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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到底忘了什么事
这种话章柳不是第一次说了,在第一次林其书就明确表示不喜欢她这么说,但纵使冒着惹怒林其书的风险,章柳还是要再提醒她一遍。
林其书说:“那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
章柳一时语塞,她当然没个准数,她倒是想去菜市场过过秤,得到一个自己价值几何的准确数字,不管怎么说,她反正不值七千块钱。
林其书叫她:“章柳?”
章柳突然想问,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和我做爱呢?如果你不想购买我的肉体,那你到底想用这七千块钱买到我的什么呢?
见她一直不说话,林其书没有再逼她回答,而是说:“先回家吧。”
回家路上章柳一直闷闷不乐,但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等两人到了家,她自告奋勇去厨房做饭。
林其书看起来不大放心,进了厨房在旁边看,章柳更加紧张,手下一哆嗦,差点把菜刀掉自己脚上。林其书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我来切吧。”说罢把刀接过,菜板噔噔直响,雪花一样的菜丝在刀刃后铺开。
章柳讪讪退后,被林其书赶去拆购物袋,把水果拿出来洗洗吃了。
林其书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有一前一后两个水槽,章柳在后边的水槽洗水果,洗了一半又转回到在林其书身后边,试图给她打下手。
林其书一回头看到眼巴巴的章柳,把锅铲递给她说: “你来炒?”等章柳站到锅边,她站到斜后方指挥道,“把火开大。”
章柳拧一把煤气灶。
“倒油,润锅。”
章柳扭头看她:“润锅?”
林其书说:“倒一点油,烧热,转锅再倒出来,这样就锅就不粘了。”
章柳说:“直接用不粘锅不行吗?”
林其书说:“用不粘锅干什么?”
章柳无话可说,依言照做。
林其书:“再加油,油热放黄冰糖。”
章柳第一次尝试炒糖色,冰糖在热油里噼啪作响,吓得她左藏右躲,直接滚进了林其书怀里,林其书无奈地把铲子拿回来,不用她炒了。
章柳感觉到一些干啥啥不行的米虫压力,她昨天还表示自己经常做饭,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戳破了谎言,只能臊眉搭眼地回去洗水果。
水果里边有一种白草莓,一斤一百来块。这种草莓已在网络上火了几年了,章柳看见过无数遍,这还是第一次能吃进嘴里,她小心翼翼捧在手上,珍而重之地尝了一颗,香气很重,入口软甜,确实比普通草莓好吃一些。章柳想了一会儿,端回客厅去找牙签。
等林其书做完饭出来厨房门,看见章柳窝着身子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一小盘,一手牙签一手草莓,不知道在干啥玩意。
林其书:“你干什么呢,章柳?”
章柳回答:“抠草莓种子。”
林其书:“你要种草莓?”
章柳抠得快要对眼,点点头。
林其书:“草莓要秋天种啊,大冬天的不太晚了?”
章柳一下抬头:“是吗?”
林其书:“你要想种直接在网上买苗就行了,自己发种子要等到哪年?”
章柳说:“在网上能买到真的白草莓种子吗?”
林其书:“你喜欢吃这个白草莓?”
章柳连忙摇头:“我不喜欢,贵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林其书说:“过来拿碗盛饭,草莓等会儿再抠。”
两人吃完饭,章柳闲不住地又去抠种子,抠完草莓抠火龙果,木瓜、葡萄、柚子、猕猴桃,所有水果全糟蹋了一遍。然后她把种子盖上纸巾泡上水,放回到买时带着的塑料盒里,在桌子上铺开了一大排。
林其书瞧了一会儿,说:“你要种就好好种,去买点花盆和土,别用塑料盒,感觉房价都被你拉低了。”
章柳说:“等着吧老板,今年春天一定让你吃上我种的东西。”
林其书一下笑了,说:“你以为种东西那么简单?到春天时叶子都不一定长得出来。”
章柳惊讶:“是吗?”
林其书:“有的还需要嫁接,需要授粉,有的三五年都等不到结果子。”她拍一下章柳脑袋,“什么都不知道,你给我吃什么?”
章柳还真不知道种东西竟是这么复杂的技术活,很不好意思地收回折腾塑料盒的双手。
林其书说:“把它们弄完吧,我给你点钱,买点花盆和土,把芽发出来后种到盆里。”
章柳:“土也要买?去楼下挖点不行吗?”
林其书说:“行,等物业抓你时别说你是我家的。”又说,“楼下的土有可能带虫子,土质也不好,你去网上买点好土。”说完给章柳转了一千块钱。
章柳偷眼觑她,虽然是林其书主动给她的,章柳却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非常不自在,但鉴于上次那五百块钱闹出的尴尬,她决定闭紧嘴巴,把钱收了。
买好花盆和土,章柳把塑料盒放在茶几下边,找出抹布把桌子细细擦了一遍,然后坐在地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擦地板。
林其书一把将她拎起来放到沙发上,说:“有洗地机有家政,用得着你跪着擦地板?”
章柳也不知道她怎么又生气了,只好乖乖坐着不言语,盘起腿来抠指甲,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屏幕。
不一会儿,林其书突然在她的手上打了一下,章柳吓一跳,懵懵地看向她。
林其书把她的手拿起来,说:“看你把你的手指头咬的。”
章柳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放进了嘴里,长出来的指甲盖已经被啃秃了,游离线被啃进去一块,细细的血线一路流下去,在指关节处渗开浅红色的一片。
章柳愣呆呆的,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是有点疼。
林其书:“你咬手指头干什么?”她责怪又不解地看了一眼章柳,站起来走到电视跟前,在下边的柜子里提出来一个药品箱。
拿棉签消了毒,包上创可贴,林其书又问了一遍:“章柳,你咬手指头干什么?”
章柳说:“我不知道啊。”
林其书说:“你以前就有这毛病?”
章柳一寻思,点点头。她以前也因为焦虑把手指头啃破皮过,这么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晚上其实都在焦虑不安。
因为焦虑,所以老想找点事情干,一闲下来就被恐慌感吞没,有种窒息的感觉。
可为什么焦虑?章柳将空空的脑袋转了又转,怎么也想不出原因。她好像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到底是什么事儿?
林其书:“因为什么事儿?”
章柳:“我不知道啊。”她又要把手放嘴里,被林其书一巴掌打下去了。
林其书:“是不是期末考试?”
章柳摇头:“我怎么会把期末给忘了,不是。”
林其书:“你期末能及格吗?”
章柳想了想,可怜巴巴地抬眼看她:“不及格会怎么样?”
林其书:“大学不是可以重修?”
章柳:“你会不会打我啊?”
林其书:“我打你干什么?”
章柳很不满,哼唧着爬起来跨坐在她大腿上,被林其书一手将腰掐住,说:“皮又痒了是不是?”
章柳小声:“没有,昨天刚打了。”
林其书一巴掌扇在她屁股上:“没有就滚下去。”这巴掌挺实在,扇在未愈的伤上感觉颇为刺激,章柳满意地滚下去,紧贴着林其书窝在沙发上。
手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章柳拿起来一看,发现自己收到了两条消息,一条来自一位舍友,问她今晚上还回不回宿舍。
章柳一边回答不回了,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得赶紧换个借口,高中同学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儿不走了吧。
另一条来自雷子,她说遇到了一位下手狠毒、技术高超的主动,差点把她给爽死了,还表示要把这个主动介绍给章柳。
章柳赶紧拒绝,她可不想让上次Lilim的悲剧重演。
雷子嗤之以鼻,说:“你还要给你那位老板守贞啊?”
章柳知道跟她讲不通道理,直接道:“对,我爱上她了还不行?”
雷子说:“天呐,小柳。”
又说:“不要爱上客人啊。”
章柳:“什么客人?”
雷子:“不骗你一把感觉都对不起自己良心。”
章柳:“你说话可以有点逻辑吗?”
雷子似乎对她十分无奈,留下一句“真是不会享受”就消失了。
乱七八糟闹了一遍,章柳的焦虑感有所缓解,但还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仍旧想不起那件该被完成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因为第二天周一,林其书催她去上床睡觉的时间比昨天早。章柳洗漱完毕窜到床上,紧抱着林其书,然而林其书嫌热把她赶走了,她只好转而去抱被子。章柳的脑子像坐上了一支小船,在昏沉中飘来荡去,那个问题悠悠地在混沌中打着转:她到底,忘记了什么事情?
一个晚上章柳都睡得十分不安,大半夜的起来上了一趟厕所,躺回床上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半梦半醒地玩了会手机,实在困极了,才终于失去了意识。 晚上睡不好,早上起不来,好在第一节没课,被第一个闹钟吵醒后章柳定了一个九点钟的,第二节课十点二十开始,什么事儿也耽误不了。
然而九点钟时间未到,章柳突然醒了,浑身冷汗,是惊醒的。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拿起手机来一看,已经八点五十六,点进日历后发现,一个多小时前吵醒她的不是闹钟,而是日历的日程提醒。
屏幕上写着:四级考试。
昨天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事情,原来是四级考试。
而章柳,到今天也没把准考证打印出来。
中午时章柳回到了宿舍,宿舍几人已经收拾齐整,准备好了下午六级开考。见她回来,都问她四级考得怎么样。
章柳说:“很完蛋,估计今年还是过不了。”
舍友说:“那你可咋办?”
章柳说:“等毕了业再说吧,没办法了。”
另一个舍友说:“你买新鞋啦?”
章柳一低头,说:“啊,之前那双太冷了。”
舍友:“还挺好看的,多少钱?”
纵然和舍友关系不错,章柳还是很想问“到底关你什么事啊”,她说:“我妈给我买的,估计一两百块钱吧。”
舍友突然凑近了,弯着腰低头去看:“这个商标不是那个?那个法国进口牌子,叫什么来着?”
章柳连忙后退两步,道:“什么法国进口?怎么可能。”
舍友:“真的,我有个家里特别有钱的表姐,她跟我说的,一双鞋子好几千块钱呢。”
章柳道:“我妈肯定买的假的,别说几千块钱的鞋子,我跟她要几千块钱的学费她都不乐意给。”
舍友说:“你妈还挺会买。”
章柳讪笑两声:“是挺漂亮的哈。”
下午三点钟考六级,两点半时宿舍里已经走没人了,整栋宿舍楼考试的考试,上课的上课,走廊里静悄悄的,让人心里发毛。章柳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寂静,实在没事干,睡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干瞪眼。
躺着躺着,章柳渐渐地感觉鼻子很难受,嗓子也是,干得产生了一种烧灼般的疼痛,轻感冒的症状在这种状态下突然变得难以忍受。她在林其书家里就从来不会这样,在她家里一切都触手可及、恰到好处,难受反倒成了一件挺困难的事情。
章柳突然意识到,原来舒适的日常生活是一种商品,而且是标价昂贵的商品,她买不起,林其书买得起。实际上,在她过往二十年的人生中,林其书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买得起的人。
章柳不愿意继续想下去,她爬下床出门,去走廊打了点水喝,回来后顺便整理了一下柜子。买鞋时的鞋盒被她带回来了,旧鞋子随便踢到了柜子底下,新鞋子则要装进盒里放在柜子最顶端,万不可有弄脏和压变形的任何风险。
外边的天色逐渐暗沉下去,六级考试快结束了,章柳实在不想再应付一次舍友,宁愿提前到打工的餐馆那边去。
当然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她请了这么多假,今天过去肯定要挨脸色看了。坐着公交到了地儿,章柳发现餐馆已经安排上了圣诞装扮,门口一棵小圣诞树,招牌上缠了彩带,小黑板上拿红笔写了一溜圣诞优惠活动。吧台后边的老板看见她,乐呵呵地朝她招手:“章柳?过来!”
章柳走过去。老板对吧台后边的一位女生伸手示意了一下,说:“她来应聘,你当trainer教一下她怎么当服务员吧。”
(十五)今晚不去了
虽然不知道trainer啥意思,但章柳根据上下文也能理解出来,她在原地愣了半天,有些不知所措。
老板说:“你请假太多了,你不在这儿客人怎么办?”
章柳想说“你个懒货,干两天活能把你累死一样”,但人家是老板,而且她自己确实也不是勤快人。她说:“那今天的工资怎么结?”
老板说:“临走时给你。”
章柳心想也好,一天挣这点钱还不够折腾的,辞了倒省心。虽然这么想,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到挫败,毕竟餐馆打杂是她能找到的最简单的工作,她竟然连这份工都打不来,那她到底还能干什么?
打工被人辞了,上学也不咋地,连考试时间都忘了!空长那么大个子到二十来岁,恐怕难以找到和她一样失败的大学生。
新来的姑娘一看就是个干活麻利的人,比章柳强。章柳把这份工作仅有的技术成分给她说了一下,心不在焉地磨蹭了一个小时便要走。餐馆老板也没留她,在微信上给她转了十七块钱。
十七块钱,这就是她的时薪,她的劳动力就值十七块钱,而且人家还不要她了。
回去的路上章柳实在难以消化心中的苦闷,跟雷子抱怨了这件事情。她真不想那么干,因为雷子给她的感觉是一个时髦又享乐的人,这种生活方式必须要有足够的金钱支撑,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对这种穷到泥地里打滚的事情感兴趣。
但她真不知道该找谁倾诉了,好在雷子没有拒绝她,只是对她还在打工这件事很惊奇,她说:“你不是被林其书包养了吗,打什么工?”
章柳:“我不能全靠她啊。”
雷子:“她给你多少了?”
章柳给她算了算账,加上昨晚上给的一千块,林其书一共给她花了八千多。
雷子:“你跟她要不行吗?不比你端盘子强?”
章柳:“我咋能跟她要呢?她又没有义务养我。”
雷子:“谁说她没义务养你了,你不是她包养的大学生吗?”
章柳对雷子的思维方式叹为观止,说实话她还挺羡慕这种心态的,想要就会伸手,伸手就能得到,和章杨差不多,这种人绝不会吃亏地活着。
章柳只是说:“她给我就算了,我不能开口要。”
雷子说:“你打工多少钱啊?”
章柳很不好意思,说:“十七。”
雷子:“十七?”
章柳:“嗯。”
雷子:“她一双鞋都给你买法国牌子了,你还在这打十七块钱的工?”她发消息发得飞快,接着说,“你还说你爱上她了,你的爱情就值十七块钱吗?”
章柳没明白这个等式怎么得出来的,只是心情瞬间变得更加低落,拒绝道:“算了,不想说这个了。”
雷子说:“今天你还去她那里吗?”
章柳即答:“不去。”
雷子:“就因为这个破四级?听你说那个意思,她好像不在意这种事情吧。”
章柳想说不是,但她也拿不准到底是或不是。如果从游戏的角度看,林其书确实不会在意这件事情,她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纳入到她们游戏的范围之中。
但不从游戏的角度看呢?如果一个人关心另一个人,她肯定不会希望她缠上这种麻烦事。她会担心,担心她没办法正常毕业。她会生气,生气她连这么一个简单的英语考试都没法搞定。如果她真的很关心她,她也许还会觉得很失望。
想到这里,章柳的心脏像被攥了一把,酸楚极了。将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排在一起,她最不想要的东西就是别人的失望,尤其是林其书的。
而她现在最想要的,大概是林其书的惩罚。如果林其书真的很在乎她,她会特别生气,特别失望,不管使用什么手段,总之狠狠收拾她一顿……林其书会那么做吗?
章柳感到心乱如麻,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理不清头绪。说到底,她只不过想要一份爱,关心、爱护,混乱无序的世界中坚韧的一道链接,然而问题是,她并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从来没有见过。
不知道一种东西是什么,却执着地去寻找它,就算最后找到了,她也没法知道是不是真的。
章柳回答雷子:“反正我不想回去。”
两人换了个话题,雷子讲起她昨天约的那位“下手狠毒、技术高超”的主动,她们两人今天又见了一次面。
章柳震惊不已:“你不是说都要打烂了,今天还要打?”
雷子说:“没打,只是做爱了,真是技术了得,把我给弄哭了。”
章柳:“爽死你了?”
雷子:“爽死我了。”又说,“但她真是太喜欢装逼了,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大派头。”
章柳:“怎么了?”
雷子:“不让我碰她,碰了就急眼,做完我说抱一抱吧,她翻身就要走,跟我咬她了一样。”
章柳心里一动,感觉这般行事风格颇为熟悉。她问:“是不是还把用过的工具都丢了?”
雷子:“是啊,你怎么知道?”
章柳:“线上聊天时也爱搭不理的。”
雷子:“真是这样。”
章柳:“瘦高,长得特别漂亮。”
雷子:“也没有到特别漂亮的地步吧?我感觉就还行。”
章柳终于忍不住:“她的id,是不是叫Lilim?”
雷子:“你约过她?”
章柳:“约过。”
雷子发来一串大笑,说:“没想到我们竟然睡过同一个人。”她问,“是不是真的很爽?我感觉她是我约过技术最好的一个。”
章柳:“我感觉一般吧。”
雷子嗤之以鼻道:“知道了,谁都比不上你老板。”
公交到达学校车站,章柳回到宿舍,因为今天回来得早,宿舍里只有另外一个舍友在。章柳洗漱完躺在床上瞪着手机,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问题:林其书怎么没来找她回家?
当然,她已经决定好了今晚不去林其书家里……但林其书怎么不问呢?当然,不问也好,章柳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林其书,不说话倒免了麻烦……但她怎么能不问?
章柳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如此自顾自气了半晌,她决定既然林其书不问,那就她来问。
章柳打开对话框,说:“老板。”
老板没回。
舍友突然叫了章柳一声:“章柳,你这个鞋子的商标和正版的一模一样啊。”
章柳吓一跳,没想到这破事儿竟然还被关注着,她把头探出床帘往外一看,看见舍友正拿着手机和鞋子来回比对。
章柳极其无奈:“你纠结它干啥玩意儿呢?”
舍友说:“我看你这双鞋子不像是一二百块钱能买到的啊,你看这皮料——”她把鞋子放在凳上,拿手指头在鞋面上压着划了一下,“这真的是很好的皮料。”
章柳说:“我也不知道多少钱,我也没问我妈,可能不止一二百吧。”她问,“你这么懂这个?”
舍友说:“我家倒卖过假鞋。”
坏了,碰上专业的了。章柳笑道:“你不是说你家是养牛的?”
舍友:“我爸养牛,牛肉不好卖时我妈就去倒卖假鞋。”
“那感情好。”章柳艰难地拧过话题,“这活儿赚钱吗?”
舍友说:“你那新羽绒服一千三百块啊。”
章柳:“你怎么知道!”
完了,完了,完了……章柳大脑一片空白。
舍友抬头看她,把手机举起来给她看:“不就是这个牌子吗,旗舰店里就这个价。”
她能查商标,别人当然也能查。章柳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她没想到真有人那么闲,对舍友的衣服鞋子那么感兴趣。
舍友笑着说:“你得告诉你妈,假货也有品牌溢价,不值当的。”
章柳不吱声,一瞬间里冷汗下了一身。
舍友说:“真是你妈给你买的?章柳……有情况啊。”
章柳:“啊?”
舍友说:“在哪找的男朋友,这么舍得给你花钱?”
章柳干笑道:“什么男朋友啊……”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否认不如认下来,有男朋友总比被包养了体面一点。
好在舍友只当她口是心非,她说:“你成天成夜的不回宿舍我们就发现了,大二的课少但也没那么少吧?”
章柳反应过来,原来她们把那个虚构出的高中同学当成了她的“男朋友”,她迟疑地笑了笑,嘴里发出些模棱两可的应答声。
舍友的脸上挂上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么痴情,住在这儿不走了?”
章柳说:“他学校管得松,上课都不点名。”
舍友:“真是你高中同学?”
章柳:“是。”
舍友:“你羽绒服和鞋子都是他买的?”
章柳:“嗯,他家里有钱。”
恰巧另外两人推门回到宿舍,舍友高声对她们说:“我就说吧!那真是她男朋友。”
三个人大声起哄,问章柳:“谈恋爱就谈恋爱呗!还骗我们?”
章柳的后背冷汗涔涔,继续胡编乱造:“才刚谈呢,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舍友:“这么说他是来表白的?哎哟——”
章柳:“哎呀,有什么的,别说了别说了。”她佯装害羞,终于免过一轮折磨,舍友们又笑她几句,散开收拾洗漱去了。
章柳把床帘拉死,在昏暗里大口喘了好几口粗气,勉力将心情平复下去。她真后悔自己没编一个仔细一点的谎言,导致谁来都能轻易看破,看破就看破,何必有那么旺盛的窥私欲,她收了什么礼物买了什么衣服到底关她们什么事儿?
又气自己又气舍友,却没法发泄出来,几口粗气喘过,章柳的眼圈已经红了。如果她今晚去林其书家里住,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她是因为什么才不去来着?
因为那个破四级,林其书压根不会在乎的事情。
当然,章柳本来就不是怕林其书打她,她怕林其书不打她……反正如果这事儿让章柳妈妈知道了,是肯定会把她揍一顿的。
章柳翻过手机,发现林其书已经回她消息了,问:“怎么了?”
章柳感觉自己被委屈淹没,却突然丧失了跟林其书对话的兴趣。她知道,哪怕她叫林其书“妈妈”,林其书也不是真的她妈。她也知道,作为短暂的游戏伴侣,林其书做得很好很好,她再也不会碰到一个人,愿意对她付出那么多,但是,但是—— 章柳自己实在是太贪心了。
章柳打字道:“老板,我今晚不去你那里了。”
林其书说:“好。”
章柳抿着嘴使劲按手机:“可能明天也不去了。”
林其书说:“你期末快到了是吧?好好准备考试吧。”
章柳瞪着手机看了半晌,瞪得眼睛酸疼,浮起一层眼泪,“嗯”一声回了过去。
(十六)一根麦芒
说完不去林其书家,章柳第二天就后悔了。这种后悔不轻不重,像她童年在晒麦场上打滚时扎进袖子里的一根麦芒,隐隐刺痛,但可以忍受。
不过确实到了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了。金工实习到下一周才能结束,平时除了复习其它学科,还要做CAD和C语言期末大作业,用CAD画一个公园景观设计图,和独立做一个小程序。
章柳其它科目学得还好,就C语言不怎么样,理由是她大三刚上这门课时用的电脑不好使,落下了点进度,章柳既懒又畏难,没赶上,一学期都磕磕绊绊,把这门课学得七零八碎。
不过刚学这个时她就知道,编程作业可以在网上买,价格特别便宜,她这种难度的顶多二十块钱。
犹豫一会儿,她决定还是先自己试试再说。
章柳把这件事跟林其书说,林其书果然没什么特殊反应,只说“还是自己做吧”。很漫不经心的一个建议,没有说些“敢作弊我就打断你的腿”这类章柳非常期待的话。
下午上完金工实习,章柳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消息,来自她的班主任,让她去她办公室一趟。到了办公室却没找到班主任的人,其它老师问她:“你找谁?”
章柳:“唐熠老师在吗?”
老师:“刚才还在呢,你找她有事儿?”
章柳:“唐熠老师让我过来找她。”
老师:“那你坐这儿吧,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章柳屁股刚挨上沙发,唐熠推门回来,手里端着一篮黄色的圣女果。她脸上笑盈盈的:“章柳你来了?来,拿几个吃。”
章柳想客气又怕失礼,捡出两个捏在手心。
把圣女果散了一圈,唐熠坐回到办公桌后边,朝章柳招招手:“过来,过来。”
章柳见她脸色不错,稍稍把心放下,走到她跟前。
没想到她一过去,唐熠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直截了当地问道:“章柳,你四级怎么没去考?”
章柳吓一跳,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好像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似的。
唐熠说:“我昨天去四级考场监考,有两个学生一直不来,我对着名单一看,发现竟然是你,你怎么没去?”
章柳大脑空白,嘴巴僵硬着张开:“我……”
我……我没想到监考老师竟然是自己的班主任啊!怎么那么巧的事儿?
唐熠点点桌子,严厉道:“我之前跟你约谈过了吧?让你好好准备四级。”
章柳:“嗯。”
唐熠:“你好好准备了吗?”
章柳迟疑着不敢回应,只把脑袋低低垂下去。
旁边的老师插话凑热闹:“没准备呗。”
唐熠拔高音调:“章柳!你准备了吗?”
章柳要被吓哭了,小声说:“准备了一点。”
唐熠问:“准备了一点,那你怎么不去考?”
章柳说:“我……”她刚想说我睡过头了,立刻反应过来这可不能说。在宿舍有舍友提醒,基本没有睡过头的可能性,她如果实话实说,很可能就会被挖出晚上外宿的事情。
虽然学校管理并不严格,但原则上是不允许不经申请就夜不归宿的,一旦被捅出来也是个棘手的事情。
“我”了半天,章柳还是没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唐熠打断她,说:“不管你准备得怎么样,起码要去考,要拿到一个分数吧?你直接不去考算怎么回事儿?”
她问:“今年不考,明年如果再考不过,你打算毕业怎么办?你四级过不去,拿不到毕业证,你怎么跟家里解释?”
章柳不说话。
唐熠说:“我知道,你也是来自小地方的,你家里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吧?结果你学费交出去,四年青春搭进去,连一个毕业证和学位证都拿不到,你打算怎么办?”
唐熠问得咄咄逼人,章柳听得几要垂泪,然而眼睛刚浮上一层水光就被唐熠一声喝止住了:“你哭什么!委屈?”
章柳浑身猛一哆嗦,一瞬间产生了幻觉,还以为面前是自己妈,亲的那个。
她从小眼窝浅,被骂几句被打两下,金豆子立刻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然而这不是个讨喜的事情,哭之前她妈只是生气,她一哭她妈立刻暴怒起来,往往一脚踹在她身上,狂怒大吼:“你哭什么?我委屈你了?!”
好在唐熠不是她妈,当然没踹她一脚,而是扯了张纸巾给她。
旁边的老师又凑热闹:“唐老师天天骂哭学生,怪不得我们办公室的纸巾都不够使的呢。”
而章柳浑身的颤抖停不下来了,她擦掉眼泪,把浸湿的纸巾紧紧捏在手心。唐熠说的话很对,在毕业之前,她只有一次考四级的机会了,如果她明年也没考过,拿不到毕业证该怎么办?她妈不知道英语四级,但知道大学毕业时会发毕业证。
大概看她模样可怜,唐熠的语气稍微缓和一些,问:“你到底因为啥不去考?”
章柳没办法再沉默,用低到地上的声音说:“我知道我考不过。”
唐熠:“什么?” 章柳又重复一遍:“我,我知道,我考不过。”去年是裸考,只考到了370,今年也是裸考,怎么可能就能过了425?
唐熠说:“你说你准备了一点,是真只准备了一点点?”
章柳不作声。
唐熠半生气半无奈地说:“知道自己考不过就多用功,多复习,怎么知道考不过就不去考了呢?你这么逃避问题,逃避到最后能得到什么结果?”
到最后只有一地鸡毛呗。她也不是不知道。
边骂边劝地说了半晌,唐熠让章柳保证好好复习英语,一定要在明年过了这个四级考试,终于放她走了。
章柳出了教学楼,天色已然发昏,路灯开了,照在寂静的校园小路上。她伸进口袋,想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手里啪嗒一声掉下去个东西。
章柳蹲下去,发现是那两个黄色的圣女果,已经被捏炸捏扁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唐熠给她的那张纸巾夹在了手指之间,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残留着几块圣女果的果肉。
回教学楼洗了把手,章柳岔着手指走在路上,冬天的风从指间吹过去,很快就冷了。她晾干手后拿出手机,发现已经六点钟冒头,消息栏里有林其书发来的消息。
这可不是常见的事情,通常两人之间的对话都是由章柳发起,林其书只负责回应。
她赶紧打开QQ,看到了一张图片,图片里是一间演讲大厅似的房间,一排排椅子,投影仪,投影幕布前面刷一下展开一条红色布条,上书“热烈欢迎各位企业家莅临本次创业指导会”。
环境算是干净整洁,却有一种微妙的陈旧感,窗户不大,阳光透过玻璃,灰尘在空中轻轻跳动,浮着一层薄灰的红丝绒窗帘被掩在昏暗里,被金色的三股绑绳束了起来。
林其书说:“被拉到我们县城开会来了。”
章柳感到些尴尬的诧异,她半年不回家,在林其书家里住几天,竟忘了两人都来自于这个地方,这个看起来刚刚改革开放的、又小又破的地方。
她说:“这是什么会啊?”
林其书说:“县领导组织的,让我们上去讲创业经验。”
章柳:“今天开?”
林其书:“明天开,今晚上组织了一个酒局。”
章柳:“要开几天啊?”
林其书:“三天。”
章柳:“三天?有那么多东西可讲吗?”
林其书:“应该还有别的事儿,也没人跟我说。”
章柳瘪着嘴不说话,瘪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面看不见,她叫:“老板。”
林其书:“嗯?”
章柳:“我想挨打了。”
停了几秒钟,林其书回答道:“怎么了?”
章柳说:“没怎么啊,就是想挨打了。”
林其书说:“前天不是刚打了,你受得了吗?”
章柳说:“受得了。”她走在寒风中,手指很快就冻得通红僵硬,而且低温中手机电量掉得很快,她决定先回去宿舍再说。
把手机收起来之前,她跟林其书发了最后一条消息,说:“老板,你打死我怎么样?”
章柳把手机揣进兜,慢悠悠地晃到宿舍,很高兴地发现舍友们都不在。她拿出手机来一看,有一个来自林其书的未接来电。
这当然没有如她所愿,不过章柳也知道自己期待中的场面太过戏剧化和不切实际,只有一条未接来电也还可以。
林其书还在QQ上发了消息,问:“为什么这么说?”
章柳:“就满足我这一次,不行吗?”话说得委委屈屈,好像是什么天经地义的要求一般。
一通电话打过来,是林其书。
章柳按下接听,听到林其书飞快地说了句“等会儿”,背景音非常嘈杂,一听就是在酒局上,一阵哒哒的鞋跟声过后,一声沉重的关门声,电话里迅速安静了下来,林其书叫她:“章柳?”
章柳也叫她:“老板。”
林其书:“怎么了?不开心吗?”
章柳:“没有。”
林其书:“没有?”
章柳:“真没有……”尾音难以抑制地拐了两个弯,像一支被风吹走的箭。她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老板你在酒局上吗?”
林其书:“没事儿为什么说那种话?”
章柳:“老板你是不是在酒局上啊?”
“章柳!”林其书说,“能不能好好回答我?”
章柳:“不能。”
林其书一时没说话,大概没想到她会顶回去。
章柳突然乐起来,用撒娇的腔调说:“老板,我是不是太不听话了?”
林其书不言语。
章柳说:“你生气吗,老板?”
林其书:“不生气。”
章柳立刻说:“不可能。”
对面突然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是年久失修的门合页会发出的声音,然后是一个陌生人的吆喝声:“林老板!遍地找您找不到,您躲这儿干嘛呢?”
声音猛地变远了,林其书在跟那个人说话,章柳想听但什么也没听着,估计把收音孔给按死了。过了一二分钟,对面还没有结束,电话却被挂断了。
章柳愣呆呆地在椅子上坐着,舍友推门回来了,手里拎着从食堂打的饭。“你吃饭了?”不知道在乐什么,舍友笑意盈盈地问她。
“没有。”章柳这才感觉饿,然而外面天寒地冻,她实在不想去食堂,想了想决定订外卖。林其书给她的那一千块钱还剩八百,存在微信里,她在外卖软件上逛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决定把这八百块钱消耗一下,买个贵的。
想是这么想,也没敢买太贵的,最后花了四十来块钱。
等她吃完晚饭,林其书还是处于消失状态,章柳不知道这酒局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发消息问她:“还没吃完吗?”
等章柳收拾完卫生,复习了一会儿期末,洗漱,上床,林其书终于回了:“吃完了。”
章柳:“好晚啊。”
林其书没理她,问:“你是在故意惹我生气吗?”
章柳想了想:“如果我说是,你就要打死我吗?”
林其书:“什么也不跟我说,就想挨打?”
章柳重复:“就想挨打。”她补充一句,“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真的。”
林其书:“你不是说你不抗揍吗?”
章柳语塞,她确实这么说过,也确实不抗揍。她突然有些恼羞成怒,说:“算了!你不打我我去找别人去。”
林其书:“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章柳:“拜拜老板,你去找别的女大学生吧,我要去找别的老板了。”
林其书:“章柳。”
好一会儿没有下文。
章柳说:“我要去找别人打我,我上次想找就找到了,也不难。”
林其书回复:“你是真想让我生气,章柳。”
无论谁来看,这句话都是明确的要发怒的征兆,章柳盯着手机屏幕,升起一股强烈的兴奋感,以至于她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想象着对面此时林其书的表情,想象着那层淡漠的神情掺入一丝怒意,像冰层乍破,或者是走钢索的演员终于失衡,掉下了空中。
章柳突然说:“我求求你,老板,好不好?”
林其书:“求我打死你?”
章柳:“嗯,我求你,求你打死我。”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其书说:“你期末什么时候?”
章柳的意识回到现实,瞧见这句话后不满道:“我不要期末考试完!太远了,你回来那天不行吗?”
林其书:“不行。”
章柳立刻耍起性子:“反正我不要期末考试完。”
林其书说:“我怕打完你没法复习。”
这是个强有力的理由,玩笑归玩笑,章柳可不想真的挂科,她一整个学期都听课听得很认真,最后没及格就功亏一篑了。
林其书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章柳回答:“下下周,考一个周,周六最后一门。”
林其书说:“好好复习,考完那天过来找我吧。”
(十七)圣诞节
后天就是圣诞节,章柳在图书馆楼梯间跟林其书打电话,跟她旁敲侧击了半天,林其书也没回过味儿,最后章柳实在忍耐不住,直接问道:“老板,你圣诞节能回来吗?”
林其书:“啥时候?”
“就后天。”
林其书:“后天回不去,起码得大后天。”
章柳非常失望,但也不好发作:“哦。”
林其书:“你想过圣诞节?”
章柳很兴奋:“想!”但也是白兴奋,一个人有什么好过圣诞节的?旁人越热闹,岂不是显得她越凄惨。
林其书说:“给你点钱,你和舍友出去玩行不行?”
章柳:“我不要钱,我这里还有。”
林其书:“还有多少?”
章柳想了想,家里给的生活费已经花完了,只剩下林其书给的:“还剩七百多。”
她探身朝楼梯上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后小声说:“我不想跟舍友玩。”
林其书:“怎么了?”
章柳:“不大喜欢她们。”
林其书说:“喜不喜欢都行,不要把关系闹得太僵,你们毕竟住在一起。”
她每次这么说教,章柳都心情复杂,有些不耐烦,又有些享受其中,她说:“知道了,知道了。”
林其书:“没有别的朋友?”听起来很有就她交友问题再说教一通的意思。
章柳连忙说:“有,有的。”她垂头丧气道,“那我就跟朋友过好了。”
林其书说:“七百块钱够吗?”
“够了,”章柳道,“那明年你一定陪我过。”
话像是从嘴里溜出来的,章柳自己先吃了一惊,嘴巴打了两个磕绊差点咬到舌头。正在她的心脏提溜起来的工夫,林其书已经回了,说:“行。”
章柳又吃一惊,连忙将话题扯出去,闲聊两句,挂了电话。
在图书馆独自复习,章柳全程效率堪忧,一会儿神游天外一会儿刷手机,还发消息去骚扰林其书,结果被骂回来了,让她学习就好好学。
骂是真骂,没有调情的部分。章柳关了聊天框,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女儿上学时,林其书会因为学习体罚女儿吗?
两人从未聊起过她的女儿,章柳都不知道这个同龄人叫什么名字,说实在的,章柳对她怀有一股敌意。诚然,她不知道她有着怎样的性情、怎样的品格,因为相较于说她不喜欢这个人,不如说她不喜欢这个身份。
不过这些都不妨碍她现在想入非非上一阵——年轻的、为生计奔波的林其书,浑身疲惫地回到家里,拉开门时女儿却没有在写作业,而是在打游戏。
想着想着章柳满脸通红,对遭到自己臆想的两个人稍微有点抱歉。她忍耐不住,又去骚扰林其书:“老板,你会打你女儿不?”
林其书显然很惊异,问:“我打她干什么?”
章柳:“你不会打孩子吗?”
林其书:“我为什么要打孩子?”
章柳:“比如她不听话啊,不写作业啊什么的。”
林其书:“你想这些干什么,你不是在学习吗?”
章柳:“我就好奇,我保证,保证问完这一个问题立刻去学习。”
林其书:“没打过,我家不打小孩。”过一会儿,她接上一句,“而且她学习一直很好,不想写作业就不写,没必要打她。”
看见这句话,章柳十分后悔问了这个问题,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她臊眉搭眼地应付两句,终于滚回去复习去了。
章柳最终决定圣诞节出去跟雷子一起过。这个事情是雷子提出的。在两人闲聊时她提起了自己在公司时发生的烦心事,章柳这才知道她已经工作了三四年。在一家美企任职,是技术支持部门的一个小组长。
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章柳有些隐隐的酸意,这让她想起自己的四级考试还有林其书的女儿。雷子和林其书女儿的成长轨迹很像,中产以上出身,精英大学毕业,在她们身上不可能有过不了四级这种事情发生,英语水平是她们之间阶级差距最鲜明的证据。
察觉到内心酸意后,章柳非常愧疚,毕竟虽然雷子说话不好听,但她其实人挺不错的。
雷子跟她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会儿,主要内容就是公司之间的升职竞争,章柳一听非常惊讶,她还以为这种事儿都是电视剧编的。跟雷子涉及到真金白银的烦心事相比,章柳感觉自己的忧愁实在不值一提,说不出口。最后雷子抱怨够了,问她:“你老板呢?”
章柳说:“出去开了一个会,圣诞节后一天回来。”
雷子说:“那你要一个人过圣诞节啦?”
章柳无处安放的怅惘又兜回来些许:“唉。”
雷子很不满:“看你这样,怎么,没了你老板你过不了了?”
章柳说:“对啊。”
雷子立刻说:“过来跟我过!”
两人认识许久又同在一座城市,但是因为在实践之前雷子就转变属性放弃了和她的实践,她们一直没见过面。看到她说这句话,章柳的第一反应是退缩:“你那天没有工作吗?”
雷子:“那天不是周五?周五晚上工作个什么。”
章柳:“你最近不是跟Lilim一起玩吗,不跟她一起过?”
雷子:“我跟她玩什么,派头这么大,上床就算了下了床也这样,活祖宗都没这么难伺候。”
章柳退无可退,只好说:“那我过去找你?”
雷子说:“我去找你吧,这儿没什么好吃的。”
两人定下见面和吃饭的地方,下午六点钟见面。
圣诞节当天,一整天章柳都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焦虑,简直坐立难安。
下午金工实习时,她和一位朋友分到了一个小组里。朋友叫陈琦,和章柳是来自同一个地级市的同班同学,相比于和舍友,章柳她聊得还多一些。
两人蹲在角落等焊枪时,陈琦掀开刘海让章柳看,问她自己眼妆化得怎么样。
章柳没化过妆,凑近了左看右看,憋出一句:“好像显得眼大了。”
陈琦说:“嗨,问你是白问。”
章柳:“这是你自己化的?”
陈琦:“当然啊,我买了个超级贵的眉笔,今晚才舍得用第一次。”
章柳:“要去玩啊?”
陈琦点头。
章柳闷闷地想了一会儿,说:“你能帮我化一个吗?”
她赶紧接上一句,“用便宜的眉笔就行。”
陈琦大笑:“你谈恋爱了?”
章柳不知该作何回答,她确实谈了,但和今晚无关,解释起来太复杂,她只好局促地点点头。
金工实习结束后两人回到了陈琦的寝室,章柳闭着眼睛坐在凳子上,眉头时不时地缩一下,极力忍耐着皮肤被触碰和覆盖的不适感。因为提前说了只要淡妆就好,大约半小时之后,陈琦撤掉口红,说:“好了,你看看。”
章柳睁眼看镜,发现脸白了,眼大了,嘴红了,她别着脸左右端详半天,悬起来空落落的心啪嗒一声掉回胸腔。经过这番化妆,章柳感觉自己确实变得好看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变得时髦了。
章柳对陈琦说:“这个口红多少钱啊?我买下来吧。”
陈琦爽快道:“四五十块钱而已,送给你。”
不敢接受又难以拒绝,章柳连忙道:“那我过两天请你吃顿饭。”
陈琦:“行。”
走出校门等待雷子的路上,章柳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非常意外地来自于妈妈。
章柳站在寒风中愣愣地看着手机,直到铃声快要结束时才迟疑地接起来:“喂?怎么了妈。”
妈妈说:“你们那边下雪了吗?”
章柳:“前两天下了,已经停了。”
妈妈:“冷不冷?”
章柳:“还好吧。”
妈妈:“我今天在衣柜里找被子,找到你那件黑棉服了,你没带去学校啊?”
章柳:“它在哪儿呢?”
妈妈:“压在衣柜最底下,我之前找都没看见!”
章柳:“喔喔。”
妈妈:“我明天给你寄过去。”
章柳:“不用了,我自己买了一件。”
妈妈:“你自己打工买的?”
章柳:“对。”
两人皆沉默了一阵,章柳感受到一阵微妙的尴尬,在林其书给她花了这么多钱买衣服之后,和妈妈再提起这件事,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妈妈突然说:“章柳,你咋不和妈说呢?那五百块钱。”
章柳心里一空,虽然有所预感,但还是问道:“什么五百块钱?”
妈妈说:“前两天你爸跟我说,我生气时去方特玩花了一千块钱,里边五百块是你出的?”
章柳:“啊,是。”
妈妈:“你出钱干什么?家里又不是就缺这五百块钱。”
“我爸不想拿……”喉头一哽,章柳顿了顿,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上来,她没有继续说。
妈妈:“你那饭店打工不就十几块钱一个小时?五百块钱得多少天挣到?”
章柳:“嗨,还行吧。”
妈妈:“我给你把钱转过去,你自己想吃点什么买点什么,你过两天不是也生日了?”
章柳本想拒绝,闻言愣了一下没吱声,她竟然把自己的生日给忘了。
妈妈:“我转你赶紧收就行了,你一个上学的大学生,家里还能用你的钱?你吃饭了?”
话题转得突兀,章柳说:“没有呢,去吃。”
妈妈:“行,赶紧去吃吧,注意保暖,别冻感冒了。”
两人挂下电话,妈妈接着给她转了钱,不是五百,是七百。章柳收下来后不知该作何回复,最后找了个感谢的表情包回了过去。
因为圣诞节,路上交通非常堵塞,六点时雷子给章柳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还在路上堵着,要迟到了。
好在并没有迟多久,大概十几分钟后,校门路上的一辆汽车突然开了窗子,里边探出半个脑袋对章柳大喊:“章柳!”
这辆车子早就被章柳注意到了,因为贴着粉蓝色珠光的改色膜,在车流中极其显眼,一眼就能看到,没想到就是雷子的车。章柳赶紧走过去,抽空瞥了一眼车标,发现这是一辆宝马。
在车门前磕了磕鞋底,把粘上的雪泥敲落下去,章柳坐上副驾驶,朝雷子笑了笑,也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雷子披着头发,眼睛长,嘴巴大,看起来颇为英气,她说:“这一路可堵死我了!你饿了没?”
章柳:“没有,没有。”
雷子拉开小抽屉拿出一包饼干递给她:“饿了先吃点。”
章柳一瞧,饼干包装上写着韩文,连忙道:“我真不饿,中午吃得晚。”
虽然两人在线上聊得没羞没臊,但章柳还是腼腆极了不敢动弹,雷子倒很放得开,两人开车去餐馆,她突然挪了挪屁股,嘴里嘶一声抽了口气,说:“腚疼。”
章柳无语,不知道咋接。
雷子也没等她回,自顾自地说:“她和你约时也打这么重了?”
章柳:“谁?”
雷子:“Lilim。”
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这个英文名字,章柳一时没反应过来,“嗯,是。”她慌张地点点头,问,“你们又约啦?”
雷子呵呵笑:“又约了两次。”
章柳大惊:“每天都?”
“差不多。”
章柳揶揄道:“你不是说她跟祖宗一样难伺候吗?”
雷子:“我就喜欢伺候人怎么了——仅限床上。”
章柳:“那你们是挺配的。”
“放屁,她就是我的玩物罢了。”雷子不屑道,她摸摸肚子,“怎么回事,还真有点饿了。”
她掏出饼干来边吃边开,漫不经心道:“我上次跟她去酒店,你猜怎么着。”
章柳:“怎么着?”
雷子:“我和她一起到的酒店,要去前台拿房卡,这个狗日的还一个劲说她一个去前台就行了,我寻思什么事呢,就要跟着去,没想到是她怕我知道她名字。”她解释,“因为房间是她订的,到了前台之后人家要确认身份,就说林照小姐是吧?林照小姐是吧?问了两遍她才答应,我真无语了。”
章柳:“她叫什么?”
雷子:“林照,她递身份证时被我一把抢过来了,就是光照的‘照’。”
章柳:“林照?”
雷子点头,说:“还跟你老板一个本家呢,姓林的这么多啊。”
(十八)为什么不问
并非如此,林是一个寻常的姓氏,但算不上常见。
章柳问:“你看到她是几几年出生的了吗?”林其书曾经跟说过,她女儿只比章柳大一岁多。
“没看见。”雷子回答,“怎么了?”
章柳连连摇头:“没什么。”
吃饭的地方就在三四公里以内,她们的车却挪了半小时有余,到了地方之后章柳发现这里也是家洋餐馆,大概很正宗,屋里一半中国人一半洋人,被彩灯装饰得喜气洋洋,角落里还有个男的在弹钢琴。
前台是一位中年女性白人,明显和雷子认识,热络的寒暄过后把她们带到了一个位置绝佳的临窗桌位。两人刚一坐下,雷子突然指着章柳的脸说:“这是什么?”
章柳愣怔:“什么?”她茫然地去摸脸,手指却被一把抓住了,雷子前倾身体越过桌面,用指头碰了碰她的嘴角,说:“你把口红抹出来了?”
章柳顿时脸色涨红,她想起来了,因为很不适应脸上化妆的感觉,总感觉哪里痒痒的,刚才心乱如麻忘了脸上有妆,就随意用手抹了两把。低头去看手背,果然挂着一抹红色。
雷子又抓了一把她的手:“你捂着干嘛?我用湿巾给你擦擦。”说完便从包里掏出一包湿巾撕开,凑过来给她擦嘴角。
擦着擦着,雷子突然笑了起来,章柳不自在极了,躲闪道:“怎么了啊。”
雷子说:“你怎么这么乖?怪不得招你老板喜欢呢。”
这是章柳第一次收到这种评价,有种微妙的被冒犯感,同时又很受用。她轻轻推了一把雷子的手,拿过湿巾说:“我自己擦。”
雷子笑眯眯地瞧着她,又拿出几包湿巾扔给她:“把嘴上的也蹭掉了,干脆都擦了得了。” 未等章柳清理干净,服务员走过来,把两副菜单分别递给她们。章柳掀开看了一眼,一杯饮料38,一篮餐前面包56,是这张纸上最便宜的两个东西。好在打工经历没有带给她很多金钱,但给了她面对如此价格也不动如山的勇气,章柳在心里迅速算了一下,最终价格可以忍受。
章柳点了一道菜,雷子点了三道菜两杯饮料两种酱料两份甜品,再加一个皮塔,盘子根本放不下,只能吃完再上。两人边吃边闲聊,大多数情况下都由雷子来引领话题,说着说着雷子突然停了下来,双眼定定地瞧着章柳,说:“你怎么了?”
章柳:“啊?”
雷子:“你咋了?一直心不在焉的,有什么事吗?”
章柳后背一僵:“我没有啊。”
“放屁,你没有。”雷子骂道,“什么事?快说。”
“真没有,你说什么呢。”
雷子:“你和你老板吵架了?”
“不是!”
“那是什么?”
雷子的表情十分坚定,看起来不问个水落石出不会罢休。章柳烦躁地在椅子上后蹭了两下,刚想再次拒绝便被打断了,雷子用叉子敲了一下桌面:“你说不说啊?”
章柳被威胁的语气吓得心里一紧,有些绝望地想她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老是碰到性格如此强势的人?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问题和表情,章柳干脆自暴自弃地坦白了:“林其书有个女儿。”
“有女儿?怎么了?”雷子一懵,转而似乎明白了,“她女儿多大了?”
章柳:“比我大一岁。”
“比你大……喔,”她恍然大悟,“所以你问我林照出生日期,你觉得林照是她女儿啊?”
章柳:“我不知道。”
雷子说:“你问问不就得了?现在给林其书打个电话。”
章柳赶紧摇头:“我不问。”
雷子皱眉:“为啥?你问啊。”
“我不问!”章柳加强语气,后背紧紧地贴在椅子上,像抓紧一把保命的武器一般抓着手里的叉子,眼神却低低地垂下去,拒绝对视。
雷子一把拿过她的手机:“你不问我问。”
叉子铛啷一声掉在地毯上,章柳仓惶去抢手机,脸上几乎要哭了。雷子并没有继续动作,说:“你怎么吓成这样?”
章柳的神情语气几乎是乞求:“我真的不想问——”
雷子把手机丢回到她这里,说:“我又没有你手机密码,打也打不了。”
也是,章柳这才反应过来。她收好手机,弯腰去捡叉子,雷子帮她要了一个新的,两个人继续吃饭。
雷子点点餐盘:“尝尝这个,别可着你那个吃了,这么多菜我吃不完。”
章柳诺诺点头,雷子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说:“为啥这么不想问?”
章柳只吃饭,不说话。
雷子:“害怕林照真是林其书女儿?”她忍不住笑了,“这是不是有点狗血啊?她女儿恰好也喜欢女人,恰好也喜欢sm,还恰好被你碰见了,世界上有那么巧的事情吗?”
章柳停下来问她:“如果真是呢?”
雷子:“真是怎么了?真是的话你应该去买彩票,八成会中个大奖,然后反过来把林其书包养了。”
章柳被她逗笑:“什么啊。”
雷子:“她要真是林其书女儿,那你们未来某一天还是要见面的,到时候该怎么办?她要不是,现在知道了不也免了你提心吊胆吗?”
章柳没法反驳,对,不论出现什么问题,尽快直面并解决是最好的办法,可她不想,她不习惯。
雷子说:“就算林照是她女儿,母女俩都睡过确实有点尴尬,不过我感觉林照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的,你也不提就完了,就当没这事儿。”
章柳忍耐不住,说:“她怎么能是她女儿?”
雷子:“怎么了?”
章柳欲言又止,只说:“她们两个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雷子不解:“可能她比较随她爸。”
章柳:“她是领养的,林其书不是亲妈。”
雷子:“那可能就是基因问题呗——不一样咋了,你纠结这个干什么?”
章柳说:“林其书怎么会养出这种小孩?”这话一说出,两个人都愣了,章柳萎靡地靠在椅背上,用手遮住脸。
“这种是哪种?”雷子问道,听起来越发困惑。
当然,她不知道林照对章柳做了什么,林照也不会像对待章柳那样对待她。因为林照是欺软怕硬的,而章柳是谁都能捏一把的软柿子,她是谁也不敢招惹的硬茬子。
这一切都令章柳沮丧得难以说话,她一直尽力避免想起林照对她做的事情,然而现在仿佛要惩罚她的逃避一般,鲜明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好像又处于那间让人寒毛乍起的冰冷房间里。
雷子叫她:“怎么了,章柳?”
章柳吓一大跳,抬头看她。
雷子说:“你说的这种是哪种?”
章柳仍不回答,只呆呆看着。她其实一直都很介意雷子和林照玩在一起这件事,这种明明被背叛了却怪不得任何人的感觉让她很难受。在雷子第三次问她林照是哪种人时,章柳终于无法忍耐,说:“她不是个好人。”
“她确实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是……”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们那次怎么了?”
章柳摇摇头,现在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些事情。
雷子问她:“她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了?”
章柳说:“还有别的。”
“别的什么?你和我说。”章柳不再说话,雷子重复问了几遍,声音越来越高,整张脸都被气红了,“你不说我自己问她!”
雷子拿起自己的手机要打电话,章柳连忙伸手去挡,再次悲哀地乞求道:“别问了行吗?先别问了。”
雷子看着她的脸,没有坚持打电话,她问:“你怎么不和我早说?”
章柳拿张纸巾擦了擦眼睛,说:“我们先吃饭行不行?先吃饭吧。”
雷子拧着眉毛瞪了她一会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行,行,吃完饭再说。”
好不容易吃顿好的,章柳却食不知味,一顿饭剩下了一半多。雷子让服务员把剩下的打包,让她带回学校吃。结账的时候章柳特意记下了数额,出门后跟雷子说:“我给你转一半……”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雷子冷着脸道:“你还要跟我AA?我差你个学生的钱吗?”
章柳叹口气,说:“不A就不A呗,你吵吵啥。”
雷子突然就炸了:“你还嫌我吵?”
见她又要大呼小叫,章柳没忍住顶了她一句:“我哪里嫌你吵了?”
雷子:“那刚才是谁放的屁?”
章柳:“我,我说话就像放屁行了吧?”
雷子:“沟子夹紧点别老放屁!”
章柳感觉这对话太低俗了,没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又触到了雷子的逆鳞,质问她:“你笑什么?”
章柳快冤死了:“我笑也不行?那你要怎么样,看我哭才行是不?”
雷子:“你哭啊,刚才问你什么你也不说,就一个劲哭,现在怎么不哭了。”
章柳自顾自往前走,回头骂了她一句:“你真有病吧,蒋心柔。”
蒋心柔,雷子在身份证上的名字。每次想起这个名字章柳都会联想到那个笑话:一只猫问另一只猫,刀疤,那个女人怎么叫你咪咪?
毫无营养的嘴仗打了几圈,雷子竟还记得自己的问题,她叫住章柳又问了一遍:“林照怎么着你了?”
章柳说:“还能怎么样,就是你想的那样。”
“就是我想的那样?”
章柳抬头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嗯,大差不差。”
雷子:“她强奸你了?!”
章柳顿了一下:“算是吧。”
雷子伸手去掏裤兜里的手机,章柳有些无奈:“你干啥呀要?给她打电话干什么?”
雷子说:“我总得问问她吧?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章柳说:“这有什么为什么的,我又没反抗,能做就做了呗。”
雷子:“你没反抗?你为什么没反抗?”
章柳伸手挠了挠鼻头,挠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把化妆品抠进指甲缝里了。“我也忘了,”她说,“又不是把它珍藏到记忆深处时不时拿出来回味一番,能记得什么。”
她伸手盖住雷子的手机屏:“别打了,我不想再说这个事儿了。”
餐馆出来再走几步就是灯火通明的商场,此时站在昏暗处就能听到人群的哄闹声音。章柳拍了一下雷子的肩膀说:“你还有湿巾吗?”
雷子:“咋了?”
章柳:“我想把妆卸了,真难受死我了。”
“难受你化妆干什么?”雷子说,“湿巾擦不掉啊,得用卸妆油。”
章柳:“非得用卸妆油吗?”
雷子莫名其妙的:“你以前卸妆用的什么?洗面奶也洗不干净的。”
章柳无意解释,一个劲地拿手背蹭脸,雷子看到后说:“走先到我家去,我给你卸了,看你脸上弄的。”看章柳犹豫,她补充道,“不远,离我公司远,离我家很近,过了这条街就是。”
章柳:“你爸妈不在家?”
雷子嗤笑道:“我自己住!跟爸妈住我怎么找女人做爱?”
两人此时离海边很近,再走一公里到一个小区,上到二十来层到了雷子的家。章柳问她:“这是你租的还是你买的?”
“租的,谁买得起。”
章柳说:“你都买得起宝马了。”
雷子说:“哈哈哈,那我家里给我买的。”她找了俩凳子在浴室镜跟前坐下,拿发带把章柳头发箍起来,挤了点卸妆油在她脸上搓。终于把脸弄干净之后雷子突然拉住了章柳,指着凳子说:“你坐回来。”
章柳警惕地看她:“咋了又?”
雷子说:“今晚这事儿还没解决呢,你问林其书还是我问林照?她到底是不是她女儿。”
章柳:“非得问吗?我不想问。”
“对,非得问。”雷子很坚定,“我倒是挺奇怪你为什么不想问?”见章柳不动弹,雷子伸手又拽了一把,把她强行按回到凳子上。
章柳无法,很难受地皱着脸,说:“我觉得应该不是,一是没有那么巧的事儿,二是林其书养不出这种小孩来,真的,我觉得不可能。”
雷子:“你要觉得不可能,那你为什么不问?反正就只是确认一下。”
章柳不说话了。
(十九)挨不到打
雷子:“你害怕了呗,你是不是害怕了?”章柳本来不想吭声,被她围追堵截地问了几遍后大感崩溃,回答道:“对!我害怕了,我求你别问我了。”
雷子:“你害怕啥?怕林照真是她女儿,影响林其书在你心里的完美形象是不是?”
章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雷子:“是不是?”
章柳起身就要走,被一把掐住了手腕子按得死死的,她踉跄两下回到座位,不情不愿地坐下去,说:“你说这个干啥,没有什么完美形象,我没这么想。”
停了两秒,她抬头看向雷子,说,“如果林照真是林其书的女儿,那我要不要跟林其书说那件事?”
雷子:“当然说啊,她得知道自己女儿干出了什么事。”
章柳说:“如果不说,那我心里一直膈应着这件事,可如果说了,林其书要怎么做啊?”
雷子:“那是她的事情,你替她操什么心?”
章柳:“如果她站在她女儿那边,那我们肯定是完了,而且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非常恶心……”她哽了一下没说下去。如果事情如此发展,相当于林其书变成了林照的同伙,而她在被林照虐待并践踏之后,竟然爱上了她的同伙——她实在无法继续想象这种可能性。
雷子:“如果她站在你这边呢?”
章柳:“怎么可能?”
雷子:“怎么不可能?”
章柳几乎都要笑了:“你自己想一下吧,一边是你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另一边是你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如果是你你要怎么选择?”
雷子:“我女儿如果做出这种事,我先把她打死再说。”
章柳笑道:“你不可能真把她打死吧?就算你把她打成个半身不遂,完了不也要放在家里养着吗,不然你还能把她扔大街上去?这可能吗?”
“那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章柳再次停下来,深呼吸了两口气,眼泪挡不住地流了下来。这种被放置在天平两端,最后被孤孤单单地留在天平上的戏码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并没有想过自己还要再经历第二次,她上辈子难道是个秤砣?
雷子扯了张纸巾递给来:“你哭什么,跟这事儿已经成真了一样。”
章柳抽噎着问她:“如果真这样该怎么办?”
雷子:“你不是也说了,一这事太巧了,二林其书养不出这种孩子来,应该只是她们同姓而已。”
“我知道,但是万一呢?万一她真是她的女儿,我要怎么办?”章柳哭得停不下来了,现在的场面很难不让她想到以前的事情,而在童年往事这一方面,她的记忆力一向好得不同寻常且不合时宜。章柳清楚记得当章杨被放在天平另一端时自己失去的所有东西,一包跳跳糖,更漂亮的笔记本,价值更贵的书桌,有阳光照入的卧室,还有,妈妈的爱。
雷子说:“今晚上都哭了两场了,你都要脱水了。”
章柳哭骂:“还不是怪你?我都说了不想问不想问,你还一直让我问!”
雷子抿着嘴,瞧她一眼欲言又止:“我先给你倒点水。”
章柳越哭越凶,捂着脸哇哇地流眼泪,勉强喝下几口温水,坐在椅子上直打哭嗝。突然,她听到雷子说话的声音:“喂?”
章柳一愣,抬头去看她,抹了两把眼睛后发现雷子正在打电话,手里拿着手机,章柳的。
雷子脸上浮现出客套寒暄的笑容,对着手机说:“喂?您好,我是章柳的朋友。”
章柳没动弹,呆呆看她。
雷子说:“对,她现在和我在一起呢,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就是有个问题想问一下,您女儿叫什么名字?
“没有,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我把手机给章柳吧,让她给您说。”
章柳把手机借过来放到耳边,听到林其书非常惊讶的问话:“章柳?怎么了?”
“老板……”章柳不知该说什么,只抽泣着,哑声叫她。
林其书更加惊讶:“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雷子在对面使劲作口型:问!
章柳还是问不出口。
等了一会儿,林其书说:“怎么突然问我女儿名字呢?”
章柳:“没事……”
林其书:“章柳?”
雷子忍不住了,拿起手机去了外面,估计要去问林照。章柳慌忙伸手阻拦,两人正纠缠着,手机突然嗡地一下,她低头一看,发现电话已经挂了,林其书打了个微信视频过来。
章柳按下接通,看见久违的一张脸,当然这张脸此时的表情很不好看,急急地问她:“章柳,你现在在哪儿?”
章柳知道自己这边的操作像是被绑票了,当即也顾不得再哭,连忙举起手机转了一圈,解释道:“真没事,在朋友家呢。”
拿回手机,林其书脸色稍缓:“你们在搞什么,吓我一跳。”
章柳跟她四目对视,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们碰见一个同好呢,她也姓林,差不多年纪,我想她不会是你女儿吧。”
“啊?”林其书失笑,“我怎么不知道我女儿也喜欢这个?”
“她叫什么?”林其书问。
章柳说:“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啊,不会真是吧?”她哀求道,“你先说,老板,你先说。”
林其书瞧着她,露出无奈的神色:“好,那我先告诉你,我女儿啊,叫林鲸,鲸鱼的‘鲸’。”
“林鲸。”章柳跟着念了一遍,突然破涕为笑,“鲸鱼的‘鲸’?”
林其书说:“对,放心了吗?”
章柳点头,鼻音浓重地“嗯”一声。
林其书:“你们碰到那个叫什么?”
章柳不大想说:“不重要啦,反正不是。”
林其书:“她欺负你了?”
“啊?”章柳装傻,“没有啊,没有欺负我。”
林其书问:“眼都肿了,没受欺负怎么哭成这样?”
章柳说:“想你想的。”
林其书一下子笑了:“是这样?”
章柳问她:“老板,你明天能回来吗?”
林其书:“还是不行,有人找我吃饭。”
章柳生气道:“你上次还说明天就回来。”
林其书:“我说的是起码明天,以前的朋友找我吃饭,我还能不去?”
“都马上要过年了,过年再见不行吗?”说完这句话,章柳也自觉不妥,降低音量补了一句,“不回来就算了。”
林其书神情似有些不悦,但还是解释道:“她过年要回去值班,见不着面。”
章柳越加心虚,觑她一眼后点点头,说:“知道了。”
林其书又说:“再说我回不回去的有什么关系,你好好复习期末考试,等考完了我去接你。”
章柳:“非得要考试完?”
林其书:“那你天天家里学校两头跑,能有时间复习?”
章柳没法反驳,抠着裤子咕哝:“又不是非要天天见……”隔一天见一面也可以。
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林其书没对这句话作出回应,转而问道:“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章柳说:“好像是吧。”
林其书:“考前还是考后?”
章柳打开日历看了一眼,她的生日正好是考试结束后第三天。她这么说了之后,林其书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家?”
章柳:“封校是在考完一周后,我等封校那天再走。”
林其书:“不回家和家里过生日?”
章柳摇头。
林其书说:“等考完之后我给你过生日,行不行?”
章柳点头。
两人挂了视频,章柳才发现雷子已经不见了,她探出浴室门一看,发现雷子正在沙发上玩手机,一脸不耐烦。
章柳:“你咋了?”
雷子没好气:“找女人上床!”
章柳摇头啧啧两声,说:“还找呢,你看你看上的都啥人吧。”
雷子:“你想死是不是?”
章柳缩头回到浴室,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脸上竟然长了个痘。不知是不是化妆的缘故,这痘从下巴冒出,鲜嫩青涩,一碰刺疼。她正对着镜子懊恼着,屁股上突然“啪”地一声,挨了狠狠一巴掌。
“你干嘛?”章柳吓一大跳,回头看雷子。
雷子两手插着兜,理所当然道:“咋了,打你一下都不行了?我可是比林其书来得早。”
章柳问她:“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我手机密码吗?怎么给她打的电话?”
雷子:“你傻啊,我都这么说了你还当着我面开手机,这能怪谁?”
章柳沉默了两秒钟,本来想说谁让你动我手机了,但也多亏了她才问出真实情况,不然让章柳自己磨蹭,这个事儿能磨蹭到明年去。
她此时冷静下来回想这整件事,不由得感觉十分钟之前的自己挺可笑的,只是两个人同姓而已,又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怎么就把她吓成这样?
雷子:“正说着话呢你走神了,发什么呆?”
章柳回过神来道:“只是两个人都姓林而已……如果说她们都姓慕容这种姓,那可能真是母女,不是母女也是亲戚。”
雷子说:“我看你是因为你家里留下心理阴影了,碰见谁都觉得她和你妈一样。”
章柳喉头一哽,没说话。
两人下楼回到商场附近,随着闹哄哄的人群游荡到了十点多,寝室快关门时章柳才回到了宿舍。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起来章柳背着书包去图书馆,打算在这里过上一天,要拿手机查资料时却发现手机好像停机了。
她打开短信查看有没有欠费提醒,意外发现了两条学校的快递驿站给她发的取件码短信,取件码有好几个,不知怎么之前被她错过了。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买过这么多东西?章柳一头雾水,用校园网点进淘宝后在列表里看到了一溜花盆和营养土。
她之前在林其书家里吃水果,抠种子要种地时买了这些花盆,但她一向三分钟热度,出门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连快递都没取。
那天之后章柳回了学校,林其书回了老家,那些种子泡在湿纸巾里,现在估计都臭了。
章柳赶紧给林其书发消息,问那些塑料盒的去处。
大概是在忙,林其书回得比较晚,说:“我给打扫阿姨加了钱,让她昨天帮忙过去看一下。”
章柳深感叹服,她从小丢三落四,光身份证就补办了五六次,真不知道这种做事周全,连这种鼻屎大的事情都能顾及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么一想,心里却有些酸酸的,章柳问道:“老板,你现在累不累?”
林其书:“累什么?”
章柳:“本来是我要种来着,结果最后还是要你操心,你都那么忙了……对不起。”
林其书:“这有什么的,而且人家家政阿姨去看,又用不着我。”
章柳:“种子发芽了吗?”
林其书说:“有的发了,你把花盆和土换地址寄到我那儿去吧,明天我就回去了。”
章柳:“我想去自己弄!”
林其书照旧阻止了她:“在学校专心复习,等你考试完了想弄什么都行。”
章柳想了想,笑嘻嘻地打字:“老板,你可以说如果我挂科,你就要打死我,那我就会专心复习了。”
林其书回:“本来不就要打死吗?还能打死两次?”
见她不上套,章柳有些挫败,不过也在意料之内,林其书本来就不会配合这种玩法。
上午复习,中午去食堂吃饭,下午再回来复习,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里,几乎见不到舍友的面,倒也算是一个好处。
如此呕心沥血地学习了几天,章柳左手五根手指全被啃秃了,啃到根本无法下嘴,恨不得左手写字去啃右手。与此同时,她想见林其书的欲望高涨到了一个丧失理智的程度。
林其书一开始坚持让她考完试再说,章柳拿准了她没那么狠心,翻来覆去地撒娇耍赖,终于把林其书磨得受不了了,过来陪她吃了顿晚饭。
只吃晚饭不回家,章柳还是挨不到打。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当然也有欲望,但从来不会强烈到无法控制的程度。
实在忍不住时,章柳只能选择自慰。以前她自慰还需要看些视频或者小说,现在只需要在脑中幻想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晚上,林其书接她回家之后会发生的事情,高潮就会很快来临。
如此煎熬着,两份期末作业交上去,最后一门课也考完,期末周终于结束了。
(二十)知道了
章柳收拾出了一个小书包,里边只带了一套新内衣、袜子和充电线,她穿上衣服,顶着寒风缓缓走到了校门口。
林其书的车停在路旁,章柳走过去坐进副驾驶,抓着背包带朝她笑了笑:“老板。”
林其书惊讶地看她:“怎么了今天?”
“啊?”章柳茫然不解。
林其书将她上下扫了几眼,没有回答,转而问道:“期末怎么样?”
章柳干咳一声,老实回答:“最后一门成绩还没出,其它的都出了。”
林其书:“都多少分?”
章柳把几门成绩分别数了一遍,中规中矩,还算可以。
林其书:“那个编程作业呢?跟别人买的?”
章柳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件事,说:“没有,自己做的,也不难。”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林其书没有再问什么,章柳双眼失焦地盯着前方车流中的红色尾灯,同样闭紧了嘴巴,什么也没说。
两人回到林其书的家,一前一后迈上大堂前边的台阶时,突然之间“嘭”的一声!
在前倾着地的前一瞬间,章柳猛地一晃,被向后的一股力道一把攫住,她连忙抬起脚来踩在地上,稳住了身体。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林其书松开手中的后脖领子,责备似地拍她一下,说:“走路也分神,上个台阶都能摔倒。”
章柳惊魂未定,眼睛直直地抬起来看她。
“怎么了?”林其书问。
“我……”章柳嘴一撇,细着嗓子说,“我害怕……”
林其书表情不解:“害怕什么?”
章柳一脸扭捏,不肯说话,只用手一个劲地去拽背包带,空荡荡的背包扬起几分又落下去,正好拍在她的屁股上。
两人在单元门前大眼瞪小眼,章柳忍耐不住,作出解释:“等会儿,今晚上……能先轻点打不?”
林其书一怔,转而笑了,说:“怎么,之前说的狠话不认了?”
“认,认,但是……”一位母亲拉着小孩路过,章柳的声音一下子掉了下去。
林其书:“你说什么?”
章柳嗫嚅:“我其实不怎么抗揍。”
“嗯,我当时也是这么跟你说的。”林其书紧接着说,“但是你是这么回我的,说要是我不动手你就去找别人。”
“老板……”
“然后又说,找人打你不是难事。”
“最后求求我,让我一定要把你给打死。”
她每说一句,章柳的脸就更红一分。她那天只是心情不好随口胡说,哪知道林其书一句句记得这么清楚明白。
林其书问她:“章柳,这几句话是你自己说的吗?”
章柳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是……”嗓子里的哼唧声随即响起来,她扯住林其书的衣角仰头看她,“老板。”
“怎么了?”
章柳一时寻不到词,只说:“我错了……”
“错哪了?”
错哪了?错哪了?她怎么知道错哪了。真要说的话就是她这张破嘴错了,一起根就不该学会说话。
林其书把她的衣领整理了一下,说:“我也没试过打死人,今晚我就尽量吧,要是打不死你就多担待,行不行?”
这句话是笑着说的,章柳却不敢跟着一起笑。对林其书察言观色是个高难度技能,但章柳如今已经掌握一二,就林其书现在的表情神态来看,她生气的可能性是十之七八。
“走吧,章柳,先回家。”林其书先走去按了电梯,回头叫她。
看着林老板的背影,章柳心中大叫不好,十之八九本是乐观估计,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乐观了。
章柳提心吊胆地进了家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溜花盆。林其书家的阳台和客厅隔了一扇玻璃推拉门和帘子,花盆放在一个架子上,紧挨着阳台玻璃。
章柳赶忙走过去,发现大部分花盆里只冒了一点小嫩芽,小部分连芽都没冒,空荡荡的挺可怜的。但毕竟是自己亲手劳动的成果,章柳关怀慈爱地巡逻几遍,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她问道:“老板,这都是什么水果啊?”
林其书出了洗手间走过来,说:“不是你自己抠的种子吗?”
章柳:“不是,我是说水果种类和盆对不上啊,比如说这一盆,这是啥?”
林其书:“你种子上就没标种类,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她在章柳屁股上拍了一下,责备道,“回家连手也不洗?洗手去!”
章柳乖乖走去洗手,把羽绒服脱了挂在挂钩上。林其书把一套睡衣递给她:“吃点东西去洗个澡,把睡衣换上。”
“啊?”章柳的身体立刻绷紧了,“现在,现在就要打?”
林其书:“打什么打,你不吃饭吗?”
“喔,喔。”章柳接过衣服,喝了点买的奶茶,灰溜溜地钻进浴室里。洗完出来时,厨房里叮咣作响热闹极了,章柳扒着玻璃门探头去看,二乘二四个灶眼,一个锅里正炸着东西气泡翻滚,一个盖着锅盖水汽蒸腾,一个锅里正在爆香香料,林其书在案板上还切着菜。
章柳有心帮忙却无处下手,一边试探着迈步一边问:“我能干点啥不?”
林其书挥手把她赶了出去:“出去坐着,刚洗完澡又弄脏了。”
章柳老实退出,坐沙发上看电视。
不一会儿,林其书招呼章柳过去端菜。
饭菜上了桌,两人面对面坐下,章柳刚捡起筷子准备吃饭,手腕却被一把抓住了。“章柳?”林其书讶然问道,“你怎么把手咬成这样了?”
章柳这才想起这回事儿,林其书看到的是右手,是背书时候咬的,跟左手比起来已经算得上完整。她说:“闲没事咬的。”
“闲没事咬的?”
“嗯。”章柳把左手插进兜里,转眼又改了措辞,“背书时候咬的。”
林其书伸出手掌:“左手呢?我看看。”
“左手,左手掉了,”章柳的脑袋空荡荡的似有水声,“掉楼下了。”
林其书一时没说话,大概实在无言以对,她收回手:“先吃饭吧。”
饭菜确实都是厨师水平,然而章柳的胃袋一直紧缩着,时不时痉挛一下,吃下肚去的食物在里边来回翻腾,搅得阵阵胃酸气从喉咙眼里返出来。
章柳吃没几口放了筷,林其书却好像并不意外,她朝卧室旁边的一间房指了一下:“工具包在里边,你拿出来。”
章柳把工具包拎到客厅,愣愣呆呆地站在那儿。没过一会儿林其书也不吃了,站起来朝她这边走了一步。
章柳猛地往后倒退一下,脸上立刻换上谄媚讨好的笑容,哀哀叫她:“老板……”
林其书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嘴,走到沙发上坐下,表情询问地看她。
章柳手足无措,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林其书拍拍沙发:“过来坐着,在那儿站岗呢?”
等章柳走过去坐下,林其书说:“左手呢?给我看看。”
刚才尚有一丝勇气拒绝,此时却一丝都没有了,章柳把左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给她。复习时她的五根手指上全是咬出来的血,现在当然已经干了,指甲旁边都是连成片的小块血痂。
林其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问:“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习惯?”
章柳回答:“小时候,小时候就有了。”
林其书:“没去看看医生?”
章柳:“一般都是考试前啃,也不频繁,没必要去看……”被林其书瞧了一眼,章柳顿时有些心虚,声音低落下去,虽然这件事谈不上是什么罪过。
林其书放开她的手,问:“怎么晚饭只吃这么少?”
她的语气温和而平静,没有任何准备暴起打人的表现,伸手去梳理章柳的头发。章柳总是不耐烦吹头发的过程,洗完澡出来头发都是乱糟糟湿哒哒的。此时尚未干燥的发丝被一点点挑起来,柔软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再轻轻拂过耳朵,将额前稍长的碎发挂在了耳后。
章柳和她四目相对,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她张开嘴深深换了两口气,胃部的抽搐稍作停息。
章柳叫她:“老板……你现在生气吗?”
林其书说:“有点。”
提心吊胆察言观色了这么一路,得知她确实在生气,章柳的心反而一下子落回了心腔。她小声地、有些委屈地说:“我真的很害怕,你还一个劲吓唬我……”一句话说完,她的嘴角撇下去,看起来要哭了。
林其书说:“我怎么吓唬你了?”
章柳:“你不是说要打死我吗……”
林其书:“这不是你自己要的?求了我半天,不打死还不行,”她拿手指梳过章柳的发尾,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是不是你自己说的?”
章柳立刻说:“我后悔了!”
“后悔了?”林其书带着笑意反问道。章柳以为她要说“现在后悔也晚了”,然而没有,她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过来。”
过去,是怎么过去呢?直接趴过去?章柳正踌躇着,林其书及时给了个提示:“把裤子脱了。”
睡衣的裤腰带非常宽松,一拉就下去,章柳却脱得好像纤夫拉船一样费劲,好容易把裤子脱了半截,她突然坐回去,正色道:“我真后悔了,真的。”
林其书:“我知道了。”
章柳:“你不能真往死里打我。”
林其书:“你过不过来?”
见她神色不耐烦,章柳不敢多说,不情不愿地拉下裤子趴到她的膝盖上。睡裤拉下去了,内裤没有,林其书扯着边儿给她整理了一下,问:“那天怎么了?”
未等章柳回答,巴掌已经下来了,声音清脆不轻不重,应该算是热身。
这种程度的疼痛几乎不需要忍耐力,却总让人想掐着嗓子撒一下娇,章柳面色发红,明知故问道:“哪天啊?”
“啪!”突然一下重击,章柳浑身抖了一下,感觉那块皮肉热辣辣地疼起来,耳朵里听到一句饱含威胁的反问:“你说是哪天?”
章柳小声:“那天,那天没怎么啊。”
林其书倒也不是要刑讯审问,见章柳不想说,她也不再问,只专心致志地挥巴掌。
没有听到下一句逼问,章柳却挺失落。拍打的力度在此时突然加重,一层内裤布料聊胜于无,十几下巴掌过后,整个屁股燎起一片发烫的疼痛。章柳忍不住呻吟几声,低低抱怨道:“疼——”
林其书说:“这就疼了?还没开始呢。”
章柳:“我皮嫩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林其书抬手重重抽了一下,冷笑说道。她把睡裤往下拽了拽,说,“把裤子脱了,放一边。”
章柳依言照做,脱去布料遮掩,两条腿光溜溜地搭在沙发上,脚趾蹬着沙发扶手。林其书伸手又把她内裤拽下去,将浅红色的屁股完全暴露出来,然后伸手去拿那只工具包。
耳边响起拉链的响动声,章柳顿时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像是有所察觉,林其书安抚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说:“放松点。”
章柳回头去看:“你拿了什么?”
一把尺子,和之前用的那把差不多,竹子制成,轻薄而有韧性。章柳两眼紧盯着尺子,眼睁睁地看它抬高,下落,抽在屁股上,噼啪一声!简直跟炮仗一样响。
尺子又急又重抽下来,章柳很快就受不住,喉咙里哼哼唧唧,两条腿来回磨蹭起来。“疼,慢点——”她嘴里可怜地求起饶,伸手想要挡住屁股。
林其书问她:“手也想挨?”
“不想。”章柳赶忙把手抽回来。
如此艰难熬了数下,章柳的屁股彻底变成了鲜艳的大红色,她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汗,再次哀求道:“等一等,好疼呜……”喉头哽咽一声,疼痛压过恐惧,章柳伸手捂在屁股上。
林其书将尺子丢到一边,伸手拨开她的手,在她的屁股轻轻地揉了揉。按照前几次的流程,此时应该算是结束了,章柳忐忑地扭头看她,问:“打完了?”
林其书挺惊讶:“你受不了了?”
章柳连忙说:“受得了,受得了。”
林其书笑了一声,章柳自觉羞赧,扭过头把脸捂住。
短暂的休息过后,林其书换了一把短皮带,非常厚实,搭在屁股上就能感觉到它沉甸甸的重量,她轻拍了两下作为提醒,然后说:“章柳,这次不要乱动,知道了吗?”
章柳的呼吸停滞一瞬,双手抓紧沙发垫,乖乖应答道:“知道了。”
(二十一)妈妈
林其书为什么要做一个主动?这是章柳曾经反复思考过的一个问题。她既不暴虐,也没有太强的控制欲,和一个女大学生保持着时亲时疏的关系,偶尔来一次蜻蜓点水的实践,她图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章柳非常不安,如果林其书无法获得什么,意味着章柳是不被需要的,或者说可以替换的。她隐秘地希望林其书可以真正残忍地对待她一次,毕竟那个包里有那么多可怕的工具,总不能是被买来当摆设的吧?
如果林其书真的在内心藏有残忍暴虐的欲望,那么章柳希望自己拥有一次承接住这种欲望的机会。虽然她不抗揍,害怕疼,但她可以忍,她活了二十年长到这么大,最熟练的一件事,就是忍。
皮带抽下来的一刻,章柳既松了口气,同时感到一丝失望。林其书显然是收着劲打的,不然这个工具断不可能这么好挨。
好挨也没那么好挨,章柳吭哧吭哧地忍了几下,双手快把沙发垫给抓烂了,虽然谨记着“不要乱动”的命令,两条腿还是一个劲往旁边出溜,嘴里更是没有闲着,一会儿呜呜哭,一会儿大声叫疼。
不知挨了多少下,章柳的两条腿已经滑到了地上,两只胳膊环抱着林其书,脸埋在她大腿上嗷嗷喊。林其书拍了一下她后背:“起来。”
章柳光打雷不下雨,干干净净没有泪痕的脸抬起来:“皮带,皮带呢?”
林其书从沙发上捡起来:“你要它?”
章柳立刻道:“你放下!”
林其书掐住她肩膀往旁边一拧,皮带噼啪一声抽到她屁股上:“你说什么?”
章柳抱着她大腿发出一声惨叫,委屈万分地哼道:“我不要这个,老板,这个太疼了——”
林其书没理她,一手压上她的肩胛,就着这个姿势抽下去。章柳的两条腿缠成了麻花,屁股左摇右晃却怎么躲不过,干脆将身一扭,从大腿上直接滚到了地上,跪坐在那儿捂着屁股呼哧呼哧地喘气。
林其书一副被气笑了的模样,说:“过来。”
章柳要哭不哭地:“不要,等会再打。”
林其书把皮带放到一边:“过来我给你揉揉,你跪地上膝盖不疼?”
“疼,”章柳说,“你铺个地毯吧。”
“地毯不好洗,你别见天儿往地上跪,再硬的地板也疼不着你。”她加重语气,“赶紧过来。”
章柳的下半身是光着的,实在无法做到正大光明地站起身走过去,虽然现在跟林其书害羞着实有点晚了。她揪着上衣下摆,挪动膝盖一点点蹭过去,突然笑道:“老板,你看我像不像电视剧里的太监,皇上生气时他们就这么求饶的。”
林其书抬手给了她脑瓜一下:“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章柳捂着头说:“我来是要被打屁股的,不是被打脑袋的。”
林其书指沙发:“那你上来,我不让你白来一趟。”
瞧她脸色不好,章柳嘻嘻一笑,身段灵活地抱上她小腿,说:“我错了,老板,你不要生气呀。”柳枝儿一样摇了一会,林其书拎着胳膊把她压到膝盖上,半真半假地拍打几下,一只手敷在伤处轻轻揉了揉。
章柳用手去摸又使劲回头去看,最终得到结论是:离打死还有非常遥远的一段距离。她明明挨得要死要活,伤处却仅仅红肿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装的。
反复查看几遍,章柳不满道:“怎么才这个样子?”
林其书:“怎么了?”
章柳:“我刚才疼得都要死了!我以为至少变成紫色了呢。”
林其书笑道:“你不是知道自己不抗揍吗?这才哪到哪。”
章柳看她一眼,“喔”了一声。
毕竟伤不算重,林其书揉了一会儿就赶她下去,催她去洗个澡,饿的话再吃点东西。
章柳惊讶问道:“不打了吗?”
林其书也很惊讶:“还打?刚才说疼得要死的是谁?”
章柳:“可是现在不疼了啊,打的时候疼,不打就不疼了。”说完主动摆好姿势,后腰压下去,屁股抬高。
林其书无奈,一手扶着她的腰,低头问她:“真要打?你还能挨吗?”
章柳脑袋冲下,声音嗡嗡的:“能,老板,真的能。”
空气沉默了几秒钟,林其书拍拍她的后背道:“今天不打了,你起来。”
章柳万般不满,不过也自觉这个姿势太过羞耻,滑坐到地上说:“为什么啊?”
林其书说:“你已经受不了了。”
“我受得了!”章柳有些生气,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受不受得了呢?她再次强调道,“我真的受得了。”
林其书想要起身离开,章柳察觉到她的意图,慌忙直起身子去抓她的手臂。林其书被迫坐回到沙发上,拔高声音训斥般地叫她:“章柳!”
章柳往后一缩,双手收回来,有点被吓到了。
林其书的神情越发无奈,过了一会儿伸手到工具包里,一阵翻动声过后,她拿出一把厚木板在沙发上点了点:“趴上来吧,三十下,能受得了就继续,受不了就结束。”
她的声音突然变了,章柳的心脏痉挛了一下。之前林其书一直都是有商有量的语气,会问她行不行好不好,但这句话没有问。
她偷眼去看那块木板,三指宽一指厚,尾端收窄,方便手握,表面光滑,刷了木蜡油。
木板又在沙发上敲了一下,林其书往旁边挪了挪,方便她活动:“赶紧的。”
三十下,再疼应该也能受得了的。章柳俯下上半身,屁股卡在边沿,双腿跪在地上。
林其书拿了个靠枕给她垫在膝盖下边,章柳调整好姿势,随即就挨到了第一下板子,声音不大,颇为沉重。
章柳的手指抓紧了沙发靠垫,用尽全力制止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第二下,位置略微靠下,章柳压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突然有些惊恐:这才是第二下?
林其书抽得既重又快,好像真的要下死手一样,板子尺寸精准地挪下去,没两下就抽到了腿根。
章柳猛抽一口冷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下一板子,没有返回去抽在臀峰,而是仍旧落在了腿根。
“呃啊!”章柳的上半身一下扬了起来。
笞打稍作暂停,林其书静静看着她。
章柳大口喘气,嘴唇有些颤抖,她用含泪的双眼朝林其书看去,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乞求宽恕还是别的什么。片刻对视之后,章柳又趴了回去。
好像认准了这块地方,接连几下板子全是抽在腿根,本来略有红肿的皮肉迅速涨起可怖的肿痕。而章柳嘴里发出几声堪称凄惨的叫声,伸腿后蹬几下,后背上出了一大片汗。事实证明极端的疼痛之下,大脑会丧失最基础的信息处理能力,包括从一数到十,章柳完全忘了这是第几下了。
左边腿根抽完又抽在右边腿根,每一板子都同样的沉重,激起的惨叫越来越尖越来越利,章柳真正地哭了出来,心中完全地后悔了。“我受不了了!”她哭叫一声翻身要躲,却被一把按住了后腰,腿根再次狠狠挨了一下。
章柳号啕大哭,伸手去挡又被抓住了手,两条腿拼了命地向后蹬,嘴里大叫“我不要了”或者“别打了”,以上努力通通没有用处。林其书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她牢牢桎梏住了章柳,任由她怎么躲怎么求,每一下都准确落在两边高高肿起、泛起血点的皮肤上。
章柳的心中被绝望占据,嘴里的喊叫接近胡言乱语,“流血了!”当然并没有流血。“我要死了!”当然也没死。“疼!妈妈,妈妈!”
林其书终于停下来,把板子放到了一边。章柳已然哭成了泪人,伸手要去抱她,伏上膝盖把眼泪鼻涕全擦在了她衣服上。
“章柳!”林其书嫌弃地推她一下,伸手去拿纸巾,章柳的哭声却突然拔高,又叫了一声:“妈妈!”双手死死抱住不让动弹。
林其书还是够到了纸巾,替她抹了一把脸,然后放到她鼻子上:“擤一下。”
擦干净脸又哭了半晌,章柳堪堪停住眼泪,坐在靠垫上一耸一耸地打哭嗝,没完没了地哼出几声哭泣。
林其书帮她把被眼泪沾湿的碎发从脸上抹下去,看着她问道:“现在挨够了吗?”
章柳怯怯看她看了一会儿,哽咽道:“不,不知道。”
林其书一怔,不可置信地笑了起来:“不知道?”
章柳疼得脑子稀里糊涂的,也闹不清楚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说“不知道”,她茫然若失地仰起头问道:“你生气了吗?”
林其书皱起眉紧盯着她,问:“你怎么老是盼着我生气?”
章柳:“没有啊。”
林其书说:“章柳,你怎么总是不说实话?”
章柳还是晕晕沉沉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耳朵里听到的话。
林其书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说实话?”
章柳还是说:“没有啊。”
林其书:“真没有?”
章柳不吱声了。林其书的神情超乎寻常地严肃认真,章柳隐隐地感觉到这次好像没法敷衍了事。“老板……”她露出讨好的笑容,用手去攀她的膝盖。
林其书没有阻止,章柳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双手搭在她大腿上,讪讪地坐在那儿看她。
林其书说:“你真把我弄糊涂了,突然给我打电话要我打死你,今天见了面那么害怕,刚才却又不害怕了,我问你发生什么事了,你总是说没事。”
她说:“我再问你一遍,你给我打电话那天到底怎么了?”
一段长得让人不适的沉默过后,章柳终于回答了:“我四级考试没过。”
“什么考试?”
章柳解释道:“就是一个英语等级考试,每年都可以考,得过了才能毕业。我去年就没考过……”
林其书:“那你毕不了业了?”
“不是不是,”章柳赶紧说,“明年还可以考,明年考过了就行。”
林其书:“你考了多少分?”
章柳小声说:“我没去考……你还记得有天晚上我一直啃手指头,感觉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吗?就是忘了这个四级考试。”
“什么记性。”林其书敲了她一下,表情哭笑不得,问她,“就因为这个考试?”
“你不觉得做出这种事来很——”章柳抿起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中的感觉,转而说道,“你知道吗,如果我妈知道了这件事,我可能真的会被打死,她最讨厌我丢三落四的毛病了。”
林其书说:“你都二十多岁了,你妈妈还对你动手?”
章柳有些羞愧,摆摆手道:“也不算啦,其实我们已经很久没打过架了,好几年了。”
林其书:“你会跟你妈还手?”
“没有,没还过。”章柳一顿,也知道“打架”这个词用得不合适,打架是要两个人有来有回的,不管是输是赢起码都保全了最后的尊严,而她是纯挨打,哪有什么尊严可言。
其实她初中时就比妈妈强壮了,约略高半个头,要是真还手是吃不了亏的,但为什么没还?她也记不清了。
林其书说:“你妈妈已经不打你了,你就替她动手,打死你自己?”
“是吗?”章柳笑了起来,“还真是,这么一说,我是不是太贱了?”
林其书严肃道:“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那我不说了。”章柳眨巴眨巴眼,眼睫下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模样可怜极了。“老板,你还记得我给你打视频电话那一天,我的那个朋友吗?”
林其书:“记得,她突然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她把你给绑架了。”
章柳说:“是她跟我说的,说要是你监督我来备考的话,应该可以过的……”
林其书笑道:“我监督你?我可一个英语单词都不认识。而且怎么监督,打你屁股啊?”
章柳满脸通红,大叫道:“她,她她真是胡说八道的!”
林其书没放过她,继续说:“现在为了挨一顿打就恨不得喝酱油耍酒疯,真给一个学习的名头那还了得?”
“谁,谁?我怎么?”嘴里语无伦次地颠倒几句,章柳跟发了疯的陀螺一样在地上扑腾起来,然而刚一动弹便发出一声哀叫,四肢僵在原地,干涸不久的双眼立刻湿润了。
见对面没有反应,章柳撇着嘴提醒她:“疼!”刚才聊得忘我,竟忘了屁股上还有重伤。不知板子有没有迭到三十下,反正她腿根上的皮快被打烂了,抱枕材质则比较粗糙,两者一摩擦,疼得她差点晕厥过去。
林其书说:“起来我看看,给你抹点药。”
章柳又摇头:“不要。”
“怎么不要,你不是疼吗?”
章柳不想说原因,“反正不要。”她喊疼又不是为了上药,只是想被哄而已。另外还有一个原因:相比于挨打时的疼,她更喜欢瘀伤未好时的疼,不强烈但是会持续很久,会一直提醒她屁股被狠狠打过,这种微妙的羞耻感总是让她很兴奋。上了药好得快,就不能充分享受这种快乐了,这顿打岂不是白挨了?
“随你吧。”林其书说,伸手去把工具放回包里,把拉链拉上。
章柳坐在那儿看了一会儿,问她:“老板,你哪儿来这么多可怕的工具啊?以前那个很抗揍吗?”
(二十二)五千块够吗
“以前那个?”林其书问,“以前哪个?”
章柳狐疑地看她,感觉她在明知故问,不过还是答道:“以前你的被动啊,她很抗揍吗?”
林其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了眼,一个不太明显的拒绝信号。章柳实在太好奇这个问题了,正打算追问上去时林其书倒是开口了:“对。”
章柳问:“是那个人吗?二零年才分手的那个。”两人之前谈过这个话题,章柳清楚记得“那个人”的所有信息:是林其书唯一一个长期伴侣,两人谈了八九年,直到二零年。
林其书:“是她。”
章柳抿起嘴:“工具全是给她买的?”
林其书说:“那都是哪一年的事儿了,这么长时间不换,我留着当传家宝贝?”
章柳哼了一声,歪过头说:“那就好,我不想跟别人用同一套工具。”
林其书含笑看她一眼,没说话。
章柳不知怎么气哼哼的,自顾自从地板上爬起来去拿新内裤,穿上后又极力拧着身子,把内裤下缘扒起来,用手机拍腿根上的伤。
对着照片端详一会儿,章柳委屈道:“打得真狠……都破皮了!”
“打破了?”林其书有些惊讶,招手道,“过来我看看。”
等章柳走过去趴到膝盖上,林其书左瞧右瞧,又用手去碰,突然给了她一巴掌:“哪破了?净胡说八道。”
本来就是乱说,章柳当然也不辩驳,趴在那儿问:“她叫什么?”
“谁?”
章柳:“你老相好!”
林其书:“你这么关心她干什么?”语气哭笑不得的。
章柳突然发起狂,好似一条肌肉发达的鱼一般在她的腿上猛烈扑腾起来:“她叫什么啊?叫什么?”
林其书不堪其扰,只好回答:“她叫陈渡!三点水的那个‘渡’——你给我老实点行不行?”
章柳安静下来,“陈渡,陈渡……”她咂么两遍这个名字,当然啥也没咂么出来,于是冷冷道,“她到底有多抗揍?我也能抗。”
林其书又在她屁股上揍了一下,说:“别在这没事儿找事儿,赶紧下去。”
章柳不情不愿地起身,刚站起来又扑了回去,两条腿分开跪在林其书大腿两边儿,屁股坐在她膝盖上。因为刚才打屁股时流了一些体液,内裤底端全都湿透了,章柳刚一坐上,旋即又把屁股抬起来,问:“老板,你这裤子多少钱?”
“忘了。”林其书说,用手掸了一下左裤腿,“刚才这儿就湿了,坐下吧。”
章柳老脸微红,宁折不屈道:“坏了我会赔给你的。”
林其书:“行,行。”
章柳撅着屁股坐在那儿,两条胳膊往前伸,双手搭在林其书肩头。她一直想做这个动作,如今终于做了,果然自觉娇美又骚气,很配得对面的人欲火中烧把持不住一次。
林其书问她:“你在这儿扭什么呢?”
章柳低头看她腰带扣,林其书立刻就懂了,先发制人地一把掐住她手腕往外推。
章柳赖着不肯走,妥协道:“我不弄了!”又不甘心地说,“那个你前女友呢,难不成你也不跟她做?八九年时间呢。”
林其书没搭腔。
章柳说:“怪不得人家跟你分手了,谁受得了……”
林其书解释道:“她就比我小个几岁,是大人。”
章柳:“我成年了,我都成年两年了!要我给你看身份证不?”
林其书:“成年两年就不是小孩了吗?”
章柳被气得说不出话,半天才缓过来,道:“你是不是因为我长得显小?我去学化妆,把自己化老点行不行?”她俩第一次见面时说过这事儿,因为章柳圆眼小鼻子,又是娃娃脸,林其书说她长得像十五六的。
林其书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肉:“乱说什么。”手指轻轻抚过去,帮她把后脖颈的碎发理了一下,“头发有点长了,找时间去修一修。”
章柳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工具已经被换过,和陈渡没有关系了,那说明它们代表的就是林其书自己的口味,她自己就喜欢打那么重。
在心里琢磨一会儿,章柳决定还是问出来:“所以你,你就是打人那么重吗?”
林其书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了?”
章柳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林其书又捏了一把她的脸:“笑都不让人笑了,气性可真够大的。”
章柳:“所以到底是不是?”
林其书回答:“是也可以,不是也可以。”
章柳没听懂:“啥意思?”
林其书:“主要看对方。”
章柳懵懂:“意思是对方想要轻你就轻,想要重你就重。”
“对。”
“还可以这样?”章柳大为震惊,虽然她实践经验不多,但网络经验充足,聊过的同好里从来没有这样类型的。这么一想好像确实如此,那个包里的工具其实有轻有重,只是重的太显眼,抢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而且细数之前每一次实践,都以章柳的需求为先:她第一次实践,所以打得轻;她皮痒了,所以打得稍重;她不断索求,所以打得更重。
“所以……”章柳犹豫道,“你充当的,是个服务员的角色……顾客想吃什么菜你就上什么菜。”
林其书大笑起来,道:“也可以这么说。”
章柳顿时为自己心酸不已:“你早说啊!”
林其书不解:“怎么了?”
章柳没法把自己之前的想法说明白,也不好意思说,而且往细了想,虽然她一直想满足林其书的需求,实际的行为却是不断索要,迫使林其书配合她。
这个念头冒出来,章柳愧疚无比。
林其书问她:“怎么了?怎么一下子蔫巴下去了。”
蔫巴下去的章柳不肯说话,没了骨头似的左右摇摆,想找个什么东西靠着,林其书伸手把她的肩头揽过去,章柳得了抱抱还不满足,嘴里一个劲哼唧。
林其书说她:“又装小孩了。”
章柳抬起屁股挪蹭几下,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赖在她怀里说:“不是你说我是小孩吗?你还说惯坏我来着。”
林其书失笑:“对,是我说的。”
章柳仰起头看她,如此默默凝视了半晌,她突然开口问道:“你喜欢我这样吗?”
林其书低头看她,说:“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
明天就是章柳的生日,两人商量了一下该怎么过,顺便提到了林其书的生日在六月,她也习惯过农历生日,所以是在盛夏。
章柳认为既然是过生日,那么她可以任性一下子,便说:“我觉得,我们应该上……”
话音拖长了,还没说完便被林其书截断:“不行。”
章柳再次恼羞成怒:“我还没说完呢就不行!我觉得你应该给我钱,行不行?”
林其书:“你要多少?”
章柳:“买你一晚上要多少,五千块钱够吗?够的话你就给我五千……”
林其书一把拎住她耳朵:“章柳,我看你真是挨得太少了。”
章柳疼得杀猪般叫起来,连忙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老板!”
林其书松开手,章柳连忙抱住她撒娇,抬起眼来可怜巴巴地瞧她:“真的错了,老板,你不要生气。”
林其书刚想说点什么,一道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章柳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拿起来一瞧,屏幕上一个字:妈。
林其书问她:“谁的电话,怎么不接?”
章柳:“我妈的,不知道什么事儿。”
林其书:“应该是因为你生日。”
章柳按下静音键,把手机扣过来扔沙发上。
林其书:“不接了?”
章柳想了想,又把手机拿回来接通了:“喂?妈。”
来电确实关于章柳的生日,只是明天就要过了,今晚上问未免太晚,她就算想回家也回不去,何况她本来就不想回去。
对话干巴巴地结束,两边都沉默一会儿,章柳说:“你——”
同时,妈妈也开口道:“我们——”话音一顿,她问,“什么?”
章柳:“没事,我就是问问你们吃饭了吗。”
妈妈:“吃了,你吃了没?”
章柳:“吃了。”
两边又都不说话了,章柳耐不住,问道:“刚才要说什么,你们怎么了?”
妈妈:“我们搬家了。”她说了一个地址,位于县城中心地带,一个小时候章柳经常听说到的小区,那里是她们县城最贵最好的小区之一。
章柳一时难以置信:“我们家有钱买房子?”
妈妈:“不是我们买的,人家送的。”
章柳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妈妈:“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爸朋友来家里打牌,里边有个光头?”
章柳:“光头?他不是混黑社会的吗?”
妈妈:“什么黑社会,人家干正经生意的。”
章柳:“他送的?他送我们家房子干什么?”
妈妈:“哎,这我也不知道,你爸也没跟我说明白。”
章柳想多问几句,但好像她妈妈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反正房本上签上她爸的名字了。
一脑袋问号地挂了电话,本想和爹去个电话问一问,但章柳实在不想跟他说话,最后作罢。
林其书问她:“怎么回事,混黑社会的送你家房子?”
章柳说:“我不知道啊,我妈说他是做正经生意的。但是我记得……他长得就凶神恶煞的,特别吓人,他还跟我和妹妹说他是混黑社会的,不听话就找人揍我们。应该是哄小孩玩的吧?”
林其书:“他送你们房子干什么?”
章柳还是说:“我不知道啊。”
她打开手机的浏览器,查那个小区的房价。毕竟是在经济衰落的县城,价格再高也过不了万,大约七千一平方米。她喃喃自语道:“七千一平方,一百平方就是七十万了,七十万!”
林其书说:“有人这么转移财产,自己付钱但是用别人的名义买房子。”
章柳:“转移财产干什么?”
林其书:“这可不一定了,有可能是非法所得的钱,有可能因为债权纠纷,也有可能是避免离婚后分财产。你们家接受了?”
章柳愣呆呆的:“好像都搬过去了。”
林其书说:“最好还是跟你爸问明白。”
章柳皱起五官:“我不要跟他说话。”
林其书:“还是得问一问,你爸知情吗?”
章柳想了想,还是没办法抵抗心理障碍:“不要,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又管不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如果说真是转移财产,那是不是犯罪?”
林其书:“得看情况,好像转移婚内财产不算违法,但人家如果发现了,想要也能要回去。”
章柳:“那比如说我爸知情,然后帮他转移了,是不是也不算犯罪?”
林其书:“婚内财产这种情况应该不算,如果是因为债权纠纷那就得看情况,如果是非法所得,那事情可就大了。”
“啊。”章柳脸色茫然,默默抠了一会儿手指头,打开手机,拨通了爹的电话。
等到电话自动挂断爹也没接,章柳又打了一遍,这回通了,对面一声醉醺醺的“喂”一出来,简直隔着手机都能闻到一股冲鼻子的酒味儿。
爹:“大闺女,咋了?”语气很乐呵。
章柳心中不安,问:“爸,你跟谁喝酒呢?”
爹:“你叔,你不认识!”
章柳:“我妈说我们搬家了?”
爹:“对,就是你这个叔,送咱的房子,你妈告诉你啦?”
章柳心头一跳:“你没开免提吧?”
“什么?”
“没事没事,挂了。”章柳关了手机,摇头道,“明天,明天再问吧。”
(二十三)对不起
第二天给爹又去了电话,果然说没两句就吵了起来,爹表示你懂什么就在这胡说八道,往常他这么说也就算了,但这次章柳说的都是林其书告知的信息,于是她格外怒不可遏地挂断了电话,只恨没有一只听筒让自己摔上一摔。
林其书已出门工作,章柳一边发狠以后绝对不要再管家里的事情了,一边满脸通红地在屋里走了几圈,跑到厨房叮铃咣啷地给自己做了顿饭吃。说是做饭,其实只是将昨天的晚饭热上一热,一餐饭下肚,腹中熨帖,章柳终于稍稍平静下来。
玩了会儿游戏,手机跳出来一条消息,来自雷子,问:“你考完试了是吧?”
章柳打完一局后回她:“昨天考完了。”
雷子:“今天你生日?”
章柳:“你怎么知道?”
雷子:“你圣诞节时说的呗,我听见了。你过来,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章柳惊喜不已:“现在?我现在过去找你?”
雷子:“对,你导航打车过来吧,快点。”随即把一个地址发过来。
她连催几次,章柳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礼物要这么着急,便问道:“你是不是要急着去上班?不行周末再见面。”
雷子立刻回答:“不行,要今天给。不着急上班,我请了一天假。”
章柳受宠若惊,不敢相信道:“你请了一天假?”
雷子:“我二十天年假,怎么用也是用,你赶紧过来吧。”
她给的地址是一家麦当劳,离这边不算远。章柳抓紧时间穿衣收拾,打车过去。
进麦当劳一看,雷子在角落的桌子后边坐着,章柳靠近后看清了脸,当即愣在了原地,问她:“你怎么弄的?”
“你来得真慢。”雷子抬抬头,将伤痕完整地露了出来:嘴边一道破了皮的抓痕,左眼下边一包深红色。脸色倒挺高兴,肿了的眼睛笑眯眯地看她。
章柳惊惶不已,完全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被谁给打了?”网址不迷路po 18a b.c o m 雷子:“怎么说话的,什么我被谁打了,是我把谁给打了!”
章柳有些崩溃:“你受伤了,蒋心柔!”话音不自觉拉高,有店员和其它客人好奇地看过来。
雷子咔一下戴上一副墨镜,拉着她走了出去,边走边埋怨她:“真不够你丢人的。”
章柳被拖得踉踉跄跄,两人出了门站在大街上,她一使劲拽脱了手,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到底跟谁打架了?”
雷子仍不回答,只问:“过了这个生日,你是不是就二十一岁了?”
章柳:“你还管这个干什么!”
雷子:“你先说!”
章柳怒目圆睁地瞪着她,雷子却不怕被瞪,插着兜撇着脚看她。章柳没有更多威胁人的手段,不情愿地回答她:“对!”
雷子:“你打算怎么过生日啊?你和你老板,有没有什么安排?”章柳还欲再质问几句,被她伸手一挥打断,不耐烦道,“你先说,说完我就告诉你我跟谁打架了。”
章柳勉强压下心中愤怒,说:“晚上出去吃个饭。”
雷子:“几点?”
章柳:“等她下班吧,估计七点来钟。”
雷子掏出手机来看一眼:“现在下午两点半,你吃饭了吗?中午饭,不是早晨饭。”
“吃了。”这天越聊越奇怪,章柳既生气又困惑,催她说,“到底怎么了,能跟我说了吗?”
雷子语气认真、一字一顿道:“今天我送你的这个礼物,你一定要接受,行不行?”
章柳被她搞得都有点恍惚了:“你不会进山抓了头老虎送我吧?”
雷子哈哈大笑,并没有回答。她抬脚要走,朝章柳勾勾手,“走,找个地方我跟你细说。”
章柳跟着她过了个路口,进了家酒店,坐电梯上楼,到了一个房间门口。
雷子突然站定,拿着房卡回头看她:“章柳,你答应我一定要接受这个礼物。”
章柳茫然看她:“你到底要送我什么?”
雷子:“你先答应我。”
片刻沉默过后,章柳看着她点了点头。
雷子问:“答应我?”
章柳说:“答应你。”
房卡贴到感应区,开锁的机械声响起,雷子推门而入,两人绕过洗手间走到床铺跟前,一个人坐在地毯上,头埋进膝盖,手脚全被麻绳捆住了。
雷子踹了她一脚:“怎么还睡着了?”
一张脸抬起来,很熟悉,很漂亮。章柳因紧张而僵住的身体突然哆嗦了起来。
雷子脱了墨镜,用受了伤的眼睛开心而满意地看向她,说:“章柳,生日快乐。”
说完这句话雷子转身就要走,章柳惊骇不已,一把拉住她胳膊,上下两片嘴皮子都在颤:“蒋——”她及时刹住,没在林照跟前把雷子的大名泄漏出来,“你干什么去?”
雷子:“把她给你啊。”
章柳拿颤抖的手指向林照:“这是什么?”
雷子理所当然,好像寻常介绍朋友似的:“这是林照,你不会把她忘了吧?”
“你——你——”章柳“你”了半天才把下半口气换上来,“你要干嘛?”
雷子:“不是说了吗,把她送给你啊,随你处置。”
章柳真崩溃了:“我要她干嘛啊!”她急急喘了几大口气,稍稍冷静下来,想拉着雷子出门说话,却被挣脱了。
雷子问她:“你慌慌张张地干什么?”
章柳匪夷所思:“你绑她干嘛?”
雷子:“不绑起来她不就跑了?”
章柳:“她报警怎么办!”
雷子一下笑了,她伸脚踢了一下林照的小腿:“哎,你会报警吗?”
林照的脸色倒显得很平静,摇了摇头。
章柳:“她说不报就不报了?她一出门,你咋知道她报没报?”
雷子仍旧嗤笑:“行,就算她去报警,警察问她怎么了,她说我被人强奸了……”
章柳尖叫:“谁?谁要强奸她?”
“你听我说完行不行?”雷子继续说,甚至有模有样地扮演起来,“警察问,被谁强奸了?她就说,被一个女的。
“警察问,在哪儿发生的事儿?她说,在酒店,我开的房。
“警察问,你们开房干啥?她说,玩sm。”
雷子笑道:“谁鸟她啊?”
章柳一时语塞,虽然林照被蓄意伤害了,但如果她诉诸法律并且实话实说,那么被理会的可能性确实太小太小了,也许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章柳瞥了一眼林照,执意要把雷子拉出去单独对话,但不知道犯的哪门子倔,雷子反倒把她拖回来,说:“你就在这说,无所谓。”
章柳实在挣不过她,只好说:“你把人绑起来又打了一架,她家里人发现后找你怎么办?”
雷子说:“我没打她,你来打。”
章柳:“我怎么能打人?!”
雷子极其不耐烦地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四目对视逼问她道:“那要怎样,你就这么吃一个哑巴亏?”
章柳张着嘴巴却不说话,梗着的脖子也缩了回去。
雷子:“她那一次绑你了没?”
章柳避过眼神,没说话。
“打你了没?”
章柳仍沉默。
她们之前并没有细致地谈论过这件事,如今得知细节实情,雷子显然怒气更涨,声音也随之拔高了:“怎么她就没想这么多?她怎么就不在乎你是不是要报警,是不是有你家里人来找麻烦?”
章柳自然还是没话说,雷子气势汹汹地怒瞪她一会儿,突然又莫名其妙地笑了:“再说谁打她绑她了,不是玩sm吗?”她又踢了一脚林照,问,“你说是不是?玩sm本来不就要被绑被打吗?”
林照只看着她,目光幽幽的,看不出是恨是悔。雷子踹她第四脚:“问你话呢!”
林照点点头。
雷子对章柳说:“看吧,她也答应了,你这不得把她打个半死?”她迈步向门口走去,“我走了,在楼下等你。”
章柳试图最后努力一次叫住她:“我真的不会打人——我从来跟人动过手!”
雷子冷哼道:“没打过人就现学,今天你必须给我学会怎么打人!”房门砰地一声,人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安静沉默的两个人,章柳一下子脱了力,后背擦着墙蹲到了地上,绝望地看向门,又回头来看林照,然后吓了一跳。
林照正在盯着她,目光里终于有了情绪可言,她微微地皱起眉头,似乎非常疑惑,说出了打章柳进门后第一个句子:“你是谁?”
像是被巨大的荒谬感攮了一刀,章柳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张张嘴,问:“你不认识我了?”
“不记得了。”林照说。
“真不记得了?”
“我们什么时候约过?”林照越加疑惑,看起来不像装的,而且变得不耐烦。
章柳在一瞬间里出了神,想道:为什么她们那么擅长做出不耐烦的神色?哪怕在被五花大绑的状态下。
如此恍惚了好一会儿,章柳才渐渐地涨起一些愤怒的感觉,当然没有怒到要打人的地步。攥起来的拳头拧紧了又松开,林照淡淡然地看着她,看起来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可能挨打。
章柳突然觉得尴尬,悻悻地走了几步,坐到了林照另一边的床上,自言自语一般问道:“怎么能忘了!”
林照扭过身子看她,章柳却不想被她看,站起来又走了回去,就这么猫抓老鼠一般绕了两圈,章柳终于受不了,恼怒道:“你看我干什么?”
林照说:“我不看你怎么知道你是哪个?”
章柳拿起手机打开QQ,翻到林照的头像,点开聊天记录拿给她看:“就这一天!你忘了么?”
林照看了看,似乎还是没认出来,问她:“我那天怎么你了?”
怎么她了?章柳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是否是大脑的保护机制之类的,反正她确实忘了那天的具体细节了,只约莫记得大概。
记得也说不出口,在伤害过自己的人跟前叙述她是怎么伤害自己的,这不像是报复,倒像是种玩弄羞耻的sm游戏。
章柳憋红了脸却蹦不出一个字,林照等得更不耐烦,问她:“你们不会是在讹我吧?连什么事儿都说不出来。”
“谁讹你了!”章柳猛然拔高音调,质问她,“你凭什么忘了!”
林照说:“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章柳说:“你强奸我了!”
“强奸你?”林照愣了愣,一下笑了,“我是女的,我怎么强奸你?”
“你说梦话呢?我拿什么强奸你啊?”林照接着反问。
呼地一下,像有一把火借着风猛地窜了上去,在章柳的心头烧得猎猎作响。章柳咬着牙说:“我真想把那天的事情都给你做一遍!都做一遍——”心里一激动,嘴里打磕绊,一句话没说完,林照截断了她。
“行,你来吧。”她说。
章柳的嘴都哆嗦了:“你什么意思?”
林照说:“你不是说我强奸你了吗?你给我演示一下怎么强奸的,没准我就想起来了。”
“行!”章柳仿佛一只捕猎兔子的老鹰一般猛然俯冲过去,然后立刻发现做不到,因为林照的脚踝被绑起来了,大腿分不开。
章柳上手去解绳子,发现雷子不是个会玩绳子的人,她打了个无比结实的死结。章柳双手出着汗,打着抖,解了半天没解开,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像兜头浇了盆凉水,在瞬间里冲上云端的愤怒又在瞬间里化为乌有,章柳灰头土脸,砰一下坐到地上。
两行泪直掉下来,她捂着脸呜呜大哭。
如此嚎啕哭了一会儿,林照突然道:“我道歉。”
章柳抹了把眼泪,愕然看她。
林照说:“不管我做了什么,我道歉,行了吗?”
章柳问:“你想起我是谁来了?”
“想起来了,”林照露出一个很轻很轻的笑容,放在被五花大绑的她身上显得非常不合时宜,“你是不是很怕疼?”
章柳没作声。
林照说:“我想起来了,你怕疼,不抗揍,还哭了,我当时看你挺可爱的。”
章柳愣住了,内心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林照说:“我不太碰到你这种被动,看你挺可爱的,一时没忍住。”她苦笑一下,“我以前从来没那么干过,确实应该和你道歉。”
章柳问:“你以前从来没那么干过?”
“没有。”林照的脸色很平静。
章柳又哭了:“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林照看着她,一时间竟变得温柔:“你id是不是叫小柳?”
“嗯。”章柳带着哭泣哼了一声。
林照说:“对不起,小柳,我当时确实没忍住,伤害你了。”
(二十四)我这种的是哪种
章柳坐在地上,需要抬起眼睛来才能看清林照的表情,她抽噎道:“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忍不住?”
林照似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一般约到的都是雷子那种,没有你这种的。”
这话有些怪怪的,章柳问她:“我这种的是哪种?”
林照说:“你得承认你确实……挺好欺负的,你是个新手是不是?”
章柳:“当时是……”
林照笑道:“现在不是了?”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林照像个知心姐姐似的,促狭地看着她:“现在找了个什么样的?”
章柳还没忘了正事,呛她:“关你什么事儿?”
林照被呛了却不发怒,只是说:“我怕你再找个像我一样的。”
这天越聊越不对劲,林照的脸色看起来真诚极了,像是真的在担心章柳的去路。她接着说:“我这种的碰见雷子那样的还好,碰见你这种的就容易控制不住,就好像两个磁极一样,你能明白吗?”
章柳:“明白不了。”
林照:“一个南极碰到一个北极,它能控制住自己吗?”
章柳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揪不出来,只不说话。
林照笑道:“而且你长得很可爱。”
章柳问她:“原来你会笑?”
林照噎了一下,说:“会啊,哪有人不会笑呢?”
两个人都沉默下去,章柳看着她漂亮的脸,心里越发地说不清道不明。她很少能碰见外貌这么出挑的人,这是她当初撒谎也要约她的主要原因,而一个这么漂亮的人,承认自己因为章柳而失控—— 这简直可以说是一种褒奖。
除了外貌,林照的其它条件也很优越,本科在中国海洋大学念的,是一个跟雷子非常相似的人,也就是说,比章柳优秀太多。这一切都暗示着另一点:她一定拥有着很强的毅力和自控能力。
这样一个人却为章柳冲破了对自我的控制,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褒奖呢?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这简直可以说是一场“向下兼容”。
林照想了一会儿,说:“你当时是不是还跟我撒谎了?”
章柳嘴硬道:“我没有。”
林照道:“你没必要撒谎,我当时也跟你说了,我想约重度的,有经验的,你跟我说你是,我就真当你是了,这能怪得了我吗?”
怪得了吗?好像确实怪不了。
林照问她:“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实话?这有什么好撒谎的。”
章柳倒是想问她:难道你不知道你所拥有的优势条件吗?当然这只是一句气话,不管林照有多么好多么诱人的条件,这都成为不了章柳对她撒谎的正当理由。
严格来讲,其实林照也是她的谎言的受害者。
章柳越加萎靡下去,如果把这些事情告诉雷子,恐怕雷子也不会帮她报仇了。
林照说:“以后你还是不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了,我这样的人其实不少,碰到一个就够你吃亏了。”
章柳觉得好笑:“你这样的人又是什么人?”
林照没有回答,静默了一会儿,她说道:“我那一天是怎么对你的,你现在可以报复回来。”
章柳看着她,说:“我不会打人。”
林照说:“雷子不是也说了,不会可以学。我包里有剪刀,你把我脚上的剪开就行,来吧。”
章柳仍旧坚持道:“我不会打人。”她突然恐慌起来,反复摇头道,“我不会打你的。”
林照说:“那你要怎么办?我还被绑着呢。”
她要怎么办?要怎么办?章柳的身体再次僵住了,她真想去找雷子问上一问,她要怎么办才行?为什么她说自己不会打人,却没有人信呢?
如此愣呆呆坐了一会儿,章柳四肢并用地爬起来,打开林照的包翻了几遍,找到了那把剪刀,然后走回去蹲下。
林照对着脚上的绳结做了个请的动作。
咔嚓一声接着一声,绕了几圈的绳子被依次剪断掉在地上,林照看着她问:“要我趴下去吗?”
章柳摇摇头:“不用。”
林照说:“那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章柳说:“你走吧。”
“我走?”
章柳苦笑一声,说:“不然呢?不然我要怎么办,我不会打人,也不想学。”
林照说:“雷子不会答应你这么放过我的。”
章柳的动作停下来,想起雷子脸上的两道伤痕。
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林照侧了侧腰,对她说:“把我上衣撩起来。”
章柳一头雾水,但鉴于这个动作应该产生不了什么危险,便真伸手把林照腰上的衣服撩了起来。
入眼一大片红色,从腰根一直漫到胸膛下缘,和周围皮肤的对比相当明显。
林照说:“她可真是有经验,专往看不见的地方下手,然后说自己没打人。”
章柳感觉有点好笑,她之前听雷子吹嘘过小时候的战绩,只下阴招,绝不碰头碰脸落人把柄。
如果说雷子和林照是对打而非单方面挨打,那么确实减轻了很大一部分心理负担,起码章柳不用替她报仇了。
目光从手腕上的绳子绕到她脸上,章柳叫道:“你真叫林照?”
林照点头。
章柳:“林照,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不吱声。
章柳:“林照,你真是第一次那么做吗?”
点了点头。
章柳:“林照,以后别那么做了行不?”
林照似乎对一遍遍叫名字这件事儿很不满,但她还是用堪称驯服的姿态低了低头,说:“当然不会了。”
章柳看着她的头发顺着重力落下去,直到能看到头顶的发旋,心里冒出了一股神奇而陌生的感受:原来被人服从是这样的,她以前可从来体验过。
她问:“你会不会报警?”
林照苦笑道:“你不也听雷子说了,我报警要怎么说?而且你也没怎么着我,没必要。”
章柳说:“就当我打了你一顿吧,不然我跟她没法交代。”
林照:“行,按你说的来。”
章柳示意她转转身,剪刀咔嚓一声,绳子垂落在地。
林照“呼”一下站起来,把跟前的章柳吓了一大跳。她伸着胳膊腿抖了几抖,揪揪衣服上下左右理了几理,又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喝了几口。
章柳恍然发现前后不过几秒钟,林照却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说实在的,因为进屋后她被捆紧了坐在地上,章柳一直觉得陌生,跟记忆里那个冰美人联系不起来,如今绳子一松,她才彻彻底底认出来了。
这才是Lilim啊,那个冷冰冰的、无情的、反复逼问她到底愿不愿意被强奸的Lilim。
这么一认,章柳立刻便有些瑟缩,蹲在地上看林照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所有东西,拎着包朝房门走。到底心里还有些不甘,章柳赶忙叫住她:“林照!”
林照扭头看她,一手插兜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虽然刚才已经问过一遍,但章柳还是问道:“你真是第一次?”
林照冷笑了一下,没说话,转头去扭门把手。
章柳的身子又开始哆嗦了,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被欺骗后的愤怒,又叫她一声:“林照!”
这回林照连头也没回,只说:“我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你俩就知足吧。”
林照话音刚落,章柳猛地站起身来扑了过去。两个身子迭起来嘭铛一声撞死了门,章柳上下两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捏起拳头砸在了林照脸上。
林照呆愣一霎,颧骨红了一片,翻身与她滚在一起。
章柳本是一时气血上头,见了伤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打了人,心下不禁颤颤。正不知所措着脸上已挨了两拳,脸肉骨头火辣辣地疼起来,嗓子里猛然逼出一声怒吼,撑着胳膊又将林照掀了回去。
两人身高差半个头,但俗话说急了眼的兔子也会咬人,章柳真发狠斗气,竭尽全力地挥拳过去,林照一时抵抗不住,两人扭在一起不分上下。
拳打脚踢几番过去,两人身上都挂了不少彩,林照一脚把章柳踢开一尺,立刻抬起手来大叫:“停!”
章柳的双眼已然红了,像是打得已经疯了,眼下却骨碌碌冒出一串泪。
林照拿手碰碰脸,说:“你不见人我还要见人,你不上班我还要上班!”
章柳说:“雷子也要上班!你怎么打她的脸?”伸手抹了一把泪,自觉气势减弱了不少,撑着手站起来,走到了一边,又哭道,“那天你也打我的脸了,你怎么不说我也要见人?”
林照说:“几下巴掌能有什么痕迹?”
“你放屁!”章柳登时气得两眼发黑,抬手捡起一个玻璃杯扔了过去。杯子扔得够歪,砸到了墙上,啪嚓一声碎了一地。两人似乎都叫这一声吓了一跳,林照一时没搭腔,只抬头看她。
章柳却觉得这道声音美妙极了,像一场小小的爆炸一般,把跟前的一切炸去了一角。她抬手又拿起一个杯子,“啪!”
两三个杯子接连砸碎,地上满是玻璃茬子,章柳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全身卸了力,一屁股坐到床上。她对林照说:“你那一天那么折腾我一顿,我今天才只报复了一小部分而已,让谁来说你也不占理。”
未等林照回复,章柳接着说:“你走吧,我就当咱俩从来没碰过面。”
林照没有反驳,坐在地上看了章柳一会儿,果真站起身来开门走了。
章柳梗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突然消失了,胸膛空落落的灌满了凉气,两道眼泪唰一下掉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门口响动一声,雷子推门进来,显然已经见了林照的新伤,脸上喜气洋洋的。一见章柳在哭,雷子“啧”一声,不满道:“挨了打也哭,打了人也哭,你的眼泪就没有一刻消停的。”
说是这么说,同时扯了张纸巾递给她。
章柳正哭得上头,闻言怒骂道:“不是因为你吗!”
“我说了我不想打人,不会打人,你还——”喉头哽咽,话没说完就被一串呜呜声打断了。
雷子却没理她,拨开她的手左右打量,气得跺了一脚:“怎么你也被打成这样了!”说罢回身要走,估计是要找到林照再算算账,章柳见状连忙拖住她的手,叫道:“你干嘛去?”
雷子说:“我都给你绑好了,你哪来的伤?!”
章柳还是有些怕她,不敢说实话,只拉着她不让走。
雷子逼问她:“是不是松了绑她还的手?你就不能叫我进来给她松?”
章柳含糊应道:“我也打回来了,真的!”
雷子:“你先打了她一顿,然后你们又打了一架?”
章柳连忙点头。
“你气死我了!”雷子又骂一遍,“你是猪脑子吗?叫我进来她还敢还手?你的手机干嘛使得,不会给我打电话?”像是真气着了,雷子嘴里乱七八糟骂着,又拿起手机在床上摔打一通,突然扯着章柳肩膀推了一把,“你给我趴着!”
章柳被骂得脑子有点发懵,见她声色俱厉也不敢不从,退了一步乖乖趴下了。
雷子抬起巴掌噼里啪啦揍了一串,显然并不解恨,拧着拳头在房里转了两遭,不知在哪儿扯出了一根手机充电线。
章柳见是这么个东西也吓破了胆,两脚一搓脱掉鞋,手脚并用窜上了床。两个人一上一下,一个绕着圈追一个绕着圈躲,最后实在躲无可躲跳到了地上。
雷子“哎”地惊叫一声:“有玻璃茬!”
章柳用脚四处踢了踢,挑了个空地站住,问她:“你打我干嘛啊?”
雷子一声冷笑,章柳也自觉理亏,换了语气委屈道:“你不能打我……”
雷子说:“怎么,林其书打得我打不得?”
好像林其书也说过这话,章柳无奈道:“我谁都打得行了吧?这有什么好攀比的。”
雷子扔了数据线说:“你过来,我看看你脸上。”
她也不能在这儿站上一天,章柳觑着对面脸色,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刚离开玻璃茬果然又被一把推倒,压着脊梁骨按在床上。
屁股上生生挨了几鞭,章柳嗷地哭叫一声,求道:“太疼了,太疼了!”
雷子倒也不是真要打她,打完几下泄了愤就把数据线扔了,拍她一下说:“起来!我看看脸。”
章柳慢慢地翻身起来,鼻子还抽抽着,肩膀一耸一耸的,低眉顺眼地由她看。
眼窝、颧骨、脸颊、下巴都挨了拳头,骨头没事,但是肉肿了,一副墨镜可挡不过来。雷子买了冰块给她敷,章柳对着镜子左瞧右看,叹道:“完了,这下可怎么见林其书?”
(二十五)你生气了没
雷子幸灾乐祸道:“哈哈哈,活该。”
章柳:“我咋了我就活该。”
雷子:“谁让你不叫我进来给她林照松绑的?”
章柳辩解不过,越发气闷,扭过头去不理她,过了一会儿又黯然道:“干脆我回学校去,不过这个生日了。”
雷子很惊讶似的:“她知道了又怎么样,还能打你?”
章柳:“要真打我还算好呢……”话说了一半就噎住了,不肯继续往下说。
雷子最看不惯她这样,拔高音调斥道:“你看你这副窝囊样儿,她难道连你在外面打架都要管?管这么宽呢?”
章柳:“难道今晚上回去,你会把这事儿跟你妈说?”
雷子瞪大了眼睛:“章柳,她不是你妈,你可别太入戏了。”
章柳涨红了脸无可反驳,甩手就要走,立刻又被雷子拉住坐回去了:“先收拾一下!你这样脸上五颜六色地回去,她是不是你妈的都得吓一跳。”
等冰袋到了敷了半小时,两人用完了半管扶他林软膏,章柳感觉脸上油油的很不舒服,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看她一直用力眨眼,雷子说:“你得抹开,让药吸收进去,你过来,躺这儿。”
两人收拾完之后外面已经快要六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而今晚的生日晚餐约在七点。雷子提出开车载她过去章柳却不肯,焦灼地在屋里一圈圈转悠,终于在十分钟后收到了林其书的电话。
林其书说:“我要下班了,你还在家里?”
章柳犹豫两秒:“没有……”
“出去玩了?”
“不是……”
林其书有些困惑:“那你现在在哪儿呢?我过去接你。”
章柳说:“我回学校了,今晚不过去了……”话音刚落,身边猛然窜过来了一个黑影,雷子问她:“你咋了你,真不去了?”
林其书沉默了两三秒后问她:“怎么了,章柳?发生什么事情了?”
章柳:“没有,就是学校突然有事儿,学校让回去。”
“什么事儿?你跟我说说。”
理由是现编的,当然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六,但话说到半截也不能撂手给挂了,章柳急得满额头冒汗,嘴里磕磕巴巴刚编出个开头,手里突然一空,耳朵里听见雷子的声音:“喂,林老板!我是章柳朋友,我跟你说实话吧——”
章柳大骇转头,伸手去抢手机,然而雷子显然早有准备,开了免提举到头顶,继续道:“章柳跟人打架了!”
免提后林其书的声音嗡嗡的,似乎充满了整个房间:“什么?跟谁?”
章柳的脸都白了,尖声惨叫:“蒋心柔!”
雷子回头瞧了她一眼,回答林其书道:“她不让说。”说罢把手机丢回给了章柳。章柳抖抖索索拿在手里,等着林其书说话。
林其书却没有继续追着这个事情问下去,而是问道:“你在哪儿呢?”
章柳退无可退,只好坦白,把酒店名字说了出来。
林其书说:“三四公里,但路挺堵的,你现在只跟你朋友在一起?”
章柳:“嗯。”
林其书:“行,那你玩会儿吧,估计要半小时,手机开着机。”说罢就把电话挂了。
章柳的脸红红绿绿黑黑白白,总之没个好颜色,坐在床沿等电话。
雷子站在跟前教育她:“这有什么可瞒着的,你担心啥呢?”
章柳不吱声。
雷子又说:“我真搞不懂你——”
章柳抬头说:“我又没让你搞懂。”
雷子一愣,随即拧了眉头问:“你这是什么口气?”
章柳有些瑟缩,但大概是打架时的气血还没来得及流失干净,她这次却不想服软,也没再说话,只别着脖子看墙。
然而雷子没打算放过她:“你什么意思啊,章柳?你是说我帮你还帮错了呗?”
这话根本没法接,章柳仍不语。
似乎被这种沉默激起了更加高涨的怒气,雷子大骂道:“你哑巴了啊?我好心帮你你就这么对我?我哪里做错了?”
“你看你有多窝囊吧,啥话也不敢说!”
“我为了你我还挨了一顿打,早知道谁要帮你!”
章柳回骂:“谁让你帮我了?我问你要了吗?不是你自己擅自决定的?”
雷子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章柳,你再说一遍?”
章柳混乱地重复了几个字,音量骤然降到了零,别开眼睛不看她。雷子站在原地僵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往门口去,开了门狠狠一砸,走了。
章柳感觉今天的眼泪已经流到不能再流,盐分腌得上下眼皮生疼,在床上不知坐了多久,终于接到了林其书的电话。
下了楼还没看到林其书,却看见了雷子那辆车,粉色的镭射膜在灯光下太显眼了,想不注意都不行。她在前面走时转了一下头,却没有看到雷子,不知道干嘛去了。
再往前走走就找到了车,恰好碰见了林其书开车门出来,看到她后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倒没什么吃惊的模样,估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章柳不说,林其书也没问,只问今天晚上还去不去吃饭。
章柳的眼都肿得睁不开了,嘴硬道:“吃,我都饿了。”打架和吵架对体力的消耗都强得恐怖,她确实饿了。
餐厅是一家中外融合菜,喜欢搞一些黑松露佐猪大肠、鹅肝酱拌炸馒头之类的菜,但贵有贵的道理,反正确实挺好吃的,中途还给章柳上了个蛋糕。章柳吃得心情刚有些回升,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是来自雷子的,说:“拉黑了,再见。”
章柳的脸耷拉回去,也不想回她。
十分钟后又收到一条,说:“你就这么没出息下去吧。”
章柳咽了几咽,把话吞回去。
大概二十分钟,又收到一条:“没见过你那么没良心的。”
两人饭都快吃完了,章柳忍无可忍,打字问她:“你不是说拉黑了吗?”消息发出去转了几个圈,变成了一个红叹号,这下是真拉黑了。
看她脸色不好,林其书问她怎么了,章柳只摇摇头说没事,也没费劲去遮掩自己的心不在焉,林其书果然没再问。两人回了家,一进熟悉的家门,章柳才骤然后悔起来。
林其书当然不喜欢她撒谎和隐瞒,这一点昨晚上就说过了,夹在一顿非常痛苦的打屁股里。昨天刚说今天就犯,这就好比在出狱的路上偷东西,她这是何苦来的?
偷偷去瞧林其书的脸色却没看出什么,林其书跟平常一样,收拾好了东西去洗澡,洗完穿着睡衣出来,把章柳也赶进去。
等章柳也出来,林其书已经把药品箱子拿出来了,说:“过来,我看看你脸上打的。”
章柳有些难为情,又害怕她追着问,扭扭捏捏不肯过去,说:“上过药了,也冰敷了。”
林其书:“你那个朋友给你弄的?她叫蒋什么?”
章柳:“蒋心柔。”刚想说现在没有认识的必要了,但感觉今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实在没理由给自己再添一个麻烦。
林其书拍拍沙发说:“上过药了也过来,我看看打得重不重。”
章柳过去被仔细检查了一遍脸上的伤,林其书问了一遍涂的药,又问:“只在脸上伤了?身上呢?”
章柳还真不知道,她和雷子只顾着脸,而且一晚上心情激动,把其它地方给忘了,现在这么一提醒,才感觉好像腰上是有点疼。
林其书说:“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章柳更加扭捏:“啊?这不太好吧。”
林其书神色严肃:“脱不脱?”
章柳不敢开玩笑了,把上衣脱了扔一边,发现腰上果然红了一块,但不是瘀伤而是擦伤,不知道怎么蹭的。林其书说:“裤子也脱了,站这儿。”她指指跟前的地板。
章柳依言照做,浑身上下只留了条小内裤,站在那儿被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几遍,除了腰,腿上也红了两片,后背上也红了,估计是撞的。
林其书的脸色铁青铁青的,章柳实在不敢说话,只弓腰耸肩作出一副西瓜虫模样。
林其书问:“你这是和人打架,还是让人给打了?”
章柳即刻回答:“打架!我还手了!”
林其书:“还手了让人打成这样?”
章柳骄傲道:“她也被我打得很厉害!”
林其书:“因为什么打的?”
章柳立刻蔫回去了,抠抠鼻梁却抠到了伤处,呲牙咧嘴地低声说:“她以前……欺负过我。”
林其书:“怎么欺负的?”
章柳犹豫半晌,不吱声。
林其书问:“是谁?”见她还是不回答,问,“不想说?”
章柳鼓起一点点勇气:“不想说。”
林其书问她:“那这件事儿解决了没,以后还打吗?”
章柳赶紧摇头:“不打了,不打了,解决了。”她抬抬眼睛,作可怜相地看林其书,“老板,你生气了没?”
林其书:“你说我应该生气不?”
章柳趴上沙发,拱起屁股来说:“那你打我一顿消消气。”这话是嬉皮笑脸着说的,林其书却真一手压着腰一手扇了下去。
扇了几下也没停,俨然有一股没完没了越打越重的势头,新伤迭旧伤,章柳撑着脸面强忍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哼唧了起来,哼哼唧唧,哎呦哎呦,林其书抬手狠揍了一下,问她:“不是让我消消气吗,叫什么叫?”
章柳泪眼汪汪地瞧她:“怎么还真打啊。”
林其书被气得笑出声,又狠揍几下,放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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