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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流浪狼王
与卡米乌斯的交谈不欢而散。
沙维莉亚从他身侧离开时,心口还残留着那股压迫感。耳畔还回荡着他方才那句不容拒绝却温声缓语的话。那声音并不冷厉,甚至近乎体贴,可正因为如此,才像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她心口。
“小姐,请随我来。”
女仆带着她绕过主厅,一路走向后花园深处。沙维莉亚心底生出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一路上,青石板缝隙里生长出的苔痕、微弱的花木气息,都像是记忆里某种模糊的回声。枝叶垂落,偶尔的虫鸣却因过于寂静而显得突兀,朦胧夜光透过缝隙洒在青石小径上,仿佛碎裂的银片。
她注意到花木修剪得极其整齐,却并非为观赏,而更像是为了遮掩什么。每一处转角都被高大的树篱围住,逼仄的通道让人本能地产生被引导的错觉。
太偏了。她暗暗想。这样的房间像是故意被遗落、被藏匿的角落。
她忽然觉得这里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片段重迭起来—— 婴儿时,她似乎就曾被藏在这僻远的地方,远离视线,远离光明。
明明她婴儿时期的画像仍挂在霍普府的画廊里。那时她被抱在母亲的怀里,脸庞尚未开窍,眼神稚嫩。
“小姐,请进。”女仆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恍惚。
沙维莉亚向深处望去。石阶尽头,一扇漆成暗色的木门静静立在藤蔓掩映之下。门框边缘生着浅淡的裂纹,仿佛久无人迹,唯有铁锁光泽暗沉却并不锈蚀,显示有人在维护。
她伸手去触碰那冰冷的门环。
“这是你们的客房?”她停下动作,突然问。
女仆的神色一瞬微动,似乎因她的提问而愣了愣,但很快低下头,语气依旧恭顺:“是的,小姐。只是地方偏了些,打扰不会太多。”
她这反应模棱两可。沙维莉亚看见她袖口微微绞紧的动作,像是不自觉的习惯。
“你叫什么?”
“我叫琳,小姐。”
沙维莉亚轻轻点头,像是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随着一声轻响,门缓缓推开。
映入眼帘的不是冷清,而是过分的整齐与讲究。厚重的绒毯沿着地板铺开,色泽暗红,踩上去却依旧生硬,没有丝毫温度。墙壁镶嵌着金属纹饰,冷光隐隐闪烁,仿佛每一道纹路都在宣示着启兰的权势与威严。
床榻极宽,雕花繁复,垂下的帷幔却一尘不染,像是从未有人真正安睡过。窗前摆着整套书案,整齐得近乎僵硬,好像没有主人,只是被精心布置出来的陈设。
她的目光掠过一只立在角落的铜制烛台,火苗跳动得微弱,仿佛只为驱散黑暗,而非取暖,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冷意与华丽。
沙维莉亚走进去,目光触及墙上那面挂得端正的镜子,镜框古旧,倒映出自己略显疲惫的神情。
“小姐若有吩咐,可以叫我。”
琳轻声在背后说,话音一落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却让她无法筑起心防。耳边回荡着卡米乌斯那句“你并非不可或缺”, 明明只是短短几个字,却比任何锋刃都要冷,刺得她心口发紧。这不是突如其来的谜题,最开始她望进卡米乌斯那双令人厌恶又熟悉的眼睛的那个瞬间,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变化着,可她竟现在才意识到。
启兰长女,到底是谁。
沙维莉亚的眼眶逐渐变红,一个荒谬的猜想成型。
她走出房间,面前居然站着一个人,琳还在门口。
“小姐?”
“我需要传信。”
琳看见她手里被火漆印好的信封,继续问,“小姐要传给谁?”
“罗贡·霍普。”她的父亲。
半小时前。
沙维莉亚手里的信封被烛光映得发暗,她指尖停顿许久,才落笔。每一个字都很克制,甚至冷静,仿佛只是例行的报平安。
“父亲,我一切安好。旅途虽远,但已安顿下来,请不必担心。若家族中事繁忙,无需为我奔波,只愿您与母亲安康。”
寥寥数语,看似恭顺,却暗暗埋下试探。她没有写清身在何处,也没有提及卡米乌斯,只是留下一个模糊的空白。
若父亲真的在意她,这样的信足以让他立刻动身寻人;若只是回上一句安慰,便能印证卡米乌斯的冷言。
沙维莉亚想起曾去外城散心,每日都会传信到家,有时父亲忙,但也会让她知道他在,于是“收悉”这样简短的回复便成了父女俩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封好信,火漆的痕迹在烛焰下凝固,像一枚沉重的心印。
* 火把的光焰在石室的湿壁间摇曳。
卡米乌斯倚坐在长椅上,手中握着那根细长的鞘剑,剑尖轻轻抵在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威廉与路德利被铁链拴着,跪在他脚下,浑身狼狈。
“说。”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沉默。
剑尖忽然抬起,落在威廉的喉结之下。卡米乌斯低下头,紫色眼瞳冷得没有温度,“开柯利在哪里?”
是那天晚上的夜雨、荒原。
尾宁思跌跌撞撞地奔跑在泥泞里,呼吸急促,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披风早已被撕裂,他只能用手按着伤口,勉强不让自己倒下。
黑暗中,他分不清方向,只知道必须离开——离开那场血光纷飞的劫难、离开岐山会。
心里却只有一个名字。
沙维莉亚。
而冰冷的牢狱里,没能逃走的威廉闭紧嘴唇,冷汗顺着脖颈滑落。他知道自己迟早要死,却仍硬生生绷紧下颚。
卡米乌斯并不恼怒,只是轻轻一推。剑尖割破皮肉,血珠沿着细刃滑下。
“你觉得,你能比他活得更久?”
路德利颤抖着,终于喊出声来:“他往西去了!往西——!”
他亲眼看见尾宁思裹着斗篷在黑暗中消失。
那位逃亡者听见了极远处的铁蹄声,一时不察跌入一片废弃的村落,躲进残破的屋檐下,背靠在石墙上剧烈喘息着。
少年身形高挑,哪怕衣衫破碎狼狈,眉骨和下颌仍透着锐利的线条,仿佛一柄被风雨打磨到极致的剑。银发早已湿透,凌乱地贴在面庞与颈项,仿佛暗夜里溅开的碎光,那双天生清澈的灰蓝色眼眸被血与泥水蒙得发红,小腹处被刀划破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
他忍受着皮肉再生的痛苦,眼睛仍是黑暗中燃着一点不屈的光。
手指死死按在愈合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呼吸里带着血腥的甜腻。
可他没有倒下。
在泥泞与废墟里,尾宁思像一匹被逼入绝境的狼,背脊抵住冰冷的石壁,仍在强撑着一口气。
他知道他要活下去,才能见她。
(十五)欢迎回家
晨曦透过半掩的窗,淡金色的光落在寝室里。空气里仍带着夜雨未散尽的湿意,薄雾笼罩在远处的庭院,绿叶滴水,偶有鸟雀振翅而过。
沙维莉亚缓缓睁开眼,身体仍有些倦怠,额间似残留微微的冷汗。昨夜的梦支离破碎,她不愿回想。
距离寄信已经过去了三天。而这空闲的时间里,沙维莉亚的期望被逐渐消磨,她曾拥有的东西似乎在一瞬间被残忍抽走,这样的变故太快,快到她来不及慢慢长大。
体内的焰痕也平息了,偶尔会疼几秒,但很快就会过去。不可否认的是卡米乌斯的确有着安抚它的作用。
这几天也没看见过他的身影,卡米乌斯似是很忙,这让她不必时时刻刻都处于警惕的状态中。
“小姐。”
琳轻轻推门进来,声音温和,“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裙子在床沿被铺开。柔粉自肩至裙摆层层堆迭,纱与薄绸迭出细密的涟漪,裙身点着极浅的珍珠钉珠,像露水未干。
沙维莉亚抬臂,任琳替她从背后合上细小的排扣。鲸骨支起来的紧身胸衣贴合她的曲线,呼吸在被束紧的一瞬微不可察地一滞,随即背脊自然挺直,颈线被拉得纤长。胸衣上缘是规整的花边滚口,恰到好处地收住了她的轮廓。
“小姐很美。”琳赞叹道。
裙摆落下时,空气像被压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最里层的薄衬稳住了廓形,其上三层细纱由浅入深,粉色像一圈圈蔷薇瓣,从腰际向外铺开,层缘做了极窄的卷边,移动间起伏出微光。
从她住进来的第一天,每日的裙子都不重样,尺码也都刚刚好。沙维莉亚垂下眼眸,她排斥卡米乌斯把她当玩具一样装扮的行为。
雨后空气清凉,走廊很静,只有长窗投下的光在地毯上斑驳起伏,带着湿润的青草气。推门而入时,餐厅内烛台尚未熄,窗边高阔的帷幔半敞,晨光流泻在长桌的银器与瓷盘上。
卡米乌斯已在座。
沙维莉亚脚步一顿,她没想到他还在。
听见声音,他抬眼望来,目光安静却不容忽视,像是将她整个人轻轻收拢。
“休息的好吗?”
不同于往日一丝不苟的装束,他今日穿得随意许多。深色衬衫敞开了最上面两枚扣子,袖口被挽到手肘,露出流畅的手腕与分明的骨节。栗色的中长发没有散落,而是被随性地束在脑后,用一根黑色缎带系起,几缕细碎发丝滑落鬓角,更衬得眼眸深邃。
被关在这里能休息个鬼。她在长桌一端落座,微微抬眸看他,既然他在这里,那她就应该问一问。
“我难道要一辈子都关在这里?”
卡米乌斯正在切牛肉的刀一顿,眼神却没有闪躲。那一瞬,他似乎也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片刻沉默后,他说,“不会。”
“我不想让你觉得被困住。”他侧过脸,仿佛在细细思量,又转回目光定定望向她,“但现在还不能离开。等到时机合适,我会带你出去。”
“时机合适?”沙维莉亚低声重复,带着一丝冷意。
“霍普小姐,”卡米乌斯看她,“你以为是帝国准许我看护你的吗?”
“在外面,霍普小姐你,可是通缉犯,”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请也不要怀有收信的想法。”
“你看我的信了?”
她的眼睛恨死了他。卡米乌斯的心中升起一股酸涩的情绪,眼睛不再看她,“没有。而且信在兵卫护送下也顺利递交。”
他没有多说,但沙维莉亚也知道,霍普家族此刻没有上报图兰王她的下落,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失望像冷潮般从心底漫上来。她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父亲宠爱她、教导她,甚至在全族面前宣告她是继承人——那样的父亲不可能弃她不顾。可现在,连一封回应都没有,哪怕是“收悉”。
沙维莉亚低下头,睫毛垂落,掩去眼底那一瞬的湿意。叉子被她攥得发白,动作僵硬。
餐桌另一端,卡米乌斯静静看着她,手指在刀柄上轻敲,眼神暗了暗。她肩膀微微发抖的细节没能逃过他的目光。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语气压低了几分:“霍普小姐,我这里有你要的答案。”
他隐忍太久,而他也明白,沙维莉亚理应成长。
跟随卡米乌斯来到他的藏书馆,她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高耸的穹顶上绘着暗色壁画,灯火自吊灯垂下,光线在镀金的立柱与扶梯上折射,冷静而恢宏。四面墙壁皆是书架,从地面一直延展至几层楼的高度,密密匝匝的书卷像森林般层迭,陈旧的皮革与墨香混合,带着百年积淀的味道。
中央是一张巨大的长桌,深色的木质泛着暗沉光泽,桌面上随意散落着未合上的书卷与纸页,仿佛主人在此地沉浸太久,以至于忘了收拾。
沙维莉亚不由屏住呼吸,眼前的规模像是将一个时代的智慧都吞纳进来。
卡米乌斯走在前方,脚步声在空旷空间里回响。他随手推开一扇梯架,目光并未在任何一本书上停留。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声音淡淡落下:“霍普小姐,你可以随意借阅。”
宽大的手掌抚过封尘的架子,最终抽出一本厚重的册子。封皮泛着深黑的纹理,书脊上刻着古老的语言。
“这是启兰家族的族谱。”他将沉甸甸的皮册放置在长桌上,引起光线中灰尘的颤动。
见面前的人没有动,他提示道,“我是最近一代启兰,在最后面。每一位启兰都有对应的画像,哪怕是夭折的婴儿,也记录在册。”
卡米乌斯的暗示不得不让沙维莉亚的目光凝在那本厚重的族谱上。
她明白自己已经猜到了。从那句“不可或缺”,从僻远的房间与回闪的记忆,从望向卡米乌斯那双紫色眼睛时诡异的熟悉感……甚至今天还未收到来信的自己。
可她不想要这个答案。
“你在犹豫。”
卡米乌斯的声音极轻,像怕惊扰到她,又像是早已知晓她的挣扎。
沙维莉亚缓缓抬起眼,看见他安静立在书桌另一端,长身影子被烛火拉长,落在书册之上。与往常冷峻的神情不同,此刻他的眼眸深处似有微光闪动,仿佛在等她看向自己,那里面藏着几分克制不住的渴望,像是等待一场迟来的确认。
他没有逼迫,却也没有退开。
“妹妹,欢迎回家。”
* 天色灰白,太阳仿佛被尘土蒙住,只能投下一层死气沉沉的光。村落沿着山脚铺展开来,屋舍残破,墙壁斑驳剥落,屋檐的瓦片咔哒作响,随时都可能掉落。街道泥泞不堪,积水里浮着稻草和腐烂的果皮,带着酸臭。
妇人们在井边拎水,神色麻木;孩童们蹲在墙角啃着硬得咬不动的干粮,眼睛却空洞,像是见惯了困苦。行人寥寥,每一个路过的身影都低着头,急促而谨慎。
尾宁思走在这样的白昼里,背影却挺得笔直。
他没有多余的财物,靴底已经开裂,走一步就能听见皮革发出的闷响。喉咙早被渴意灼烧,可仍然咽下粗粝的面包,不让自己停下。
自从那夜分别,他从未真正安下心。理智告诉他,沙维莉亚不会轻易向那个人低头,可身体的每一寸血液都在叫嚣,让他去见她、去把她抢回来。
唯一能让沙维莉亚回到他身边的办法,蔷薇之心,唯一一把能杀死血族的枪。
那股共鸣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提醒他——它在呼唤。
看来,他要重回王城了。
(十六)血脉情诗
“这是你的把戏。”
卡米乌斯看到沙维莉亚抬头,她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却倔强地不愿意落下。
换做往日他会心疼,可现在他只任由她垂泪,像是在看一场必然上演的崩塌。
卡米乌斯缓缓俯身,语气温和笃定,“小沙维,我为什么要骗你。”
他的手指停在她颤抖的肩头,力度轻到几乎像安抚,话却像刀锋一样,“你以为是什么,真相就摆在这里。十七年前是我亲手将你交给了罗贡。”
“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沙维莉亚忽然反驳,声音因恐惧与愤怒而尖锐,却仍然固执地守着最后一层壳,“作为霍普家族的族长,他们这一生只有我一个后代!”
“的确,”卡米乌斯抚去她的泪水,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肩头,让她无法逃离,“正是因为两人无法生育,罗贡又要提防旁系逼宫,有后代才能坐稳族长之位,这才接受了你。”
沙维莉亚屏住呼吸,瞳孔紧缩。
“族长的承诺,或许是真心,”他认可着那位养父的爱,又否认着父爱的程度,“但他的爱止步于家族荣辱。”
沙维莉亚的嘴唇轻颤,却死死撑着,“那只是因为,因为父亲太忙,他没有来找我……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出现,尾宁思走了,我也成了通缉犯!”
她像溺水的人,徒劳抓住最后一根芦苇。
“太忙?”卡米乌斯怜悯地看着她,手指捏紧她的下颌,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小沙维,你心里很清楚——如果你真是他亲生,又怎会容忍你落到我手上?”
那一瞬间,沙维莉亚再也无法张口。
她的模样可怜巴巴,却又实在美丽,像一朵摇摇欲坠的蔷薇。
“如果你依旧喜欢‘霍普小姐’这个称呼,”他的目光落在她殷红的唇上,拇指摩挲着柔软的唇肉,“身为兄长,我可以容忍。”
卡米乌斯低下头,气息贴近她的呼吸。
“可惜,霍普小姐。”他的声音很轻,是叹息,带着不容拒绝的掌控,“你的眼泪出卖了你。”
话音未落,他便覆了上去。
冰冷而强势的吻袭来,唇齿相抵间溢出的水声极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旖旎。沙维莉亚被迫张口,那点清泪顺着眼尾滑落,反倒被他舌尖贪婪地卷走。
“滚唔……嗯……!”
沙维莉亚想起之前马车上的侵犯,她奋力挣扎,肩头却被卡米乌斯牢牢钳住,丝毫动弹不得。
男人极有耐心地折磨她,唇舌的侵入缓慢而坚定,带着掠夺的意味,大手从她肩头一路滑下,那层本就轻薄的裙袖被他捏得褶皱一片,精致的缎料在指缝间蜷缩。
她几乎要作呕。眼前这个自称是她兄长的血族,正在毫无廉耻地亲吻她。心头骤然涌起一股恶意,牙关一紧,猛地咬住了他的舌尖。
卡米乌斯停了下来。
“抱歉,”他皱着眉,语气诚恳,“我理应在你血脉复苏时做这些。”
“但是——”
他露出懊悔的神色,双手却探过去撕扯沙维莉亚胸前的纽扣。
“原谅我无法遏制对你的渴求。”
动不了。沙维莉亚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他摆放在长桌上,她被空气屏障限制行动。胸前的纽扣被一颗颗扯开,脆弱的线眼在他指下断裂,清脆声响在静谧的藏书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求求你……卡米乌斯……”
粉色的裙料被缓缓地剥开,像一朵逐渐被碾碎的花。
卡米乌斯低头,眼前是一片雪白的肌肤,两团乳肉正如它们的主人一般在空气中颤栗着。
栗色长发颇为凌乱地散开,有几缕垂在她的乳房上。修长的手指去捻那些遮挡住她身体的头发,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绵软的、如蛋糕般甜腻的肤肉。
每触碰一下,乳团便如水波般晃动,激得女孩连连颤抖。
“霍普小姐好适合粉色。”他低声喃喃赞美着。他分明脸庞冷峻,像是用大理石雕刻出的神祇,眉眼深刻而冰凉。
偏偏此刻,那唇齿正深深咬着她的唇瓣,带出一连串暧昧黏腻的水声。
她想尖叫,唇齿刚启,便被他的舌再次堵住,彻底封死了呼吸。
胸前被他用一只手捏握,很快乳头挺立起来。冰冷的嘴唇轻轻吸吮着,阳光穿过窗户洒在她洁白的身体上,可怜的乳粒被吃得如同樱桃般红透。
沙维莉亚抗拒着他,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享受着这份残酷的快感。
“你说我是你妹妹!”
正在拨弄胸乳的手一顿。
“血脉的存在,”他忽然仰起身,但下一秒却是在脱去那件深色衬衫,“是为了让我们结合。”
一具完美的雄性身躯暴露在空气中,肌理分明的肌肉线条像是雕琢过的石雕。肩膀宽阔,胸膛起伏间带着稳定的力量感,腹部清晰的肌肉在光影下泛着冷淡的光泽,仿佛每一块都带着不容亵渎的凌厉。
下半身依旧穿戴齐整,而中间却撑起了一个可怕的弧度。
卡米乌斯平复着呼吸,他要慢慢来。
“滚开,滚开——”
男人置若罔闻。视线下移,他叹了口气,手指绕到她身后去解那繁琐的系带。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他将她所有的咒骂收在心里,在解开裙子的那一瞬间,卡米乌斯被眼前的景色滞住。
娇嫩的女性躯体一览无余。饱满的乳房与纤细的腰肢极具冲击力,细弱的双腿妄图交迭在一起隐藏那间小花园。他的手指游离至她的大腿内侧,无视她的求饶,中指就这样贴在了粉穴入口。
“小沙维,”卡米乌斯怜悯地看着她,“我们的父母也是这样的。”
沙维莉亚闭眼,她深知,现在做什么都没有意义,面前这个血族不是人类,他连心脏都不会跳动,怎么可能会放过折辱她的机会。
私处传来冰凉的触感,是他在抚摸着那两片瓣肉。有一根手指慢慢攀上那颗小豆,正缓慢揉捏着。
“水好多。”
沙维莉亚不愿出声,他便腾出一只手去握乳肉,粉色的乳尖在掌心的摩擦下变得更加敏感,又痒又麻,似是有电流涌来。而处于身下的那只手也不停歇,手指插进穴里,模仿着性交的轨迹折磨着她。
“我会等你适应,小沙维。”
再睁眼,卡米乌斯已经褪去了全身衣物,胯间那根紫红的性器高高昂起,前端已经溢出浑浊的液体。
他逐渐靠近,灼热的阴茎拍打着她的下体,却迟迟没有进入。
卡米乌斯观察着沙维莉亚的表情,她听见他又轻叹一声,随后两只脚踝被他一只手握住,拉起双腿固定起来。
他要她腿交。
“我放进来了。”
她亲眼看着那根不讲道理的东西挤进她腿间的缝隙,就这样抽插起来。
阴茎压着那颗小豆磨蹭,蚌肉被挤压得变形。他刻意研磨以求沙维莉亚的声音,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红晕。卡米乌斯用手去拍打她的小穴入口,如愿听到女孩猝不及防的喘息。
沙维莉亚高潮了两次,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想要挪动身体,可身下都是被卡米乌斯插带出的水液,使得桌面更滑。她差点掉下去,却被立马撑住,头顶传来他的笑音,“舒服吗?”
她不说话,卡米乌斯的神色微微一沉,空气中只余激烈的肉体拍打声。
这场性爱,只有他一人沉沦。
(十七)他的味道
图兰地界。
田埂湿冷,昨夜的雨还未干透。风吹得麦苗一片片伏倒,又缓缓直起,青绿而稚嫩,没有一丝成熟的丰盈。
尾宁思踩过泥泞,靴底溅起污水。田埂尽头,一名农人牵着马,时不时回头张望通往家的土路。尾宁思从阴影里走出,披风上还残着旧血与雨痕。
“借你的马。”他声音嘶哑,近乎礼貌。
农人愣了愣,手指却下意识攥紧缰绳。那一刹,尾宁思听见了——像砂砾刮过玻璃的细响:妻子在等我,今晚得把面粉带回去。
他没有商榷的时间,沙维莉亚还在等他。手腕一扣,匕首瞬间没入农人的咽喉,整洁利落。
温热溅在掌心,尾宁思接过缰绳,一跃上鞍。
灰白色的天光里,那片巍峨的王城像是沉在地平线上的巨兽。它并不算遥远——直道不过三十余英里,他曾在那片阴影下负伤遁逃,如今又折回到近旁。
“等我。”尾宁思取出胸口银边镶嵌的吊坠,是沙维莉亚的画像,被他一直保存妥当。
要进入王城,必须先经附城卡托。那是环绕主城的一层屏障,聚居着商贾与散兵,城门常开,关口并不严密。
卡托没有下雨。
城门开着,灰尘和商贩的叫卖把白昼填得满满当当。尾宁思把马牵进马市,换了钱,买了干粮、一把做工粗糙的枪和少量的弹药。
他在一家破旅馆的公共洗手台冲洗着脸,镜子里的人五官削刻,银发因汗水湿塌,眼底青黑。
抬眸时,忽然又听见了那种窸窣——旅馆账房的心声从胸腔里漏出来:长得漂亮的银发小子,不像好人,别惹事。
“该死。”
尾宁思握紧拳。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股在体内翻涌的异血,开始把别人的念头剥开,像剥一张薄膜。
他按记忆里偷听到的地址,敲开一家面包铺后室的门。岐山会的据点就藏在面团和面粉味的后面——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桌上丢着几张没来得及烧的密报。人不多,脸上是连日惊惶堆出的疲色。
“你是谁?”有人握着短枪,枪口发颤。
“开柯利的人。”尾宁思报出早已被当作俘虏的同伴名讳,语气很冷,“你们打算当一辈子的老鼠么?”
屋子里一瞬更静了。几个年轻人交换眼神,心声像飞快翻页:王城的据点被启兰一举剿灭,他们拿什么反击?
尾宁思抓住他们的恐惧,像抓住一条正下沉的绳。
“你们在等一个命令,还是在等下一次屠杀?”他扫过一张张脸,“王城的岐山会陷了。你们可以散掉,也可以跟我做一件真正有用的事——我有一件武器,能杀了卡米乌斯。”
“是什么?”有人犹豫抬头,“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尾宁思皱眉,似是不满他的怀疑:“蔷薇之心。”话落,他赌着,“你们不信我也没什么,毕竟我还知道其他城据点的地址。”
几人面面相觑,显然没听过蔷薇之心的名号。“你怎么能肯定那什么能杀血族?”
“我说了,你们不信也没关系。”尾宁思淡淡地回应,佯装要离开。
沉默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露出礁石般的愤怒与渴望。
有人咬牙:“那就干。”
他们原是王城岐山会的暗桩,做着辛苦的后勤工作。侥幸逃出后苟活在卡托的破败屋舍里。有人借酒麻痹,双眼混浊;有人夜夜惊醒,梦见同伴的头颅堆在灰烬上。压抑久了,意气早已磨灭殆尽,只剩一副行尸走肉的皮囊。
而此刻,当反抗的契机在耳畔炸开,他们像被点燃的余烬。心头久违的热意涌动,仿佛血液再一次流动起来。一个个脸色涨红,目光重新聚焦,眼中浮起同一种东西——渴望重燃战火的疯狂。
尾宁思看着这些人,心中一凛。他明白,他们正因为失去一切,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抓住任何可能。
就在此时,门缝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一个瘦小的影子靠在墙上,披着破斗篷,露出雪白的腕骨与一枚暗银的徽章角——洛林家族的纹样。
“有趣,”那少年似笑非笑,牙尖一闪一收,“杀卡米乌斯?我举双手赞成。”
屋里的人齐齐变色。枪口“咔哒”一声指向门口。尾宁思的胃里翻起熟悉的厌恶,他同时听见那少年胸腔里游丝般的念头:他恨血族;不信任我;但他需要一条路进王城。
瘦小的洛林抬起双手,露出掌心,一块黑色的身份牌躺在里面,边角磨得发亮:“洛林的身份牌。夜里进城,巡哨不会多问。”
尾宁思接过,目光在铭刻的符文与字迹上停顿片刻,眉心缓缓蹙紧。那上面标注的身份,分明是一名成年的血族,登记岁数已逾二百。
他指尖收紧:“这牌是谁的?”
少年唇角微抿,眼神倔强地迎了上来。沉默一瞬,他才吐出答案:“我哥哥。”
尾宁思一愣。
小洛林低声补上,“一年前,他被卡米乌斯亲手扭断了脖子。只剩下这块牌子。”
空气像忽然凝固。尾宁思心底一沉,握着身份牌的指节泛白。
那一瞬,一股遥远而清晰的脉动自指尖攀上臂骨——像某件沉睡的武器隔着城与城向他呼吸。蔷薇之心在唤他。
牌收入掌心,尾宁思转向岐山会的人:“准备地图、身份、马、枪、换装。今晚就进王城。”
没人反对。绝望给了他们罕见的行动力。
夜幕一点点压下来,卡托的钟楼敲过五下。尾宁思走到门槛前,回头看了那枚银徽的少年一眼,厌恶仍在,却被目标压得只剩下一线冷意。
“你的味道,很难闻出来。”
突然,小洛林的声音响起。
尾宁思背对着他,听他稚嫩的嗓音带着一丝兴奋地说,“和我一样的味道。”
* 拓挞山启兰旧府邸。
沙维莉亚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上的阴影离去,她终于重新看见了覆满油画的穹顶。
乳沟溢出浓腥的精液,身上被卡米乌斯弄出的痕迹此时正在逐渐消退——罪魁祸首正用舌尖舔着红痕,被疗愈的肌肤只剩下一片晶莹的水液。
“下次会轻。”卡米乌斯珍爱地用鼻尖顶她的嘴唇,“我们去洗干净。”
她偏过头,半昏半醒中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然后裹进了充满香水味道的衣服里。安静的长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她察觉到方向不对。
这不是通往安置她的花园僻园,而是通往主宅的路。
他没有走中央的迎宾大阶,而是拐入右侧的内梯。这道楼梯宽度只容两人并肩,扶栏为黑铁,阶面很浅,便于无声快速上行。
三楼是他生活的地方。
他的房间很大,高窗对着内院,那处僻静的花园一览无余。四柱床的帷幔收起,床尾搭着一件收好的外套,案上散着几页写到一半的纸稿与封蜡。壁炉里火正旺,烛光与火光把他肩颈的线条切得干净。
“你还需要取暖?”沙维莉亚冷笑,一个血族大春天的烧壁炉。
卡米乌斯并没有回答她的讽刺,得到巨大满足的身体此刻极度放松,甚至露出温和的笑容,“这里比花园更适合你。”
沙维莉亚一怔。她忽然明白了。
——他从未把她当作客人安置。将她带到花园的真实目的,是让她想起那些记忆的边缘。
其实她到现在都没一个确切的认同感,因为这一切都是卡米乌斯在诱导她,她甚至都想不起其余能证明她是启兰长女的回忆。
只有他称呼她为胞妹的那句话而已。
也仅仅是因为这一句话,她被他脱下衣裙,承受他带给她的背德感。
“哥哥也会强奸妹妹吗?”
她突然说。
卡米乌斯怀抱着她的手轻轻停了一下,随后稳稳将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
“这不是,”他避开那两个刺耳的词,纠正她,“我们要维持血统的纯正,才能继续统治血族。”
话落,冰冷的手贴在她的面颊上,卡米乌斯眷恋地看着她,“我们的父母也是兄妹。”
纯血家族干脆叫精神病人收容所好了。沙维莉亚接受的人类教育令她无法忍受病态的关系,她也不在意什么突然出现的父母,现在只想离卡米乌斯远远的。
“等血脉复苏的那一刻,你就会明白,”卡米乌斯的手停留在她脸颊几息,察觉到她目光中的排斥与反感,“我们是命定的恋人。”
他垂下眼,收回那份本该继续的亲昵。“身上脏,”声音低沉而克制,像极力掩藏着某种欲望,“我们去洗洗。”
他弯腰想再抱起她,怀抱里的人却倏地僵硬,指尖死死攥住床单,像是随时准备翻身逃开。她眼神冷得像利刃,似乎只要他再说一个字,就会毫不犹豫地划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别碰我。”声音带着疲惫却决绝的抵抗。
卡米乌斯的肩头随之一紧。喉结微微滚动,逼迫自己不去回应那份反抗。
片刻后,他转开视线。
“好。”他收敛了笑意,语气平缓,“小心滑倒。”
壁炉的火焰噼啪作响,烛光在石壁上摇曳。沙维莉亚迟疑地望着他,直到看见那双眼睛确实收起了危险的压迫,才慢慢支撑着身子。
后面的视线太过灼热,以至于她都没意识到腿间流出的浓稠液体滴入厚重的地毯,留下一滩深色的痕迹。
卡米乌斯沉默地立在壁炉前,望着金灿灿的火光。
他只是想让自己温暖一点,小沙维才不至于觉得寒冷。
(十八)重返王城
“那个,那叫蔷薇之心的枪,是什么来头?”
黄昏的余晖在天际燃烧,将大路上的阴影拉得极长。尾宁思与其余三人并肩而行,靴底踏在尘土里,步伐里透着沉重。
发问的是一名叫席勒的年轻人。主据点陷落令人消怠,他的头发变得粗糙,面容瘦削,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尾宁思看向他们,“我们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散漫到像是在搪塞。然而心底深处,另一个画面却骤然浮现。
十年前的血夜。
血火交织的惨烈中,他在废墟间醒来,头顶仍回荡着撕裂的惨叫。眼前伏着一个血族,头颅几乎被利器遏断,却还在抽搐挣扎,带着令人窒息的执念。
尾宁思僵在原地。他知道这些怪物,人类能做的伤害不过是延迟痛苦。无论是刀剑还是火焰,那些伤口都会在血液的涌动中愈合。
唯有血族才能真正杀死血族。
可就在他手指无措地触地时,掌心却碰到一柄冰冷的金属。是一把枪。
那一瞬间,仇恨烧穿了理智。
扳机被扣动。
枪声迸裂。那具血族的身体在黑夜中剧烈一颤,疯狂抽搐着,下一刻便彻底寂灭,躯体瞬间被突然出现的火舌吞噬,血族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尸体。
尾宁思呆立在原地,呼吸粗重,心脏如擂。
他不知道那把枪从何而来,但是这世上第一次有东西能真正夺走血族的命。
这把不普通的枪被取名为蔷薇之心,而它像是他命运的指引,与他享有共鸣。但是关于它,唯有沙维莉亚和尾宁思知晓其中关窍。
“我们几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席勒不屑地说,“退路?那是懦夫干的事。”
另一个人眼里闪着光,语气兴奋得有些颤抖:“等杀了他,我要娶个漂亮的小姐,给她盖个屋子,再买一堆金银财宝,叫她一辈子不愁。”
第三人也笑,接话:“我要回我的村子,重开祖传的小铺子。等血族都死光了,人类还能像以前一样过日子。”
他们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向往,仿佛真看见了那样的未来。
只有尾宁思走在他们之中,沉默地望着王城的方向。余晖映照在他脸上,目光冷峻而坚定。他没有纠正,也没有说出心底那份愧疚,只是让他们的幻想在黄昏里回荡。
——他们的牺牲将被铭记在心 王城的高墙已在视野里浮现。暮色渐沉,亮光隐入厚重的阴影中,城门在远处显出冷峻的轮廓,巍峨不可侵犯。
“还有四五英里。”尾宁思收紧马缰,声音低沉。
等他们抵近时,城门口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于往昔。曾经人来人往的通道,如今重重兵戈林立。长枪森然,守门的官兵眼神锐利,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岐山会余孽。
尾宁思与三人下马,心照不宣地各自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身份牌。
银发早已被草叶熏染成黑色,白皙的脸也沾染着污水,他低着头,看起来怯懦无比。
等待进城的长队慢慢前行着,忽有一阵阴影笼罩而来。人群顿时安静,压低头不敢直视。
他说话时露出了尖牙,这是位血族。他身形高大,披着墨色长袍,眼眸在暮光里泛出深色的幽光。
“停下。”血族的声音低沉沙哑,像从喉间碾过的碎铁。他缓缓走到四人身前,目光逐一扫过,最后落在尾宁思身上。
空气骤然紧绷。
尾宁思心底一沉,却不显慌乱,反倒稳稳抬手,亮出身份牌。
血族靠近一步,鼻翼微动,像野兽般捕捉气息。片刻,他收回目光,将身份牌翻转过来细细端详。指尖划过那冰冷的铁牌,停留在铭刻的花纹上。
良久,他收起身份牌,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尾宁思的脸上,似要将他彻底看透。
血族能分辨同类的气息,这是岐山会的普通人所不知的秘密。尾宁思却极清楚——体内翻涌着那不属于自己的血液,正是这份诡异的混杂味道掩盖了他。
血族官兵终究移开目光,对他的目光十分不友善。冷冷道:“进去。”
他们重新策马前行。
街道上,商贩高声叫卖,摆满香料与宝石的摊子熠熠生辉;马车辚辚而过,衣着华丽的贵族与随从在石板路上留下鲜明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烤肉与果酒的香气,伴随铜管乐队的激昂曲调,仿佛整座城池都在炫耀它的繁华与秩序。
尾宁思推开一间低矮旅店的门。木质牌匾已经斑驳,里面却依旧灯火摇曳。
老板是个头发灰白的中年人,袖口油渍斑驳,眼神却机敏。他抬眼望见尾宁思一行,神色先是一滞,随即露出职业化的笑容:“需要房间吗?”
他没有回答,却清晰地听见了他心音—— “神色疲惫,定是路上的流民,他们缺住,我缺钱。”老板眯了眯眼,手里拨弄着木质钥匙,笑容依旧:“两间房,还是一间?”
尾宁思淡声道:“一间。”
“啊?我们四个怎么……”
席勒捂住了那人的嘴,“你有钱?”
尾宁思收下钥匙,抬眸看了老板一眼。一间房收四间的价钱,够黑。
推开房门,空气里立刻涌出灰尘和干草混杂的味道。屋子里陈设简陋:一张粗糙的长桌,几把不成套的木椅,角落里堆着破旧的麻袋,唯一的窗户用铁钉固定,只能透进些许月光。墙上的烛台已经锈蚀,火苗跳动不稳,仿佛随时会熄灭。
尾宁思环顾一圈,沉声道:“今晚先休整,明天再行动。”
同伴们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几分狐疑——这一路上,他对所谓的计划只字未提,如今却笼统一句“明天再说”。
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你连细节都不肯透露,难道真有计划吗?”
尾宁思神情不变,只是语气放缓,带着几分沉稳的威慑:“卡米乌斯不是能轻易接近的,任何轻率的尝试,都是自投罗网。我们必须从长计议,等精神恢复,再做最精密的决策。”
语气里那份冷静与笃定,三人心底的怀疑暂时退散。白日的奔波已耗尽他们的力气,疲惫压过了谨慎,三人陆续倒在椅子上、靠在沙发边,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然而,尾宁思却依旧睁着眼。
他缓缓起身,推开窗户,跃下狭窄的后巷。再次用泥土胡乱抹在脸上、头发上,遮住五官的棱角与发色,一副被绑架的狼狈平民模样。
穿过几条街,他跌跌撞撞地闯进一队巡逻的官兵面前。
“救、救命!”他声音发颤,呼吸急促,仿佛从噩梦中挣脱出来,“我、我被岐山会的人劫走了!我、我逃了出来、他们……现在就在辛纳旅馆里!”
几名士兵面面相觑,还未来得及发问,他咬牙补上一句,声线刻意压低又带着惊惧:“有一个叫尾宁思,说不给钱就杀了我!”
这句话仿佛无心之语,却令士兵们兴奋至极。他们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眼神贪婪地亮了起来,像嗅到血味的猎犬。有人已经抑制不住地摩拳擦掌,铁甲撞击叮当作响。
抓住尾宁思的赏金,够他们快活一辈子。
尾宁思站在他们之中,面色苍白,仿佛被吓破胆似的,心底却冷冷一笑。
因为他知道,卡米乌斯一定会为了这个名字出现,而他要的,就是顺着这条线,找回沙维莉亚。
(十九)爱人凋零
其中一名士兵却按捺不住,咽了口唾沫,飞快对尾宁思喝道:“你,立马跟我得去禀报!”要是慢一步,功劳可就是别人的了。
话落,尾宁思眼底闪过一抹阴意。他立刻装作惊惶失措的模样,急切地补了一句:“他们三个知道我跑了,肯定还在收拾东西——要是现在我不带路,今夜就抓不住了!”
那士兵心中一震,瞬间被功名心思冲昏了头脑。他眼神一亮,暗道:“若我能亲手带人擒下,就算不上报,也是头功在握。”心念既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招呼着同伴们,带着尾宁思快步冲向那间廉价旅馆。
夜风灌进门缝,旅店昏暗的木梁下,一切静默。几名士兵悄然推门而入,火光一扫,果然看见屋内三人正沉沉睡去。
“快,绑了!”
刹那间厚重的麻绳、冰冷的铁镣纷纷落下。三人猝不及防,被人按翻在床,迷迷糊糊间才惊觉有异。
“放开我!”
“你们抓错人了?!穆德呢?”席勒高喊尾宁思乔装的名字。
他们的嘴很快被堵住。怒吼和挣扎惊醒了整座旅馆,木板嘎吱作响。可士兵们只觉得热血上涌,兴奋得双手都在颤抖。
“这可是要犯,咱们升迁有望了!”
喜悦与狂热充斥着每个士兵的眼神,他们互相击拳,几乎要在当场放声大笑。其中一人忽然回过神来,低声道:“快,把证人也带走,尾宁思是关键……”他转身,却猛然怔住。
——人影早已不见。
“他人呢?!”
士兵们急急冲到后院,却只见后门半掩,风声猎猎。刚刚还脏兮兮、吓破胆的年轻人不知何时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名士兵心急如焚,从怀里掏出通缉令,对着手里被五花大绑的三人一张张比对。火光摇曳下,他声音迟疑:“怎么……不像啊?一个都不像……”
同伴却不耐烦地推开他:“管他像不像!画像哪有真人准?只要人到手,功劳就是咱们的!”
窗外休憩的鸟重新起飞,沉沉夜色响彻他们疯狂的欢呼。风自王城高墙的缝隙间呼啸而过,卷起街道上的尘土与破烂纸屑,拍打在士兵们的甲胄上,发出干涩的响声。
原本还在窃喜的士兵们忽然噤声,心头一紧。那股寒意并非来自夜风,而是来自空气中骤然弥漫开的压迫感。
马蹄声由远及近,铿锵如击鼓。随之而来的是铁甲的低鸣。
听到风声的卡米乌斯亲自到了。
他薄唇紧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翻身下马,靴子重重落地,黑色斗篷随风掀开,宛如一面浓夜织成的旗帜。目光扫过众人,冰冷而深邃,让士兵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还在狂欢的士兵们突然觉得空气凝固,连火焰也不敢跳跃,只能在冷风中瑟缩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人呢?”
短短两个字,冷硬得像敲击在铁石上的声音。
一名带头的士兵慌忙上前,声音却止不住颤抖:“大、大人,已经抓住了!三个岐山会的余孽,全都在这里!”
说完,他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直视那双银紫色的眼睛。其余士兵虽手握长枪,却一个个喉结滚动,仿佛随时要窒息。
卡米乌斯垂眸扫过那号称“尾宁思就在其中”的三人。心中隐隐升起一股说不出的违和,却未显露丝毫。只是冷冷颔首,吩咐道:“先押走。”
沉重的铁链拖曳在青石路上,三人被簇拥着走向王城的牢狱。愤怒与惊惧交织,他们拼命挣扎,像是竭力要吐出什么真相。
卡米乌斯眼底闪过一抹阴影,他被开柯利骗了。
“去抓跟你们谎报信息的证人。”
而此刻,旅馆后巷的阴影里,尾宁思屏息而立。
* 夜风愈发凌厉,吹过拓挞山脉起伏的山道,带着沙砾和干燥的气息,像刀锋一般刮过皮肤。
尾宁思的脚步在石砾间悄然落下,身形却刻意压低。那本该挺拔修长的高大躯体,如今不得不在黑暗中佝偻,紧贴岩壁。他的呼吸被硬生生压进胸腔,喉头涌动,却始终没有泄出声响。
脸、发上的泥土如今已被风吹得干硬,紧绷地粘在皮肤上,刺痒不适。他想抬手去抹,却生生忍住,手指因长时间紧握而泛白,青筋暴起。
在他前方不远处,火把的影子随风摆动。卡米乌斯的私兵沉默、冷肃,像一群披甲的幽灵。
“莉莉……”尾宁思心底喃喃。疲惫让四肢像灌了铅,但只要一想到她可能就在前方的囚笼里,他胸口便腾起灼烈的火焰。
与此同时,蔷薇之心的感应越来越急促。
他心知这并非错觉——现在,正是卡米乌斯持有着它。挺直的背脊因压抑而绷紧,眼神锋锐得近乎残忍,呼吸粗重,胸膛因潜藏的欲望与仇恨而剧烈起伏。
尾宁思知道,他离沙维莉亚越来越近了。
私兵们将三名犯人押入山域监狱后,铁门“轰隆”一声合上。
沉闷的锁链声里,有士兵低声吆喝,分头散去;有的拖着疲倦的步伐回到营舍,有的带着审讯工具进入黑暗的石廊,低低的谈笑与脚步声逐渐消散,只留下回荡的铁靴回声。
卡米乌斯没有停留。他背影沉稳,披着夜色踏上石阶,回到山顶的府邸。静默的宅邸在油灯映照下静默矗立,三层的窗格透出一点幽冷的光,像是深夜仍未合眼的守候。
尾宁思潜伏在暗影里,看着那浑身散发死人味的血族推门消失。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盏始终未灭的灯光下,是沙维莉亚。
不能贸然靠近。府邸外围巡逻的仆役、护兵零零散散,手中提着油灯,照出一道道摇晃的光。尾宁思背脊紧贴石墙,趁着火光掠过的空隙,一次次压低身形潜行。
“喵——”夜里还有猫叫。
院墙边,一棵老树枝叶繁密,恰好探向三楼窗外。尾宁思趁着一名仆役转身的刹那,如猎兽般敏捷跃至树干,指节死死攀住粗糙的树皮,手背瞬间渗出血痕,他强行将气息压回胸腔,一点点向高处爬去。
当枝叶终于遮住身形时,他稳住呼吸,凝神透过窗缝望去。
房中烛火摇曳,微弱却固执地撑开黑暗。
沙维莉亚就坐在那里。她蔫蔫地倚在椅背发呆,像被抽空了魂魄。栗色的发丝散落,影子掩住她清冷的眉目,显得格外脆弱。
“沙维莉亚。”
他眼眶湿润,眼睁睁看着爱人像一朵美丽的蔷薇般凋零。
(二十)逃亡计划
尾宁思依旧伏在那棵古树的枝桠间。风从山谷深处吹来,撩动他的发丝,带着一股潮湿的寒意。
整整一夜他没合眼,只注视着那间三楼的房间。
所幸,他最担心的事并未发生,那个死人没有进她的房间。
沙维莉亚独自一人,在熄灯后缓缓入眠。
天色微亮,枝叶已遮不住逐渐升起的晨光。尾宁思屏住气息,缩入最隐蔽的角落,凝神等待。果然,不久后,院门处响起马蹄声与低沉的命令。卡米乌斯的身影出现,衣袂猎猎,带着惯有的冷意。
尾宁思目送他下山,直到身影完全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喵。”又是昨天那只黑猫。尾宁思扫了它一眼,视线重新回到三楼。
趁仆从分散,他灵巧地从树干滑下,掠过院墙翻进房间。
床上鼓起瘦瘦一条弧度,沙维莉亚尚在熟睡,睫毛覆下,安静得像一株弱生的白花。
尾宁思的脚步止于床前,不敢立刻伸手触碰。长途跋涉的尘土、糊在皮肤上的汗与泥,让他骤然生出一种卑微的顾虑。
他记得昨夜借月光一瞥,后院有一片清澈的湖泊。于是轻手轻脚退开,翻下窗户绕到湖边,在冰冷的水中匆匆洗去污秽。重新爬上窗棂时,屋内已传来轻微的气息变化。
沙维莉亚睁开眼,看见窗外的尾宁思时,整个人一瞬僵住。她几乎不敢相信,仿佛是梦境在欺骗她。
来人翻身入内,熠熠生辉的银色发尾还滴着水珠,他走近她,眼神里只有深深的执拗与压抑的温柔。
“尾宁思?”沙维莉亚睁大了眼睛,明明她应该是睡醒的。
下一瞬,尾宁思将她紧紧拥入怀里,仿佛要用力确认她确实存在:“莉莉,是我。”
沙维莉亚愣了片刻,终于缓缓抬手,回抱住他。心底那层厚重的孤寂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止不住的颤音。
尾宁思没有立刻回答,只在她发间低声道:“听我说,莉莉亚。现在是白天,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就在那棵树上,晚上我们一起走。”话落,沙维莉亚的目光随着他的话落在窗外的古树上。
“啵。”
珍视的吻落在唇间,尾宁思深知时间紧迫,留恋片刻后重新攀上窗棂。临走前,他眼神一瞬不舍,却还是利落消失在晨光里,再次隐入枝叶高处,静静守望。
而她也跟随着他的移动来到窗前,露出一个笑容,嘴唇张合,尾宁思读懂她的唇语,她很想他。
门外响起琳的声音,沙维莉亚忍住悸动,她该用餐了。两人互换眼神,她转身收拾自己,随着门外的声音走了出去。
餐桌上没有卡米乌斯的身影。长桌静静延展,银器与瓷盘在晨光里反射着冷光。她握着刀叉的手微微收紧,心中已经盘算起今夜的逃亡。必须要试探一番,否则她根本没有底气。
“卡米乌斯去哪儿了?”沙维莉亚故作平静,垂眸切开盘中的面包。
琳站在一侧,神色有些惊喜,小姐终于关心大人了。她答道:“大人去审昨晚抓获的岐山会犯人了。”
沙维莉亚心口一紧,却只点了点头。勉强吞下几口早餐,就在她以为这话题已过时,琳又补充了一句:“中午大人会回来,与小姐一同用餐。”
“……回来?”沙维莉亚抬眸,眉心不由一蹙。她本以为卡米乌斯若真去审问,理应在地牢里耗上一整日,怎么还会回来?
“山腰处就是启兰家族的监狱。”琳轻声解释,“比您想象的要近得多。”
沙维莉亚心里咯噔一声。原来一切都在卡米乌斯掌控的范围之中,甚至连审讯与休憩,都不过是上山下山的距离。她抿紧嘴唇,心底的焦躁几乎要压不住。
这还怎么跑?那个混蛋阴魂不散。
回到房间,她来到窗前,将情况一一传递给尾宁思。
“莉莉,别怕。”尾宁思的声音低低响起,抬手示意自己在树上,“今晚我会带你走。”
沙维莉亚咬了咬唇,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憋在心里的话:“尾宁思,这是他的卧室。”
那双灰蓝色眼眸瞬间沉下去。
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一切尽在不言中。尾宁思的胸口仿佛被重锤砸中,他想象那个死人将沙维莉亚的身体抱在怀里,一如那晚宿舍楼下卡米乌斯的行为。
几天来,沙维莉亚的确与卡米乌斯共眠。可并不是每一夜。极尽掠夺之后,卡米乌斯却反倒表现出某种克制。他有时并不出现,有时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不再逾矩。哪怕沙维莉亚极力抗拒,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将她揽入怀里,直到天亮。
道貌岸然的血族享受着拥抱她的权利,却偏偏装出一副仁慈的姿态,仿佛在施舍怜悯。尾宁思恨不能此刻就冲进去,把她从这间令人作呕的房间里夺回来。
尾宁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抚她,“我会想办法。”
沙维莉亚在窗前轻轻点头,两人离得很近,却又很远,他们的眼神交汇,都心知彼此的处境险恶。
* 正午的阳光透过高远的天穹,洒落在山顶的庭院。空气因海拔的关系而格外澄澈,光线映照在白石砌成的栏杆上,明亮得几乎要刺痛眼睛。远处山峦起伏,树影层迭,偶尔有鹰隼振翅掠过天际,留下短促而清晰的啼声。微风自山谷升起,卷着阳光与青草气息,吹散了庭院中的静寂。
沙维莉亚被侍女引至餐桌时,卡米乌斯已然归来。
他穿着依旧得体,栗发被束在脑后,步履间带着冷意。那冷意并非单纯来自他本就低于常人的血族体温,而是从监狱归来时附着的阴寒气息。
在她身侧落座的一瞬,沙维莉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股冷冽几乎透过衣料渗入骨髓,让她的神经骤然紧绷。
卡米乌斯微微一顿,像是察觉到了她的退避。
片刻后,他缓缓退开数步,拉开了距离。
“冷吗?抱歉。”
沙维莉亚没有说话,看着他坐在了距离她半米的位置上。
桌上很快被摆满餐食:烤得恰到好处的羊排,汁水丰盈,伴着新鲜薄荷酱;浓稠的蘑菇奶油汤盛在银质汤碗里,表面泛着乳白的光泽;烤南瓜切成小块,撒着芝士粉与胡椒;还有一小份切得极薄的烟熏三文鱼卷,佐以柠檬与香草。
每一道菜都精致而不失分量,都是能让身体逐步恢复元气的食物。
沙维莉亚握紧刀叉,垂下眼睫。她心中虽有防备,却不得不承认,这份体贴让她的胃口缓缓打开。
然而,就在氛围逐渐趋于平静时,卡米乌斯忽然开口:“小沙维,今天有遇见什么有趣的事吗?”
他问得突兀。沙维莉亚手中刀叉顿了顿,心底骤然一紧。她抬眼去看他,只见他神色淡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没有。”
可卡米乌斯并未就此罢休,薄唇微抿,继续道:“可我感觉,院里好像进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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