地叙述着。
“哦,”关铭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恭喜大家成功破获案情,还很多人清白。”
江行远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站在他身前,丝毫没有退让和离开的意思。他看着关铭健慢悠悠地点燃那支烟,轻声笑了笑。
“关总,我想问,在我提出要调查您妻子的时候,为什么您严辞拒绝?”
“因为她很无辜,”关铭健语气冷下来,“你们应该能从监控里看到她的行踪,如果你们看到了,应该就知道,酒会的后半程,她一直在房间内。”
“但她的确在走廊尽头和死者攀谈了一阵,”江行远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从她那里问一问,鄢以衡和庞稳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利益冲突。”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已经迎刃而解,但他却愈发看不清。作为一个案子的结尾,这是合格的;可作为庞稳的死因,它是不完整的。
利益冲突,可以是真的,可最重要的是,到底是因为庞稳的贪婪,还是别有用心的谁制造出来的?
男人吐出一口烟雾,隔着模糊的空气,微不可闻地眯起眼,赏识却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我也不知道。”
“不过商场,上一秒平和,下一秒就兵戎相见,你问我太太,她大约是不懂的。”
关铭健看向露台方向,鄢琦正在电吉他前试音,并不打算遮掩话语里送客的想法,“江检,我想你是时候回警局继续调查了。这段时间,感谢你替我照顾鄢以衡的情况。”
“未来倘若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我。”
面容清俊的年轻检察官向他微微颔首,收回探究的目光,转身下楼上了等候已久的警车。
——“I'll be your dream, I'll be your wish, I'll be your fantasy”
主唱低沉的嗓音像一杯陈年威士忌,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流淌。他随手将雷朋墨镜别在花衬衫领口,这个随性的动作引得台下几位粉丝轻声惊叹。
鄢琦抱着原木色吉他坐在舞台左侧,暖黄色的射灯为她镀上一层温和的光泽。琴弦在她指尖轻轻震颤,发丝随着节奏微微晃动。她似有所感地抬头,却正好撞进关铭健的镜头里
尼康F5的快门声淹没在掌声中。取景框里定格了她瞬间瞪大的眼睛,和随即鼓起的腮帮。她隔着人群对他做了个鬼脸,指尖却诚实地拨出一个欢快的和弦作为回应。
关铭健低笑着放下相机,安静地听她弹完了整首曲子。
“两位需要合影吗?”系着波点领结的服务生适时出现,手里拿着台一次性柯达相机,“今晚的演出特别纪念。”
关铭健点了点头,迈动长腿,几步便走到舞台边,想要伸手将她扶下来。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拉着他一起坐在舞台边,摇晃着穿着高跟鞋的小脚,“我想坐在这里拍。”
他挑了挑眉,主动摘下领带,挽起衬衣袖口,坐在她身旁,半搂着她的腰身,一起面对着侍应生的镜头。
咔嚓。
白光一闪而逝。
他接过侍应生递来的照片,上面的夫妻倚靠在彼此身边,嘴角的笑温暖又真诚,同香港的房间里挂着的那张压抑的婚纱照截然不同。
“这张我要放在钱包里。”
鄢琦轻哼一声,伸手去抢:“我不要和你的钱躺在一起。”
话音未落,第二张照片已经生成,这次是她踮着脚抢相机的模样,发丝飞扬,眼里盛满灯光。
服务生笑着递上即拍即得的相纸:“祝二位永远幸福愉快。”
鄢琦捏着渐渐显影的照片,耳尖泛着红。
他说永远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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