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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逆鳞
虽已初春,天气仍是阴寒。
周五晚学,温亦遥紧了紧校服,在迫切冲出校门的人群中缓缓行进。
倏地,她感到有人拉住她的衣袖,似是羞怯,拉扯间带了犹豫。
她没什么表情地回头,是一个面生的女生,但在望见她手中捏的精致糖盒时,便已心中几分了然。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眼神示意前方,扭捏了许久才说:“我是3班的徐菲………麻烦你帮我给他。”
他。
温亦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这是第几次?……第几个了?
她扯了嘴角点头接过,心中长叹数声。
幽怨地看了看前方那被簇拥着的人,在五六人中极易辨识。
他在肆意笑言。
唇角弯着一贯的弧,气质清冽不羁,漆黑的发丝随步伐起伏,微侧头时的下合线尤其流畅。
是她那招蜂引蝶的孪生哥哥。
“又一个找你帮送东西的?”楚年不知何时笑嘻嘻地从身后窜出来。
温亦遥看了她一眼,玩笑道:“下次那些女生再找我当温亦寒的跑腿,我可要收小费了。”
“你哥很受欢迎啊。”
楚年唏嘘道,示意前方:“那这样应该很好接近相处吧,那些女生怎么不自己去?”
好接近么?
温亦遥没有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缄默片刻,她笑:“谁说一定呢。”
她们刻意多驻足畅谈了会,温亦遥不喜交际,不愿迎合,朋友不多,所以很珍视友谊。
等温亦遥到了车上,温亦寒早已在车上等着了:“这么慢?”
陈远当他们家司机也有三年了,闻言转头和蔼地笑笑:“阿遥好不容易有个朋友,多聊会也是应该的。”
“是啊,不容易。”温亦寒很欠地点头。
温亦遥没理他,将糖盒扔给他:“给你的。”
温亦寒伸手接住,惊异:“我的妹妹懂事了,知道孝敬哥哥了。”
“你想多了,3班的女生给你的。”她翻了个白眼,悠哉地靠上椅背。
温亦寒敛了神情,随意哦了声。
“你不好奇是谁?”温亦遥侧过头。
“没兴趣。”
他敷衍地打了个哈欠,随手将糖盒又扔给她,“送你了,不想吃糖。”
看着挺贵,不要白不要。
温亦遥哼笑着欣然收下。
“谢谢哥哥~”声音故意嗲地不行。
“噫,真恶心。”
车停至一栋很是气派的别墅前,陈远:“李总回来了,你们还不知道吧。”
温亦遥心下猛地一抽,下意识去看温亦寒。
他也在看她。
那双眼睛黑漆而干净,坦荡地吹不出褶皱。
但此刻还是被温亦遥瞧出了端倪,他眉间的阴霾压不住。
兄妹二人谁都没着急下车,像是等待着什么,又像是逃避着什么。
“妈今天怎么会回来?”
半晌,还是温亦遥艰难地开了口。
陈叔担忧地看着他们,但是雇主的家事,他终究不能掺和。
突然,一双手攥住她。
冰冷的,她忍不住心上一颤。
温亦寒拉着她下车:“走吧。”
他语气很淡,让温亦遥怀疑刚刚对他情绪的判断是否出了错。
这华丽而空阔的房子,平常是除了保姆只有他俩的。
李玉容几乎从不回来。
从进入这栋房子的那一刻,温亦遥就觉得奇怪。
明明天还没完全暗下去,客厅里的灯却全亮着,空气中弥漫着的烟酒味,男人谄媚的私语。
很奇怪,哪里都很奇怪。
她甚至已经不想再往前走,不想睁眼去面对那些乱的脏的陌生的东西。
虽然她在女生中已很是高挑,却还是比温亦寒矮了一截。
他在她身前,她似乎就可以什么也看不见。
“哥。”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在颤。
温亦寒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攥地更紧,紧到骨节泛白。
“回来了?站在那里做什么?”
淡漠的女声从客厅长长的桌椅尽头传来,打破了僵局。
一个女人正端坐于主座,一个男人立在她身旁,衣衫凌乱。
她波澜不惊挥挥手,侧头道:“你现在不该来的,晚上再找你。”
男人应景地离开,经过他们。
温亦遥看也未看那男人,她只是看向她的哥哥,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温亦寒从始至终没说一个字,清瘦的脸孔在暖黄的灯光下却显得冷漠。
大门开合,女人似乎已不耐了。她换了姿势,笑里没有情绪。
“怎么,要我请你们?”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她跟前,温亦遥从没觉得过道这样长。
温亦寒垂着头,哑声:“妈。”
温亦遥跟着生硬地喊。
李玉容优雅地又点了根烟,淡淡地吞吐。
光影下,那张脸是少有的出尘绝世,骨相与皮相结合地出奇融洽,有带着英气的疏离的美。
但那股掩不去阴冷却形影不离。
她仰头漫不经心地看向他们:“阿寒,你过来。”
温亦寒神情晦暗,缓缓上前。
李玉容搁下烟,终于第一次正视他们。
她盯着温亦寒瞧了会,又看了看温亦遥。
空气压抑而诡谲,良久,她笑了。
“你比阿遥更像我。”
温亦遥想起楚年对他的评价,“好接近相处”。
温亦寒有一点与他们的母亲一致,明明周围永远围着那么多人,那种游离于人群外的疏离却犹为扎眼。
他确实更像李玉容,难以猜忌,处事大多波澜不惊,拿捏把控。
不像她,伪装的淡然躯壳稍有不慎就碎了个干净,太容易看清楚。
骄傲,不羁,野心…………
无论眉眼,亦或其他,都较她更像。
“这个月零花钱不缺吧,做出那些表情给谁看呢。”李玉容垂手弹了弹烟灰。
温亦寒没有回答她,只是垂眸看着地面,密长的睫凝着说不出的厌烦。
“我们可以走了吧,就不打扰您享受了。”正当温亦遥在震耳欲聋的沉默中快要喘不过气时,温亦寒冷冷地开口了。
“啪”,桌角的烟盒掉了。
“急什么,这么久不见,不一起吃顿饭么?”李玉容当然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却只是又吐了口烟,漠然地推开想上前帮忙捡烟盒的温亦遥。
睫毛狠狠颤了颤,温亦遥有些难堪地直起身,正想着该怎么缓解尴尬。
立于一旁的温亦寒唇边弯起一道浅薄的弧线,神情平静且锋利:“没必要,比起我们,还是您的情人们,更重要吧。”
“呯”!
玻璃碎裂的声音,少女惊叫的声音,女人暴戾的低吼声,混合杂糅一同迸发。
只有那个少年无动于衷。
他脊背挺直,那双眼睛盯着李玉容,凌厉狠绝,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有鲜红的液滴顺着他的下颚淌下,衬地他脸色苍白,红酒的味道充斥空气。
几个保姆见状吓得躲进了厨房。
“温亦寒,我当真是养出了你这么个没有教养的东西,真他妈晦气!”
温亦寒低低地笑了。
“这就够了?妈,往这砸。”他指着自己的头。
温亦遥已经看呆了,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惊恐地死命拉住他的手腕。
声音脆弱而易碎:“哥,你别这样。”
“滚。”李玉容面目狰狞,斜睨着温亦寒,声音是压抑的冷怒。
“滚!”
温亦寒反扣住温亦遥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楼梯上,温亦遥跟在他后面,安静地凝望他高瘦而挺拔的背影,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明明他们是一起出生的,她叫他哥哥,若是真要算,温亦寒不比她大。
可是总是这样,总是温亦寒挡在她身前。
那些肮脏的,不堪的,混乱的,他通通先抗下。
负面情绪就在虚妄中爆发,然后化成灰。
他说,他要她干干净净的。
“你没事吧?你怎么回事?今天你都不像你了。”
温亦遥刚进自己房间一会就忍不住跑了出来,不管不顾地冲进温亦寒的房间。
少年正背着她,校服褪了一半,劲瘦的腰身青涩而恍眼。
温亦寒像是有些震惊她的闯入,愣神间松了手,衣服又坠了回去:“你……”
温亦遥猛地凑近他,上下仔细观察他的脸。
她看的太认真专注,全然没注意到少年僵直的身体。
“还好,伤口不算深,好好养着不会留疤,”她小声嘟囔着,轻轻触摸伤口,“疼吗?”
温亦寒摇头,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疼。”
温亦遥因为神经太过紧绷而只听见了他的话,立马心疼又着急起来,手忙脚乱地要去找医用品。
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没事,逗你的。”
温亦遥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温亦寒你别逞能。”
骤然间,她又好像注意到什么,锁着眉折了回去,不自觉得放低声音:“你脖子怎么也被割伤了?”
少女挨地极近,身上有股恬淡的花香,跟他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发丝时不时蹭过他的脖颈,刺激着敏感的神经。
氧氧的,有点难受。
他不习惯这种折磨的感觉。
温亦寒忍不住偏过头,嗓音低哑:“别看了,真没事。”
温亦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察觉出什么:“行,你等着,我拿碘洒创口贴去。”
想到刚刚她为他担忧得好像天快塌了的神情,温亦寒垂头,唇角翘了起来。
折腾了半天,总算处理好伤口,温亦遥看着还是没半分要走的意思。
“怎么?想住我房间?”温亦寒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这样。”
“没什么,”温亦寒望着窗外,声音在寂寥的夜晚显得凉薄,“就是看不惯李玉容那样。”
那样的伪装,那样的阴冷,那样的冠冕堂皇。
他太清楚她的逆鳞。
他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拆穿她,揭露她的那些歇斯底里,那些丑恶低劣。
他见不得她那张假面笑脸,见不得她像审视物品一样看他们的眼神,见不得她警醒他们应该对她感恩戴德。
见不得她欺负温亦遥。
第二章 喜欢的类型
温亦寒选的理,温亦遥选的文。
他们不在一个班。
温亦寒是年级的风云人物,恣意而张扬,人出了名的狠,功课上不算努力成绩却总还能看,混的风生水起。
温亦遥则默默无闻,遇事能避则避,只求安稳度日。
他们是龙凤胎,只有三分相像。
彼此平日在学校里很少交流,除非是与温亦遥同一班的因为相似的姓名而猜疑,要么刻意打听,鲜少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碰见了会相互嘲讽一番,大多时候是温亦寒占上风。
偶尔陈远不来接他们,他会等她一起回家。
车骑地飞快,烈日的余晖,肆意的风,翻飞的衣角,携刻成令她难忘的影像。
大多时候不知去向,却又总能准时与她一同踏进家门。
高二周五惯例是没有晚自习的。
这天恰逢陈远有事,温亦遥拒绝了好友一同回家的邀请,一人笔直地向过道尽头走去。
她得快些,温亦寒一向是头几个出教室的。
此时打铃不久,有些班还未放,人群并不多。
她拐弯,下楼,在距离1班几步之遥的地方慢下步子。
温亦寒刚好走出来。
少年单肩背包,步调散漫,脊背笔直。
他的身影在人群中总是极易辩识。
黑漆漆的眸子垂着,眉眼生动干净,嘴角有笑涡浮现。
温亦遥想,他这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她最是了解她的哥哥。
他们兄妹俩有一个共同特点,当不是发自内心的欢愉时,颊边是没有那双酒涡的。
夕阳惹眼,他比夕阳更惹眼。
温亦遥已经想好待会怎么挖苦她哥了,突然,一个影子直直地越过她。
温亦寒已经转过了身,欲往温亦遥反方向走。
他没看见温亦遥。
那影子堪堪停在离温亦寒半米的地方,声音甜腻却响亮:“温亦寒!”
温亦遥正想叫她哥,闻言愣住,蹙起眉头。
是个穿短裙的女生,从隔壁班跑过来的。
她经过地极快,披散的长发带留一阵香水味。
有点呛人。
温亦寒闻声驻足,侧过半张脸,颀长的影子折出疏离的模样。
他看人的眼神从不温柔。
温亦遥望着这一幕,心中像被什么堵着,不自觉攥紧了双手。
那女生仰头说着什么,情绪夸张而激动。
温亦寒一手插在衣兜里,沉默地盯着她。
“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跟我吃一顿饭也……”
温亦遥已经靠的挺近了,女孩儿的话语越发的清晰。听闻此句她扯了扯唇,她的哥哥,哪是这么好追的。
温亦寒望见了她,不动声色地挑挑眉。
“说完了?那我走了。”
敛眸,他有些烦躁地想错过女孩。
“你站住!”
路边同学渐多起来,有不少看热闹的。
“看,隔壁那谁又来赌寒哥了。”
“嘁,真是不嫌丢脸,三番五次被拒还穷追不舍。”
温亦寒没有理会女孩的叫嚣,甩开她拉扯的手,朝温亦遥的方向走来。
步子跨地大,有种难言的气质。
是的,温亦遥没看错。
温亦寒确实在走向她。
心下一悸,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揽过她的肩,一股淡淡的花香将她包裹。
肩上的手温度凉,握她肩用的力道不大,其实很容易挣开,但她没有。
心脏狂跳,她低下头,慌乱地想遮掩脸颊上不合适宜的燥热。
“女朋友。”
温亦寒云淡风轻。
“不、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你………”
陈佳南娇俏的脸瞬间惨白,望向他怀中陌生女孩儿的眼神逐渐阴狠,溢满敌意。
温亦寒一语惊人,使周围人议论成倍绽开。
他却并未多言,无所谓地拉住仍怔愣在原地的温亦遥,潇洒离开。
“以后别烦我。”
*
温亦遥承认,她刚刚很紧张,手心里出了汗,不过她大多时候擅长收敛情绪。
下了楼,温亦寒很快松开手。
温亦遥还在想:她有多久没和哥哥牵过手了。
“抱歉。”温亦寒坦然开口,打破沉默。
他看了温亦遥一眼,像是顾虑到什么:“最近烦的不行,你帮我挡几天风口,我会解释。”
温亦遥没说话,看了一会儿温亦寒的侧脸。
他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漠然模样,即便就在她身旁,也总显遥远。
她不喜欢他满不在乎的表情,总让她感到一种若即若离的不真实。
“就算你不解释,随便打听一下也就知道了吧。”
“也是,”温亦寒笑,“不过至少目前来看,就你这交际圈,除了那几个经常让你帮忙送吃的的女生,应该没什么人知道。”
呃。
温亦遥撇了撇嘴,这家伙,真欠揍。
“刚刚那个女生,是谁啊?”
她佯装不经意地提起。
“不熟。”
“是那天给你发了好多信息的人吗?”
温亦寒似乎并不太愿意多提这个话题:“嗯,拉黑了。”
“不得不说,真毅力可嘉呀。”温亦遥神色嘲弄,龇牙咧嘴。
温亦寒无奈地单手挡住她的脸:“你也就在我面前狂吧。”
快到校门口了。
夕阳沉地愈快,大片金色铺陈开来,风不骄躁。
这一路上,来来往往学生老师,许许多多人都忍不住多瞟几眼身旁的少年。
当事人却步伐不停,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注视。
温亦遥叹了口气,恍神中,她瞧见一个与他们穿着同样校服的男生狂奔过来,一把勾住温亦寒的肩。
“好小子!让我在校门口等你半天,自己泡妹去了。”
温亦寒冷冷看过去,男生立马悻悻松手。
温亦遥在温亦寒身侧打量他,中等身材,挺瘦,戴一副眼镜。
还未望完,就被眼前人夸张的举动吓了一跳。
男生毫不避讳地凑近她,目光上下扫视,一双眼贼溜溜的。
她下意识不自在地朝后躲。
“啧啧,”男生边看边挤眉弄眼,“寒哥,这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全然不顾旁人表情,他继续道:“跟你前女友比起来姿色逊了点。”
温亦遥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黑,惊惧、怒火怔忡,还有一种莫名的屈辱,复杂的情绪缠绕住她的咽喉,她正想狠狠瞪过去。
“你别烦她。”
温亦寒眼神凉薄,抿唇上前把男生拉开。
“哟,这还护上了。”
眼见着这厮还要不依不饶,温亦遥忍无可忍地咬紧牙关。
温亦寒将她拽过去,脸色少有的阴沉,声音几分低狠:“蒋皓,你他妈注意点分寸,她我妹。”
温亦遥的气刹那间像被凝住了。
“切,以前看你也没对哪个女的这样啊,至于吗还跟我…………”
蒋皓嬉皮笑脸的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像是才反应过来,声音抬高了八度:“你妹?!”
温亦遥看着他眼珠都快瞪出来的模样,有点想笑。
“嗯。”
温亦寒冷淡的应了声,好像没什么耐心了。
“亲的?!”
温亦遥抽搐着嘴角,点点头。
“好啊你,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亲妹妹?”
蒋浩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看看温亦遥,又看看温亦寒,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不太像啊,”蒋浩兀自喃喃,作沉思状,“好像是有点像,你妹还挺水的。不过,没你标致。”
话音未落,他惨痛出声:“靠?!”
“你少说点话会死是吧?”温亦寒毫不留情地给他来了一拳。
温亦遥在一旁放声大笑。
“小姐贵名啊?”
蒋浩顿时对她的态度大变,一脸倾慕,似是把对温亦寒的敬仰转带到她身上了。
“温亦遥。”她眨了下眼。
“遥姐遥姐好,五班蒋皓在此受教了,以后小弟罩你。”
温亦遥被他逗的笑弯了腰,剜了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温亦寒。
“哥,你小弟叛变了。”
他们已经在校门口站了有一会,温亦寒显然不想与他再多谈此话题。
“刘义扬来了么?”
“啊对,没,你等着!我去找他,这厮该不会又被留办公室了吧?”
温亦寒没回答,只是将目光转向温亦遥:“你先回去?”
温亦遥摇头,想说什么。
“这样,你找他去吧,我先陪我妹回去了。”
温亦寒直截了当,当机立断。
“不是,哥们儿,你重色轻友啊?”
蒋皓刚迈开步子,无语地回头。
温亦寒扫了眼温亦遥,嗤笑:“她有色吗?”
“温亦寒!”
温亦遥控制住僵硬的嘴角,朝他虚晃了晃拳头。
温亦寒:“上来。”
温亦寒的自行车很酷,温亦遥从没见过有谁坐上他的后座。
“哦。”她神情飘乎了一下,装作镇静地跳了上去。
”你……”,后半句被淹没在风里。
“温亦寒你疯了!”
她原形毕露,惊慌失措地紧拥住少年的腰,狂风使舵,路边的风景刹那全被虚化成残影。
咫尺之遥,她只能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和少年肆意的笑声。
第三章 觊觎
温亦遥好久都没这样放松刺激过了。
她感受到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自由、快乐,好像在烈日下开怀大笑,又好像在冬夜里畅所欲言。
推开家门,扔下书包,保姆看见她一蹦一跳的身影:“难得阿遥今天这么开心啊,阿寒呢?”
温亦遥不好意思地收起笑容:“不知道,好像看他喂的猫去了。”
“对了,你上楼的时候顺便帮你哥把衣服带回房吧。”
“好。”
温亦遥很少进温亦寒房间,上次进还是一个月前他受伤。
她那时没想那么多,她没办法不管。
打开衣柜,她本该放好就直接走的。
可她忍不住,她凝视着那一件件衣服,她可以想象他穿上他们的样子。
指尖若即若离,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是如此入神。
她不应该这样的。
她真不应该这样的。
温亦遥觉得自己是一个偷窥者,觊觎着她所不能碰的东西。
那东西就像毒品,越碰越上瘾,明知不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愈陷愈深。
校服、卫衣、T裇、衬衫…………
还有哥哥的……
内裤。
手指一瞬似被烫了,心下一抽,她猛的回神。
温亦遥,你真是无耻啊。
她甚至完全没注意到门外的声音。
“喂,你干嘛呢?”
温亦遥慌然回头,连自己舌头都找不到:“啊,我、我帮你放衣服的。”
“哦。”温亦寒看了她一眼,扔下书包,“谢了。”
温亦遥暗自深深松了囗气,小心翼翼地关上柜门:“那……我走了?”
她收敛心虚,正欲转身。
“等等。”
“怎、怎么?”
她昂起头,眼神上挑,尽量让自己显得有些底气。
“温亦遥。”温亦寒面上表情渐渐顽劣,步步逼近。
温亦遥下意识后退。
“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么怕我?”
“谁怕你了,别自恋了。”
温亦遥压着呯呯的心跳,强撑着淡定。
温亦寒淡淡哼笑,不置可否。
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平日模样。
她倏然道:“为什么是我?”
“什么?”
“为什么让我假装成你女友?”温亦遥装作不在意地回头。
良久,温亦寒笑了:“笑话,因为你是我妹啊。”
因为你是我妹,所以女朋友是谁也不可能是你。
这最好伪装,也最好被揭穿。
温亦遥低头自嘲地笑一笑,仰头毫不在意的模样:“呵,人情给我记下了。”
因为我们太近了。
我们的血缘太近了。
*
天台,下课很多同学至此嬉闹谈笑。
温亦遥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人。
温亦遥:“你怎么阴着张脸,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没,昨天那帮家伙又在乱堵人,打不过就算了,天天找我摆平。″
风大了,温亦遥安静地望着他的侧脸:“突然好奇,你以前不是也被混混堵过?″
温亦寒出神地盯着远方:“你想知道我怎么做的?″
“嗯。”
“打到他们不认识自己妈。″
*
温亦遥有预料,会有人找她麻烦。从那天那个女生的眼神,从近日不时溢出的闲言碎语。
此刻,不远处,有一行人打扮清奇,目光不善。
回头,狭窄的路边亦有几人。
她被堵了。
心下一沉,丢下书包,她无耐双手抬起,语气没有丝毫恐惧。
“你们想怎样?″
“呵,你每天那清高的模样什么意思?还有对班长那态度,人家热情想与你讨论问题,你那拒人千里万的样子真的让人不爽你知道么?”
站在人后的一个女生是他们班里的,平日就总对她敌意明显,近日的闲言恶语少不了她的参与。
这不过是理由,明显是有人找的社会人来找她麻烦。
“班长本就和我不熟,跟你们无关。″
她不想再多说,想径直绕开,却再度被阻拦。
该死,这条巷子有些偏。
今天是他们的生日,她特地执意让陈叔和温亦寒别等她,想偷偷买些礼物回去。
空气沉默几秒。
那些人打架是很有一下子的,为首的女人吐了口烟,然后一拳挥过来。
啊。
...……好痛。
她想跑却再度被扯住,皮筋滑落,混乱中,发丝散乱,遮住了半张脸庞。
挣扎,肋骨重重撞击地面。
疼痛接踵而至,惊怒扼杀脖颈,她蜷缩在一隅,鼻息间闻见血腥,可她只是死命咬住唇,勉强护住头,倔强地不肯求饶。
身上来自拳脚的痛伴随着衣裙撕裂的声音,不堪入目的叫骂在耳畔回旋。
不要,停下来,好痛啊。
这些字句要说出来似乎很简单,可是她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瞳仁中映射的世界是透明的,分崩离析,她听不到自己破碎的呼吸。
世界它明明是沉默的。
很突然。
伏在自己身上的一个人飞出半米远,她看见一个人影冲过来,没有情绪的,却又似乎要将人群撕破。
恍神中,她这样紧紧地盯着一个人,一刻也不敢放松。
残阳如血,日暮将至。
好像所有的话语都已成苍白,所谓今朝明日也是虚妄。在一切沉封褪色之中,只请你永远闪烁。
“哥。”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她从来没见他过这样,疯狂,狠戾……陌生。
血溅上他白色的校服,溅上鼻尖,溅红双眸。
无论多少人的拳头砸在他的身上,多少棍子敲打着冲来,多少痛,多少血。
都没有挡住他一步。
他是一个人,又好像千军万马。
“寒哥,你怎么来了?″
她看见那女人明显是抖了一下,试途挡住她。
温亦遥望着一双球鞋停在不远处,干净,却又混着泥泞。泪到了嘴中,她尝不到咸味,是苦的。
“你、你不认识她的,这女的就啊..……!″
逼仄的角落,女人惊恐地瞪大双眼,脖子上剧烈的不断迭加的痛叫啸着,让她偿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呃!不、求你……”
面前的人有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混身是血,比她高出很多。
女人骤然绝望了,她丝毫不怀疑他会杀了她。
他有一张明艳好看的脸。
但他是死寂的,他不会放过她。
他没有心。
他不要命的。
许多人早已逃之夭夭,一个人挣扎着起身,手握尖刀,暴喝着从背后又冲来。
“不要!!”
温亦遥瞳孔猛的收缩,远远看着,尝到了平生最深刻的无力感。
须臾间,温亦寒侧眸,眼神如极冷的冬夜,徒手抓住刀刃,一脚猛踹过去。
男人惨叫着捂住下腹,跌出挺远。
握住刀尖的霎那,手心鲜血涌动,滴溅到雪白的球鞋上,留下艳红刺目的影。
温亦寒没吭一声,只是眼眸中的风雪刮的更狠了些。
时间流逝,女人面色逐渐青白,可温亦寒仍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
他从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没有一丝表情。
“哥!”
温亦遥终于脸上浮现出惊恐,她在他面前,永远被看的清清楚楚。
“哥,她再这样就要死了,哥!!”
声嘶力竭,她话语带着浓重的哭腔,狼狈地匍匐在地上,拼命地想坐起身。
少年像是终于听见她的声音,缓慢地偏过头,面上全是没来的急收敛的凌厉,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变得茫然。
”砰”,女人狠狠落地,趴在地上大力喘息。
温亦寒踉跄了一下,朝她走来,衣服上全是血渍尘土。
温亦遥睁着哭红的眼,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走来。
暮色已沉,她只觉得天光大亮。
那是一个很紧很紧的拥抱,温亦遥这辈子都忘不掉。
她能感受到他炙热的胸腔,他的颤抖,他破碎的绝望。
他手指那样紧地攥着她的肩膀,却好像又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她。
“阿遥,”他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哥,我没事。”她及力掩饰哽咽。
他头狠狠埋在她胸前,她则奋力仰头,徒劳地想要抑制住汹涌的泪水。
她只是倏然好难过。
天已经完全黑了,可是无需灯光,亦能瞥见你。
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都太小,她被欺负,他永远会上前帮她抵挡,哪怕遍体鳞伤。
他不会低头,也不会让自己在她面前坦露半分脆弱。
那段最灰暗的日子,正是温久铭和李玉容创业最艰难的时候,温久铭抛妻弃子,李玉容醉生梦死。
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铺天的大雨,狭小的屋子,又饿了的肚子,孤独的残影,催债人的威逼恐吓,温亦寒紧紧抱住哭闹的她。
“他们不爱你,我爱你。”
以前他谁都打不过,现在谁都打不过他。
他比她经历过太多东西,他从来不喊疼,从来不说怕。
他们越长越大,他越走越远,温亦遥越来越不懂他。
他从来不回头。
他只是向前走,不惜代价,不问归途。
却只在她面前坦露他真实的痛苦。
过了很久,温亦遥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密长的睫毛,漆黑的瞳仁,通红的眼尾。
她以前从来看不懂他的眼神的。
可是她现在突然懂了,懂了什么是明媚的忧伤。
“生日快乐。”他轻轻扯了唇角,酒窝深深浅浅。
撕烂的裙角,混着泥泞的鲜血味,还有哥哥紧实有力的拥抱,是温亦遥的十七岁。
她没想别的。
那一刻,温亦遥只想爱他一辈子。
第四章 慌乱
温亦遥可能永远也忘不了她十七岁的生日了。
那是她第一次在医院里过生日。
那时警笛长鸣,刺白的灯光晃地她目眩神晕,她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警车还是救护车。
“哥,你手流血了。”
温亦寒把她推进救诊室:“你要紧,我没事。”
“可是你流了好多血啊。”温亦遥的声音在抖。
“我不是还能站么?”温亦寒的笑很苍白。
*
温亦寒虽然伤的不算太重,但她强烈要求他去检查一下伤势,温亦寒偏不肯,只简单包扎了一下,非要先等她处理好。
轻微脑震荡,左手轻度骨折,腿也严重拉伤,身上多处血口淤青,温亦遥被迫躺在病床上生无可恋。
温亦寒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望着窗外数星星。
“哥,”温亦遥立马转头,眼睛亮晶晶的,“你干嘛去了?”
温亦寒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坐到床边。
“还疼么?”
温亦遥摇一摇头,盯着桌上的蛋糕:“巧克力味的!”
她喜欢的。
“那些人,真该死。”温亦寒低着头,神情晦暗。
温亦遥愣愣地瞧他。
憋着心中酸涩。
“都过去了,今天是我们的生日,先别提这个。”
她倾身,笨拙地用右手想触碰他脸上伤口。
他衣服没换,脸都没来的急洗。
温亦寒偏头:“脏。”
“不脏。”温亦遥拧眉执意要碰。
无声的对峙。
“温亦寒,你说过,你要我干干净净的,”温亦遥笑,下一秒表情果绝笃定,“我也要你干干净净的。”
温亦寒怔在那,看着她,缓了挺久才偏过头,掩去闪躲的眼神。
故作自若:“哈哈……温亦遥你没事吧?”
温亦寒极少这么情绪明显。
或许是今天是他们生日,又或许是刚刚经历了那些支离破碎,今晚的他让温亦遥觉得很真实,甚至可以猜忌。
“你……”他下半句话戛然而止。
温亦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盯着他,然后坚定地,慢慢地,一根一根地将手指扣入他的指缝。
他的手总是不温不火,甚至有时冰凉。
她清楚地看见温亦寒喉结滚动了一下。
夜黑的粘稠,上演着一场荒诞的戏剧。
她没有松开,他没有抽离。
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可是他们好像仅能闻见彼此相似又熟悉的气息。
不知道是谁先松开的,又或者是同时松开的。
对视的刹那,他们都慌了。
“我、我先吃蛋糕了。”温亦遥故作无佯地环视四周。
“嗯。”温亦寒咬着唇,终于垂头扫了眼不时响起的手机。
“哥,你帮我开一下啊,我手动不了。”艰难尝试了很好次,温亦遥总算忍不住了,哀怨地求救。
“开不了不正好吗?给我一个人吃。”
温亦寒嘴上说着,手却一点不闲着。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忽略刚刚所发生的事,好像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不可能有。
*
李玉容来学校了。
这可真是难得,她平时连家长会也从不会出席。
只是可惜她似乎并不太关心温亦遥的伤势,而更在乎伤势赔偿。
温亦遥猜的不错,事情是陈佳南主谋指使。
陈佳南被严重记过处分,学生台下,她念着保证书哭的稀里哗啦,好像此生没受过此等屈辱。
温亦寒偷偷带了相机全程记录,想着回去好让温亦遥开心。
那些混混则全被拘留审问。
当然,她哥也免不了做笔录,被教育警告打架的危害。
病房里。
“遇到社会人围堵他人该怎么做?”温亦寒表情肃穆,模仿警察的语气十分有画面感。
又低下头,双手交迭:“应该好好上前劝阻交流。”
他瞪起眼:“那你知道你不应该怎么做吗?”
“打架斗殴,不顾后果,莽撞行事。”
温亦寒双手叉起腰,眉拧地紧紧地:“然后呢?”
“叫警察叔叔。”温亦寒还没说完,温亦遥已经笑的几乎直不起身子了。
“哈哈哈哈哥你别说了,你去当演员吧哈哈……”
温亦寒扬眉,只掀起唇看着她笑不停。
她笑了一会,看见温亦寒立在窗边,眼中压着她看不清的情绪,他声音放的很轻,让她以为只是玩笑:“我不会放过他们。”
一个也不会。
*
温亦遥因为脑震荡得住院观半月,她在医院偶尔看书画画,刷了会手机又倍感无聊。
她不可抑制地想起温亦寒。
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所有…………
温亦遥觉得自己快疯了。
或者已经疯了。
好在温亦寒特地申请一周不上晚自习,一放学就会来看她,带笔记给她,给她讲学校里发生的事。
只要他知道的,什么事都讲,事无巨细。
她好像终于能理解他的校园风云,从前他从来不同她多说。
现在大概全校人都知道她是温亦寒的妹妹了。
她们班的女生都纷纷发消息感谢她给了她们每日多见帅哥一面的机会。
温亦遥懒懒地躺在床上,看着陈佳南的视频,笑地不小心压到了伤口:“她哭成这样干嘛,我被打的时候都没这么伤心。”
温亦寒蹙眉观察她的伤:“别又把伤口弄坏了,我不负责。”
“喂,你真丝毫不在乎陈佳南吗,人家好歹也为了你呕心沥血了啊,虽然根本不知道我是你妹。”她狠狠揶揄。
“别提她,”温亦寒面庞阴霾笼罩一瞬,随即自嘲一笑,“其实怪我,当时我不该拿你挡箭的。”
又是这种表情。
又是这种明媚的忧伤。
他长了一张英俊明净的脸,她的记忆中,他就该是骄傲的,鲜明的,从不会这样狼狈而灰败。
她最见不得他这样。
“哥,你转过去。”
“干嘛?”温亦寒迟疑着转身。
温亦遥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校服。
“喂,你!”
温亦寒只觉后背一阵凉气,不可置信地侧过头。
温亦遥沉着一张脸,正冷冷盯着他。
温亦遥在他面前极少表现出这种神情,她那张脸不像他形容偏攻击性的长相,而是清清冷冷的,甚至于寡淡,可又有种独道的漂亮。
“呵呵,前天某人跟我说什么来着?完全好了?”
“我……”温亦寒无奈看她,“你别管,我没事。”
”你别跟我又说这些!我不要听!”
温亦遥几乎一瞬间眼睛就红了。
很奇怪。
她明明不喜欢哭的,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轻易的在他面前失态。
“什么没事?什么别管?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不要自己看看你的伤什么样?!”
脊背上的血青触目惊心,随着凸起的肩胛骨蜿蜒。
温亦寒侧回过头,沉默了。
他不想她哭的。
“……对不起。”
温亦遥:“脱了。”
“什么?”
“把衣服脱了。”
“……现在?”
温亦遥一言不发盯着他。
温亦寒妥协地转过身,扔了外套,单手拽起上衣脱地干脆。
他有一具有着漂亮肌理的身体,却总是受伤。
“我现在只有一只手方便,可能弄的不太好。”
她没等温亦寒回答,右手拿着棉签蘸了碘酒就往上怼。
少年身体刹时崩紧了,但他没吭一声。
温亦遥恶狠狠:“疼么?”
“不疼。”
她几乎被气笑了,不忍心再用力,但又不甘心就这么饶过他,又上手往深的伤口处涂按了几下。
“真不疼?”
温亦寒咬牙:“不疼。”
手都攥地发白了,还倔。
“行,温亦寒,你是狠人,没人比你能忍。”
因为手不方便,她确实处理地有些生涩,缠纱布的时候更是艰难。
温亦寒:“我自己来。”
温亦遥没理他。
“……生气了?”
“没有。”温亦遥垂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是生气了。”
“说了没有。”温亦遥气恼地抬头瞄他,却怔了怔。
少年正一脸调笑地望着她,唇角陷地很深。
他此刻看她的眼神竟是说不出的温柔,温亦遥近乎以为是错觉,虚幻到令她心下一悸。
他们此刻靠地这样近,她只要再倾一点身,就能环住他的腰。
温亦遥失神地看着他,任凭心跳肆无忌惮。
温亦寒嘴角的笑渐渐消失,克制地转过头:“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温亦遥立马移远了,庆幸他现在望不见她滚烫的面颊和慌乱的表情。
“好了,你赶紧穿衣服吧。”
如往常一般,安静的病房,她在病床上看书,他在一旁的桌上写作业。
她喜欢看他认真的样子,他安静的样子。
她可以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他,而不是难以捉摸猜忌。
“哥。”
“嗯?”温亦寒手下笔没停。
“哥。”
“怎么了?”温亦寒揉了下留海。
“就叫叫你。”
温亦寒轻轻嗤笑:“我们阿遥什么时候这么怜爱兄长了?”
“说真的,你那天当时怎么知道我被堵的?”
“我那会刚到家,陈佳南找人给我发短信,‘跟你女朋友分手,我饶过她’。”
“而当时你肯定在巷子附近。”
他当时什么也没想,只是疯了一样骑着车就往回赶。
他骑得飞快,却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些。
第五章 撩拨
温亦遥百无聊赖地翻了很久的政治书,却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发起了呆。
李玉容找了医院最好的骨科医生,她恢复的很快。
再过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来看过她一次,衣妆极其得体,站得笔直,就那样垂眸盯着她:“怎么弄的?”
温亦遥觉得,她可以是她任何人,但不是她的母亲。
夕阳一如往常落地很慢,六点十分,有人推开了门。
“哥…”她立马转头,嘴角绽开笑,却半个字卡在咽喉:“……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你。”男生有些局促站在门前,校服穿的板正,脸上挂着较平日显得不同的笑。
“哦。”温亦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继续假装翻起了书本。
只有楚年来看过她两次,她在班里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一次偶然,她与刘梓若成了同桌,他是班长,平日在班里是个很活跃的人,处处帮她。
可能算是朋友,但温亦遥自觉认为他们不熟。
“那个,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啊,你这么小心翼翼干嘛,这还是你吗?”温亦遥放下书笑了起来。
刘梓若挠挠头,将一束花放置床头。
是粉色的康乃馨。
“谢谢啊。”温亦遥弯起眼睛。
刘梓若嘿嘿笑了两声:“小事,小……”
“温亦遥。”
突然,一个声音闯进来,声音不大,语气很淡。
但温亦遥听得清清楚楚。
是温亦寒。
她与刘梓若同时转向门外,温亦寒没有说话,只是兀自走上前,将一个袋子放在桌旁。
“芋泥厚厚牛乳!”
温亦遥嘻嘻笑开:“谢谢啊,你给我买奶茶去了?”
温亦遥看着他,蓦地收敛了笑容。
虽然温亦寒神情一如既往,但她可以确定。
他不开心。
刘梓若仍呆立着,没意识到自己完全被温亦寒忽视了。
“那个……我认识你!你是温亦寒是吗,就是很有名的那个,还是温亦遥的…”
“是。”温亦寒没看他,走去一旁蹲下身慢慢挑了个苹果。
“那个,哥,他是我同学……他叫……”温亦遥尴尬地望了望两边,仓促地想解释。
“哦。”
“…………”
让不让人说话了。
“那个,我是刘梓若!百闻不如一见,咱们寒哥真是一绝啊,这脸,这气质,我看一眼就认出来了。”
…………
此言一出,空气凝滞。
温亦遥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是,她自己听着都尴尬。
温亦寒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还有事吗?”
“啊?没有了没有了,”刘梓若像是终于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了,“那我先走了哈,温亦遥你好好休息。”
刘梓若急忙拎起书包,经过床边时小声嘟囔:“你哥好可怕。”
温亦遥半倚在床上:“手上还没好么?”
温亦寒削苹果的手顿住:“你怎么知道?”
“你以前一向削得又快又漂亮。”
刀伤。
是为她打架受的伤,她记得很清楚。
温亦寒并没有如往常讥讽讶意她的夸赞,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
“手心的伤,”温亦遥很自然地接过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写字的时候会痛吧。”
“不会。”
“你骗人。”
温亦遥看着他,丢下苹果,乘其不备拉过他右手低眸打量。
伤口一看就是好几天前随意处理的,纱布松垮,有干涸的暗红。殷红的血渗出,映地手心四周苍白。
温亦寒无言,紧紧抿一抿唇。
温亦遥一直注视着他。
他好像还是从前的那个他。
什么也不会变。
漆黑瞳仁,毫不避讳,坦荡如砥。
她讨厌他淡漠的表情,连平日浮夸的说笑与唇角的弧度都藏着距离。
不回头,不说爱,眼神清透的明白。
倾身垂头,舌尖舔舐过的一瞬,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细微的颤粟。
她尝到一股腥咸的铁锈味。
温亦寒什么动作也没有,可温亦遥却记得他阴翳睫毛的翕动,像是掩盖慌乱的羽翼。
你那时与女朋友接吻的时候怎么还若无其事的呢。
寂寥的黄昏,温亦寒没有避开视线,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眸中墨色浓深。
温亦遥狡黠地笑:“这样就不疼啦。”
没有人教过他们正常兄妹该如何相处,可是这么多年同生共长,他们始终似乎也扮演着一对再正常不过的兄妹。
不应该这样撩拨他。
她知道她不应该这样的。
第六章 沟壑
正逢五一小长假,出院第一天,楚年执意要求请她喝奶茶庆祝回归。
半推半搡着,温亦遥无奈答应。
院门外。
“有人接我,不是很多人约你吗,你先走吧。”
“谁?”
温亦寒将响个不停的手机按成静音,掀起眼皮。
“就一朋友。”
温亦寒:“…………”
温亦遥:“哎你别看着我了,真的就一朋友!就喝杯奶茶,不是约会。”
“行,他到了我就走。”
“你相信我,女的!”
结果半晌,也不见人至,温亦寒不耐瞧她:“温亦遥,你果然耍我呢吧?”
温亦遥正盯着手机屏幕信息,无语凝噎。
楚年:我去,你哥怎么也在,我不敢过去啊。
温亦遥:赶紧的你!至于吗你怕他?
楚年:他也太帅了吧,我不好意思。
温亦遥:………楚!年!!
楚年:哈哈大小姐别生气嘛,我开玩笑的,这就来。
“你好,我是温亦遥朋友楚年。”楚年很坦诚地打起招呼。
温亦寒无甚情绪地略一颔首,视线略过她看向温亦遥:“那我走了,可别再把手弄断了。”
“切,谢谢你提醒啊。”温亦遥恹恹地翻了个白眼。
刚进门,温亦遥就注意到一个女生。
她给她的第一感觉——相当漂亮。
茂密曲卷的长发如瀑倾泻,紧致身材,穿搭考究,那双细长的腿在这暮春时节尤其亮眼,正与对面女孩谈笑风声着。
“那是……柳言?”楚年惊异道。
温亦遥没有说话。
这位就是蒋皓口中比她有姿色的她哥前女友——校花柳言。
“那会儿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可谓是轰动全校啊,我当时还很磕来着。我都不敢想象这俩人站一块得多养眼,听说还是她追的你哥呢!”
温亦遥心不在焉地听楚年喋喋不休。
关于这份恋情,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温亦寒从没主动告诉她。
那会他们高一,柳言是高二的学生会会长,成绩极其优异。
一次聚会,温亦遥有些讶意这个漂亮女生的突然出现,然后他们就旁若无人地接吻。
“女朋友?”她还记得自己那天话语的酸涩。
“是。”他只说了一个字。
他们于冬至在一起,像传说一样,天之骄子与天之骄女。
无人不知,无人不谈。
偏偏她这个亲妹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深冬的一个夜晚,温亦遥问他:“你不是和柳言要约会吗?”
温亦寒语气极淡:“分了。”
温亦遥瞪大眼睛看着他,却在他无所谓的神情里找不到一丝破绽。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这才几个月,你不喜欢她吗。
她试途问他,而他却总是搪塞。
“分了就是分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连这样的女生都无法改变他,又有谁能呢?
“喂,喂!”回神,楚年正焦急地摇晃着她,“你怎么回事啊?魂丢啦?”
“不好意思。”温亦遥吸了口芋泥奶茶,缓了缓心情。
“脸色不太好哦。”楚年担忧地望着她。
奶茶店嘈杂,可女孩的话语还是真真切切地钻入耳膜。
“为什么在一起?帅,有钱。”
“正常人能占一个就难得了,何况他两个都占了呢。”
“哈哈,温亦寒对我啊,从不温柔,也不迁就。我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他就给我一种,你爱怎样怎样,我不拒绝,也不主动的感觉。”
“嗯哼,他提的分手。”
听到这里,温亦遥下意识就坐直了身子。
“就一个挺冷的晚上,他突然约我出来,我还惊喜了一下。他站得远远的,表情冷冷的,说,分了吧。”
“我说,可以,你跟我上床我就同意。”
“……哈哈哈,他说,滚。”柳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明明笑地那样开怀,声音的悲伤却很近。
“当然要提要求,毕竟我从来没被甩过,挺丢脸的吧。”
她眼中有释然,但更多的是不甘:“我已经尽力了,其实,我知道……他不爱我,他爱自由胜过一切。”
“我不喜欢留留不住的人,那太痛苦了。”
留不住的人。
温亦遥眼神空空地盯着地面,未曾察自己已全身冰凉。
第七章 距离
温亦遥曾经很想牵一个人的手,无论它是摸过摇篮的,攥着酒瓶的,还是捏着烟盒的。
可是,那双手永远一次又一次拍开她,于是,她对名为母亲二字的所有的期望在最开始就灰飞烟灭。
后来,一双与她差不多大的手牵住了她。
一双名为哥哥的手。
阴冷的小屋里,男人高大却颓靡的背影非常遥远,温亦寒告诉她,他是他们的爸爸。
温亦遥瞪圆水灵的眼睛,惶然地想伸手:“爸、爸。”
男人没有理会,只是上前向李玉容扔出了一份文件,转身就走。
李玉容用力揉着杂乱的长发,死死扯住男人的衣襟,削瘦的脸上布满绝望的笑意:“温久铭,我不会签的。”
“李玉容,我真的烦了,行么?”男人突然暴走般挣开她,扬手拎起李玉容的头发,手上力道极大大,撞上墙角,表情狰狞,吐字冰冷,“这离婚协议,你不签,也得签。”
温亦遥清楚听见李玉容倒抽的凉气,她瑟缩进角落,不明白这个陌生的名为爸爸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惊恐地望着这一幕,声音极小:“哥哥,他、他们为什么会……”
“别看。”
温亦寒用小小的身影挡在她身前。
于是,温亦遥只能看见他,看着她的哥哥。
她没注意到他身躯的颤抖,他嘴唇的灰白,只是拼命地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唯一能抓住的人。
好像只要这个人在,她所有的害怕都会暂时躲起来。
“放开我!!温久铭,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女人的破碎尖叫贯穿窄小的屋子。
紧接着,是酒瓶碎裂的声音,男人暴戾的吼声随之响起:“我受够了!李玉容,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了!!”
“呜呜呜,哥哥,我怕……”
温亦遥看向窗外,可那狭窄的天际死灰般,连光的影子也没有。
温亦寒搂住她,那道与她相似的眉头此刻紧紧锁着:“没、没事的。”
他捂住她的耳朵:“别听。”
“哥哥,”温亦遥抽咽着,“你的手捂住了我的耳朵,那你怎么办?”
又一个酒瓶砸来,碎片飞溅,险险擦过温亦寒的身侧。
他不能怕。
冷汗滑落,温亦寒苍白的唇弯出一个微笑:“没事,我没事的。”
可是你的声音抖的很厉害啊。
对上那双黑漆的眼睛,那里面没什么光亮,只是映满了她恐惧的脸庞。
温亦遥极力抬起双手,笨拙地捂上他的双耳:“这样就好了。”
那年,他们六岁。
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要有他在的方寸之余。
这样,就好了。
*
五月的天幕有晚春的温柔,温亦遥的校园生活似乎仍如从前,是那暮春的一片残花,有些色泽,却隐不去枯朽。
走到哪还是可以听见她哥哥的风云,唯一不同,是还会听见有一个叫温亦遥的女生是温亦寒的妹妹。
他们只知道有个人是温亦遥,但不知道她是温亦遥。
体育课于她而言永远是荒芜的时光。
她坐在操场旁,撑着头看着同班女生在球场边呐喊尖叫。
活力,肆意,都与她无关,她一个人倒成了清冷的意外。
“温亦遥,你干嘛呢?一直坐那,我还以为是什么雕塑呢。”
“就是啊,小人机看起来对帅哥一点兴趣也没有呢。”
温亦遥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她习惯了,班上几个女生的日常找碴。
“要喝水么?”一瓶水递过来,温亦遥不相信她们会这么好心。
“不用了,谢……”
她话音未落,仰头,瞳孔骤缩,那瓶水正置于她头顶,倾刻就要倒灌下来。
“帅哥不要的水,送你了哈哈哈……”
耳畔所有声音都归于寂静,只有那球擦过的狠厉砰然,伴随着心跳的掷地有声,撞开她的青春。
那球砸开水瓶,险险错过她,水花溅落艳阳,光影交错,一张熟悉入骨的脸闯入视线,蒙着沉浮的热烈,鸟啼划过,晃荡起悠长的日影。
“给我的水,既然脏了,倒了还是扔了都无所谓,”温亦寒揽过跃动的球,温亦遥只是觉得握住了自己的心,“但,不能给我妹妹。”
有些欢愉,有些心酸,好似连呼吸都钝痛。
“哎呀,寒哥你眼力可真好,怎么打球还注意到这儿来了呢,我们就是闹着玩玩,玩玩。”女生被水溅了一身却不敢有怨言,尬笑着,拼命想掩饰心虚。
“寒哥你是渴了吗,我这儿还有一瓶没开过的!还有糖,是柠檬味的,你喜欢的!”另一个女生十分没有眼力见,满目期待,还以为是自己获得了机会,“那瓶确实脏了,肯定不能喝。”
一旁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温亦遥听见围观同学的窃窃私语。
“她没听出温亦寒在嘲讽他们吗?”
“我不行了,还自己承认自己脏,某人要出丑喽。”
女生说了半天,温亦寒似乎认真听着,唇角掀起的弧度很是悦目,“浪费水可不好。”
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有耐心,女生眼中狂喜。
“嗯嗯!可不能浪费了。”
女生看着温亦寒接过,然后看着他就那样拧开,倒掉。
“是啊,”温亦寒眼睛弯弯,“但脏了,怎么能喝呢。”
水声哗啦,他的距离感从来没有消失,“还有,我不喜欢吃糖。”
“惹了不该惹的人呢。”有人同情地拍了拍傻愣在原地的女生。
小时候,他撑起她的天空,从那时起,他就是她的天。
第八章 代价
温亦寒会等她,温亦遥是预想不到的。
今天与往常不同,还没出教室温亦遥就敏锐地察觉到班级的骚动。
“天,站我们班门口的那个,那个人是温亦寒?!”
“好帅啊,他怎么会在我们班门口?”
“唉,反正我肯定也跟他说不上话。”
楚年拉她:“阿遥,他肯定等你的吧?”
温亦遥收起讶异,耸一耸肩。
她淡定地收好所有作业、文具,心脏跳得有点快,但她表情很稳。
出教室门的时候,她没有回头。
但她知道,所有人在看她。
所有人都在看他们。
温亦寒拉着她手腕就走,蒋皓在一旁说个不停,刘义扬的眼睛若无似无地晃过她。
可是温亦遥谁也没心思注意,她只在乎温亦寒。
她没问温亦寒为什么,也没问他要去哪,她只是跟着他走。
今天的温亦寒是沉默的。
他没有与蒋皓嬉笑,也没有与她调闹,他的情绪温亦遥揣测不了一点。
小巷。
发涩的霉味,阴暗的角落,像那天生日她被围打的场景。
只是时过境迁,她再也不是低下者。
“饶了我吧,寒哥。”
陈佳南的哭声撕心裂肺,此刻的她跪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青肿,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不堪。
她身旁的女生也好不到哪去,是上次在混混中的那个,也是他们班经常说温亦遥的恶言恶语的那个,往她头上浇水的人自然少不了她。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温亦寒背着光一步一步走过去。
几个围打的小弟立马起开身。
“够了吧,够了吧,求你了寒哥,我真的知道错了。”陈佳南哭着爬过去,要去抱温亦寒的腿,却被狠狠踹开。
“那天,你们怎么打她的?”他唇角挂起几不可见的微笑。
这是温亦遥这一路第一次听见他开口。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只是让他们给她点颜色瞧瞧,我没想过会把她打成那样,我更加没想到她会是你的妹妹。”
“那样?”温亦寒唇边笑意加深了,他慢慢蹲下身,捏住她颤栗的下巴。
“如果我那天去晚了呢。”他手指猛地发力,陈佳南的惨叫响彻小巷。
“如果那天我没去呢,”他声音低沉的可怕,又陡然拔高:“会怎样?!”
“不要,啊!松手求你了!”
“陈佳南,”温亦寒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刚刚的狠戾似乎只是幻影,他捻了捻手上的灰,“我警告过你,不要惹我。”
陈佳南睁着哭肿的眼,呜咽着想说什么,却在下一秒由于头发被剧烈拉扯的疼痛而噤了声。
“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更不要惹她。”温亦寒的眼中有什么像是要冲出来,恨,痛,疯,交缠、杂糅,最后化成漠然。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啊啊。”她被重重砸落在地上。
蒋皓又上前踹了一脚旁边的女生一脚:“现在哭那么厉害,你们当初弄别人,笑那么开心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的报复。”
报复。
对。
那是温亦寒的报复。
逃不掉的,她早该想到的。
她惹不起的。
温亦遥从始至终都站在原地,她的哥哥像从地狱走来的魔鬼,狠厉无情,残忍破碎。
暴力的制裁是她的梦魇。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成透明,与那天日暮她的世界一样。
温亦寒没有理会陈佳南一众的哭求,压着烟瘾,毫无波澜地往回走。
她在这,他不能抽。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放过我吧!!”
温亦寒头也没回:“她被打成什么样,你们就什么样,没有加倍奉还,算客气了吧。”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哥,”温亦遥听见自己的声音,哑的辨不出音色,“算了吧。”
阴暗的天际,再透不出一丝光亮,他嗓音又低又冷。
“欺负你的人,都应该付出代价。”
第九章 臆想
温亦遥是一个极度喜欢幻想的人,专注对于她来说难如登天。
发现对于哥哥的占有欲十分强烈这件事,小学就开始。那时,他们两小无猜,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温亦寒什么事都要管一下她,她做什么事都要粘着他。
那时候的她多疑,霸道且娇纵。
有可能一个女生问她哥借一下橡皮她都会幻想出一个光怪陆离的言情故事,并且因此困扰一整天。
这也注定她成绩处于边缘地带,常被老师批评走神,她哥倒是风风光光,成绩斐然,不过也不少被她缠得心神不宁。
历经扭曲残破的童年,她把她哥看作她的一切,她的所有物,不能与他人共享一丝一毫的所有物。
她总是会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或是:“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会的。”
会的,会的。
一开始温亦寒还会不厌其烦地安抚她,后来,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终究要我怎样?”
而只要他一发火,温亦遥就更加破碎,不依不挠:“你果然之前都是骗我的,你根本就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温亦寒无耐地压抑怒火,不愿再与她辩驳,因为他知道这样毫无意义,只会招来更大的洪涛。
所以当温亦遥跑到他面前问稀奇古怪的问题时,他都会下意识地顺着她,以避免她莫明其妙的臆想。
温亦遥:“xx好像喜欢你哎。”
温亦寒:“哦。”
温亦遥:“全班人私底下老起哄。”
不表现的抵触点她又得跳脚:“呃,真恶心。”
“你不喜欢她吧?”
他理解不了她的跳跃思维:“哈?我当然不喜欢。”
“可她长的挺漂亮的。”
“…………都说了不喜欢。”
“你觉得她漂亮吗?”
“额,还行吧。”
温亦遥紧盯着他:“有我漂亮吗?”
“…………”温亦寒蒙了。
“你犹豫了!你就……”
“不是,我?停停停!”温亦寒赶紧止住她,“……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近乎刁蛮,和她扯真是没完没了。
“你漂亮你漂亮行了吧。”虽然脸黑了,但他还得继续重复地答应她以打消她的疑虑。
她那时太稚气天真,觉得什么比她出色的事物,哪怕一点点,都会把哥哥抢走。
*
羁绊,争吵,承诺,爱恨。
这是一个死循环。
那会儿的李玉荣还没有飞黄腾达,他们仍处在阴沟中。
温亦遥与温亦寒半迫使式的如漆似胶就这么拉扯中持续着,生活的潮汐却迎面给她狠狠一击。
初一放学,温亦遥如常在她哥班门口等他。
温亦寒成绩好,在强基班,放学总比她晚。他答应她不会让她等超过三分钟。
可是此刻,她已经等了九分钟了。
平时他只要让她多等一分钟她都会生气。
温亦遥脸色已经黑的不行了,尤其是现在,他哥后边还跟着一个女生。
所有负面情绪都在一瞬间到达顶峰,将要爆发。
她以前就是这般,敏感易碎,蛮不讲理。
“温亦寒,你手上伤又裂开了,这创口贴你就收下吧。”女生急切地追着他,真诚道。
温亦寒实在拗不过,声音还未褪去变声期前的青涩:“谢谢。”
那是前天为温亦遥打架受的伤。
温亦寒:“不好意思,老师拖课晚了几分钟。”
温亦遥死沉着脸,然后一言不发地将他手中的创口贴夺过来,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
“又跟舔狗混去了?”她冷笑一声。
温亦寒蹙眉看了看地上的创口贴,深深吸了口气:“温亦遥,你讲点道理。”
温亦遥觉得自己的精神脆弱地像一层网,只要温亦寒在轨道上有一点偏差,她倾刻就会万念俱灰。
庸人自扰,不可理喻。
回家的一路上温亦遥都没理温亦寒。
即便他脸上表情并不好看,他仍是主动道:“书包要我帮你拿么?”
她话语毒辣:“怎么?不去陪你的小舔狗们,倒来帮你妹妹拿书包?”
温亦寒面色阴沉,他其实脾气很差,已经为温亦遥忍了一路了:“温亦遥,犯贱也要有个度。”
那间破而窄的屋并无多少烟火味,门上贴满了债条与恐喝书,阴影笼罩,没有一点光亮。
那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人生。
温亦寒上前习以为常地撕掉一些,上面的积灰掉落,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温亦寒倒了杯水搁桌上:“你先喝点水,我去做饭。”
温亦遥没有回答,她始终憋着一股气。
她在等,等温亦寒像平时一样过来向她承诺,哄她,安慰她。
可是他没有。
温亦寒从冰箱拿了个蕃茄:“你一直站着干嘛,不喝水写作业去。”
温亦遥就这么站着,沉默不语地盯着他。
温亦寒放下蕃茄,皱眉:“脾气还没耍够?”
温亦遥往前走了几步,一切等待与忍耐都好像已经到了她的底线:“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他面无表情:“我应该说什么。”
温亦遥抬眼,拿起手边的蕃茄就向他身上砸。
“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不喜欢看见你和别的人在一起,不喜欢你对别人笑,不喜欢你和那些女生说话,站在一起也不行!”
…………
“温亦遥。”他叫她名字,声音与平时一般。
温亦寒低垂着头,一种阴冷压迫的感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陌生,又无处遁形。
温亦遥似乎预见风暴之前的阴雨,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我已经把所有、所有我能给你的全部给你了,全部。”他一字一顿,语气平淡到可怕。
零食,钱,喜好,情绪,甚至自由。
他把所有肮脏苦痛都留给了自己,连带她本该承受的那一份。
她总忘了记他的好。
“我已经没有更多可以给你,”他像一具被抽走气的躯壳,了无生气,“没有更多了。”
他重复着,慢慢一步一步靠近。
温亦遥惊恐地后退着,桌角的水杯被撞翻,碎片四裂,温亦寒视若无睹地狠狠踏上去。
“所以,我也受够了。”
每一天,无聊的捉迷藏,清醒的黑夜,躲不掉的梦魇,还有,她无止无休的支配。
“我说,”他猛地拎起她的领子,声音爆发出阴狠的歇斯底里,“我受够了!!!”
他们永远也不能、也不该维持这种关系了。
似乎正常,又不太合理。
温亦遥被他死死拽着,看着他深黑的眼睛,浑身发抖。
她从来不会去深究他承受了什么,她只在乎自己想占有什么,她太自私、也太任性了。
“哥……”她勉强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带着疑惑,喑哑,又可怜。
温亦寒把她扔下,一言不发地回到沙发,温亦遥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想叫他,想让他别走,却什么也做不出。
空气太安静了,只剩下老旧沙发吱呀,滚落的空酒瓶叮当,还有温亦遥沉重的呼吸声。
她近乎讨好地站起身扑过去,攥起温亦寒的手,紧紧牵着,他们两个人的手都冷,握在一起也似乎没有什么温度。
“哥……我知道错了,”温亦遥声音细得像哀求,眸中却燃着偏执的焰火,“我们就一直这样,一直这样在一起,不好么?”
永远这样,她永远做错事,永远道歉弥补,也永远,什么也没变。
李玉容似乎被吵醒,咒骂着从房间出来,从桌上又拿了瓶酒,经过沙发的时候,冷冷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归鸟啼鸣,一切都恍若消失殆尽,她听见温亦寒说:“不、好。”
她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十章 捉迷藏
性爱。
这两个对于孩童来说本应很遥远的字,对于温亦寒却深刻刺骨。
“二十三、二十四——”
屋外温亦遥稚嫩的叫喊隔着门板传来:“哥哥,藏好了吗?”
温亦寒刚放下书包,他愣愣站着,望着屋里的光景,一瞬间只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死死钉住,动弹不得。
地上是随意堆放的衣裳,破旧的沙发上是一对纠缠的人影,伴随着不时钻过耳膜的低吟。
下面的人他认识,是他们的母亲。
“哥哥?你好了吗?”
温亦寒试着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他紧紧地攥住门板,不让自己的嘴唇战栗,一点,一点用力,直到手指拧出血,死寂的眼睛装下陌生的残忍的一切。
“阿遥,再数一会儿吧。”
从那天起,他与温亦遥玩起了一场名为捉迷藏的游戏。
一开始,他会奇怪,会陌生,会抵触,会恐惧,后来,他已经可以做到面无表情,毫无波澜。
画面,声音,感受,什么都不重要。
他只要知道李玉容的做爱地点。
躲到离那个地方最远的地方,然后在温亦遥傻傻地大叫你在哪里的时候,刻意发出很大的声响,一切就都可以算安好。
“别在客厅。”
“啊?”李玉容摇晃着身子,拉了拉松垮的衣衫,捏起酒瓶又灌了一口。
少年单薄的影子小小的,稚气的声音没有起伏:“她会看见。”
“哈哈哈……”女人突然疯笑起来,笑意陡然森冷,“你看见了?好玩吗?”
温亦寒没有回答她,脸上甚至神情都没有。
李玉容的笑声戛然而止,酒瓶碎裂,她一拳砸过去。
“小东西,那会儿被打不是还会求饶道歉吗?怎么现在像个死人。”
那会儿是什么时候呢。
是四岁还是五岁,是弱小到还不知道什么是自保的年龄么?
温亦寒没有像以前躲她踹过来的脚,因为会激怒她。
抬手擦一擦嘴角流出的血,只是木然重复道:“别在客厅。”
屋子太小,李玉容能待的地方就那两个。渐渐地,他甚至摸出了她几本固定的时间。她身上的男人总是换,什么年龄,什么身材的都有,只是她醉迷的神情永远不变。
他早已麻木,只要温亦遥仍扬着那张纯真的脸冲他笑,他不在乎其他的。
撕裂拧碎,削皮剥骨。
他不在乎。
所以这场游戏,温亦寒从来没有赢过,温亦遥永远能兴奋地第一时间找到他。
乐此不疲,毫无争意。
他不记得几年。
一直持续到李玉容遇贵人,那男人有势头,李玉容有头脑,创业成功,青云直上。他们过上了优越的日子,她买了数套豪华的别墅,无数价格不扉的衣服。
可是对于温亦寒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副漂亮的囚禁他们的枷锁。
她不回家,在外面寻欢作乐,偶尔会回来,身边永远不会缺男人。
当然,她会给他们钱,很多很多钱,可是啊,无论多少也补不满他心里的那道口子。
*
十四岁那年,几个富人圈的公子神神秘秘约着他一起看电影。
蒋皓扯着他脖子狂叫:“寒哥!新出的,可劲儿了!”
“什么电影?为什么不去电影院。”
“这个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另外两个男生嘻嘻怪叫。
黑压压的房间,唯一的光亮里,男女欢爱纠缠的身影若即若离,温亦寒觉得自己耳边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
“怎么样?”一旁蒋皓正吞着囗水,紧张地盯着屏幕,“有什么感觉吗?”
过往回忆重迭,沉沉地压向他,温亦寒不知时隔几年,又清楚地尝到了那种被死死钉住的感觉。
动不了。
发不出声音。
一种压抑死绝的眩晕袭来。
甩开蒋皓疑惑拉住他的手,他猛地逃离,冲进厕所,砸上门,死命捂住嘴干呕。
那些过往,是他不愿记起,也是他永远忘不掉的。
会在凌晨半夜,或是某个瞬间,不打招呼地闯入,飘荡,像亡灵无止无休的恶笑,措不及防,销魂蚀骨。
第十一章 烟
高一寒冬。
吵闹的酒厅,每个人都说的很欢快,笑的很大声。宽敞精巧的桌上,一杯杯酒杯码的整齐,倒映着暖黄低迷的灯光。
温亦寒坐在沙发上,额前垂落的头发隐去沉郁,他嘴里刁了支未点的烟,右手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打火机,也不与人说话,只是眼神定定地,漫无目地游移。
“寒哥,过来开局啊!”蒋皓耐不住性子地叫。
“怎么不说话啊!”许多人捧场般吹起口哨,欢叫起来。
“帅哥,我帮你?”
耳边是一个温柔的女声,一只捏着打火机的手伸过来。
温亦寒没动。
“我来吧。”
“我我。”
很多只拿着打火机的手伸过来,它们或白皙修长,或戴着精雅手链,都是些养尊处优小姐的手。
“哟,温亦寒你好风头!这么多美女过来给你点烟。”
温亦寒只是熟视无睹,维持着最初的动作,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
“你想什么呢?”蒋皓忍不住开口。
温亦寒没有理会任何一只手,轻轻勾起唇,兀自起身。
在想什么?
他在想,如果是温亦遥看见他这样,会如何呢?
会帮他把烟扔了,然后骂死他吧。
“哎,别走啊。”
女孩子们一个个脸挂不住了,哀声怨气地叫起来。
更有甚者直接扯住他袖子。
温亦寒侧头,明明没有吱声,只是一个眼神,女孩就惊地松了手,无辜地撇了撇嘴。
“他是温亦寒吧?就是你们学校很有名的那个?”
“是吧是吧?”
“哇靠,长得真他妈帅啊,就是人好扫兴,怪难接近的。”
手机铃已响数声,身后女生的议论不绝,温亦寒厌烦地披上外套走到桌前。
李玉容的声音仿若金属:“公司的事,弄好了文件发我。”
“嗯。”温亦寒面色不改地听着电话那头混杂的打情骂俏声,果绝挂断。
“唔呼~”蒋皓正深陷局中,怪叫一声,“温亦寒,来玩啊。”
“不了。”温亦寒盯着金黄酒液里的倒影。
那里面的脸眉眼深刻,表情漠然,很像一个人。
一个他厌恶到骨子里的人。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无表情地拿起第二杯。
欢闹声从无间断,温亦寒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杯。
“我去,温亦寒你疯了。”视线有点模糊,蒋皓正拧着眉抓他的手。
“松手。”他没管他,只是继续欲饮。
“你想喝死吗?!”蒋皓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杯子,与之推搡起来。
“哎呀,寒哥你要不还是先别喝了吧,皓子也是为了你好。”
有几个男生见状立马跑过来劝架,一同控制住两边。
“行,”温亦寒放下刚攥起的拳头,扶了扶昏沉的头,“我出去一下。”
“这……行么?”几个人面面相觑,看着温亦寒离开的背影。
“要不我还是去看看吧。”一个女生突然站出来,没等众人反应就跟了出去。
蒋皓怔了怔:“……校花……出动了?”
“嘁,别管了别管了,继续开局!”其余男生一拥而上。
这酒有些烈,温亦寒忍着胃中翻涌的不适,将水位开到最大。
耳边哗啦,冰冷的水流灼人,换取一丝清明。
厕所门口灯火晦暗,温亦寒没什么情绪地盯着这个莫明出现的女孩。
“你还记得我吗?”女孩笑一笑,非常直白地盯着他,那长翘的假睫毛很衬她的眼睛。
声音有点耳熟,脸没太注意。
看他没什么反应,女孩也不急躁:“你不认识我?”
大多男生都认识她,因为她漂亮的脸,或者漂亮的成绩。
“我应该认识你吗?”
温亦寒没等她回答,错身想离开。
“你等等。”
女孩力气出奇地大,一把扯过他的领子,一张脸直逼上来。
“帅哥,刚刚为什么不让我点火?”
“还是说,你在等什么?”
温亦寒仍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垂着眼睫默默看着那张放大的脸。
“你不认识我,”那张饱满嘴唇涂抹的红艳清淅可见,离得极近,吐息间全是甜腻:“可是我认识你。”
昏暗厅室,温亦寒掐着女孩的腰,任她动作。
女孩近乎痴迷地吻着他,仰头笑道:“真想睡了你啊。”
脑中算不上清醒,可温亦寒却把她真正想要的东西看的清清楚楚。
他炙热凶狠地回应她的吻,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张漂亮情动的脸,眼神淡漠:“行啊。”
女孩眼睛一亮,骤地去解他裤子。
这间房是空着的,但应该有人预订,门外时不时晃过酒保与服务员的身影。
刺激,但无趣。
他裤带系的有点紧。
温亦寒看了一会,扳开她的手:“算了,你要找性伴,我不是人选。”
“温亦寒!”女孩在身后唤他,“做我男朋友!”
温亦寒侧了侧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叫柳言!我会追你的!”
贵人圈里,他需要一个女朋友。
足够漂亮,足够优秀,足够挡住许多烂桃花,家势也可以加以利用。
可以给他省很多麻烦。
*
酒厅的热闹仍在继续。
“你们刚干嘛去了?”他们一回来,就有男生挤眉弄眼起来。
蒋皓立即冲男生使了个眼色,小声道:“这种事,明知故问嘛。”
温亦寒无视柳言射过来的目光,绕过乱杂的桌椅,拿起丢在沙发上的手机。
“哎,寒哥,你这就走了?”蒋皓还没反应过来,“这才十一点半呢,再玩会嘛。”
“想起有人在等我。”
“哈?等你的人?谁啊?”蒋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转头冲表情失落的柳言干笑:“这家伙,喜怒无常,还莫明其妙的。”
他在等的不是给他点火的人,而是帮他拿掉烟的人。
*
又到冬天,风衣披紧了还是冷,唯一的温暖来自温亦遥在他出门时逼他戴上的围巾。
高一学业不紧,一到周末,他们圈里这些人便会忙不迭地发起这种聚会局子,纵情欢愉,放任自流,不想明天,不要未来。
温亦寒与他们不同,他见过他们没见过的丑恶,承受过他们承受不起的阵痛。
扭曲了的,束缚着的,挣脱不了的,苟延残喘的。
这世俗,他比他们懂。
他没想别的,他只是突然特别想见一个人。
那个人会捂住他的耳朵,会紧紧抱住他,会予他喘息片刻的温港。
会清清楚楚地让他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是有价值的。
是还活着的。
风大了,温亦寒加快了步伐。
第十二章 妒火
那是温亦寒第一次喝的烂醉回家。
彼时温亦遥刚写完语文作业,她坐不住下楼,焦躁地杵在客厅沙发,听着窗外寒风肆虐,想着温亦寒的去向。
她没开灯,黑夜静谧,孤独又冷清。
门锁开的动静剧烈,温亦寒平时不会发出这么大声响。
温亦遥骤得侧头督向玄关。
一个人影有些踉跄地晃进来,门砸上的声音把她下了一跳。
她的直觉告诉她温亦寒不正常。
她听见了粗重的呼吸声,嗅到了浓深的酒气。
温亦遥站起身,拧着眉上前,扶住他半个肩膀:“怎么喝这么多?”
温亦寒迟缓地偏了下头,似乎花了几秒辨识她,低声道:“一直在等我?”
“嗯,叫我好等啊,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温亦遥垂头,藏起话语中黏腻复杂的情绪。
“想我了?”
客厅暗沉,温亦遥就着窗外零星月光看清温亦寒的脸,他眼下阴霾浓深,面容沉郁。
心情似乎非常差。
“是不是?”他下巴搁她肩上,重复道,尾音坠下去。
温亦寒很少重复问问题,他耐心极小,问题一遍不得答案要么发火,要么走人,大多是后者。
现在他这样,半带着委屈的腔调,竟有点依恋的意味。
温亦遥莫名其妙心下一陷:“是。”
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肩上的头往她颈窝蹭了蹭,温亦遥当即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他的身上凉意很重,呼吸却滚烫。
“我也是。”他的声音很低,混着凉薄夜色,隐匿在窗外的寒风声中。
我也想你。
温亦遥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且一声较一声猛烈。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冲撞着呼之欲出,温亦遥不太敢确定那是什么。
她伸出有些抖的双手,恍若不想惊醒那个伏在她身上的人般,轻轻地拥住他。
浓稠沉夜,星光黯然,她听见他一字一句。
“阿遥,再抱紧一点吧。”
*
李玉容公司能开得起来全靠她太会混,不管以什么手段,她总能如鱼得水。
但她开得起,却撑不起。
她时常花天酒地,朝九晚五,好几次差点把公司弄入险境。
温亦寒从初三开始就慢慢接触公司的事,他学什么都快,学业出色,商业天赋竟也不逊色。
李玉容开始把很多东西都交给他打理,两年下来,他倒也已经把公司摸的七七八八,包括那些利益与人情事故的阴暗。
他与那些花花公子、富二代截然不同,他是真正从泥泞里站起来的人,满身风雪,骄傲依旧。
他自尊心比天高,什么都学的会,就是学不会低头。所以他要做什么都比别人好,比别人狠,让自己有更多资本来支撑自己的骄傲。
他还记得那天李玉容来家里,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竟然还没带男人。
“我需要一个人,跟着我,帮我打理公司的事,”李玉容笃定地盯着他,“你,还是阿遥?”
“我。”他想也没想。
他习惯了,习惯了所有。
他应该承担的,不应该承担的所有。
无论以什么作押注,什么作代价,哪怕是命,他要撑着温亦遥的天。
那天,李玉容鲜见地仿若关心道:“一直很好奇,你那么拼命地帮你妹妹铺好路,你却自己承受了那么多本不该一个人承受的痛苦。”
她红艳的薄唇开合:“你真的还好吗?”
温亦寒似乎笑了,那点弧度转瞬即逝,他冷冷地盯住李玉容:“这,重要吗?”
我好不好,你最清楚。
他是被拧碎了拼凑起来的人,李玉容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他心烦,因为李玉容的所有。
童年的暴力淫乱,如今公司所有她弄出的烂摊子都丢给他,冷漠绝情,腥腥作态,让他恶心、痛恨。
现在,公司的一个资金链断了,要修补一断时间,而当下又是合作的关键时期。
酒宴。
华奢的菜肴,觥筹交错,西装革履里包裹着汹涌暗流,温亦寒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地夹着菜,漠然地观望着老总们的客套,李玉容的完美假面。
桌上的手机闪个不停,温亦寒看了一眼就没再给眼神。
对对面时不时晃过来的火热视线置若罔闻。
柳言坐在那,还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他号码,短信发个不停。
温亦寒只差没把她拉黑。
柳家家大业大,是重要的合作伙伴,偏偏这柳总是个软硬不吃之人,唯一的突破口是出了名的宠女儿。
有老总奉承道:“柳总女儿是真正的少年才俊啊,不仅长得这么漂亮,听说参加竞赛还拿了好多奖呢。”
柳言万众瞩目,嘚瑟地又朝温亦寒的位置瞟来。
温亦寒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夹了块菜进嘴里。
“哎,别说,李总这儿子看着也很不错啊,这么俊一小伙,听说年纪轻轻就帮着管公司了。”
李玉容闻言笑了,镶钻的耳坠晃动,她傲然地抬了抬头。
温亦寒没太理夸他的那些人,只是冷淡地点点头。
酒宴过半。
“柳总,来,我敬你。”李玉容忙不迭地站起身,面上微醺,她非常能喝。
这柳总大概也知道李玉容的底细,并不给她面子,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只是微微举杯算作回敬。
李玉容笑容僵了一秒,旋即又天衣无缝的续上了,抬杯一饮而尽。
难得见李玉容这么没面子,温亦寒在位子上扯了扯嘴角。
一顿饭吃下来,该走的人都走了,还有几个老总在边走边谈。
李玉容脸黑得可怕,将包一甩,对温亦寒说:“你看着办吧,这合作的事,无论如何给我拿到手。”
温亦寒看都没看她一眼,答非所问:“今天这菜,挺好。”
李玉容正想开口,温亦寒已经转身走人。
她咬着牙:“死小子。”
小巷里,温亦寒娴熟地点燃一支烟,漠然地抽了一口。
他站得很直,长长的影子拖着,下颌线条映出惹目的影。
骤然间,他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了,下一秒,一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一股浓烈的香水味袭来。
不难闻,但太烈了。
“温亦寒,你今天都没看过我。”
温亦寒强忍着把她拎起来的冲动,沉默地将烟摁灭。
“你不会拒绝我的,”女孩儿势在必得地笑了,“毕竟合作上的事,好商量嘛,对吧?”
*
他们在一起,天经地义,羡煞旁人。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太般配,他们应该在一起。
没有人会想到这里头的深层利益关系。
至少学校里,不会有。
放学路上,楚年疯狂拉温亦遥:“哎哎,你看见没,前面,你哥和校花!”
温亦遥没说话。
她当然看见了,所有人都在看他们。
太耀眼了,于她而言,也太刺目了。
那天聚会沉默地看着他们种种亲蜜,心中巨大的裂口似乎仍在隐隐作痛。在周围大肆的起哄与欢呼中,她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是最应该祝福他们的人,也是最没名义反对的人,她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天崩地裂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不过这一切,都与温亦遥没半点瓜葛。
若是从前的她或许还会像个疯子一样受不了地质问他,可是现在的她,也只会压下所有的不该出现的不甘与妒忌,然后站在最后面,不说一句。
人群拥挤,温亦遥的语气没有起伏:“楚年,如果你有一个哥哥,他和别人在一起了,你看见他们接吻,你会怎么想?”
楚年奇怪地瞟了她一眼:“我能怎么想?我哥接吻,关我屁事。”
温亦遥盯着前方,只是勉强露出了伶仃笑意。
可是她快疯掉了。
第十三章 意淫的对象是哥哥
温亦遥自诩是个清心寡欲的人,至少在那一天前,她是那么认为的。
高一期末刚结束,暑假清闲,晨光朦胧,她躺在床上,无聊地翻着手机,同学群里正热闹。
消息炸得厉害,温亦遥扫了一眼,原来是有个男生发了个片进群里。
指尖颤了一下,她下意识就想退出来,但不知是好奇心驱使,还是什么作俑,她手又顿住了。
就随便看几眼,反正也没什么兴趣,她这样想着,也懒得戴耳机,将外放声音调小了。
女的叫的声音很淫荡,画面很是香艳色情,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衾枕之乐,猛烈地交媾。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脱轨的呢。
大概是从那件校服。
视线晃过床角,那是期末考那天暴雨,她没带伞,全身淋湿,温亦寒借她的校服。
蓝白相间的,男式的,混着他们身上味道的,很淡的,好闻的花香。
他穿上的模样,一定很好看,很干净。
她不知怎地,想退出界面的手就那么死死定住了,耳畔是淫乱的呻吟,眼前只剩那件校服。
一种异样诡谲的念想开始疯长。
她慢慢侧过身,将那件校服置于胸前,头深深埋在其中细细嗅着,双腿交迭,摩擦挤压,快感如微流窜涌,她压着喘息,手又伸进胸衣里,拨弄乳头。
眼神涣散,她想象,他低下头亲她,触摸她身上每一寸肌肤,他会剥开她的内衣,手指伸到她下面,抚慰她的每一丝颤动。
这陌生又刺激的感觉让她兴奋又羞耻,只觉下身黏湿一片。
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她已无法自拔。
她仰起脆弱的脖颈,脸庞晕上潮红,加快了动作。
在意识迷乱之际,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敲门声。
温亦寒敲门从来只一声。
“我进来了。”那声音很淡。
在他话音刚落之余,她攀上顶峰,惊惧迭加的快感令她全身痉挛,她狠命咬唇与那浪潮相抗,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在门打开的一瞬,她当即把校服扔到床边原位,慌张地以最快速度拿过手机疯狂地按着音量键。
“你……”温亦寒走进来,话语就那么停滞。
安静得诡异的室内,女人的浪叫一声盖过一声,还伴随着各种情动的不明声音。
温亦遥看见温亦寒的表情随着那些动静也一分分地变得复杂。
操。
她按成增音键了!!!
这绝对是她活了十几年的最尴尬时刻,没有之一!!
“那个,是误会!听我解释!”她原地呆了几秒,好像才想起来辩解,手机烫手似的被她扔出去。
手机堪堪滚到床尾,温亦寒垂着眼,目光晦涩。
温亦遥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那视频仍不争气地播放着,温亦遥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切已经完全没必要解释了,她彻底洗不清了。
她刚刚高潮时幻想的脸此刻正在她面前,那眉眼有多干净坦荡,她就有多心虚羞愧。
“解释什么?解释你在光天化日下看片?”
“我是不是该说,”温亦寒面上扬起了揶揄的讥诮,“打扰……了?”
幸好校服没脏,她还剩一点脸!
“啊哈哈……我……”其实不在看片。
妈的,她能说么,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片上,只在意淫他身上了。
她不认也得认了。
谁让……她所有的欲望都来自她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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