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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背德
被填满的瞬间,艾明羽难耐地低哼一声,但身体却并未如料想般抗拒。
甬道内的软肉被刺激得层层迭迭绞紧,他每往深处探入一分,她都能感受到紧致的穴壁是如何被撑开,被迫承纳一个入侵物什。那物坚硬,滚烫,横冲直闯,却又偏偏因为那些黏热的体液毫不费力的出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之前的言语讥讽也好,针锋相对也罢,此刻都化作了沉默又绵长的吻。
深埋的性器凶狠地进出,在柔软紧致的温热穴肉里摩擦绞动,他吮着她的唇,贪婪的允吸着她口腔内每一个角落,就连舌根处泌出的甜津,都尽数让他吞食入腹。
几乎就像是沙漠旅人遇见甘泉一样,恨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的甘泉都喝完、喝尽。
两人在这场角力里都没有收手,彼此都不让彼此好过半分。艾明羽的指甲抠刮着他结实精悍后背,留下道道抓痕,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的烦闷;男人也回以更不知轻重的顶弄,手掌逼迫着她的大腿,朝着身体两边敞得更开。
胸前的两团软肉随他每次挺跨,都如兔子在草坡上奔跃那般,晃动得波涛汹涌。男人似乎瞧上了这等景致,把覆在人肩头上的手收回来一只,握住那被颠弄得不像样的可怜软肉,或捏或揉,时快时慢。
呻吟与喘息被吞没在吻里,只留下断断续续的鼻音。
他顶入得更深,一下下有力地凿开她最深处的宫口,激得她浑身都软了下去。
那只在她胸前作乱的手也没有停下,揉捏按压,指尖反复拨弄着那颗挺立的红豆,让它在快感中愈发饱胀硬挺。
艾明羽的双腿不自觉地缠上了他劲瘦的腰,随着他的动作而前后迎合摆动。
正当两人情欲翻涌,纠缠得难分难解之际,一阵手机铃声划破了卧室内旖旎的氛围。
沈翯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极度不满,他停下顶撞的动作,眉心紧蹙,从交合处退了些许,但仍埋在她的体内。接着不耐烦地伸长手臂,抓过那堆皱巴巴的衣物,从口袋里摸出了正在作响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杨裕田”叁个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艾明羽心中警铃大作,身体的反应快过理智,她伸出手,试图从他手中夺过手机。但沈翯的动作更快,他躲开了她的手,长指一划,径直接通了电话,并且按下了免提键。
沈翯将手机举到艾明羽耳边,黑沉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但身体下方却开始了新一轮的律动。
“喂,明羽?这么晚了,还没回家?”杨裕田沉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耳边是男友关切的问候,眼前是另一个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眸,身下还被他炙热的欲望深深嵌着。
但即便身处这种险境,艾明羽脸上也未露出分毫破绽。她压下急促的喘息,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如常,“嗯……我、我妈这边有点事,我今晚在她这儿睡了?”
她竭力维持着镇定,可身下的男人却一点不安分。
热烫的性器在她体内搅动,每一下都碾过最敏感的那处软肉,惹得她浑身战栗,几乎要抑制不住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呻吟。
她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将所有呜咽悉数吞回肚中。
“我刚到,苏力这边…回头再说。你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没……没什么,”她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承受着身下男人带来的狂风暴雨,只能竭力编织着谎言,“刚、刚帮我妈搬了点东西,有点累……”
电话那端似乎也正处于某种嘈杂的环境,隐约可闻杯盘的碰撞,还有其他人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杨裕田大约是没有听出她声音里暗藏的异样,只略微停顿,便关切地多叮嘱了几句:“那你早点休息,别太累了。南城那边的文件我抽空会先看。有什么事给我留言就好。”
沈翯的动作更深了,她只能将双腿盘得更紧,不至于让他整根抽出又快速地贯入体内。身体的快感和精神的紧张达到了极点。
身下的男人依旧没有停下撞击。她只能趁着他抽离的间隙,气息不稳地搪塞:“嗯,你也早点睡。”
通话结束,房间重归寂静。
沈翯终于停下了动作,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的脸正对着自己,眼神锐利逼人:“不许再想他。听见没有?”
这话真是蛮不讲理。明明是他逼着她接了杨裕田的电话,逼她在这般羞耻的境地下与男友演戏,现在却又倒打一耙,怪她分心。
艾明羽又气又觉得好笑,这种强盗逻辑,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
但她已无力反驳。
沈翯的吻再次落了下来,带着比先前更加汹涌的力道,那根深埋体内的欲望也随之更加凶狠地律动起来。
他再懒得废话,长驱直入,性器在穴中贯穿时,肉体交合之声愈加响了起来。“啪啪”撞在耳里,令人面红耳赤 艾明羽由着他发泄那似乎无穷无尽的精力,粘腻体液随着每一次撞击而带出,床单很快便湿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艾明羽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化成一滩水时,男人在她体内深处用力顶弄了几下,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悉数缴械。
然后将整个人重量都压了上来,脸埋进她颈窝内,身体微微地抽搐着。
那话儿在她腿间磨蹭着,不一会儿,方才还微软的性器又硬了,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可不等她推拒的话说出口,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响猝然从她的小腹传来,在安静的卧室内显得异常清晰。
霎时,方才还沉浸在情欲间的艾明羽,觉得自己的脸烫得能煎熟鸡蛋。
她这周太累了,今日睡到午间才起,除了一杯冰美式和一个贝果权当午饭顶包,其他时间根本粒米未进,适才在后车座和厨房又接连折腾几轮,体力耗损过度,又是在这番身心骤然放松的状态下,胃里不情不愿地发了点牢骚,也算是合情合理的事。
果不其然,身上那个还想再战一场的人听到,先是身子一僵,而后肩膀不加掩饰地随之一抖,随后再也憋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哦,忘了还有我喂不饱的地方了。”
这种程度的荤话不算过分,可配上眼下此情此景,实在叫人羞得无地自容,尤其还是被这个男人拿来挖苦。
艾明羽窘迫得两眼泛红,耳后根连着脖子都是潮热一片。
她用力地推开身上的男人,想要从他健壮的手臂间抽出身子,却始终徒劳无功,将自己整张脸都埋进了厚实绵软的羽绒枕里——真可恶,又让他看了笑话去。
见她羞恼地不肯看自己,那位男士非但不知难而退,还缠了上来,吻着她的耳垂、沿着侧额线一路亲到嘴角。
声音带着还没褪干净的笑意,“怪我,是我考虑不周。都让你费了这么些力气还不补上”
言毕也晓得人还带气着,赖皮一样挤进对方脖子里,唇含住滚红的耳珠,“好了,我现在去弄点吃的。”
说完,还抱着赖了好些会儿才总算松开。
身上压着的重量旋即消失,男人似乎下了床。“啪嗒”一声,房间的顶灯再度被毫不留情地打开。强烈的光线瞬间穿透薄被,亮得她眼皮发疼。
艾明羽眯着眼望去。沈翯已经换好了衣裤,白衬衫黑西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袖口随意地挽着。他就那么背对着她站在床边,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微微潮湿的发梢与脖颈上新鲜的牙印,泄露了方才的战况。
衣冠楚楚的混蛋。
艾明羽心里暗骂一句,旋即意识到更关键的问题——他倒是一本正经,自己此刻可还是一丝不挂地躺在这被人看了满眼风光。
大概是她那怨愤的目光太过灼人,沈翯回过身,不出意外的在瞥到她满是不悦的脸色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混不在意的笑,悠悠然地走到一旁的嵌入式衣柜前,拉开了柜门:“稍等。”
柜子里多是他的衣物,清一水的深色系,熨烫得笔挺,整齐划一地挂着,透出一股强迫症般的规整。
他在里面翻找片刻,拿出一套女士睡衣。
真丝材质的睡裙,吊带设计,配着一件轻薄的同色系披肩,颜色是柔和的香槟金,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他走回来,将睡衣递到她面前。
艾明羽没吭声,接了过来。衣服的面料触手冰凉顺滑,是新的,上面还残留着洗衣液清淡的香气。
就在她出神的片刻,沈翯忽然俯下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眼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放心。这里没别的人来过,专门给你买的,下过水了才放心让你穿。”
灼热的呼吸洒在皮肤上,艾明羽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脸庞,想避开这种过于亲昵的接触,不料却被他会错了意,吻滑到了她的唇角,意犹未尽地啄了又啄:“先去给你煮点东西,你换好衣服来餐厅找我。”
丢下这句话,他才直起身,转身离开了卧室。
(五十一)两小无猜
艾明羽躺了几秒,还是坐起身,将那套睡裙穿在了身上。尺寸果然合适得像是量身定做。
她转身走进一旁的浴室,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丝。镜中的人,眼尾还泛着未消的情潮红晕,脸颊透着异样的绯红。
接着用冷水扑了扑脸,好容易才将那燥热压下去了几分。仔细检查过一番,还好脖颈与锁骨处那些明显的吮痕不算明显,明早估计也就彻底消了。
稍作收拾后,艾明羽走出卧室,客厅里没人,厨房传来了些细微的声响。
她朝灯光最亮的那处走了过去。只见流理台却已然一改初时来那番乱糟糟的光景,沈翯似乎早早就简单地清理过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寻了个碗洗冲干净,正探到灶台,把什么物什拿出来,又转身“砰”的一声,毫不客气地扣在光亮的台面。竟是小小的一盏白瓷炖盅。
见了艾明羽来,那张双眼稍稍挑了下,又径自打开刚才那只小炖盅——浓郁奶香气登时满溢了出来。盅里头的液体是温过正好的,被舀出来盛进碗里,陪着金勺,在灯光下闪闪亮。
一碗燕窝牛奶就送到她跟前了。
沈翯靠过来,“喏,喝点,补气血。”话里掺了热气,喷吐间全进了她耳蜗。
艾明羽抬头,瞧见了台边,几块形状规整的砧板迭摞,最上头搁着新鲜处理好的嫩洋葱白与番茄块,一根法棒瞧着是早就准备,被烤了片刻搁在炉子后头等凉,配上一壶热水、两叁只盘子。
倒真是准备得像样的,就是不知道是真为了果腹,还纯心要做些什么旁的戏给她看。
看她还望着流理台前的菜出神,沈翯拿勺子往人唇前轻轻一碰,“你再看,饭都要跑了.
她不再理会,自拿过勺,吹了吹,尝上一小口。
牛奶不知是被何种食材中和的缘故,不但喝着没了原本含带的腥气与甜腻,只余清润,连同炖煮得几乎烂成了渣的燕窝也融为一体,一并在舌尖绽出。
艾明羽饿得厉害,哪还管旁的,叁口两口一碗就见了底。
对面那个不知跟谁交代完工作的男人,回来看她小动作,“味道怎么样”。
“一般。“她说。
心里其实想的是,如果不是他做的,应该会要更好。
沈翯笑了。
反正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好的。
他侧身,拿剪刀划开食材的真空包装。艾明羽就这么百无聊赖托着雪腮,安静地看着厨房灯下面的人影。
沈翯做饭的时候很专注。手很稳,切起菜节奏干脆利落,少了那些捉摸不透,像个普普通通的居家男人。
“你现在还自己做饭?”艾明羽忽然开口了。
沈翯闻话回头,眉梢扬起:“现在哪里能有时间,偶尔也都是佣人料理这些事。这是前几天别人送的。放在这怪可惜。”
说完指尖隔空对流理台侧,点了点,那儿有只硕大法国蓝龙,显然才被人拿出来化冻没多久,壳还覆着冰。
冰箱里能吃饱的也不多,勉强做盘龙虾意面,也就这么着了。也不知道艾明羽肯不肯再凑合着尝两口 。
正想着,锅里烧的白开水已然沸腾,翻出两叁个泡。
他煮上意面,叁两下处理好虾身,用黄油和蒜末简单地煎了,淋上酱汁与面拌在一起。
不稍片刻,一道香气扑鼻的龙虾意面便装盘好,被妥帖地放在艾明羽面前。
鲜红的虾壳搭配着旁边浅黄面条,色彩诱人。
沈翯解下腰间的围裙,颇为自然地在她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朝那盘面努了努,“尝尝。”
艾明羽拿起叉子,卷起几根面上,送入口中。
酱汁浓稠,是恰到好处的奶香与酸甜,裹在弹牙的意面上,口感极佳。龙虾肉煎得外焦里嫩,汁水丰盈,显然火候老道。但比起叁年前,似乎总是缺了那么一点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她答不上来。或许是因为当年是被困在异国他乡,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食物带来的片刻慰藉才显得尤为珍贵;又或许,是做饭那个人的心境今非昔比了吧。
是哪一种,都不重要了。
尽管觉得味道不如以往,她还是不知不觉地吃掉了大半盘。胃里有了踏实感,紧绷的神经也似乎松弛了几分。等她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来时,才发现沈翯面前空空如也。
那人倒是一副好耐心,就这么侧着腮帮,倚着半边脸颊,拿那双墨玉一样润泽的乌眸盯紧着她。
两人对坐在这不算宽裕的空间里,周遭都是空空荡荡地死静,只有头顶一小方昏灯安静投送出光与暖。
此情此景,若不是亲历一遭之前种种,倒是要生出种“岁月悠长、尘世可渡”的错觉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翯唇角微扬,语调听不出个正型“怎么,手艺退步了?”
艾明羽放下叉子:“没有,是最近没什么胃口。”
这话倒也不算假,这段时间事情接踵而至,饮食上怎么省事怎么来,味觉都变得有些迟钝。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在她清减的脸颊上停留片刻,眉头微蹙,“你太瘦了。”
“……”
“真的,再多吃点。”沈翯将那盘意面又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似乎是怕她不信,又特地伸手,轻轻捏了捏她依旧纤细的手腕,好似稍微一用力就碎裂的细瓷。
掌心的温热触感让她心里泛起熟悉的别扭,随即又被他若无其事地放开。
艾明羽没再就着这个话题往下延伸:“你不吃么?”
沈翯的笑意加深,却仍然是理直气壮的赖皮腔调,跟当年在餐桌上抢她东西吃的男人一般无二。
“没关系,反正你一个人也吃不完。捡你剩下的就好了。”
他清楚艾明羽那“眼大肚子小”的毛病,在波士顿时,她菜单点得霸道,什么都想尝一口。于是他变着法地做,中西餐点轮番上阵。可不论端上来的是什么,她总是吃不上几口就喊饱。
那些被她挑剩下的饭食,自然而然地悉数归于他。他总也吃得心甘理得,没有半点抱怨,好像是种理所当然馈赠一般。
艾明羽垂下眼帘,看着盘里剩下大半的食物。
勉强又叉起一块虾肉,放进口中,然后把手里的餐具搁下,将碗推到沈翯面前。
沈翯顺势接过盘子,将剩下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然后用餐巾揩了揩唇角。
然后长臂一伸,探过桌面,勾了勾艾明羽搁在那里的手指。
“陪我看会儿电影?”
这要求太过寻常,反倒让艾明羽片刻的怔愣不知如何回应。
她懒得动,顺着他的力道,目光瞥向窗外,“几点了?”
天色早在他们荒唐的这一场拉扯中彻底喑哑下去。
“还早。”沈翯没看表,起身又把岛台那盏灯关了,整个开放式厨房登时沦陷进阴影,又牵过她,两人就这么摸黑走。
电视屏幕亮起,显示出片库界面。他一只手把遥控器丢给她,另外一条手臂则将她人牢牢地嵌在胸前的臂弯。
艾明羽瞥见跳出开屏的片名,《两小无猜》(Jeux d'enfants),法语她是不懂的。
“就这个吧 。”她说。
看译名似乎是部爱情轻喜,主角是一对浪漫的法国男女,很适合这样的夜晚——或许还能暂时冲淡些弥漫在空间里头的那点淫靡绮思。
可看到中段,她才知道自己料想的有差错,不仅没有觉得舒朗惬意,眉头倒是锁得更紧了。
那个“敢不敢”的游戏贯穿始末,荒唐又出格,小到课堂捣乱,大到抢婚砸店,什么出格的事两个人都做了,唯独无法坦然说爱。
他们互相试探、伤害、错过,在长达十数年的拧巴与纠缠中,消磨掉了彼此的青春。直到最后,终于决心停止这场荒诞的游戏坦诚面对此心时,已是中年,为此前付出的愚蠢与悔恨都令这份爱变了材质。
水泥搅拌机轰然作响,流泻而下的灰黑色液体将他们紧紧拥抱的身体寸寸吞噬,男人和女人就这样笑着,亲吻着凝固在这方狭小的牢笼,真正地成了永不分离—— 屏幕上的光影瞬间定格在了最后一个镜头。艾明羽正拧着眉心,身侧的人忽然贴到她耳廓近得不能再近,带着湿热的气音,吐出一个句子,“要是也能一起这么合葬在这里,你就再也不会跑掉了。”
仿佛只是一句掺杂玩笑的情话,却生生地令她心惊肉跳,后脊莫名窜过一股寒意。
偏头细细去看倚在她身上的这位,才发现沈翯不知道何时收起促狭意味,眼神定定地锁着她,像是只等确认一个答案。
他真能做得出来。
当年她就感慨过,好在沈翯放弃了绘画、也放弃了音乐。否则,她都要担忧,他指不定就要仿先贤伟迹,亲手割下自己,又或者她的耳朵了。
“那样不好,多难受?” 她掩去了眼底那转瞬即逝的思忖,“还没体验够,这么早就去见阎王爷,不值的。”
那双墨黑的眼也随之眨了眨,才慢慢流露出了一分恍然之色。
也不执念了,搂在人胸前的手臂忽地攥紧,“你说的对,人生的便宜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捡完的”。
“比如我,还没怎么操够你呢。”
(五十二)浴室
他唇边的笑意还未散去,人已经顺势压了下来,将艾明羽按倒在柔软的沙发靠背里。
还不及她开口,睡裙肩带便被他指尖轻易勾落。布料顺滑地褪下,暴露出她一侧圆润白皙的肩头,温润的瓷白瞬间暴露在昏暗光线下。
不等艾明羽有所反应,一个吻便落了下来。
沈翯的唇径直覆上那处乳肉的顶尖,柔软的舌尖轻巧地打了个圈,随即牙齿落下,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别咬太厉害,会留印子的。”她挣扎着,伸手试图将他推开。
这样的痕迹,过几天杨裕田回来,要如何解释?
他却像是铁了心要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徽章,闻言非但没松口,甚至还赌气似地再度含弄。
“偏要,让他看看也没什么不好”箍在她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不留缝隙地将她更深地禁锢在怀中。
嘴上说着狠话,唇齿的力道却到底还是放轻了。
细密的啃咬变成了温柔的研磨,他不再用牙齿,转而伸出湿热的舌,细细舔舐过那颗被吮得红肿的乳尖,一寸不落地感受着它诱人的形状。
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又加大了力道,恶劣地吮吸了几口,直把那颗可怜的红豆欺负得愈发硬挺,才肯罢休。
用舌尖拨弄压平几回,沈翯终于抬起了头。
投影仪仅存的幽光将他的脸庞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那双向来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更是藏匿在阴影里,教人看不真切。只能听见低沉喑哑的声线,“刚才喝了奶,这儿怎么就没有呢?”
艾明羽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在情事上向来算不得保守,但也不至于回这样的混账话。
她索性把脸也扭向一边,拿沉默当无言的抗议。
可对方丝毫没有体谅她心绪的意思,又一次不依不饶地追吻过来,让她半分喘息的机会均无。
在两人唇舌再一次纠缠的间隙,沈翯另一只手也没闲着,轻而易举地将另一边的肩带自她肩头扯落,随后顺势而下,一把攥住睡裙的裙摆向下提拉。
绸子从她身上剥离,像蜷落在了地板上。
艾明羽的身体此刻仅余一条白色内裤,包裹着最后的禁地。此刻这赤裸裸的光景和暧昧的动作,让她一瞬想起了先前在榕雁山庄,被他用手指玩弄到高潮的那一幕。
记忆中的羞耻,混杂着此刻的不适感,骤然涌上心头。
她不愿将这些盘根错节的念头暴露于他,索性捡了个最不容易出错的由头。
“不要在这儿。刚才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脏。”说着又伸出一根纤指,在他肩胛骨抵了两下。
压在她身上的男人闻言,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认真地思考了她这句话的含义。
随后,他撑起身子,那双沉在阴影里的眼眸,意味不明地逡巡过她赤裸的身体。过了片刻,竟低声笑了出来。
“是在嫌你自己脏,还是在嫌我,嗯?”话是这么说着,他到底还是选择了顺从她的意愿。
沈翯俯下身。宽大的手掌轻易穿过她的膝弯与背脊,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打横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脏了就帮你洗干净。”他靠在她耳边,“到时候,可就没有借口了。”
浴室的空间不大,是和卧室连通的设计。地面与墙壁都铺着深灰色的大理石砖,冰冷坚硬的质感,在顶灯惨白的光线下,更显空旷。
巨大的圆形浴缸占据了浴室将近一半的位置。
艾明羽被他轻柔地放入浴缸中,赤裸的背脊刚一接触到冰冷的瓷面,便禁不住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地环抱住双臂,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人已然再度欺身向前,俯低了头,修勾住她腿间最后一片布料的边缘。
顷刻间,最后的遮蔽也消失了,她就这么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他面前,每一寸肌肤都无法躲藏。
艾明羽偏过头,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磨砂玻璃窗,企图借此逃避男人那带有侵略性的目光,不去看他。
过来一会儿,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细密地击打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水雾氤氲,很快便模糊了艾明羽的视线。
眼前的景物都好似蒙上了一层柔光滤镜,连同那个站在浴缸边的人,瞧着似乎也没那么可憎了。
他侧对着她,一手搅着水,另一只手在阀门间调试,显然是在测试水温。
看着看着,艾明羽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想要破坏这幅和谐光景的冲动。
她不喜欢这种不平等的对视状态——她在里头,衣不蔽体,任由他欣赏打量;他却立于缸外,衣衫齐整,从容不迫地,如同神祇检阅着信众般将她掌控。
于是,趁着沈翯再度弯腰探身,想要触碰水流温度时,她猛地伸出手,牢牢抓住了他悬在半空的手腕,身体重心向后一仰,便借着这股猝不及防的拉力,连人带衣衫,将他一并拽入了浴缸之内。
沉重的身躯砸入,溅起大片的水花,劈头盖脸地浇了两人一身。“哗啦”一声巨响之后,男人狼狈地跌坐在了她对面,身上的白衬衫与西裤,瞬间被彻底浸透,皱巴巴地紧贴在了他健硕的肌肉上。
每一块肌理的轮廓都因而分毫毕见:结实的胸膛,线条分明的腹,乃至于腿间那被水打湿,更显狰狞尺寸的物什。
艾明羽终于寻回了一点儿自己想要的平等。
她支起身体,将背脊倚靠在冰凉的浴缸壁上,看着对面那个浑身狼狈不堪的男人。
而他,在起先的错愕之后,竟然笑了。
那笑容带着些许无奈、些许纵容,却唯独没有一点被算计的恼羞成怒。
“帮我脱。”
嗓音沾了水汽,更是喑哑得不成样子,就这么跪在水里,将自己方才还被艾明羽攥了的那只手,主动送到她眼前。
这倒是让她有点儿意外了。
艾明羽勾起红唇,将自己莹润的手指放回他掌中,“那这回换个玩法。 你不许乱碰我,一切全都由着我来。”
他握住她的手指,放到唇边,亲了一亲这带着凉意的指节:“好。 ”
艾明羽抬手去勾身下人的衬衫领口,因为都已经被她连人拽扯了下来,扣子已是自己就绷开了一粒,正好为接下来“动作”行了个便利。
扣子一颗颗被解开,她存了心要吊够,特地手法拿得很慢,指甲还刻意在他胸锁乳突肌的地方一寸寸刮过。
男人的喉结上下耸动不止,眸光里早就是快克制不住的情欲乱涌,喉头发出一点细微闷嘶。
他还真的忍下去了,就那般近得可以吻上去的距离——跪在她面前。
可那双不守本分的手却故意中场离席,收了回去;随后足尖向上,爬过他结实的小腹,隔着层薄薄裤料在胯骨撑起处划动,在那处早已垒筑起硬挺高丘的地方,来回划圈,极不规矩地轻蹭着。
沈翯低垂着眼眸,紧紧咬住了下唇。每一分克制,都让身体最前端那个亟待释放的部位,胀痛更为厉害。
而艾明羽仿佛找到了新的乐子。
竟是变本加厉,用两只脚一起搓动着顶端研磨,将那硬物在自己玲珑的双足之间,翻来覆去按揉玩弄。
柔软的足弓紧紧贴合住性器炙热的柱身,脚趾则调皮地将囊袋都细数包笼了进去。
她就这么盯着对方隐忍的样子。眼睁睁看着他眉心蹙得更紧了,连带着鼻翼两侧的肌肉也不受控的跟着微微翕动。那双握紧的拳,因为过度用力,骨节处早已是一片可怖的白。
好性感。
在这一瞬间,哪怕两人之间依然横亘着无法言说的嫌隙与算计,艾明羽也必须承认,此刻她真真切切想要不顾一切地和面前这个人接吻、抚摸、翻云覆雨。
她也理解了,为何男人在床上,总是执着于做掌握节奏的那个。
因为当你看到一个人最原始的欲望,也撬动了这个人的命门,他终归,都只能露出这幅被拨弄后,不得不展露出的真诚模样。
她就这样饶着兴致地折磨了他将近五六分钟,久到沈翯整个额头都被细密的汗覆盖了,才总算大发慈悲,慢下这双作乱的脚,抬手解下了那开襟的衬衫,将松松垮垮黏在下身黑西裤褪膝弯间。
笔直坚挺的阴茎就这么翘在她面前,流淌的水光和先前渗下的体液交缠一并,亮晶晶地黏在窄小的顶端缺口处,无声宣告着它已忍耐多久。
艾明羽用湿凉指尖,轻佻地来回拨圈,随后手指往下沿着整根茎体,触碰到了底部阴囊,似乎还在嫌那胀鼓还不够满,又掐握挤弄几下,连同两颗卵一并抓起。
他也不守规矩了,一只手覆了过来,攥着她这作威作福的手腕不放,“想要我怎么干你?”
艾明羽另一只手攀过他的脖弯处,她压下声音来,和身前这快入了魔的人讲理,“还没帮我洗呢。”
(五十三)唇色
他倒是听话。
膝盖在粗糙的浴缸底垫上挪动,水波被他推开,细碎地拍打在两人身上。他就那么又向前凑了些许,手一伸,拿过壁龛上的那瓶墨绿色玻璃沐浴液。
透明的啫喱状液体倒在他宽大的掌心,质地黏稠,他双手合十大力揉搓了片刻,很快便带起丰盈而绵密的泡沫。
温热的掌心贴上她早已挺立的乳尖,随后,那团带着柑橘与植物清香的白色泡沫便被完整地覆上。
乳白色的泡沫登时铺陈开来,几乎将那片嫩软风光全部遮掩。只依稀见得两点诱人的朱红在其中挣扎着露出羞赧颜色,却又很快被流淌下来的白沫重新埋覆、不见其宗。
这触感是新奇的,酥酥麻麻的痒意从每一寸被泡沫拂过的肌肤下渗出,远比方才直白的爱抚更挠人心肺。
沈翯见她这副意乱情迷的模样,便知道火候已到,掌心覆上那团软肉的下缘,五指张开,再度想像原先那样握稳,又将掌心收拢。可覆了白沫的乳肉,此刻像是海里最聪慧那条泥鳅,才将要按住,它就已就着滑腻腻泡沫,钻出了手要去的地方。
他试了几番,依旧未能得逞。沈翯自己或许还没什么,怀里的人反倒先不耐烦了。
这种搔不到痒处的触碰,折磨得艾明羽不上不下。身下腾起的欲火被这磨人的手法耗去了大半耐心,她无奈地吁出一口气,捉住了他那还在不停尝试的手。
湿滑的泡沫立即沾了她一手,她蹙了蹙眉,又牵起他另一只尚算干净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腿间,语气里是全然命令式的嗔怪。
“光洗上面有什么用?” 她的膝盖微微打开,迫使他的指尖接触到那片温热柔软的禁地,“这里被你射得好脏。”
随着身体的敞开,那隐秘花园的全貌毫不设防地展现在眼前。花瓣已然被情潮浸染得微肿,红润饱满,就这么对着他垂下的视线。
指腹直直地对了上来。
柔软的花唇被毫不客气地撑开道细缝,还未及她适应这份突如其来的冒犯,便碾转打着圈。先是在外围不留空隙地骚弄,再由花瓣边缘慢慢收缩,最后聚拢所有力道,将那最不堪一击的肉珠欺凌下去。
如此反复数次,直搅得那方本就泥泞的水泽更为不堪。
他很懂如何勾弄,欲潮一浪迭一浪得翻滚,顷刻间几乎要把她理智吞噬。
原先在她胸前不断滋扰游离的手不再执着于那双小丘,顺着光滑湿腻的脊背曲线一路向下,扶住她腰侧最纤软的地方,借手臂力量将她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
此刻紧贴的身体,温度相互交传递送,她依然清晰地感受得到,那胸腔里随她愈渐急促呼吸声,同步跳动着鼓点。
原来他也不似面目上的那么云淡。
看穿归看穿,她可顾不上了。腰身不自觉地随着他的揉搓而前后扭蹭不止。
但不管怎么样贴近,他始终不往更深处去讨欢。
“……进去点。”她在他耳边哑着嗓哀求,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侧,让他的肌肉不由得一紧。
沈翯笑了,“不满意的话,还是让我来?”
艾明羽登时明白,这人在她胸前笨手笨脚地那一出,都是演的;分明是在变着法儿地想夺回床笫间的主动。方才乖顺听话的样子,怕也只是为了引她放松戒备的欲擒故纵。
偏偏他还变本加厉,用几近蛊惑的语调在她耳边低语:“交给我,好不好?你看,由着你来,咱们俩都不舒坦。”
艾明羽咬紧了唇,不作声。
那停留在花唇的指尖,位置微挪,按上那粒早已敏感到不堪一击的肉珠,又蓦地向内一顶。
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激,艾明羽喉间发出一声短促上扬的颤音,“嗯……”
“这声儿就权当答应了。”沈翯笑着用唇齿轻咬着她的耳廓,含糊地吹开一句混话就要动作起来。另一只覆上了方才自己还在辛苦打理的丰盈,开始不加克制地搓磨。
原本埋在腿间那物从水中彻底抬头 ,青筋毕现狰狞的性器官分开两边的软唇,直没到最深处。温热穴腔贪婪吮吸起新造访的硬物,一下接着一下、尽力绞缠。
食指和拇指配合着,一圈一圈地画着出娇艳色泽,浴缸里的水成了两个人这桩情事的帮凶,流淌的温热催生出爱液,肉与豆的轮番碰撞,逼迫她的脸再度攀起红霞。
无赖,艾明羽在心里暗骂,牙关咬得死紧,却终究没能抵过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欢愉。
索性也就不再抵抗,由着沈翯用这般姿态抱着她,一并在这片雾气腾升的水池中浮沉。
艾明羽在他不知疲倦的攻势下几乎要失神,最后那撞击得尤其激烈,深嵌穴心的凶器不断研磨着壁肉。艾明羽咬紧的唇里还是泄出呻吟,像被大雨拍碎的浮萍。
恍惚间只觉得顶灯的光不知怎么,像是坏了,明了又暗交迭闪了几次。
“喜欢么?”身上交欢的人说着话,动作也没见停,只抬起她的脸,吻了上来。
唇齿相亲时,男人蹙着眉,很快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在明裕这些年,加班是常有的事,艾明羽也因此落下不少毛病,在浴缸里泡不久,一旦水慢慢变凉,身体会因低温而不由自的发抖。眼下,就连嘴唇颜色也失了原本血色,隐隐开始发青。
沈翯急了,在她腰窝拍了一把,“自己不舒服都不知道”,手下的动作加快许多,只想赶紧把人扛出去。
这回艾明羽真没再撑着和他置气,软了手脚由他搓圆捏扁。身体的难堪感受此刻全然大过心理,哪里分得空计较其它。
沈翯低头,捕捉到她眸子内里的空洞神色,几乎没再犹豫,一把托住她的腰背将人从水中捞起,性器却未拔出,还紧密无间地连在了一起。
他随意扯了块浴巾,一下覆盖在她身上,堪堪隔开了些外部微凉湿空气,托起她的臀,将人紧紧裹抱着出了这方水池。他甚至连身上的水汽都顾及不来擦。
被他抱着,出了浴室门,又回到温暖的房间里。
身体悬空的状态实在是很没有安全感,尤其因为小穴还插送着进来的外物,她想要环住那坚实颈项,手却使不出劲,臂膀是酸软的,哪里聚得出一分力气?
更何况,抱她的人又总不安分地晃。
性交着的两具裸体,现在就这样坦荡又荒唐地直立在卧室的正中央处。
“沈翯,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不要, 我还没射。”
他说这话时腰身故意一顶,让肉柱更深地陷进温穴,性器磨蹭着内里,烫意惊得人直抖。
“真的,我没力气。”
“要你勾勾指头都不乐意了啊?艾总。”他嘴上不饶人,却也不舍得真将她累坏了,一屁股坐在床榻上,肉柱稍稍退出一点,让她顺势就这么落位在他敞开的大腿中间。
男人似乎也没指望她再动,又捉着那垂在她腰畔的手,一并搭拉到两人交界的下方。“摸我。”
然后就握住了腕处,手把手的来。
两人的十指纠缠在一起。那根尺寸早就胀痛的硬物,被两只手一起包住 他上下送弄那么几十下后,便射了出来,清液从穴口淌出,流在他们手上,十个指头全挂上了乳白。
浴巾将她全身都裹得很严实,被体温烤干的水渍和粘稠干涸的液体被一同吸收进去,身上终于恢复了干爽。
房里空调持续送着暖风,她体温慢慢回了上来,唇色也终于摆脱了青紫。
神智也跟着清明了几分。
艾明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方才被他用来做了什么。粘腻的触感让她皱眉,想也不想便从他掌心抽离,胡乱朝他裸露的胸膛上揩了过去。
沈翯倒当她是调情,纵容地笑了两声,单手擒住住她那双胡来的手,又腾出一只臂膀,俯身去够床头柜。
抽纸盒捞了过来,他一手箍着人,另一手捡几张,将方才沾了脏污物的肌肤仔细地上下擦拭几轮,连着自己的那只一并弄干净了。
“你身体怎么比从前差了许多?”他问她。
眉目间是藏也藏不住的心疼,可说出的话还是别扭,活是被欠了笔债,要她拿个说法交代。
她此刻顺了气,也不计较语气,倦怠地倒在他颈窝,下颌抵着他锁骨。
“创业嘛。这几年,你也瞧见了的,不就这么个形势?谁不求爷爷告奶奶地看脸色。客户拿瓶子灌,谁都知道喝了对自己不好,但不喝又怕这趟生意飞了”。
一阵无名火霎时烧起,他却舍不得气她半分,更何况人还歪歪地赖在自己怀里,连挣起来点和他分个是非高低的力气也没有。
到最后全化作懊恼了。
气的,自然是自己——怎么叁年前没能成为那个能让她甘心依附不用分神去顾虑其它的人?如果他能早点站到足够的高度,会不会就有资格牵着她的手,和她说,一切全都有他兜着呢?
可惜现实是,错过时机的人,连道歉的话也说不利索。
于是那一大堆心意就全浓压缩成一句:“以后不许再喝了”。
说完,手臂将她收得更紧。
艾明羽在他颈子的凹陷处懒散地蹭去一圈,声音听不出情绪几何,“好啊。”
“沈总如果真有本事让我离开酒桌也能做下生意来,”她顿了顿,抬眼看着他,“我当然乐意。”
“我说有,自然就是有的。”沈翯低头盯着她,两人挨得很近,他的眸子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笃定。
话音落下,他手臂一松,将艾明羽紧紧包裹在身的浴巾抽走,然后将她赤裸的身体揽进了松软的鹅绒被褥里。
被子厚实轻薄,细腻绸料亲昵地磨蹭着她的皮肤。艾明羽也不再去计较他这话中的真假成分,顺着他的力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进了他的怀里。
疲倦像无孔不入的雾气,逐渐侵占了她每一寸感官。
沈翯伸手,将她脑后那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探手解开,一头如瀑的黑发绸缎般散落下来,铺满了枕头。
他十指没入发间,化掌为梳,一下又一下,极具耐心地替她整理着。那手法很轻,像夏夜里摇的蒲扇,徐徐一阵,赶走心烦气闷。
许是被伺候的太舒服了。
艾明羽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连带着心里头的防备也跟着卸下。眼皮开始变得沉,意识也跟着迷糊。
就在这半梦半醒间,她没由来地想招惹点什么,张口随性道:“沈总这就不做了?看来体力也不比当年嘛。”
记忆里那个初尝情事的男人,是黏?的。似乎仗着骨??都是冲动的莽撞傻?,每每折磨着她做通宵,?遍?遍不知餍足,非要榨?射净才肯罢休。
果然如她所料,发间那只温柔抚弄的手臂顿了一下。
头顶上方,再次传来他低沉的嗓?:“我倒是想,就是不知道艾总还受不受得住?”
全然一副成为她考虑周全的模样。
又再将她捂得更紧一些,严实到简直是分不出半分空隙才满意。“睡吧。”
于是艾明羽就不大再回复些什么反唇相讥的话,也不过片霎功夫,倦意再度重新漫上眉睫,她便在这样亲昵的拥抱中合上了眼。
睡梦中,她眉心依然微微皱着,不知道是做的什么梦,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去吻平。
(五十四)丈母娘
不知过了多久,艾明羽幽幽地从睡眠中醒来。
窗帘是完全遮光的质料,没能辨出什么时辰。她动了动酸胀的臂膀,才察觉自己依旧安卧在热源里。
似乎也因是睡眠的缘故,男?平日那些蓄在眸底,似笑?笑的情绪都全然消退了,就连脸上那道凌厉惯了的唇线,此刻看来都显得相当柔和温润。
艾明羽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情感的选择上,除了权欲,贪色亦占很大一比。
论是曾经逢场作戏的对象,还是如今的杨裕田,哪一个拎出来,不是英俊挺拔,足以在镁光灯下立足的样貌?
沈翯显然在这些人里面,还要更胜一筹。
五官轮廓深邃,兼具了东西方人的优点。鼻梁又直又挺,偏偏唇形削薄,颜色也总是很淡。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右眼角下那粒小小的泪痣,像落在画布上的一滴淡墨,稍不注意,就要漏看了去,却最是神来的点睛之笔。
不知又中了什么邪,艾明羽抬起手,食指在半空中悬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那一滴墨上。
温热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原本还在绵长休息中的蝶翅忽地扑起,那双总含着叁分笑意的凤眼,此刻因刚睡醒而蒙着一层水汽,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撞进了她的目光里。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叁公分,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艾明羽搭在他脸侧的手,收回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僵在原地,指尖是他肌肤的热度,灼得她心里一阵慌乱。
“偷看我?”沈翯问她时,眼跟着眨了眨,像是没意识到他俩当下这脸对脸的近距离。
艾明羽的心思就好像是被当众揭了短,面上一热,忙不迭把?收回来,嘴上倒是一贯强硬,“真是…不要脸。”
说完,作势要爬起,那人却早她一秒,箍住人还没怎么活动舒展开来的腰,往他怀里带去。
晨间的吻是温柔的,不像以往夹着情欲与算计,以至于让他撬开唇角,滑进来又肆意品尝吮吸时,她竟也不拒绝,还顺着力度主动勾住了他的脖项。
吻越来越深,艾明羽察觉到有根灼热坚硬的棍状物体,正一下下磨蹭着她的腿心,这才想起来,昨夜睡去时,他与自己都是未着寸缕的状态,此刻紧密贴合的肌肤厮摩间,身下又沁出好些水来。
她被那硬物顶得身上止不住发软,却还是强撑着面子,喘息地推拒:“大清早就发情,你是狗么?”
沈翯动作停顿了片刻,随即支起身子,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甚至还好生生地解释:“晨勃,?之常情。”
人凑过来,鼻头碰触她的,“哦,该不会…那家伙的‘硬件’不支持?”说完,又再装出恍然样子来补了句“也对,他都叁十好几了,难免力不从心”
艾明羽被他问得一时语塞,男人的好胜心,难不成全长在裤裆里不成?
索性不再理会这幼稚的攀比。
见她不搭话,沈翯也觉得无趣,顺势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毫不避讳地就那么赤身裸体翻身下了床,径直走向一旁的衣柜。一边翻找,一边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风凉话:“早晨不碰你了,怕你体力不支,半路晕过去。”
他很快为自己挑拣好了一身行头——灰色的海岛棉亨利衫,配一条卡其色的休闲裤,衬得他身材修长挺拔,居家感十足。
穿戴整齐后,他顺手抄起床脚的薄毯,回到床边,不由分说地将还裸着身的艾明羽从被子里拎出,用毯子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随后一个弯腰,复又将她打横抱起。
她被他带到了另一间房。
灯光开启的瞬间,艾明羽才看清四周的全貌。整洁的玻璃柜门后,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女士衣物,从日常的套装到华丽的礼服,琳琅满目,分门别类,显然是一个精心打理过的衣帽间。
“吶,都是给你准备的。”沈翯将她轻轻放在了那张樱桃木的长凳上,“昨儿那身,怕是不能穿了。你看看要不要挑件差不多的换上,就算我赔你的。”
艾明羽腋下还紧紧夹着毯子,就这么坐在原地,没有动作。当着他的面换衣服,总觉得哪儿都不自在。
“你出去。”她伸出指尖,在他结实的手臂上点了点。
沈翯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弄不明白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但到底没再坚持,只是耸了耸肩,“好吧。那我先去洗漱。”
等关门声落下,艾明羽才慢慢从长凳上起身,那条裹在身上的毯子随着惯性滑落在地。
她随意扫了一眼,有些是从前的样式,有些是时下的新款,显然并非同一时间购买;旁边另一高柜,更是门类齐全到连丝巾配饰也都齐齐整整收了进来。
看得出来,这些年里,即便两人未曾谋面,这位前任情夫,或者该说,自诩为现情夫的男人,也未曾有一刻忘记过她。竟还能按照她的衣着尺寸与喜好,源源不断购置这些新物件。
真是绵长又阴魂不散的“深情”啊。
艾明羽心中冷笑,随手从中挑拣了件跟昨晚质料差不多一致的的立领绸衫,又比对着原来的找了身同样款型套装,匆匆换上,随即又折回到连接主卧的浴室。
她拉开水龙头,胡乱地往面上掬了几把水,待所有情绪都沉淀下去,她才开始不急不慢地进行每天该有的护肤与妆造流程,末了也挑出一支提气色的口红,抿好后,才再次出去。
顺着昨晚的记忆,她找到了餐厅。
沈翯已经落座,在处理邮件。听见了她踱步而来的声响,男人抬了眼,把手里那台还亮着的Ipad搁回原处。
桌上摆着两份几乎一模一样的餐食。烤得微焦的法棍上,覆盖着金黄的滑蛋与切片牛油果片,上面还洒了一层细碎的混合香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法棍旁边,是装着燕窝牛奶的白瓷碗。
艾明羽在他对面坐下,指尖轻轻敲了敲温热的碗沿,秀眉微蹙,“怎么又是这个?连着吃不嫌腻么?”
沈翯闻言,总算拾了眼帘,挑眉看她。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漾起一点促狭的笑意,话里有话地刺了一句:“我这人一向很专一的,不像某些人,朝叁暮四的。才一顿,就腻了。”
又是这种含沙射影的把戏。艾明羽听得厌烦,也没多计较。眼下她没什么力气,哪里有闲心和他斗嘴?她径直拿起刀叉,切下一块面包送入口中。
蛋液的嫩滑、牛油果的绵密和烤面包的酥脆在口中交融,味道居然还不错。艾明羽吃了几口,又端起那碗被她嫌弃的燕窝牛奶,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吃饱了吗?”沈翯随手用纸巾在唇角印了印,看向她那边。
“送我去我妈那儿,镜安苑。”,艾明羽放下喝完牛奶的杯盏,朝对面的人发号施令”
沈翯似是明白了几分用意,笑道:“哦?戏要做全套的?”
她没肯定话也没反驳。
她自有必须要过去的理由,只是没必要告诉面前这个男人,所以无所谓他是否误解自己的意图,只起身朝着玄关走去。
沈翯见状,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快步跟了上去。
很快,那熟悉的宾利便驶出车位,再度载着二人,穿梭于车河当中。
一个红灯口,他随意地操控着中控台,数秒后,欢快悠扬的旋律瞬间盈满了整个车厢。
是莫扎特的第四圆号协奏曲,活泼的乐句像是林间跳跃的鹿,带有一种天真烂漫的喜悦。
艾明羽对古典乐涉猎不深,只觉得好听,男人却随着节拍,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甚至还低声跟随着旋律哼唱。
“难得看沈总有这样的好心情,”艾明羽偏头看他,“是捡到钱了?”
沈翯侧过头,飞快地扫了她一眼,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差不多吧。都知道了丈母娘家的地址,那不就等于捡着钱了吗?”
又来了。
艾明羽觉得再顺着他说下去,他又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更没脸没皮的话来,于是决定主动转换话题。
“对了,上次在山庄听钱总随口提了一句”她状似随意地问,“说你会拉琴?”
沈翯面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艾总不觉得自己作为我的前任上司兼床伴,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有些晚了吗?”
“我又没亲眼见过,自然不知道。”艾明羽从容应答,已经习惯了他的这套逻辑。
“想看的话,随时可以来我家,我只拉给你一个人听。”你看,就等着她这句话呢。
这话题兜兜转转,最终还是绕回了他最擅长的暧昧圈套里。艾明羽彻底放弃了与他进行正常沟通的打算,索性闭上了嘴,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车子驶入一片安静的住宅区,最终在一个单元门口停下。
艾明羽正要解开安全带,左手却被他一把攥住。她回头,迎上他恋恋不舍的目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到了这样离别时候,这个先前还牙尖嘴利毫不饶人的家伙,就好像是变了副性格,总爱这么眼巴巴地瞧看她。
“行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的。”她反手勾了勾他还恋恋不舍掌心,学着他素日里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回应,“矫情什么。”
沈翯被她这句话逗乐了,终于松开手,看着她推门下车。直到艾明羽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那辆黑色的宾利才重新启动,缓缓驶离。
(五十五)旧影
艾明羽按下指纹锁,甚至不用去猜,就知道母亲钱荔一定在客厅。
果不其然,换好鞋一抬眼,便望见了坐在落地窗前的人。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玻璃斜斜地打进来,恰好勾勒出钱荔依旧玲珑有致的身段,以及她正低头摆弄着花束的专注模样。
一套素雅的中式盘扣长衫,一条舒适的棉麻阔腿裤,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温婉的发髻。这位昔日有过富贵光景的太太,相比多年前,除了些许皱纹提醒来者光华已褪减以外,脸上始终是这样一副没有太多需求寡淡模样。
“小羽?…你怎么又来了?”听见声,人循着来处望去,瞧见了女儿身影便弯着眉眼笑起来,站起来想朝她走去。
“您坐,别动。马上就弄好了吧?”艾明羽快步走上前,将刚递到手里来的公文包放在玄关椅上,随后脱下自己外套搭在上头。
“是啊。“钱荔点点头,”昨天朋友送的好些鸢尾。不赶紧插进瓶水养着,烂了多可惜呀?”
这栋老房子,是艾振兴还没发达前,买下的第一套住所,因此,母亲自然也对这个承载了她们过去记忆的居所,有着特殊的情怀。
这点艾明羽并非完全不知晓。只不过有些事一旦选择开始做下去了,中途便绝没后悔,抑或者是犹豫半分的道理可讲。
“妈,”她在钱荔身边坐下,握住母亲那双因泡在水里而有些冰凉的手:“搬出来住吧。”
钱荔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下,随即又缓和下来:“怎么好好的,说这个?”
“房子都叁十多年了,隔音又不算好。十楼,万一碰上停电或者检修的时候,电梯用不上怎么办?”艾明羽语速不急不缓,将一条条早已在心里盘算妥帖的理由抛出。“安保也是问题,小区门口一个睡得七荤八素的大爷坐镇。我不放心。”
字句里都是孝顺,让钱荔无法拒绝,但心里总归还是存了几分不情愿,“可……要搬到哪儿去呢?”
艾明羽显然早有准备。她从随身的手袋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母亲面前,“淮海那边,我刚入手了套公寓,精装修的。维港那边的开发商,安保和物业都很好。下周找个装修公司稍微改造一下就能住。”
钱荔翻了几页后便知道,女儿是做了安排才通知她,并不是在真的跟她商量,态度大约没什么回旋的余地。
她自十几岁后好像就是这样冷调的处事逻辑了。这些年就公司家里头两边跑,以为有了知冷知热的同居男友会柔软些,偏这个女儿,愈发地坚强起来,叫她看着心疼,也更觉距离更远了。
想到这里,钱荔低低地叹了口气,也算是默许了此事了。
艾明羽用过午餐,耐着性子又与母亲聊了下午养生闲话,估摸着司机快到了,才拿起沙发椅上的外套准备动身告辞。
钱荔一直将她送到了楼道电梯口,才依依不舍目送离开。
车在夕光落下的路面上穿梭着,摇下的车窗灌进了凉爽的晚风。艾明羽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母亲那过于温软的姿态将她的情绪又一次带起来。
说是同情却又带着点气恼,讲不清楚的纠葛牵扯,让她总是无法在这份关系面前,做到如面对其外人那般的自洽。
在艾明羽不甚清晰的记忆里,名为“父亲”的角色始终模糊。一个空有生养义务的供养者,大部分时间不是流连酒会,便是在外省处理他那些始终见不得光的“生意”。
他吝啬对母亲与她关心,只把她们当能摆出去彰显门面的精贵装饰品,也从没试图走进她们的世界。家庭于艾振兴的定义里,仅仅等同于一个可以回来休息的驿站,甚至连情感意义都很少算的上。
也正是因为这样常年缺席,才让她与钱荔形成了一种极为紧绷又吊诡的母女模式。
母亲活成了一个男人背后的低微影子,她对此不齿。但每当怨到某个制高处时,便又有莫名的同情反噬回来。
她理解钱荔没见过更好的模板,却到底过不去心里的坎。但艾振兴不一样,对于那位将“张狂”写在一言一行当中的父亲,她向来只有全然恨意。
那个男人行走在法律与道德的灰色地带,偏又从来不懂得何为收敛。他仗着资本原始积累期的粗野与胆量,将那套草莽英雄的处世哲学奉为圭臬。艾明羽看得到潜在的风险,提醒过他不止一次,风声越来越紧,行事应当低调周全。
“小事罢了。”他当时叼着一根古巴雪茄,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不屑的面容,嗓音里浸满了轻慢,“你们女孩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种事怎么担得下来?”
他瞧不起女人的视野与格局。最终,一场针对黑恶势力的彻查行动,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将他在暗地里做的桩桩件件都带了出来。他终于身陷囹圄。
男人似乎永远只愿意相信同类的逻辑。
等到几日后杨裕田回家,这句话再次得到印证。
从母亲家离开,日历翻了叁日。夜色深浓时刻,杨裕田推开了家门。
“明羽,我回来了。”男人将手里印着Logo的大号购物袋撂在玄关,而后自顾自地穿门入室,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许是解了途中的渴,他的话像开了闸,兴奋的情绪从眼睛里满溢出去:“这次去感觉苏力的盘子弄得还挺像样……加密货币,里头还真有门道。以前是我小看他们了。”
从金融工具的进化,侃到Web3的未来,又引到地缘政治影响下的资本新动向,杨裕田旁征博引,滔滔不绝,活脱脱一出精心编排的独角戏。
在大段宏论铺陈的尾声,他终于图穷匕见,终于将自己的真实意图抛了出来:“我觉得咱们也别光做实业。我已经跟苏力说好了,下一期打算和他合办一支基金,主理投资虚拟币的私募业务。”
他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这趟行程里,有关说辞在杨裕田他早就打了无数遍腹稿,生怕哪个细节考虑不周全,又得招艾明羽厌烦,于是把所有尖锐处用“财富”做了包裹。
他像个要糖吃又要好评的孩子,既想我行我素,又不愿意在两人关系中过于强硬独断。
艾明羽静坐在沙发那侧未发一言,等到他说完,半晌,她才低低开了口,声音有些凉。
“你没说实话。”
一句轻轻的断语就捅破了之前还兴致高昂的气泡。
这种量级的合作并非是一两天就可以商议决定的,想必,他和苏力的企划早就暗渡陈仓。
心思被看穿,先前慷慨陈词的自信被抽去几分,杨裕田一时语塞,眼神的闪躲已然坦白一切。他只好避重就轻地解释:“咱们入资并不多。我也就在华澜这边帮着拓展点客源,出个力而已,挣了算咱们自己的,万一亏了,也不会影响到公司那边,肯定给你交了底才去做。“
说着便走上前,挨着她就坐了下去,手臂带了热度,又缠贴了过来,用这种亲昵动作示好。
可艾明羽索然无味地便别开了眼,未发一词。
见她没有出声否定,杨裕田以为事情不算糟,于是他又再接再厉地将温吞的热水重新烧沸:“我也是觉得这事有谱,上回我和沈总闲聊了几句,他也挺有兴趣,说到时候托我们打理。”
话至此,他仿佛才想什么,转过去身,把他捎带回家那些袋子的东西一样样拎回茶几上——全是最新款的时髦包袋。
只是艾明羽却恍了神,任由冰冷光洁皮料一件件递到了自己怀里,满心思绪全叫先前那话引开了去。
她不知道沈翯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五十六)李昱辰
话从沈翯口中吐出来,艾明羽就没法给出一个肯定答案。
那人在她面前,向来喜欢布障眼法。每每想要的东西,总爱用点调侃姿态兜一大个圈。
好在,关于替她约见李昱辰这件事,沈翯没耍花招玩欲擒故纵游戏。
翌日下午,艾明羽刚结束一场部门会议。搁在案头的手机便震响起来。她示意下属先自行会议总结,自个儿拿包出离了办公区域。走至廊道,见无旁人,终于接起了电话。
“晚上七点半,湖滨街道的百味院。” 沈翯的声音声音听着却一贯地很清爽“说实话,能让李区长满意的地方可真不好找。”
他故意顿了顿,话?带了点抱怨的意味在:“我和他说在榕雁山庄谈,清净又便利。他倒好,非挑个人均不到一百的家常菜馆;咱们谈事情,肯定,还得有私密的独立包厢;你说如今年头的华澜市,去哪里寻这么个地?”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不加掩饰地要邀功了,“为了你的事,我只能托手下把全城翻个底朝天不算,最终还求了老朋友出面通融,”
“辛苦沈总了。”就算早就洞悉了他那百转千回的花花肠子。艾明羽还是顺着那套逻辑,不咸不淡地回了两句,算是把这人情先行记下。
沈翯却仿佛抓住了话柄,立马蹬鼻子上脸起来,“我为你欠了人情,艾总打算怎么还?”
“沈总劳苦功高,想要什么补偿,尽管提就是。等事成了,我一定加倍奉还。”
目的达到,电话那头的人瞬时得意起来了,笑意沿着通讯两头蔓延。艾明羽几乎能想象得男人眼底下那副藏也藏不住的神气劲儿。
只是没等她想要如何结束对话,对方似乎有了新的点子:“既然说到这份上…”
他拖长了音。
“我倒是真的有个主意。不如你今天主动亲我一回怎么样?”
话音刚落,艾明羽直接挂了电话。
入夜,初秋的凉意渗透街小巷。艾明羽拎上装着举报材料的公文包,准时抵达了那家名为“百味院”的馆子。这地方藏在一条不算起眼的石板路后头,入口一丛翠竹掩着,若非刻意寻觅,很容易错过。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个阔朗幽静的庭院便展现在眼前。沈翯正站在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下,同一个身穿白色中式厨师服、精神矍铄的老者聊着天,眉眼间是少见的恭敬。
“你来啦。”沈翯一看见她,眼睛立刻弯起来,他快步迎上前,一手很自然地接过艾明羽手里的东西,随即转身,为她介绍,“这位就是覃老。今晚这顿饭,咱们可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
老者面容和善,摆了摆手笑道:“小沉太客气了,什么人情不敢当。做厨子的,本就是以食会友,能给像你这样懂行的年轻人做一顿吃食,我也开心。”
说完便领着他们走进一间独立的厢房,“饭菜这就去准备,你们慢聊,有什么需要叫我就行。”
老人走后,厢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艾明羽落座,目光却在房内打量了一圈。这里的陈设全是原木风格,看似朴素简约,但细看之下无论是桌椅温润厚重的质感,还是墙角那尊陶瓷摆件的宋代官窑风格,都能看出,这些并非寻常普通物件。
“他这地方,当真能在人均一百的消费水准之内?”艾明羽落座后,随口问道。
沈翯正娴熟地用开水冲烫着茶具,闻言抬起眼,给她斟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笑着解释:“覃老不差钱,半辈子积蓄都在古董字画上。开这家店不过是图个清净乐呵,顺道认识点有意思的同道中人。”
他将茶杯推到她面前,茶水的热气氤氲升腾,模糊了眼底的情绪,“话说回来……艾总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
等雾气散开,她看见那人端坐对面,目光灼热,眼神像钩子,直往她心里钻。
这位新晋区长随时可能登门,这个时候和他纠缠,万一被撞见,不知道要生出多少误会。艾明羽软下口气,带着点商量的意味哄他:“今天正事要紧。等他走了,你想怎么还,就怎么还,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沈翯心满意足,也不再为难,点了下头便把话题转开了去:“红湖的第一笔款已经到位,接下来你们有什么具体安排?”
“下周会启动工厂二期扩建。”终于谈回正事,艾明羽也乐得放松,两人就未来资金流向和技术升级路径聊了一会儿,直到一阵沉稳的敲门声打断了对话。
“李区长。”沈翯与艾明羽二人同时起身相迎。开门进来一位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穿着得体的深色茄克衫,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来人正是李昱辰。他抬手微微示意:“抱歉抱歉,刚陪市委领导开完会,一结束就赶紧往这边来了。”
“李区长这是说的哪里话,为了整个华澜市的发展,您是日理万机,”艾明羽及时上前接过他的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上,得体回应:“我们作为企业,能占用您这点时间汇报下工作就已很感激了。”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叁人围着那张古朴的八仙桌落座。
覃老应该是得了吩咐,菜肴被适时地一道道端了上来,都是些看上去极有烟火气的家常菜式:浓汤白菜煨鸡、梅菜扣肉、香葱焗大虾,以及一盆清淡的菌菇汤。
宴席的重头戏显然全不在吃食上。不多时,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明裕科技。
“芯片国产化的大趋势,您肯定比我们更清楚。”艾明羽从宏观背景入手,“明裕如今的扩产计划,也是响应国家自主可控的号召,希望能为南城的新产业集群尽一份力。”
李昱辰饶有兴致地听着,频频点头。作为区域经济的舵手,他对每一个能增加税收与就业的大型民营企业都抱持着天然的好感。
“他们的新制程已经验证成功了,相较业界平均水平,能效提升了将近两成。”沈翯见缝插针地接上一句,“等新产线落地,明裕会是国内半导体中上游产业链里最有竞争力的企业之一。”
酒菜巡过几番,一旁的茶也重新续过盏,沈翯抬眼扫及艾明羽眼神,明白她准备铺叙重点了;于是放下筷盏擦了擦嘴角,笑对李昱辰:“李区长,你们接着叙,我去趟盥洗室那边。”说完,起身便将整个包间场,全然留给了坐在屋宇里面的两个人。
他走后,先前那些客气氛围便跟着淡了几分,屋里登时比方才清净不少。
艾明羽从桌边的皮椅下,将那个始终未曾离身的公文包拿了起来,平放到桌面,轻轻地朝着李昱辰的方向推去。
“李区长,不瞒您说,”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特别的情绪:“今日邀您前来,除了向您汇报公司的近况与未来规划,还有一样东西,想亲手交给您。”
李昱辰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那只黑色封皮的公文包上。他并未立刻去拿,而是先审慎地看了一眼艾明羽。
那张过分美丽的脸庞上,寻不着半分多余的情绪。
见他犹豫,艾明羽便将公文包的搭扣打开,把内里的文件取了出来,整齐地码放在他手边。
李昱辰这才垂下视线,拿起那沓纸张,一页页地翻阅起来。
他的浏览速度起初还很慢,但很快,随着一张张纸页翻过,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严肃的神情愈来愈浓重。灯光洒落在他脸上,照出略微紧绷的下颌线,周遭的空气似乎都跟着凝固了。
整个厢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微弱沙沙声。
直到最后一页看完,李昱辰才阖上文件夹,抬头看向艾明羽,目光锐利如鹰隼,盯得人心中发紧。他沉默了良久,方才沉声开口。
“艾总这是打算……大义灭亲啊。”
艾明羽静坐在对面,任由那股审视的压力将她笼罩。她没有回避,抬眸对上李昱辰的视线,双唇轻启,“法治社会,犯了错误,理应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件事不论他是谁,都不该存在例外。”
她回答得冷静,仿佛在谈论一件不相干的公事。
李昱辰盯着他的面孔,试图从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或者是细微的肌肉颤动中,寻找到一丝犹豫、愧疚,甚或是复仇的快意。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周身都笼罩着一种强大的逻辑秩序,将所有可能的外露情绪都抵挡在外。
李昱辰垂下眼帘,手指在文件封皮上轻轻敲击了数下,似乎在权衡这件事背后的重量与牵扯。最终,他抿了抿嘴唇,得出结论:“这上面的东西不是小事,我会着手让人调查清楚的。”
艾明羽微微颔首,表示赞许。随即,她再度开口,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李区长。这份文件,可否请您不要声张,是由我交给您的。”
似乎怕他从中看出别的图谋。艾明羽顿了一下,眼睫毛微垂些许,声音也低下来一些,故意透出点女儿家的为难,“毕竟……举报的是自己的父亲。人言可畏,我担心会让家母那块有所误解,影响我们日后相处。
这样的托辞听起来既周全,亦很体面,完美自洽,天衣无缝。
李昱辰脸上没什么明显神色变化,最终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抬手就将装回去的所有资料尽数悉收进了自己随身携带公文包里。
过没几许的工夫,房门被从外推开。沈翯迈步进来,面上挂着一贯清爽闲适的笑容。
他进门还未坐下,李昱辰这边已经主动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站起了身:“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才刚儿子打电话来催,今天就到这吧。
他说着便朝门外走去,手在经过沈翯肩膀时轻拍了拍,没再同艾明羽多言半句。
(五十七)吻
一阵脚步声远去,庭院重归寂静。
艾明羽秀丽的眉头因此拢蹙成了个小结,忧虑浮现眼中:“李区长最后那个态度,也不知道算不算答应下来,如果……”
话未了,落一只有力度的手便轻轻按在了她肩上,不疾不徐地揉捏两下:“到底是也不是,人都走了,瞎猜心也什么用。事情成与不成都是之后的事了。”
说完凑得他眼前“艾总还是先考虑考虑怎么还我的人情吧。”说完,拉过艾明羽的手腕,又轻轻往上一带。
她还没来及回应,人已经被高大男人从原地轻轻一拽,整个带离了那把椅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那个包间走了出去,径直穿过幽静的院落,直至那一株虬曲的年迈桂花树下,沈翯算停下了脚步。
夜幕悬垂。树身笼下了一方阴翳,将他们身形藏入朦胧。
秋天早晚的风已是凉爽,只是桂花的盛芳时候尚未到,花苞在叶里头羞涩躲藏起来,唯有极少一二的,不经意地,泻出点缱绻香气;不留心,又寻不见。
这样的晚风教人沉醉得舒服,但场合却不当其份,“你非得这样?”艾明羽无奈抬颌去看近在咫尺英俊的面颊:“在里头不好吗?”
“那样……未免就可惜了桂花,也可惜了今日的夜色和星空。”说时他双臂轻轻一揽,两个人身躯间又近了一分。
男人大多追慕权术与功利计算。但沈翯身体里,好像偏偏诡异地留着好大一块地,全种了背道而驰、很不实用的东西——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
这点在Newport 就早已显露,他兴致勃勃带她在别墅后面的小山坡,铺一张很大很厚的毯子,二人躺在上面看着头上的浩渺群星。耐心辨认那些距离此地几光年的不同星体,也会郑重其事地念着星座起源相关联的古老咒语……他就这样,偏执地试图将每一份爱意都变成极具仪式感的瞬间。
真是傻气到不可收拾。
可惜对艾明羽没用,她早已不做需要爱情饲养才能存活下来的少女。
“这附近是光污染区域,哪里还能看见半点星星?”艾明羽叹了一口气地打断了他的旖思。
谁料他却并不理会这样现实的说辞,只是专注凝视她的眼睛,近在咫尺,仿佛有一瞬间,是错入了星海的错觉。
他良久后抬手勾起她的下巴。“这儿就有一颗了。”
艾明羽还未来得及思考他的话,人已经被带得更高了,眼睁睁看那张脸,一点接着一点地无限放大在眼前,直到呼吸彻底搅乱在一道儿。
她只好合上了眼。
男人的唇,就在这时按时赴了约,卷入温软纠缠的情迷之间。
沈翯先将她有些微凉的唇瓣给反复地吮热。很快的,干燥的空气里头,也随着这样的舔舐润了起来。到后来,暧昧的湿意像一团雾,散不开,也没地方逃,便只好更紧地绕成了麻花一样。
两人唇与唇间相接的缝隙不断传来细密的声响,伴着彼此的心脏击动声音——一声,一声,很有节奏,又撩人神魄。
兴起时候,他齿沿也跟着加入,将那一小方软润也逐寸啮过。齿冠咬着她的下唇的软肉,一点一点地研磨着,让艾明羽的心跟着发痒。
等到把她的情绪彻底搅弄个足够,他终于让那只早就蓄谋好的舌,摸到了温软的地界去。
那根擅长颠倒黑白的舌头现在很不安分,它勾卷起她的,纠缠到一起,却又在对方追逐上来时稍稍撤开。
他很享受,闭了眼,高挺的鼻梁偶尔同她的撞在了一起,两个人都同时闷哼一声,却谁也不放开谁。
直到再进行下去,就会控制不好。
“该你了。”沈翯将自己从意乱情迷里拉出来,喉音变得喑哑,气息都吹在了女人的额头上。
“刚才是我主动吻你。”他指尖把她的面孔抬起几许,“现在轮到你了。”
周遭是静谧的夜,只有风拂过槐树叶片的细碎声响。庭院四周,挂着一圈手工糊制的纸灯罩,暧昧昏黄的光线将他的轮廓晕染得朦胧,那双凤眼在光晕下仿佛盛满了清亮的水光。
这样的游戏让她有些不解,方才她自认为已投入了十分,他吻她,抑或是她吻他,有区别么?
“有意义吗?”她抬眼,就此对上那道璀璨亮泽,里面盛放的情意是如此明显。
“当然,只有在你主动给我的那个时刻,才具备意义。”说完,他只继续瞧她。再等艾明羽先行动。
月在云里头静候,只有桂树还是落寞着。
艾明羽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伸了双臂,环上他脖颈,踮起双足,照先前那样的方法,重蹈了遍他的步骤。
唇舌再度毫无间隙地贴合、纠缠,她的身体被他箍在怀里,衣裙在轻微的动作下窸窸窣窣地响着。周身都是他清冽好闻的气息,像是新雪初融后林间的冷杉,混合了些菜肴的烟火味道,熨帖又令人心安。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艾明羽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些发软,连踮起的脚尖都快要支撑不住,只能更深地嵌入对方的怀抱里寻觅支撑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这记响动让二人身形同时?僵,沈翯最先反应过来,揽着艾明羽的手臂力道松了几分,他稍稍拉开些与艾明羽的距离;却并未将交在一起的身躯完全放开,只这般恋恋不舍地理了在她面颊边因汗意微微沾湿了的碎发。
他眼神里的情潮还没有完全的褪干净,便顺势换上了一贯的明朗笑容,扭过脸,向着声源处去看。
院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正是方才那位老厨师,脸上是洞悉一切的促狭笑意,就那么望着这对藏在桂花树下的年轻男女。
“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老人家声音中气十足,“覃某年轻时候,比你们俩还要出格儿呢,怕什么。”
他笑呵呵地走近,冲着沈翯眨了眨眼,那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自明,“有这么一位灵秀的女朋友,算你小子捡到大便宜了。”
“也算是托您的福了。”沈翯大大方方地应承下来,也不否认, 嘴角甚至还挂着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反手便将身艾明羽微凉的指尖握入掌心,十指紧紧相扣。
“我们不……”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做出辩白,但几个字刚出口,后面的话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能解释什么呢?无论哪种说辞抛出去,恐怕都要比眼下这单纯的暧昧情景更加惹人遐想。
偏生沈翯还不依不饶,将她垂在身侧那只手,用他的热度再次包围起来。十指相扣,握得紧紧的。
覃老自然看不透这其中的百转千回,只当她是情窦初开的年轻姑娘家脸皮薄,被人撞见亲热,不好意思了。他爽朗地笑了笑,替他们找了个体面的台阶下。
“哎哟,瞧我这记性,灶台上还煨着明日的卤水!我先走一步,你们接着聊。”老人一面说着,一面对他们摆摆手,接着便转身朝着后厨的方向快步离开,将这方小天地重新还给了他们。
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桂花树下的气氛却没能回到刚才;某种说不清的情绪发酵着,反倒让两个?之间起了点尴尬。
沈翯低下头,看着还被他牵在手里的女人。昏黄光线里,那烧上脸的红褪去了一些,只余浅浅一层薄粉,像初春里含苞待放的桃花瓣儿,看着令人人心情大好。
“你的车……应该不在外面等着吧?”他问她,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我送你。”
暧昧的嗓音在静夜里如同醇酒,听得人耳朵发烫,身体也跟着生出些微醺感来。
只是她很快便从这股迷醉中清醒,她还没忘上回在南城被强行掳上车的经历。
“不用了。”她想也不想地开口,将手从他的掌握中抽离,“司机已经在过来接我的路上。”
艾明羽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防备,似乎怕他重蹈覆辙,又一次用强。
她顿了顿,接着道,“到时候人来了,发现我不在。这要是让旁人看见,恐怕……就真的说不清楚了,沈总说是不是?”
这个女人当他是洪水猛兽吗?一副十足高度戒备的模样,仿佛自己随时随地都要找幌子行不轨之事一样。
不过他最终也只是笑笑,绅士地拉开了那扇对着巷子的朱色旧门,同她一起走了出去,送到街道旁。直到那辆凯宴停在路边,她完全坐定,又目送车尾的红灯消没在远处,才转过身,折返回去。
与此同时,另有一辆黑色红旗公务车也驶经了湖畔,在那风景秀丽的小路边减缓车速,静静地靠边熄了火, 李昱辰一言不发地推开了驾驶室的门。
周遭夜黑人静。
他独自走到空旷的栏杆边,从公文包里拿出那装着证据的文档,一贯没什么多余神色的脸,被不远处街灯的微光给照地一半晦,另一半明。
随后,他又自口袋里摸出一只钢笔形状的打火机,娴熟地擦燃。有小簇的火焰自其中升起,接着便贴近纸质上方。
火焰“哗”的一下子腾势渐长,很快便自资料的最底部,开始朝最上头的边角无情蹿啃过去。直到那一片橙红,将白纸黑字的信息呑食干净。
最终全部化作飞舞的屑烬。
(五十八)母子纷争
红湖前期的三亿资金顺利到账后,明裕在二级市场的声望跟着水涨船高,那支合办的基金会项目也按杨裕田的构思如期启动,忙碌完一阵子,杨裕田总算腾下了空隙,结婚的念头也再度从心里头冒了个尖。
周末,晴光正好,一大早他就起了,语气温柔地把艾明羽叫醒:
“宝贝,你看见家长的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这事也不是第一次提及,上回他在去榕雁山庄的路上说起,可最终被她用公司资金链尚不稳定的由头给搪塞了过去。
只是如今万事俱备,东风又再将帆吹满,他是掌舵者,自然是不会错过这次航行机会。艾明羽心里虽不愿意,但也确实想不出有其它更得体的托辞,权衡一晌过后,也就只好点头同意了这行程。
于是这天下午,艾明羽便换了套款式偏向大气的裙子,被杨裕田用那辆凯宴载着,带去拜访了这位“未来的婆婆”。
直到那车子平稳驶入小区大门,艾明羽才察觉了一点不对劲来。
这个楼宇建造年份至多也不出十年,算是颇高档的住宅社区,此地距两人住地不过二十分钟,这样优越的交通和时间成本之下,这数年来他竟然没怎么回来探望过。
想来他们母子之间的龃辉,未必是他所谓年少家贫故事那样寥寥几语便可带过的。
开门的并非她想象中的老妇人,而是一位容貌秀气、身量高挑的中年女性,与杨裕田生得有七分相似。
想来正是他的亲生姐姐了。
“是裕田来了。”女人见道,忙换上亲切的笑容。“怎么不早说,妈一大早出去了,还没回来。我这就打她电话,你们先喝点茶坐坐。”
听到此处,杨裕田脸上那道紧绷的肌肉似乎才松泛几许,艾明羽看得出,他那幅样子,既对母亲的缺席感到诧异,偏偏当中,又不自觉似地捎上几分解脱。
“我就是临时起的意。这是我女朋友,明羽”杨裕田笑了笑,又转头对艾明羽道,“这位是我姐姐,杨静娴。”
杨静闲拉着二人前往客厅内,又拿出个别致的小罐子,准备泡茶。
出人意表,杨裕田对着自己的姐姐态度还挺和热,并不像平日讲母亲时那般冷漠。
“辛苦你了,姐,”他亲昵地拍了拍杨静先的手肘 “家里事情多,回头我想,还是给你们请个保姆好……”
艾明羽陪杨裕田在她对面的沙发椅坐定,礼数周全地接下杨静娴新递来的茶水,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对方的话。
几人正聊着,公寓的门锁传来响动。杨静娴最先站起身,朝门口迎去。
“妈,您回来了。”
一位穿着素色真丝绣花衬衫的妇人,瞧着年近七旬,肩头挎一旧款爱马仕提包走了进来。艾明羽在内心粗估着,妇人的头发应该是精心侍弄过,脸上保养得当,几乎不见岁月痕迹,唯一泄露年纪的,恐怕是眉眼间那股疲倦的神色。
这必定就是杨裕田的母亲谢怀瑾了。
艾明羽敏锐地察觉到,随着谢怀瑾的出现,杨裕田下意识挺直了背脊,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只进入战备状态的刺猬。
杨裕田与艾明羽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明羽,这是我妈。”杨裕田介绍着,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谢怀瑾含笑应着,慢悠悠地换了双拖鞋走进来,一抬头便看见了这个身材高挑、气质不俗的年轻女人。儿子发过照片,对这个准儿媳她不陌生,很快,便亲热地把身边艾明羽的手牵到她掌心里,轻轻交迭握在一块儿。
“真是生得好标致的姑娘,我上次只看照片,还觉得是我们家裕田从哪认识的明星呢。”她说得不紧不慢,”一看就是读过书,有头脑,懂事又识大体,难怪……让他宝贝得跟什么一样。”
谢怀瑾牵着她问长问短好一会儿,冷不丁停下来,好像刚想起来某回事似的,急忙从一旁的手提包里取出一个做工考究长条形盒子。
里头装着两支崭新的Calatrava和Gondolo。.
谢怀瑾取出盒子捧在手心,随后朝着杨裕田和艾明羽的方向抬了抬。“我早上出门去你邹叔叔家喝早茶,他晓得你回家,硬是让我把礼物替你们……“
哪料话都没能完整说完,就被儿子皱着眉给打断了。
“妈,我跟您说几遍了?“杨裕田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咱家不是当年那个样了!儿子现在养你,你还要靠别人过日子?能不能和他……一刀两断?”
被当场这样责备,老太太脸上顿时煞白,那先前方才还好好的和蔼神情,已完全地荡然无存。只剩又委屈和无奈,“我和他,不是你……你想象的那样。这么多年了,总归是处出了点感情。”
话讲到最后,泪都要下来了,“他那口子前些年过世了,妈这个年纪,就想有个能说说话,知冷知热的人在旁边陪着,这有什么错?”
“错在让我们全家蒙羞!”杨裕田攥紧了拳头,手臂上的青筋因过分用力而突显,“再让人看见您跟他在一起,别人会怎么想我这个儿子?说我风光背后,是靠着您委身他人换来的吗?”
他还不肯罢休,又站起身来,比方才更加咄咄逼人:“当年爸一走,您就迫不及待和那个人在一起了,您知道这些年来,别人都是怎么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吗?”
话至此地,谢怀瑾似乎也到了隐忍的边缘:“当年的事情,我有什么办法!他在麦考输光家产,欠了一屁股债,人倒是死了个痛快,解脱了!家里头天天都有人上门来要钱,我要是不去求你邹叔叔……”
眼见着母子俩的争吵愈演愈烈,杨静娴赶忙上前,一把拉住情绪失控的弟弟,“裕田,你少说两句!”
随后又扶住被气得浑身发抖的母亲,轻声劝慰道:“妈,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您先进屋歇会儿,消消气。”说着便扶着谢怀瑾,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艾明羽便在这么混乱至极的情景里,始终沉默端坐着,没发过一句话。
本应温馨顺利的会面,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杨裕田打算同家里提交二人婚事的计划,这下自然也是跟着全然落了空。
从那套气氛压抑的公寓出来,两个人默默进了车,空调出风口安静地输送着冷气,在封闭空间里循环往复。杨裕田一直没有说话,绷紧的下颌线条泄露了他此刻积压的情绪。
艾明羽没有去打扰他。她知道,这个时候任何多余的安慰都只会起到反效果。他需要的不是劝解,而是独自消化的空间,尤其像杨裕田这样将自尊心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
她将视线投向窗外,城市的轮廓在眼前迅速掠过。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街边的行道树叶片边缘已经泛起了一层枯黄,昭示着秋意渐浓。
阳光被分割,笔直地自玻璃闯进来,明晃晃的特别刺眼。却没能晒出多少温度来,只让人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发凉。
艾明羽侧过身体,半张脸匿在阴影里。目光垂落至脚垫。
方才在屋里的那场混乱风波依旧还在她脑海里盘旋着。她原以为,那个被他提及多次的贫苦童年,至多不过家道中落。直到今天坐上了那张沙发椅,才明白那些说辞背后掩盖了怎样的不堪:一个好赌输光的父亲,和一个为了还债不得不委身他人的母亲。
不过荒诞的是,父亲才是罪愆的源头,杨裕田言语间却似乎全无对他的指摘,反而将所有矛头都对准那位为家庭做出牺牲的母亲。
只是这些想法终究只是在她心里头打了个转,便被理智牢牢地锁了起来。家务事向来是世上最难断的公案,作为外人,她无意也无权置评半分。
何况这母子之间的嫌隙,对她来说未必算件坏事。
艾明羽侧过脸,去看身边那个仍在生闷气的男人,伸手轻覆在他攥着方向盘上的手,语气温婉,“别气坏自己了,老人家的性子倔起来,十头牛怕都拉不回。你们的脾气也都太硬,双方都冷静一下吧。”
简单的一句劝慰后,话头便不经意间转开,“结婚的话,妈这边,肯定是得来的。你看……婚礼的事……咱总的要不就……过一阵再提?”
她说这话时,脸上是体恤、善解?意的模样,句句像是为了他。
车子恰好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下。
杨裕田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他此刻当然想用婚姻这张牢不可破的网将她收紧,以杜绝身边任何可能会发生的变数,只是艾明羽话说得在理,他当下找不到理由反驳。
更坏的是,他短期内也不想再和母亲见面;若两个人再争吵这么一遭,那么他恐怕婚还没结成,先把自己气死了。
最终,在绿灯亮起的前一秒,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也好。”
(五十九)意外来电
自那日将所有证据交到李昱辰手中后,日子便如常地翻着篇。起初,艾明羽心里头还总吊着一根弦,时刻提防着,不知从哪个方向就会传来一个或好或坏的消息,来为她这步棋做出最终的判定。
可时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又溜过去两周。华澜市仍是那派熙攘的太平景象,新闻财经版未曾披露任何同艾振兴有关的调查报导,公司内部也风平浪静,仿佛她那晚所做的惊天动地之事,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就这么又磨掉了几日,艾明羽也开始被耗得耐心全无,心下甚至疑虑,难不成李昱辰怕得罪了人,将事情压下不去办了?
直到这日午后,她刚结束一个季度复盘会,回到自己那间安静的办公室。刚推开玻璃门,搁在红木桌面上的手机便振动起来。
她走过去,拿起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着一串眼生的号码,但归属地,却指向城南。
一种心惊肉跳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艾明羽稳了稳心神,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将听筒贴到耳边。
“您好,请问是艾明羽女士吗?”电话那头的男声沉稳又公式化,听不出年纪。
“我是。”
“我们这里是市第一监狱。需要跟您确认一下,艾振兴是您的父亲吧。”
对方停顿了两秒,像是在组织语言,随后那冰冷且毫无情感起伏的嗓音再次顺着电流传来:
“很遗憾地通知您,0753号艾振兴,于今日凌晨四点叁十分,因突发性冠状动脉硬化心脏病,抢救无效,已确认死亡。”
轰的一声,脑子里什么东西炸开了,嗡嗡作响。随后的十几秒内,她甚至听不清对方在继续说些什么。大脑仿佛彻底宕机,世界一片空白,唯有那句冷冰冰的“确认死亡”在不断回荡。
“艾女士?您还在听吗?”对方似乎对这种沉默习以为常,又重复了一遍,“请您携带身份证件,尽快到城南监狱……”
“我知道了。”艾明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会安排时间过去。”
电话被平静地挂断。艾明羽拿着手机,还保持着先前的那个姿势,怔怔地立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的细微声响。艾明羽维持着端坐的姿势,目光落在面前那份摊开的文件上,白纸黑字却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
就这样死了?她设想过无数次他罪有应得牢底坐穿的场面,但从来没有料想过,他就这样,以一种近乎平庸的方式——生老病死,终结掉了自己的一生。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给了她十几年优渥生活、却也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痛苦的男人,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一种巨大的的虚无感席卷而来。所谓的快意恩仇并没有如期而至,胸口里盘踞了半辈子的那团郁结与恨意,在一个瞬间,被轻描淡写地釜底抽薪,半点解脱也寻不着。
她甚至有一瞬恍惚,这是李昱辰的手笔吗?还是纯粹只是天意恰好落在了此处?
有什么东西压抑在她心口,沉甸甸的,堵塞着,让她既说不出一句悲伤,也感受不到分毫的喜悦。好像一架齿轮磨了太多年,终于停止了它反复来回、却又无望的循环转动。
此刻,她迫切地需要找一个人,来分担这个消息。又或者只是单纯需要一点陪伴,来度过这空白又凝滞的一刻。
这念头一起,她脑海里首先冒出的是杨裕田。但很快,这想法又被她自己否定了。
男人最近正对基金会资金重新梳理,忙得焦头烂额。何况以他对世家中那些龌龊之事的恨意,如果由自己口中得知艾振兴的死讯,恐怕他只会把它归于咎由一类。
第二个被她想起的名字,是钱荔。可一想到她素日里那副软弱神态,以及对艾振兴始终抱着不着边际的眷恋,就令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烦闷。
母亲是必须要通知的,但绝对不是现在。
那么…又还有谁呢?
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她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号码。几乎在屏幕上触下那一刻,艾明羽心里就冒出点后悔来。然而这悔意还没有完全的发酵成熟,她就已经在听到电话另一头“嘟”第一声的时候,又很快按了切断。
她不知自己想要跟沈翯说点什么、得到点什么。
没过几秒钟,他的名字闪,跳出了新的微信提示。消息简洁利落——“在开会”。
艾明羽叹了一口气,拉了把椅子过来,兀自坐下去。
窗外阳光的斜率又西沉了几分。天光在她周身拉了道金色的绒边,可半点暖意也没有。她静坐在这样近秋未寒的的光晕里发着楞,过了很久,才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写了一条待办。
“回一趟静安苑。”她如此备注着此事项,提醒自己该如何把话串完整才能让母亲信服她说的,又不至于情绪崩溃。
她还没来及落完最后的字体,沈翯的备注又在她手机页面的顶头跳了出来。
这次只一秒都不到,她就摁了接听。
还不待她开口,那头的人仿佛早就知道了她的来意:“因为你父亲的事情?这事……电话里说不算方便。今晚要是没什么别的事,”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开阖唇瓣,“我们见一面?”
看来他果然是早就收到风声,甚至这个消息送达的时间点,大约率要比自己还来得更早。艾明羽的心往下又是一沉。
有些事,非得盯着对方的眼睛问,才能得到一个近乎真实的答案。
艾明羽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干脆地回:“好。”
(六十)刀与布
他固执地要亲自来公司楼下接,艾明羽没有反对。
若是平时,她肯定会搬出那些“保持距离”、“避免闲言碎语”的老套说辞来拒绝他这样的请求。但今天她的脑子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停止了运转,所有那些理智冷静的逻辑都消了声,便也就顺着他的意图。
到底还有点残存的警戒心,在电话的末尾,她还是低声嘱咐了一句,让他的车停在两条街之外的十字路口。
下午五点半的光景,夕阳余晖还未完全退场,整座城市笼在一片暖橘的柔光中。沈翯那辆黑色的宾利就在约好的地方停着。
车内也没多余的话,一路开得飞快,只有音响里流淌出的舒缓乐章在无声地起着作用,安抚着起伏的心绪。
回到家时,艾明羽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望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倒了杯热水递到自己面前。
此刻天光还没完全落下,窗玻璃把外头的暖橘的光影又加了点冷度的蓝,就这么落在那两个人之间。
两个人相对无言,唯有时钟的滴答声在空气里悄然回响。须臾,终究还是沈翯先开了口,打破这层粘稠的沉默。
“你希望他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你们母女的生活里,我想,不管这人是在监狱里还是在地狱里,对你而言,都没任何分别。”
这样轻描淡写的话让艾明羽心脏都揪成一团。她定定地看他,良久,才找回话头。
“可在我妈看来,人只要还有一天活着,就始终有期盼的念想,这份期许一旦落了空,那就什么都不剩了。”
话说完,就又落入沉寂。艾明羽捧着温热的杯盏,低头小呷一口。她顿了顿,忽将话锋就此转开,“你应该知道他真正的死因,对不对?”
这时候天彻底暗了,两人之间的那片光影也消失殆尽,仿佛一只脆弱的云雀,被一条毒蛇吞了下去。
沈翯站起身,缓步走到一侧的露天阳台。华澜市已万家灯火。夜色如同巨大的黑色丝绒天幕,缓缓将白日喧嚣完全拢进怀中去。马路像是城市的脉搏,一条条车河就是血色的热浪,永不止歇地流淌,昭示着这个一线都市源源不绝跃动的生命力。
他没有回头,静默欣赏着这些光,最后开口:
“你想送出去的是把刀。”
男人的声音被夜浇透了,带着凉意,“然而李昱辰不需要布。”
“那件案子,市里早就开会定了性;这个时候再推翻一审结果,势必又要引起对司法机关的议论、怀疑。况且,李昱辰是想要政绩,但也未必就想打破平衡”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那封举报信一旦交上去,结局只会是这样?”艾明羽追问,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长久的沉寂后,沈翯终于转身,靠着玻璃拉门,面容隐在光与影的切割线中。公寓外的风吹过高楼的罅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在城南招标会的第二天,”他的声音平静得掀不起一点波澜,“我去找了舅舅。”
那天他和沉峤去拜访了沉昭远,到后来,他半真半假地找个由头把沉峤支出去,自己佯装不经意地,提起了李昱辰。以一种晚辈的好奇姿态,巧妙地探听着舅舅对这位新任区长的评价,以及他对过往悬置旧案可能的处理态度。
原来,这一出戏,从她求他的那一晚,就已经定下了故事大概的情节。
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从心湖深处浮起,像气泡一般接连炸开。复杂的情绪让她胸口堵塞得有些厉害。她张了张口,终于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沈翯穿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阴影,走至还神思恍惚的女人面前,缓缓蹲下身子。随后抬起两只手,轻柔地搭在了她并拢的膝盖上。
这个姿态很虔诚,甚至带了丁点伏低的上供的意味。
暖黄的壁灯将他的脸也照的愈发深邃柔和。那双细长的凤眼里,头一回没半分笑,淡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就这样耐心等她从迷乱中稍稍缓神。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确会愿意看见他不得善始。只是,里头必然还搅着百之九十九的犹豫,对不对?所以只能让我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听不出感情。
“你就当……人是我亲手了结的,我蓄意谋划,欺骗了你。这样,将来你面对你母亲的时候,就也不必有任何愧疚。”
一双柔滑的手,跟随着男人的话尾,轻巧地落在他脸上。
温度自沈翯两颊传至骨里头,暖暖的,教他心脏跟着不由自主地,又重重坠了一下。
指腹在他的面庞摩挲着,力道虽轻,却在不经意处,把底下人的皮肤按出了一点凹。
她将头俯得更低,把眼前的那轮廓反复看了又看,就觉得他是如此荒唐。
眼下他们彼此的距离太近。艾明羽呼吸的声音都细润地拂在他面上,沈翯循着气息看过去,眼底都是她的样子。
艾明羽静静盯了他面庞一会儿,手指顺势又爬高了几公分,在右脸眼角尖上那个生得很精致的小痣上再度点了一下,而后才道, “沉总费了这么多力气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这回要我拿什么才还得上?”
原本正经八百瞧着她的人突然笑了——带了点狡黠,又藏着好多怜惜。
他轻轻捏着她的手腕,眼睛弯起来,故意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艾总,你怎么还算不明白这笔账啊?都明着告诉你,这是我自作主张的骗局,你不追究责任,我就谢天谢地了。”
夜深时,艾明羽才回到自己与杨裕田那间公寓。杨裕田正坐在沙发上,见她回来便搁下平板,快步上前将人接住,手臂环过来将她纳入怀里,手掌在她背上轻柔地拍了拍,以此传递安慰。
“我看到你的短信了。”他低声哄道,“别太伤心。人嘛,都有生有死,这一天早晚都要来的。”
艾明羽把头埋在他胸口那阵萦绕在心头一天挥散不去的虚无感,总算消散了几分。
“我知道,”她声音里带着疲倦的沙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他怀里寻求片刻的安宁。
杨裕田挤出了自己的日程,陪着艾明羽跑完了艾振兴后事的所有流程,从遗体告别到骨灰安放,样样都体贴周到。甚至还在料理完之后,主动提出让她把钱荔接来看护照料,“我看这阵子妈那头也伤心坏了,一个人在老宅那儿,也容易胡思乱想。你不是给她买了套咱们小区的房子吗?不如,在新房装修好之前,把人接到咱们这儿住一阵子?”
钱荔来后,杨裕田又刻意改变日常作息空了档期,尽可能抽出时间陪母女俩用餐,杨裕田说故事的本领也强,把听书软件里胡乱抓取到的只字片语,修得七八分妥善,哄钱荔高兴。
艾明羽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男人身上总有一种让她捉摸不定的矛盾感:比如说他为了自己那几分可笑的自尊,便可冷待为自己牺牲的生母;但对待尚未有名分的丈母娘,却又能做到这般无微不至。
正如他一面忌惮她日益坐大的势力,另一面,却好像真的以一种很别扭的方式,真心实意地在爱她。
而另一边,沈翯罕见地,在这段时间里始终没怎么联络她。他懂得分寸——知道眼下艾明羽必定心思如麻,只要看到他,那桩沉甸甸的心事定会又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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