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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长生桥(1)
晌午,太阳很毒。
阿狸挎着个竹篮子一瘸一拐的走在荆州城的石板街上,篮子里是刚在宝仁堂药房抓的活血化瘀的敷药,前些天,她下地插秧子,起身时在田垄上绊了一跤,右脚脚踝立刻肿了个大包,痛的钻心。
阿狸有些懊恼,她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乡里乡亲的没人不夸她又巧又利索,比男人还中用,谁能想到一不小心翻了船,现在走路都不方便,这些药可真贵啊,阿狸看了看篮子里的几个小瓷瓶里的药粉,这么点儿药三吊钱,真是在明目张胆的抢钱!
“姑娘,上好的胭脂嘞,走一走看一看嘞——”路边买胭脂的小贩冲阿狸的背影猛地一吆喝,阿狸一惊,转过头,买胭脂的小贩冷不丁看见她的脸,后半句吆喝直接扼在了喉咙里。
小贩看这姑娘背影猿臂蜂腰,颇为窈窕,还以为正脸必是个大美人,故冲着她吆喝,谁知道一转过头脸竟然如此骇人,这姑娘右半张脸明显是曾受过极重的灼烧,伤疤增生纠结在一起,让人不敢细看那些弯弯绕绕的纹路,又因为伤疤经年累月的挛缩,牵扯的嘴角和眼角都变了形,整个人口歪眼斜的,再加上那黝黑粗糙的皮肤,一看就是个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干粗活的村妇。
呸!丑八怪,晦气!小贩在心里暗骂一声,冲着阿狸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种恐惧又嘲讽的眼神阿狸早已见怪不怪了,四年前,她把烧的滚烫的匕首戳在自己脸上的时候,什么闭月羞花的容貌,什么金尊玉贵的身份,为了生存,她早已全部抛弃。
长生桥横跨荆州城细细的护城河,是一座很小很破旧的拱形石桥,连接着荆州城里和庄里镇,太阳渐渐没那么晒了,过了长生桥回到庄里,再走上半个时辰,就能到阿狸的小农庄了。
可是今天,不知怎得,阿狸突然对这平平无奇的长生桥涌起了无限的好奇,她突然很想知道桥下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当然是护城河啦还能是什么,阿狸在心里默默吐槽了自己一句,手脚却不听使唤一般沿着桥边的石阶,一路来到了幽静的桥下。
嗯……果然,就是护城河而已,荆州城的护城河很脏,平时就散发着隐隐的酸臭气,桥下这里更是堆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聚集的腐败垃圾,更是臭不可闻,河水都染成了浑浊的铜绿色。
“水……我要喝水……”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叫唤,阿狸唬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原来那一堆堆的垃圾中,竟然趴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小乞丐身上破烂褴褛的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无数的苍蝇围着趴在地上的人嗡嗡嗡的乱飞,这也是刚才为什么他完美的隐身于垃圾堆,阿狸也完全没有发现的原因。
被吓到的阿狸还没能完全回过神,她一脸震惊的看着地上一寸一寸虫子一样蠕动着想要向护城河爬去喝水的小乞丐,“别喝!脏死了!”她脱口而出一声尖叫,在空旷的桥下引发了一连串回音。
小乞丐听到她的声音,艰难的抬起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天啊,这是怎样一个少年。
因为严重的脱水和饥饿,蜡黄泛着青绿的面孔已经完全脱相,眼窝深深的凹陷下去,眼球则往外突出,嘴唇已经完全没有血色,一层一层开始脱皮,一副将死之人的恐怖面孔。
天生的恻隐之心让阿狸无法袖手旁观转身就走,正好出门带了水壶,给他喝些水又有何妨呢?阿狸拿出水壶壮着胆子走向少年,缓缓蹲下“我这里有水,我给你喂些水喝,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阿狸就被一股刺鼻的臭味的呛得连咳好几声,天啊,好臭!怎么会这么臭!这人比旁边的垃圾更臭十倍百倍,而且这种钻心的恶臭,不光是气味刺鼻,更激起人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回忆陡然被这刺激的气息激发,一些这辈子都再不愿意想起的黑暗往事毫无征兆的在脑海中呈现出一些破碎的片段,阿狸摒住了呼吸。
这是尸臭。
三天后。
阿狸看着竹榻上昏迷的少年。
天知道那天黄昏时分她是怎么做到的,竟然一个人一瘸一拐的把恶臭的小乞丐背回了自己庄里的小农庄。虽说这小少年看样子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又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比一整根毛竹子重不了多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产生把他捡回来的想法呢?
啊那当然是——阿狸在竹榻边上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喂水的时候阿狸内心惊悚异常,为什么活人也会散发如此大的尸臭,这人到底是人是鬼,正害怕着,少年脏的发黑的枯手突然紧紧攥住了阿狸的手腕,力气大的惊人,阿狸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内心全是臭死了吾命休矣长生桥应该改名短命桥等瞬间的想法,谁知下一秒,少年白眼一翻,裹挟着巨大的臭气直接往阿狸怀里倒去。
天啊,这下他真死了,喝了口水喝死了。
而自己则要被活活臭死了。
阿狸屏住呼吸,颤抖的手指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居然还有气,没死!手却紧紧抓着,怎么也掰不开,阿狸自认力气不小,竟然连少年的一根手指都掰不开。
最终脑海里一番斗争,就这手拉手的姿势,阿狸把少年的身子往自己背上一翻,一不做二不休,送佛就给他送到西,暂时多一张吃饭的嘴而已,这点儿口粮还省的出。
“嘻嘻,看呐!丑八怪背个臭死人当相公!”想起回村路上那些个熊孩子嘲笑自己编排的瞎话,那些熊孩子才喊了几句,就一个个作势欲呕被熏的退出八丈远,阿狸想起那场景嘴角不由勾起,她拧了个帕子,帮竹榻上昏睡了三天的少年擦了擦脸。
衣服已经帮他换过,就穿阿狸自己的旧粗布衣服,身上也尽量帮他擦干净了,每天抱起少年给嘴里喂一些米汤,那股刺鼻的尸臭竟然渐渐完全散去。虽然依旧骨瘦如柴,少年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你可快醒来罢。”阿狸自言自语“你要是死了我还得埋你,我又不知道你是谁,只能草席一卷埋在乱坟岗,麻烦的要命,而且我也不想才过了半年就又去埋人。”
(二)长生桥(2)
“我这是死了吗?”两个眼皮沉得如同灌了铅,少年尽力睁开双眼,白日刺目光线让他的双眼有些不适应。
“居然真的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一个女声从竹榻边传来,少年循着声音定定神向女子瞧去,本身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却猝不及防瞥见阿狸骇人的面貌,竟然被唬得清醒了大半。
好丑的人。
少年明显是被吓愣了神,张张嘴好像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用虚弱的说,“渴,想喝水,还想吃东西。”
一醒就又想喝又想吃的,真当别人是佣人啊,许是少年看见她容貌时眼中的惊诧刺痛了阿狸,她心里暗暗不满,却还是起身下厨房,不一会就端出一碗细细的鸡汤面,啪的一声掼在少年面前。
“吃吧。”
“……谢谢”少年端起碗,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本身在气头上,可少年凶猛的吃相却让阿狸隐隐心生不忍,如今世道并不太平,这人一定是挨饿了很久,看他吃的差不多了,阿狸开口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你是荆州人吗?你家里人呢?”
少年闻言停止了咀嚼,只是两个腮帮子还被食物塞得满满的,他困惑的歪了歪头,似乎在仔细思索阿狸的问题,然而一番苦思似乎也没有什么结果,他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全都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真不知道”少年无奈的耸耸肩,举起碗喝下一大口鸡汤,含糊不清的说“要么就是我没有名字,要么就是我有名字但是已经忘了,反正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神情语气颇为诚恳,阿狸自认识人很准,却也一时难分真假。
说不定真是坏了脑子忘了之前的事情呢,这种失忆的人阿狸以前还真遇到过,再说了,少年言语间条理颇为清楚,说明最起码不是个傻子。
“你无名无姓的,看样子也是个居无定所的可怜人,既然身体还没好全,这些天可以在我这里修养。”阿狸终究还是没法对落难的少年袖手旁观,长时间养着他确实很困难,但只是修养上几天也无妨。
“……谢谢”少年用袖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嘴。“是您救了我,我也不能厚着脸皮赖在这里,您放心,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只要您吩咐,我一定照做。”
呦小子,能说出这话倒也不算忘恩负义,只是你这细胳膊细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又能干什么呢?阿狸微微一笑,“你有这份心最好,只是近期还是不要勉强,还有,没有名字终究不方便称呼,你给你自己取个名字罢。”
少年闻言微微一怔,过了半响犹豫着说,“我对我的过去真的已经完全忘记……可是为什么没有忘记怎么说话呢?这我也想不大明白,我合该是不识字的,自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名字,所以还是您来取这个名字吧。”
提到识字,阿狸心里微微警惕了几分,如今她是个乡下的粗野村妇,自然也不应该识字,于是她笑道,“不识字有什么稀奇,我也不过勉强识得几个大字,不是个睁眼的瞎子而已,”她微一思索,“我是在长生桥下遇见你的,那你就叫‘长生’吧,你如今大难不死,想必以后必然是个长寿有福气的。”
“好,听您的。”
“还有啊,我叫戚阿狸,看你的样子,我该比你虚长几岁,你可以直接叫我阿狸,或者也可以唤我一声阿姐。”阿狸狡黠一笑,她这一笑露出一口排贝般的白齿,一双眸子也被这笑容感染弯了起来,显得她的面容竟也没有那么丑陋可怖了。
“阿姐,”少年蛇随棍上,举起空空的木碗,“我还想再吃一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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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和长生对彼此的第一印象
阿狸:卧槽好臭
长生:卧槽真丑
(三)竹篾少年
一个月后。
真能吃!
水槽边洗碗的阿狸心里暗骂了一声,谁能想到这么纤弱的一个小少年,居然饭量是自己的两倍不止,真是捡回来个祖宗。
此时,“祖宗”正拖着把小竹椅,在院子里边晒着太阳,边熟练的用竹篾编竹篮。
虽然内心嫌弃长生异于常人的饭量,但是阿狸也不得不暗暗赞叹长生编竹篮的手法十分娴熟灵巧,床上躺了几天后他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身体仍然十分虚弱,没走上几步就得停下来歇一歇,可这么好的劳力不干活干吃饭也让阿狸心烦,干脆砍了毛竹回来,劈成竹篾,教长生编竹篮竹篓,没想到只教了一遍,长生就迅速上手,不一会儿就编的比阿狸这个师傅还要精致灵巧,他甚至还能用竹篾编出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形态,阿狸把长生编好的物件拿到集市上去卖,竟也很快卖光,得了几吊钱。
如今长生坐在院子里,一双巧手上下纷飞,几根晒好的竹篾如同能明白他的心意一般听话的编成错落有致的花纹,长生目不转睛只盯着手里的活计,丝毫没注意阿狸也在旁边出神的盯着他看。
比起一个月之前见到的人不人鬼不鬼骷髅一般的小乞丐,长生现在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脸颊上也有了肉,不像之前那样瘦的凹下去,脸色也红润了精神了,许是天天见面不觉得这些改变有什么稀奇,阿狸如今重新审视长生竟发现,长生其实是个颇为耐看的小少年。
他生了一双细长的眼,眼角微微上挑,可能因为长生本身性格颇为散漫的缘故,总觉得双眼好像没完全睁开一般透着股慵懒的劲儿,直挺挺的鼻梁连接着一个肉肉的鼻头,带着一丝幼稚的孩气,双唇生的有些厚,可却并不显得野蛮,反而和五官配合在一起流露出一种少年特有的懵懂气质来。
“编的真好。“阿狸不由轻轻赞叹,或许他之前就是个编竹篾的,阿狸心里忽的冒出这个想法,搞不好再过几天他世代编竹篾的爹妈就会找上门索要这个竹篾少年,连带着把他挣得钱也都要走。
“……嗯“长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哼,算是对阿狸赞扬的回应了,其实这一段相处阿狸发现,长生并不是个多话的人,甚至在他这个年龄的少年里算是有些沉闷了,就算半个月前身体基本好了,他也极少出门与庄里同龄的少年一起玩耍,每天不是一言不发的编竹篾就是默默的等她干完农活回家,很多次阿狸看见日落时分长生在柴门前来回踱步的身影,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只是为了等待自己,这个目的如此单一且乏味,阿狸却因这件无聊的小事内心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可长时间不出门也不是什么办法,人总得走一走看一看散散心不是吗?
“长生,咱们明天去荆州城里逛好不好?”
“要干嘛?”长生停下了双手里的活计,“我还有很多竹子没编完。”
阿狸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那后山的竹子漫山遍野,一个人能把所有竹子都编完吗?
“我上个月在宝仁堂买的敷药效果很好,我想这再买一些备用着。进趟城,也给你扯些布好好做一套衣裳。”买药是假,给长生做衣服确实是阿狸的真实,毕竟一个半大的男孩子穿着自己的旧衣服是有些过于寒酸了。
“……好吧。”长生瞥了阿狸一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继续干手里的活计。
荆州城
阿狸本想带着长生直奔布庄的,可是长生皱着眉一脸疑惑的“不是说好去宝仁堂买药么”的神情又让阿狸无法忽视,既然说了谎就得去圆,阿狸叹口气,只好先带着长生来到宝仁堂。
令阿狸没有想到的是,长生一进宝仁堂,宝仁堂的掌柜伙计看到这小少年的脸,竟纷纷露出颇为惊恐的神色,连招呼客人的伙计都哑了声,只偷偷打量这个清瘦的少年。
难道长生的脸比自己的脸还惊悚吗?
掌柜的颇为不自然的招呼了阿狸几句,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阿狸本意是买些治伤寒之类的常用药,没想到还没说几句,掌柜的就“抱歉没有这副药”“要打烊了”“客官改日再来吧”一连串话几乎是轰一般的把姐弟二人赶出了铺子,还立刻就关上了门。
“大白天的打烊?唬谁呢?”阿狸小声抱怨一句,虽然她容貌已毁,但阿狸自幼就整洁干净,她挽起的长发收拾的一丝不苟,虽然身上是粗布的襦裙,但是洗的干干净净,熨的平平整整,长生也被她收拾的利落整齐二人才出的门,虽然很多人第一次见她的脸都会一惊,可她还从没有被人从店里赶出来的经历,再说了,上次她独自来买药也没碰见这种事。想到掌柜见到长生的异态,阿狸不由得想这事可能与长生有关,或许直接牵连到长生过去的经历。
“长生,你认识宝仁堂的掌柜吗?”比起拐弯抹角,阿狸喜欢直接发问。
“不认识。”长生神色茫然的摇了摇头,看着绝不像说谎的样子。
既然不认识,他们那狗眼看人低的态度就实在令人气愤,阿狸拉起长生的手,转身就要回去敲开宝仁堂的门,让他们给个说法。
“阿姐,别去。”长生反手一把拉住阿狸的手腕。“我确实不认识那些人,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说,刚才一见到他们,我内心就莫名涌起一种厌恶。”
那孩子怎么会还活着呢?关了店门,宝仁堂的刘掌柜只觉冷汗涔涔。
如今世道颇不太平,几个月前,北方糟了蝗灾,大片农田被毁,又有蛮子来犯,无数北方人逃灾南下,大约两个月前,也有一股河北的难民逃荒到了荆州城。
1天, 一对难民夫妇敲开了宝仁堂的大门,送进来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只求掌柜医者仁心,能保他们的独子一命。
掌柜的毕竟行医多年,一眼就看出这少年是染上疟疾,已经严重脱水无药可医,且夫妇二人虽然面上依然健康,但已经出现了疟疾早期的病症,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发觉而已。他细细打量那对夫妇,只见他们虽然是难民衣着破烂,可依稀能看出衣物原本是上等的料子,又见那夫人双耳上还坠着一对半大不小的碧玺珠子,可见之前家底丰厚,只是逃荒仓促,显得狼狈,掌柜的遂起了歹心,面上笑呵呵的应承着救治少年,却以买药为名义开出昂贵的药方,逼得夫妇二人只能把身上仅剩的盘缠全都掏出来买药。
那些药当然没有用,只是药性阳刚凶猛,勉强吊着一口气而已,少年因此能苟延残喘多活了几天,夫妇二人还以为药方神奇,满怀希望的典当仅剩的首饰,又来宝仁堂买药。
第二次来的时候,掌柜的已经看出疟疾已经病发,这对夫妇二人也活不了几天了,他笑呵呵收下银钱,又开出几包没用的药。
又过了三天,那对夫妇连同那个少年在宝仁堂铺子门口咽了气,掌柜的大骂晦气,赶忙叫伙计们将尸体麻袋一装,趁着夜色抛到了那座又旧又破,极少有人通行的长生桥下面。
怎么又活了呢?当时明明看着他死了,难道是还魂来索命的?掌柜的对人面过目不忘,绝不会认错,再说了,那么多伙计都看见了,死人又活过来了。他吓得两股战战,转头就连夜收拾家当细软,准备天一亮就关了铺子离开荆州。
(四)旧衣
已经入夜了,屋里点着一豆油灯,阿狸正用皮尺给长生量腰围。
本以为在荆州城逛一天会是个散心的好提议,谁知道这一天简直让阿狸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先是被宝仁堂的掌柜连同伙计连轰带赶,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想着给长生扯上些好布,到了布庄,这小祖宗简直比世家大少爷还难伺候,这块布“太花”,那块布“太素”,或者就是连个原因都懒得挑明,只是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我不喜欢。”
就这么干巴巴挑了一天,阿狸的耐心完全消磨殆尽,忍不住低低的冲他吼了一声,“那你说,你到底喜欢什么?”
“我喜欢阿姐的旧衣。”长生飞快的回答。
阿狸一时语塞,也是,本身做新衣这件事就是自己的提议,长生心里怎么想自己也没问,再说了,她也不是什么富有的人,手里有些闲钱自己攥着不好吗?非要赶着花出去还受这个气。
“好吧,随你,但是我得给你改一改。”阿狸凝着眉打量着长生,她的旧衣物虽然干净整洁,但是毕竟是女衣的款式,长生身高刚到阿狸肩膀,身体也瘦弱,穿着宽大的旧衣仿佛披了一张帆,风一吹能鼓起来飞走似的,整个人不男不女,不伦不类。
小木桌上的油灯闪了两下,阿狸拿起剪刀挑了挑棉线搓的灯芯,那一豆灯光又抖着变亮了些。
脱下阿狸的旧衣服,长生赤着胳膊腿,只裹着一床被褥盘腿坐在竹床上,竹床上摆着一张小小的木桌,阿狸坐在木桌的另一边,就这桌子上油灯的一点灯火,正用剪刀细细拆开旧衣原本的缝线。
刚才她已经将长生的尺码量好记在心里,量体裁衣这本事阿狸也是跟戚婆婆学的,阿狸手上穿针引线,思绪里却开始思念半年前去世的戚婆婆。
四年前,阿狸由死而生,逃出生天,从京城到荆州这一路上,她受了不少贵人的帮助,戚婆婆原是阿狸母亲的陪嫁丫头,后出了府嫁到荆州,她也是这些帮助阿狸的贵人中和阿狸感情最深的一位。
“在想什么?”长生冷不丁开口。
“想我过世的姑姑戚婆婆。”阿狸回答,在荆州,是戚婆婆给了她新的身份,戚阿狸,戚婆婆的远房侄女。
“哦。”长生是知道戚婆婆的,毕竟家里还摆着她的排位。
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长生也不再找话,油灯的灯光很弱,围着一盏小灯,他和阿狸两个毛茸茸得脑袋凑得很近。他能细细的打量她。
阿狸左手捏着旧衣的角,右手捏着针,手里的针穿的飞快,长生这才第一次仔细观察阿狸的手,她的双手干燥粗糙,有些细小的皲裂纹,手上的肌肤和脸上一般黑黢黢的,右手的中指指甲发黑,是重物砸伤后留下的瘀血,是了,长生记得前些天听到她抱怨说,劈柴的时候斧头砸在手上弄伤了指甲,十指连心,可想当时得有多痛。
阿狸针线活做的很好,线走的很直,针脚也密实,这衣服改好以后肯定穿很久都不会坏,长生想。
打量完了手,长生的目光穿过那一点昏黄的灯光,轻飘飘的落在阿狸的脸上。
虽说两人隔桌而坐,可是从长生的角度更多看到的是阿狸左半边的侧脸,少年不由暗暗心惊,阿狸当然是个毁容的丑女,但细看却能发现,其实她没有伤疤的半边脸是非常好看的,甚至可以称的上惊艳了。
除去太阳暴晒后黝黑的肤色,阿狸的五官极其精致,她生着一双美目,不大不小的杏眼黑多白少,黑白分明,总显露出一股生机勃勃的聪敏劲头,从侧面看,饱满圆润的额头加上高高的眉骨配合曲线翘挺的鼻梁,颇有几分小男孩似的英气,可女子特有的柔软双唇和尖尖的小下巴又冲淡了这股英气,透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婉约细腻。
长生心里一动,可潜意识又因为这微微的悸动羞赧几分,自觉有些尴尬的闷咳了一声,“阿姐我累了,先睡了。”
“嗯,好。”阿狸冲他点点头,伸了个拦腰,揉揉酸涩眼睛准备继续改裤子。
“你也别熬的太晚了,伤眼睛。”长生裹着被子转过身去,声音闷闷的。
“好,你先睡”阿狸应了一句,接着轻轻打了个哈欠。
半晌。
“……阿狸”他第一次轻唤她的名字。
“嗯?”
“……其实你并不丑” 长生闷闷的声音简直要到低到地底去了。
长生,一个闷骚
(五)身世
秋收刚过,天气便逐渐转冷。算起来,阿狸和长生竟然已相处近半年。
这半年来,庄里的街坊邻居也逐渐习惯了阿狸的“表弟”长生的存在,也常有人看见一大一小姐弟二人扛着锄头一起在山间劳作,两人极为默契。长生话不多,对外人又总是一副冷淡又礼貌的样子,庄里的小孩子莫名都有些怕他。
黄昏,结束了一天的劳作,阿狸和长生在院子里吃晚饭。
许是这半年伙食不错,长生壮实了不少,个子也和阿狸一般高了。他吃下一大口炸糍粑,又喝一口粥,悠悠的看着阿狸,“阿姐,你还没告诉过我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弄的。”
“我原是濮阳人,我阿爹是濮阳的铁匠,小时候阿爹打铁,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往上凑,结果被烧的滚烫的铁器烫伤了脸。”阿狸头也不抬的回答,这说辞她早就练好了,每次有人问到,她都面不改色的重复一遍。
“……看着不大像”长生又吃一口糍粑,嘴里慢慢咀嚼着食物,眼睛却直勾勾对着阿狸的双眼,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质疑过这套说辞,阿狸心里一跳,被长生笃定的眼神的看的有些发毛,勉强一笑,“有什么不像的,本来就是这样的。”
“阿姐”长生把手里的碗筷不轻不重的放在桌上,“我考虑了很久了,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
“谈什么?”
长生看着阿狸的神色闪过一丝紧张,轻叹一口气,“吃完饭再说吧。”
“如果是不慎铁器烧伤一次,应该会留下一个边缘很规则的烫伤疤痕,阿姐脸上的疤痕则不然,只有反复故意烧伤才能留下这样的疤。”长生的眼睛依然一副睁不开的懒懒样子,目光却十分尖锐。
“……这也只是你的推测,这伤很多年了,伤口的形状有变化也很正常。”阿狸一脸平静。
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长生缓缓道,“不光是疤痕的事,阿姐,或许你自认为作戏了得,但是在你身边的人,天长日久总能发现蛛丝马迹。就比如,你明明可以识文断字,却偏偏装作不认识。又比如,前些天我们去荆州给刘太守家里送瓜果,正赶上他们府上请了京城来的教养婆婆调教刘家小姐,旁边的小厮只说了一句那婆婆以前调教过宰相家的女儿,你瞬间脸色煞白,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刘府,刚一回家里,你下厨就慌张的把手切伤了,这些你又都怎么解释呢?“
果然!长生看似散漫,刘府那天的事却都默默看在眼里。阿狸心里冷了几分,这半年的观察让她觉得长生的失忆绝不是伪装,他确实是个白纸一般没有过去的人,遂心里慢慢把他看做弟弟,也逐渐不再对他设防,谁料这少年心思如此之深,阿狸面上忍下心里的惊涛骇浪,语气又冰又冷,“我没有必要跟你解释,你疑神疑鬼,简直不可理喻。“
“阿姐不必急着否认,“长生似乎并没被阿狸言语中的冷峻激怒,语气依旧不急不缓,“就是刘府的事让我对你脸上的伤疤起了怀疑,我说过,你本不丑,”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你这样年龄的女子都很在意容貌不是吗?脸上被反复灼烧,这哪里是一般女子受得了的,毁了容的女子大多自怨自艾,谁又像你?浑不在意的样子。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你是希望毁容的,希望这伤疤能掩盖些什么,而据我所知,朝廷重犯贬为奴隶时,脸上就会刺为奴的标记。”
“够了。”阿狸嚯的站起身,“长生,我自认为待你不薄,我把半死不活的你从长生桥一路背回来,我救了你的命,供你吃,供你穿,如今你却怀疑我是朝廷的犯人,怎么?你还要报官来捉我吗?”
阿狸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这话已经有了不打自招的意思。
长生也站起身来,如今姐弟二人一般高,两人目光平视彼此,一个惊恐愤怒,一个暗流汹涌。
“阿姐”长生轻轻握住阿狸攥成拳头的双手,他的手竟然已经长的比她的大了,他沉声道“我完全不知道我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但我可以肯定,你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如今,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对你没有丝毫的隐瞒,只是我确实对我自己也一无所知,我的事,但凡我能回忆起来一星半点,就一定会对你和盘托出。可是,你又把我当什么人呢?无意间搭救的小叫花子?你难道没有刻意欺瞒我?我所知的你是真实的你吗?老实说,或许你根本都不叫‘阿狸’,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阿狸,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就像现在这样”长生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如果你也存着和我一样的心,我希望你至少对我有基本的坦诚。”
长生说这番话的时候,阿狸一直定定盯着他看,要说长生有什么特别的,这半年下来,他从未说过一句谎话,这番话发自肺腑,言辞恳切,阿狸无法忽视其中的真诚。
……
“你猜的没错”,她轻轻叹了口气,许是守着一个秘密太久令人心生疲惫,或者是完全伪装成另一个人终究不可为,阿狸忽然觉得,有一个人和自己分享这件事竟让她感到隐隐的松快。
“四年前,当今圣上——也就是先帝的四皇子,他发动兵变,篡了自己哥哥太子的位,成为了皇帝,这事你知道吗?”
长生点点头,他也隐晦的听说过这件事,虽然官府对言论镇压的依然很严,然街头巷尾也总有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半真半假而已。
“我父亲,是当时的内阁首辅林瀚,曾做过太子太傅,我们林氏,自然也是太子一党。四皇子突发兵变,他安插在东宫的刺客刺杀了太子殿下,成功篡位后,以前的太子党们纷纷作鸟兽散,就连先皇的亲弟弟靖王都噤若寒蝉,可是我父亲,他竟上书一封,奏折里痛骂皇帝戕害手足,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是天下人的笑柄。”
“你说,你要是这皇帝,你会怎么做?”
“……”这是不言自明的。
“我父亲是个能臣,贤臣,诤臣。他没有选择同流合污,而是履行了他所认为的为人臣的本分。只是他的选择,换来的是我们林氏抄家,诛五族的旨意。抄家那天,恰巧是我十四岁的生辰,那天晚上,官兵杀进府里来,他们把我和弟弟绑在一边,让阿爹阿妈跪在地上,然后砍了他们的头。家里来参加我生辰宴的林氏亲戚们,吓得挤成一团,被一个个拎出来砍死,砍到最后,家里的厅堂地砖都被血浇成黑红色,黏糊糊的,那些人头在院子的角落里聚成了一个堆,我亲眼看着那个为首的官兵,他的刀都砍得卷刃了。”
“我弟弟那年十岁,被发配为奴,其实我满了十四,本身也是该死的,可能是因为未出阁,又是女子,因此没有杀我,只把我和弟弟一起关到了大牢里,脸上刺了奴字,要把我们俩发配到岭南的军营里,我弟弟为奴,而我充作军妓。”
听到军妓二字,长生眉毛微微一跳,阿狸没察觉他细微的表情,这话一旦打开,就收不回去了,她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十四岁惊惶的小女孩,神色悲凄,自顾自的轻轻说下去。
“官兵押着我们一队人,往岭南走,除了我和弟弟,其他人也都是曾经的太子党的家眷,走到真定的时候,有一段很偏僻的山路,一天,突然有一伙山贼夜里杀过来,当时火光冲天,我拉着弟弟就往深山里跑,竟然就这样摆脱了那些官兵和山贼。在山里,我找了一处山洞,和弟弟住在那山洞里,那时已经是初冬了,山里没有一点能吃的东西,那天,我把弟弟留在那个山洞里,自己出去找吃的,可是等好不容易找到一点蘑菇回去的时候,发现弟弟躺在山洞里面,面皮青紫,口角流着白沫,已经死了,他被山洞里蛰伏的毒蛇咬死了。”
“往后的事就简单了,我挖了个土坑埋了他,又悄悄回到官兵和山贼厮杀的地方,那些罪臣家眷全部被杀,几个官兵的尸体也横在那里,都放臭了。我从一个官兵的身上搜出来一把匕首,还有一些打火石,当时,我想着还能去哪里,终于想到了阿妈的陪嫁戚氏嫁到了荆州,可能只有她能收留我了,但脸上有刺字,怕是真定城都出不出去……我先是拿匕首划伤了脸,可能是划的太深了,流了很多血,听说伤口烧焦了血也就止住了,于是就把匕首烧红,在脸上烧了很多下,烧的整个半边脸都焦了,我才停手。“
不同于刚才,阿狸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异常平静冷淡,仿佛她只是个旁观者,在叙述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后来,有很多人都帮过我,真定城流音楼的花魁璧月奴小姐,她从街边把昏迷的我救起,让我躲在流音楼休养了一个月,还赠盘缠和冬衣,让我跟着商队走到了濮阳,又从濮阳一路讨饭才走到了荆州,算起来,这路上就走了两年。戚氏丈夫早死,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她好心收留了我, 我才能过上这两年的安稳日子。“
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阿狸只觉得压在胸口四年的一股怨怼浊气倾泻而出,或许,她早就想把这些事跟谁说说了吧。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长生轻轻的问。
阿狸瞥他一眼,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偏偏名字这件事我并没有诓你,我的乳名就叫阿狸,狸,是小猫的意思,很多世家子弟的乳名都起的很微贱,我阿爹给我起的名是‘知微’,给我弟弟起的名单一个‘著’字,合起来是见微知著的意思。“
“你只有一个弟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阿狸蹙起眉头,“其实,我还有一个大我十岁的姐姐,叫林泌,可我五岁那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突然离开了家,也被林氏一组从家谱除名了,后来我就再没有见过她……父亲母亲对姐姐的事也闭口不谈…… ”
“……最后一个问题,“长生沉声道,”你想过报仇吗?“
“没有。“阿狸干脆的回答。“既然说是报仇,就应该有个仇恨的对象不是吗,可是,我连该恨谁都不知道。“她嘴角勾起一个苦笑,”是该恨皇帝吗?可是这几年,百姓们都交口称赞他推行的减税新政,他竟真是个明君……就算原太子继位也不一定比的过他。还是说该恨那些抄了我家的官兵?可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还是说……该恨我父亲?毕竟,如果他没有上书,或许后面我们林氏的惨案,根本就不会发生。“
“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这一辈子怎么活都是自己的选择,我父亲选择上书那天就该明白这搭上了一族的命运,我的选择就是强迫自己忘记这一切,就算苟活也好,我只想安稳平静的生存下去。”
哎,这章我真写的非常累,写了将近四千字
没有办法,阿狸的身世中间有很多伏笔,必须早期揭露,否则剧情走不下去。
(六)春梦无痕
秋风越发凌冽,山里漫山遍野的红叶被吹的纷纷飘落,不过几日,便都成了光秃秃的枝桠,显出萧瑟冷清的意味来。
阿狸新买了些厚棉布,又累了一整天将棉花弹的蓬松柔软,准备给长生做一身冬衣。
“入了冬可就冷了,你这大半年抽芽似的长高不少,裤子短了一大截,脚踝都露在外面,叫别人看了,还以为你阿姐苛待你呢。”阿狸先发制人,听了这话,长生蹙起眉头,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自从阿狸将自己的身世全盘告诉长生,这一个多月来,总觉得相处反而不似原先亲厚,姐弟二人依旧形影不离,可空气中好像形成了淡淡的隔阂,阿狸夜猫子似的越睡越晚,长生透过窗户的缝隙,能看见她坐在院子里,单手托腮,眼睑轻轻垂下,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想她的亲弟弟林著吗?长生胸口一滞,反正不会是在想这个假弟弟罢了。
“阿姐,周家的顺哥邀我吃完饭去溪边捉鱼。”田垄上正吃着带来的饼子,长生的语气没有商量的意思,像是只是告知阿狸一声似的。
阿狸粲然一笑,“好啊,顺哥和你年龄相仿,你也该多结交几个小伙伴一起玩。”
“……”
“长生,真没想到你捉鱼这么厉害!”秋冬的溪水已经有些刺骨,可几个少年皆卷起裤腿,小腿浑不在意的泡在水中,个个手里拿着树枝削成的鱼叉,高高举着,只等着哪条傻乎乎的肥鱼游过,今晚餐桌能够开野荤。
可惜深秋的鱼已经没有那么多,鱼儿们一个个也颇为狡猾,少年们嬉闹半天不得要领,反而把水搅浑了,这下更看不到鱼了。只有长生抿着嘴唇,一叉一个准,竟然连捉到了一大一小两条胖头鱼。
“长生!你捉鱼这么准,以后捉女人肯定也厉害!”周家的顺哥是个皮肤黝黑的圆脸少年,他冲着长生嘿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龅起来的大白牙,长生听见他说的话,倒也不恼,也冲他一笑,“那条肥的你拿回家吧,我和阿姐两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
顺哥开心的吹起口哨,哨声高昂,单纯的少年说话也不再顾及什么,“长生,你怎么整天都跟你阿姐待在一起,整天对着她那张脸,你晚上不做噩梦吗?”
“……世上哪有弟弟嫌弃姐姐的。”长生语气淡淡的。
“什么姐姐弟弟的!”顺哥挤眉弄眼“我们都知道你是她捡回来的,根本不是她弟弟,”他声音压低,跟长生咬耳朵,“许是你那阿姐知道自己是个丑八怪,肯定是找不到汉子了,所以捡了你,要养你做小相公呢!”
长生听了这调笑的浑话,只抿嘴淡淡一笑,只是目光好像渐渐凝了冰,顺哥一时分辨不出他是怒是羞,也就挠挠头,讪讪的不再说什么了。
暮色四合,回家的路上,顺哥拎着鱼一窜一窜的走在长生前面,田垄已经没有劳作的人了,玩了这么久,这淳朴的乡野少年依旧不尽兴,扯开公鸭一般又哑又尖的嗓子便开始唱山歌:
枫叶红了柿子红
酸酸甜甜招人疼
小阿姐儿生的紫堂色好双黑眼睛
郎道我的姐儿啊
桂花又香,寐寐思量
一双乌背鲫鱼荷花塘里作鸳鸯
我的小阿姐儿啊
等你到秋凉
哎等你到秋凉
……
秋天白日尽的早,回到家里时已经不见一点天光了。长生推开柴门,见房里灯亮着,进了主屋,只见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一口也没动,用盆子掩着,还丝丝透着热气,阿狸不在屋里,“阿姐?”长生唤,也没人回应。他想了想,一把推开阿狸房间的门。
房里氤氲的水汽扑了长生一脸,长生定睛一看,原地木头人一般僵住,细白的脸皮从脖颈一路红到耳朵尖儿。
只见屋内一个洗浴用的大木桶,桶里的热水还往外散发着温热的水蒸气,阿狸赤身泡在木桶里,已然沉沉睡去,她乌亮的长发在脑后挽起,成一个蓬松又歪斜的簪,水珠流过两侧鬓角的碎发,又细细的柔嫩脖颈滑下,一路缓缓滑到圆腻的香肩上,再往下则是……
长生倒吸一口气,立刻把目光聚到天花板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自从阿狸将身世告知长生,这一个月来便开始教他读写,正教到《论语颜渊篇》。
……值什么?还不是她自己不小心,既然是洗澡,就应该把门关严些。长生轻轻舒出这口气,这么一想,心里便自在多了,他眯起眼睛,缓缓低下头,目光静谧的向下游移,用眼光细细勾勒阿狸露出水面的上半身。
阿狸脸上虽然被日晒的很黑,可细细的锁骨以下平日衣物包裹的地方,竟然是珍珠一般闪着光泽的光滑白嫩,那道暧昧的肤色分界线让长生喉咙发紧,隐隐露出水面的一对娇乳更是雪白柔软,随着阿狸熟睡时绵长的呼吸有生命一般微微起伏,两个小小的乳尖好似两点樱花的花瓣,上面还聚着晶莹的水珠。
长生只觉眼睛要冒火,一股邪气流窜全身,向下腹处聚集而去。
他猛地低下头盯着鞋尖,勉强压抑住蓬勃生涩的欲望,定住神,轻轻退出房间关上门,又疾步走到院子里,大喊一声:“阿姐!我回来啦!给你捉了鱼吃!”
阿狸骤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浴桶里无知无觉的睡着了,必是下午长生去捉鱼,自己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太累了的缘故。
长生的脚步踏的很响,由远及近听声就往阿狸房里来了,她赶忙喊道:“长生,你先别进我房间,我更衣呢。”
“好。”长生朗声应到。
两个眼皮沉沉的打架,长生躺在床上,半梦半醒。
耳畔一会儿是顺哥调笑的气音,“她要养你做小相公呢……”,一会儿又是忽远忽近荤俗的山歌,“……一双鲫鱼作鸳鸯……我的小阿姐啊……”,一会儿又是阿狸清冷的声音,“他们要捉了我去做军妓……”
他终于进入梦境,气息绵长舒缓。
梦里的阿狸像白天那样把沉甸甸的光泽乌发梳成一条一丝不苟的长辫子,又利索的盘在脑后,好像要出门的样子,可是,她的上衣却连盘扣都没系,直接浑然不觉的敞开,隐隐露出胸前一段白嫩的肌肤。
“你发什么疯?这样子怎么出门,衣服都没穿好。”长生恼怒的一把抓住阿狸的手腕,竟直接把她摁在墙上。
“这有什么稀奇,难道我的身子不好看吗?”被长生摁住不能动弹的阿狸无辜的冲他眨眼睛。那乌黑的双眸中坠了流星一般,又似调笑,又似诱惑。
“……”长生语塞,好看当然是好看的。
阿狸似乎从长生的犹疑中抓住了他的弱点,她香肩轻轻一抖,那半边衣服竟滑落到腰际,露出一只圆润的雪乳,她单手捧起那白嫩嫩的柔软,缓缓的揉捏,激的长生的眼睛都不知应该往哪里看了。“长生,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其实……你不光想看,你还想摸一摸,是不是?”她胸脯往前一挺,乳尖直蹭到长生手臂上,“可以哦……阿姐最疼长生了……你要什么……阿姐都愿意给你……”
这话直接勾出长生心中压抑的邪火,骤然间,周身力量涌动,源源不断的魔力从指尖,发梢,眉心向胸口处汇聚,越聚越多,长生只觉得全身血脉被这滚烫的力量激发近乎崩裂,脑海中雷鸣一般嗡嗡作响,而陌生的声音则如鬼魅盘旋在耳畔:
“既为魔界之王,征服一切,奴役一切便是我天生的权力。整个三千世界都是囊中之物,我想要什么,自然就能得到什么。”
“可是高贵的魔王,请听我一言,有一样东西您永远无法得到,那就是您心爱之人的真心。”
不!
梦里,怒极的魔王聚起千钧魔力向声音源头处掷去,长生手掌竟也聚起金色的魔力回路,睡梦中一掌击在竹榻上。
一声巨响。
床塌了。
深夜,荆州城墙上。
冥楼敏锐的感应到以远处乡野为中心,水波一般荡开来的魔力波纹,他勾起一丝笑意,冲着空气道,“去知会璧月奴,渡鸦他们几个,我找到御尊了。”
冥楼,你知道你怎么找到你主子的吗?
因为你主子做春梦把床搞塌了。
璧月奴露出老娘啥都知道的微笑。
长生是越来越狗了
(七)尸鬼血咒
冬日里是农家少有的闲暇时刻,房间里哔哔啵啵烧着木炭,细细的尘埃在暖阳里徐徐打着旋儿,阿狸白日里教长生念书,三字经,论语已经教完,如今正教到诗经小雅篇。
林氏簪缨世家,家风清贵华重,最看重子女诗文教育。阿狸和弟弟林著都开慧极早,林著更是从小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因此,她并未察觉长生学习的速度快的异于常人,仿佛昨日他还姿势别扭的捏着一只细细的竹笔,蘸着水在木桌上写字,今日他就能将阿狸娟秀的行楷模仿的分毫不差。
“明日教你写大篆。”阿狸欣喜道,转而心里一沉,说的轻巧,哪里来那么好的笔呢?
“阿姐,屋里呆久了闷,咱们出门走走吧。”
“也好,给地里整草除虫,来年好播种。”把笔的事抛在脑后,阿狸的心思回到了田野上。
“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长生念到。
阿狸会心一笑。
天光寂静,冬日的田野光秃秃的,四野开阔,远眺能看见灰蒙蒙的山峦。天很冷,姐弟二人呼出的气变成白雾。说是要整田,可拢共也没干几下,二人不过信步闲聊。
骤然间,一种尖锐的细针一般的厉响由远及近,几乎要刺破两人的耳膜。
三发闪着寒光的暗器迎着长生面门刺来,他本能的一闪,暗器袭在身后枯木上,径直打穿。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阿狸惊的一声呜咽都没发出来,只见距离二人不足几丈的的地方,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人影。
准确的说,那可能并不是“人”影。
三具女尸均已腐烂,面上皮肉剥离了大半,看不出原本的形貌,只露出森森的槽牙来,坠着腐肉的白骨双手各提一口大砍刀,女尸胸口处均一个碗口大小的空洞,空洞处隐隐连接着细细的丝线,发出幽蓝的诡异光芒。
阿狸只觉脑海中惊涛骇浪,一时连恐惧都忘记了,双腿不听使唤,呆呆的伫立在原地,看着腐尸们以一种及其诡异的行走姿态步步逼近。
“走!”长生一把拽过阿狸,拔起双腿,转头就往田垄上跑,可只跑了没几步,迎面又是四具提着砍刀包围过来的女尸。
白日见鬼超出了阿狸的认知,包围圈缩小,其中一具女尸闪电般直冲到阿狸面门,提起砍刀对着她的脑袋径直一挥。
“阿狸!”长生崩溃大叫,慌乱间急中生智一脚踹到阿狸腰眼,阿狸往地上一扑,砍刀没砍中她,反倒一刀砍到另一具逼近的女尸身上,直把那女尸劈成上下两半,包围圈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长生捞起阿狸飞也似的逃跑。
七个,是七具女尸。是那死了的七个妓女!阿狸终于回归了一丝理智,刚才砍刀把尸体劈成两半的场景深深刺激了她。这不是什么志怪故事,更不是夜里的噩梦,妖魔鬼怪真的会杀人!明白了此时乃生死关头,阿狸咬咬牙,绝境中内心竟升起一腔勇气。自己已经偷生了这四五年,也算赚了。可长生,他的人生才开始不到一年,他们本就是这世上蝼蚁一般抱团取暖的人,这妖魔吃人竟也知欺软怕硬的么?
六具腐尸追的飞快,她们跑起来时手脚并用,又似豹子飞奔又似蜥蜴爬行,诡异至极,更有三个绕路堵截,眼看着又要将姐弟二人再次包围!
尸鬼血咒!
不知为何,长生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这四个字,灵光一闪,福至心灵,他冲着阿狸大叫,“阿姐!快!她们怕水!往河边跑!”
距离河边不过几丈了,此时河水上飘着浮冰,却还未全然冻上,眼看河水就在眼前,一具尸鬼腐烂的身姿暴起,冲着长生的后背飞扑了过去,一把就拧住了他的头,下一秒,她手里的匕首就要贯穿他的后背。
阿狸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啊的一声尖叫,身体冲着尸鬼就撞了过去,那只尸鬼猝不及防被撞到一边,阿狸趁机狠狠一把将长生推的翻倒在河水里。
“走啊!”阿狸大吼,话音还未落,长生只见那把小臂一般长的匕首毫不留情的捅穿了阿狸单薄的身体,毛骨悚然的“咻”的一声,尸鬼拔出血淋淋的匕首,阿狸的素色冬衣被如注的鲜血浸透,她毫无声息的软软倒下去,尸鬼们连看都不看她,一脚把她的身体踢到一旁,六个齐齐盯着河水里漂浮的长生,却无法下水。
(八)誓言
真可笑啊,蝼蚁一样弱小愚蠢的人,竟还想着保护你呢……
冷风中陌生的声音再一次从心底悠悠响起,是来自古神的低语呢喃。
“阿姐不怕,要是真有妖魔,我保护你。”少年脆生生的誓言还响在耳边,像一种嘲讽。
不是都说好了是我保护你么?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
天光在河冰上反射的粼粼刺目,冷气在少年周身汇聚成冰棱,世界突然白茫茫的一片,一切都好安静。
她不弱小,她也不愚蠢,她是最好的,没人比她好。他对心里的声音说。
“阿狸,要死也死在一处。”长生喃喃道。
河水中心形成漩涡,顷刻间整个河面都被搅的急速的旋转沸腾,水似乎有意识一样,高高的托举着长生的身体,他双目赤红泛金,目眦欲裂,脸上青筋爆出,发髻散落,长发鬼魅一般张扬浮动,流金一样的魔力回路在他周身时而缓慢,时而急躁的旋转,冷气凝成的几根近乎一丈长的冰锥蓄势待发。
只弹指一瞬,冰锥激射而出,风声铮鸣,六只尸鬼被冰锥齐齐钉死在地上。
不好!不远处森林里,蛰伏掩藏的那罗暗道不妙,‘黄金契约’的约束力在魔尊失落的十多年间慢慢削弱,那罗因此在人间为非作歹了很多年。可这几个月约束力却渐渐增强,一个月前,和冥楼一样,他也感应到魔力波动,索性魔尊真身还未真正降临,在长生完全觉醒之前就一举刺杀是唯一的机会,谁知寄伏在人类肉体中的意念体就已经能发动如此浩大的魔力,那罗斩断十指上连接的血咒傀儡丝,发动隐身瞬步欲逃。
长生将阿狸的身体轻轻抱起,怀里的人失血过多,面皮惨白,已然晕死过去,几乎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阿狸的生命在他怀里一秒一秒渐渐流逝,如一刀一刀在他心里扎,少年不敢呼吸,每一丝冷气都像针,要把他的胸膛扎得血肉模糊,他一把捞起那些尸鬼背后的傀儡丝,使出千钧力要拉出背后的罪魁祸首,不管是谁,他要碾碎他的肉体,湮灭他的灵魂!
然而却如猛拳打在棉花上,劲力松懈,傀儡丝已经被斩断,长生赤红的双目发怔的看着那些傀儡丝的断端,神情大恸,眼角泪水滑落,一滴一滴点在阿狸的脸上。
“属下冥楼,救驾来迟,恳请御尊责罚。”冥楼闪现在长生面前,屈膝便跪,他手持七星鞭,鞭子蛇一般紧紧缠绕着那罗的身体,他越挣扎便缠的越紧,那罗像一条狗一般被他拖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冥楼……那罗……
长生泪眼扫过面前的二人,不想思索到底什么原因自己竟然熟知这两人,似乎知晓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似的。
“那罗,”长生缓缓开口,眸色萃冰,“你既为魔界七法柱之一,就应知道背叛我的下场。”那罗蠕虫一般呜呜反抗,做最后的挣扎,圆睁的眼睛里尽是恐惧。
七星鞭适时解开,长生瞬步闪至那罗的面门,右手穿透他的胸口,面无表情的攥住跳动的心脏,一举捏爆。
“那罗,你吃了那么多心脏,可你的心脏却如此不堪一击。”恶魔灵肉一体,肉体陨灭,尸鬼傀儡师的灵魂自然也随之湮灭。粘稠的血液从长生指尖缓缓滴下,还未落地就化成漂浮的绯色尘埃,傀儡师那罗的尸体随风散去,一点存在过的痕迹也未曾留下。
冥楼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态,似乎刚才发生的暴虐处决在他心里没掀起一点波澜。抬起头,他骤然看见长生圈起阿狸的身体,轻轻吻着她的发顶,可神情却一片茫然,泪痕挂在他脸上,还未干涸。
这场景让他震悚,只因神魔,是无法流泪的。
他快速的低下头,掩藏住心里的惊涛骇浪,看来魔尊完全体还未降临,长生只是个意念体,但如同巨树与种子的关系,长生就是那颗刚刚破芽的种子。但是他成长的确实很快,这一个月来冥楼在人间暗中观察,只觉周身“黄金契约”的约束力越来越强,恶魔在人间行走本就受到法力限制,“黄金契约”更是魔尊与人王六千年前订下的互不干扰的法力约束,黄金契约越强,恶魔在人间的力量就越弱。尸鬼傀儡师在魔界能一举召唤上百万的尸鬼大军,到了人间竟只能靠吃人心法力,勉强召唤出七个尸鬼。
冥楼已经等待魔尊降临太久了,他的耐心已耗尽,不想再等了……
“御尊,阿狸小姐虽受致命伤,但也并非不可医治,三千年前您曾授与属下魔力愈伤之法,或许可以一试。”
长生漠然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双唇微微颤动,“当真?”
他把阿狸的身体抱起,让她平躺在地上,徒手撕开腹部伤口处的衣料,洞穿的刀伤正在肚脐上方三寸,鲜血已经凝结成黑红的血块。他迫切的看着冥楼,“快救她!”
“御尊,属下虽知愈伤之法的运行原理,但是在人间行走,实在魔力受限,刚才捉拿那罗已经耗尽了魔力……”
长生闻言暴起,右手结成火刃就要向冥楼脸上劈去。
冥楼伏地长跪,朗声急道,“但并非不可为!这世间唯一不受约束力限制魔力的就是您啊,只要属下帮您忆起魔力运行之法,这伤就可以用魔力医治。”
……
阿狸挣扎着睁开双眼,失了焦一般模模糊糊。
眼前飞舞着闪着金色光泽的丝线,什么东西?萤火虫吗?她想起身细看,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摁住了肩膀,又平躺在地上。
“别动。”长生沉声道。
原来是长生啊,真好,你还活着。阿狸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金色的丝光在她眼前飞舞,竟如幼时床帐上悬挂的风铃一般,她眯眼看的出神,阖上眼,渐渐陷入沉睡,露出婴儿一样恬静的神情。
魔力回路在阿狸腹部聚集,身体修复对魔力控制有极高的要求,必须从内脏到皮肤,严丝合缝,丝丝入扣,汗水从长生的额头滑落到鬓角,终于,最后一点伤口也对齐在一起,重新长出深粉色的皮肉,留下一道细细的疤痕,这已经是长生目前魔力领悟的极限了。
此时日光已经完全黯淡,头顶的天空如同墨沉一般,极目远眺却却仍能看到如血的缇云,长生低下头,轻轻握住阿狸的右手,十指相扣,魔力回路在两只手交握的地方轻轻盘旋。
冥楼如被雷电击中,愣在当场,颤声道,“御尊……”
“以魔渊之主,地脉之源的名义起誓,今后……再也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让阿姐受伤,否则就教我生不如死。”这是一个具有极强魔法效力的誓言,话音一落,魔力回路倏的融化在两人手掌中心,与掌纹化为一体,再也不可见。
“当然,你也不能再抛下我去找死。”长生伏在阿狸耳边,轻轻耳语。他一把横抱起她,“走,我们回家去。”
发誓要慎重呀,生不如死的时候可别哭鼻子哦
解释一下这里的战斗:长生杀那罗并不代表此时长生的绝对实力强于那罗或者冥楼,主要还是长生在人间魔力不受限,但是属下们都大幅受限的缘故。
那罗刺杀长生是因为其实他从小恶魔阶段修炼的时候就靠偷偷吃活人心加强魔力(他就是很喜欢吃人心,一种食欲),在魔界中都属于很低端的一种修炼方式。成为七法柱之一以后这种行为被黄金契约约束了,魔尊失落以后黄金契约减弱,那罗十年间跑到人间痛快的吃了不少人心,也再也不想受黄金契约的约束了,所以长生出现以后他感觉到契约加强就赶忙找长生要杀了他。(因为本章重点在于长生的誓言,那罗这个炮灰不想在正文里对他过多解释)
(九)身份
“御尊,既然阿狸小姐已经痊愈,恳请您随我回归魔界,魔界一众翘首以盼您的降临。”
“你左一个御尊右一个御尊的,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谁。”长生冷笑,“我不叫御尊,我叫长生,不管你在找谁,反正要找的人肯定不是我。”
翻脸不认人!
冥楼气闷,却只能退让一步,“您竟给自己起了真名吗?从您诞生六万年以来,您从未给真身起过名字。
长生摆摆手,“我阿姐起的。”
一天之内遭遇太多次震惊,长生和人类女子十指相扣立下重誓的画面宛在眼前,冥楼神色变幻莫测,十分精彩,“您竟让一个人类给您命名……难道您要弃魔界众生于不顾吗?”
“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长生翻了个白眼。
“……咳咳……”里屋传来阿狸的闷咳,想必是被二人在外屋的说话声吵醒了。
“我阿姐醒啦。”长生大叫,根本不管冥楼,只脚底抹油窜到里屋去,大猫一般伏在阿狸床边,“阿姐你渴不渴?饿不饿?我给你煮面去好不好?”
不知他们在轻言轻语的屋里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冥楼只见长生一脸欢快出了里屋,看也不看他,麻利的从小院鸡窝里掏出两个鸡蛋,又径直往灶房里去了。
长生在灶房里用筷子把鸡蛋打的又匀又细,转头一看,冥楼站在灶房外,脸上凝了冰霜一般难看。
“呦,你还没走啊?”长生大为疑惑。
“御尊希望我走吗?”冥楼淡淡的。
长生把手里盛着鸡蛋的木碗放在灶台上,转过身,稍顿,“我家只有两间茅屋,一亩田地,粮食只够我和阿姐吃,容不下别的闲人了。”
“谨遵圣谕。”冥楼一拱手,转身便退。
长生细眼一挑,目不转睛送着冥楼的背影,直到确定他推开柴门离开,才把鸡蛋打到煮好的细面里,铁锅里面条沸腾,水蒸气往上扑,咕噜咕噜欢快的响。长生的脸在食物的热气中看不清表情。
“就像水倒在杯子里一般,杯子就好比这人类的身体,水则是我的精神和灵魂。”长生搓了一把花生米,边吃边向阿狸解释目前他所理解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形。
“所以说……”阿狸尽力思索,去理解长生的思路,“你的灵魂是妖魔鬼怪。”
“……也可以这么说吧。”长生耸耸肩,把一粒花生米一抛又接在嘴里,“准确的说不能叫妖魔鬼怪,我现在能回忆起一点了,我是神魔。”见阿狸一脸茫然,长生咧嘴一笑,补充道:“就是很厉害的妖魔鬼怪。”
“好吧……”不过短短几天,就知道了这么多完全超出以往认知的信息,阿狸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一切,可长生的神情看起来着实愉悦,他今日话都比往常多了不少,阿狸继续问,“可我是在长生桥下遇到你的,那时候你就是神魔了吗?还是说你生下来就是神魔呢?”
“这事我也记不太清,这具身体应该并不是我的真身,我想可能是原来这身体的主人死了,灵魂归天,我趁机占据了这肉身罢。”长生推测。
“那……放尸鬼出来杀我们的人是谁,那天在外屋和你吵架的人又是谁。”
“放尸鬼的人叫那罗,和我吵架的是冥楼,他们都是神魔。”长生一顿,“那个冥楼,他是我的部下,但他不是什么好人,阿姐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
“……那罗呢?”
长生深深看阿狸一眼,咀嚼花生的动作也停了。“我杀了他。”
阿狸的表情骤然震惊。
“他不该想要杀我,更不应该伤了阿姐,阿姐你不知道看着你倒在地上我有多难过多愤怒,那时我以为你死了,一心只想给你报仇,那罗太弱了,我一击就杀了他,便宜他了。”长生面不改色,可语气中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暴虐狠戾仍被阿狸敏锐的察觉。
一阵无言。
“阿姐,你会不会因为我杀了他,就觉得我很残忍,因此讨厌我?”长生小心翼翼的探询,他垂下的眼睛睫毛弯弯,让阿狸无端想起小时候,林著犯了错也是这样,低着头,垂着眼睛,嘴里糯糯的喊着“长姊,长姊……”可林著终究不在了,父亲母亲姐姐戚婆婆,他们都不在了,然何其有幸,自己还有长生啊……姐弟两个如今还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一起,这在她心里比什么都重要。
阿狸心中一痛,她伸出手,轻轻摩娑长生的背脊,“怎么会,换做是我,我也会想着报仇的。”
长生拉过她的手,将手心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深吸一口她指尖淡淡竹叶的清香,“阿姐,不管我是谁,我永远只是你的长生。”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几日,新年临近,这一天,长生在院子里捏着小竹笔练字,说是练字,可却无一点修身养性的意味,他嘴里吊着一根草,草尖上上下下的在空气中颤动。
柴门忽然被几个伙计打扮的人推开,“我们是宝仁堂药铺的伙计,掌柜的托我们给姐儿哥儿送新年礼物哩!”为首的伙计脸上堆着笑,长生眉头一皱,“你们铺子不是大半年前就关了,掌柜的不是也失踪了?我们又不认识你们,无端端的送什么东西?”
“哥儿有所不知,几日前来了个新掌柜,我们宝仁堂药铺又重新开业了,还是原来那个地方。至于送的是什么——”伙计双手递上一封信,“掌柜的说,这封信务必交到哥儿的手里。哥儿看了就明白了。”
信封上什么也没写,长生抖开信,只见短短一行字:
鸿气东来,恭祝御尊喜乐安宁,心想事成
院子里的说话声阿狸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下也大致明白了,她走出屋子,微微欠身,“劳烦各位了,还烦请帮我们将东西拿进院子里来。”
伙计“哎”的应了一声,只见徐徐抬进来两筐竹炭,布袋子里装的满满的米面,半扇猪肉,两条羊腿,一对扑棱着翅膀的肥鸡,四只剥了皮的兔子,最后——
四个伙计抬着一张床进了院子,那床上还叠着一套簇新的被褥,阿狸翻起被褥打量那新床,“呦,这床还是楠木打的,”她冲着长生一笑,“真好,这下你有自己的床了。”
长生僵硬的抿起嘴,暗暗捏紧了拳头。
去死吧冥楼!!
荆州城。
细雨。
一只乌鸦在城镇上空低低的盘旋,蓦的,似乎发现什么一般冲着烟雨巷里飞去了。
璧月奴信步于小巷中,左手幽幽撑着一把骨伞,伞打的很低,正遮掩住她的容貌,感应到魔力波动,她伸出右臂,渡鸦稳稳停落在她的手臂上。
“渡鸦大人,好久不见。你也是冥楼叫来的?”璧月奴的声音宛若林籁泉韵,清新悦耳之中又溶进一丝馥郁旖旎,光是听到这声音,便让人为之酥倒。
“难道还能有什么旁的缘由吗?”渡鸦的语言只有神魔才能听懂,没有魔力的普通人听来只是粗劣嘶哑的乌鸦叫声。
璧月奴掩面咯咯一笑,“听说御尊处决了那罗呢……冥楼也跑去给开了个药铺,大概是为了伪装身份罢。”
“可笑。”渡鸦嗤之以鼻,又问,“那你准备怎么伪装?”
“我呀,”璧月奴嘴角勾起妩媚的弧度,“我还是干我的老本行,做个花魁呀。”
长生不能抱着阿姐的脚睡觉了呢,哭唧唧(本来抱在怀里趁着阿姐睡着了还能亲两口,美滋滋)
(十)似是故人来
过了初一,十五就在眼前。这一日,宝仁堂的伙计又上门,满脸堆笑递上一张请柬。原来是冥楼邀请他们参加上元节荆州城里的灯会。
“阿姐,你想去吗?”
阿狸回忆起年幼时,上元节是深闺少女少有的能出门的欢乐时光,她点点头。
“好吧”长生无所谓的耸肩。
荆州城。
街道上张灯结彩,灯纸飘扬,灯市中央位置还盖起一座长约十丈,阔约五十步的灯火鳌台,上有近百盏花灯,月色灯光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阿狸却意兴微微,虽然金碧辉煌,许是年岁大了心竟也变了,总觉得比起年幼时京城所观灯会的热闹有趣,如今只觉人群嘈杂,灯火乱眼,拥挤喧闹的人头窜动在一起,她紧紧握着长生的手,免得人群将两人冲散。
长生玩心不减,一心挤到灯纸下,看那些灯谜,左看右看也不过“烟火勿近便放心”或“来人竟是蓬莱客”之流,不一会儿便也觉得无趣,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吃一口手里的米花糕。
“哇……”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闹惊叫,阿狸和长生双双向喧闹源头看去。
只见灯火鳌台上,四位手执竹笛的白衣蒙面女子翩然飞下,她们的衣料轻薄柔软,笼罩周身,朦朦胧胧,随着晚风徐徐浮动,远远看来,真恍若神仙妃子。
竹笛幽幽响起,吹着不知名的清婉小调,半空中忽然荡下一个缀满鲜花的秋千,秋千上轻荡的女子云鬓锦衣,白纱遮面,她体态娇小,一截玉臂露出衣袖,欺霜赛雪。随着笛声,她浅吟低唱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似是故人来。”
好熟悉的声音。阿狸的记忆被这歌声击中,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她出神定定细瞧那秋千上的女子。
长生也冷然看向那女子,这些个不速之客真是一个接一个的苍蝇一般,轰都轰不走,他皱紧了眉头。
冥楼提早就给他们在灯市附近的街口预定了客栈,灯市一直开到夜里三更,阿狸只觉疲惫,姐弟二人遂回客栈休息。
“真的是她吗?……”回想着秋千上的女子,阿狸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阿狸早早起床收拾好,准备和长生吃了早饭就回庄里去。
有人轻叩房门,该是店里的杂役罢。阿狸开了门,竟是一个身量娇小,白纱蒙面的妙龄女子,不是昨夜秋千上的歌女又是谁?她未着昨夜那身花团锦簇的繁琐裙裾,换上一套淡淡鹅黄色罗裙,更显姿态风流,楚楚可怜。
璧月奴轻轻摘下遮面的白纱,眼波流转,眉尖若蹙,杏脸桃腮,风情万种。一时千万情绪涌上阿狸的心头,她震惊的说不出话。璧月奴冲她淡淡一笑, “小妹子,别来无恙啊。”
“你……你,月姐儿!我昨晚就觉得眼熟,没想到竟真是你!”阿狸语无伦次,“你不是在真定吗?怎么又到了荆州?”
璧月奴执起阿狸双手,轻轻叹道,“世事无常啊,我也是昨夜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你,这不今天就来找你了?我们竟四五年未见了,你快和我说说你这些年怎么样?过的好不好?”
二人进了屋,姐妹一般双手相执,细细寒暄这几年的过往,阿狸说到戚婆婆过世,璧月奴闻言不禁也落下几滴粉泪,阿狸又说到弟弟长生,璧月奴眉毛一挑,露出极为感兴趣的神色,隔壁屋的长生应该还未起床,阿狸想着过一会儿早饭时便引荐二人相见。
“好妹子,你还记得那时你流落到真定,在流音阁,我给你看了手相,就断言你能渡过难关,日后是个有福气的。”璧月奴笑道,阿狸一怔,这和她记忆中不符,她清楚的记得那次看手相,因为那是她和璧月奴的第一次相遇。
当时,十四岁出逃的她脸上烧伤未愈,倒在真定街边半死不活,朦胧间只见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拉过她右手,细细端详她的掌纹,末了,那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出身高贵,深陷泥淖……小妹子,你和我有很相似的掌纹呢……”她的话后半句阿狸没有听到,只因当时她已经全然晕了过去,醒来时,就已经被璧月奴接到流音阁疗伤调养了。
许是月姐儿记错了罢,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故人重逢才让人欣喜不是吗?阿狸的思绪从过去拉回到现在,只见璧月奴又拉过她右手,“姐姐我再帮你看一次掌纹。”她笑言。
阿狸闻言摊开手,璧月奴往那掌纹上一瞧,面色依旧春风拂面般带着暖笑,震悚的眸色却直勾勾盯着阿狸掌心中纹路的分叉处,看她这诡异的样子,阿狸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在看什么?”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竹帘子也被掀开,长生懒懒倚在门边,声音让屋里二人均是一惊,阿狸正准备开口介绍,却见长生冷冰冰的眸光匕首一样钉在璧月奴背上。
“长生……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阿狸话还没说完,只见璧月奴转身对着长生就是屈膝一跪,“属下璧月奴,回归御前,还望御尊驱驰。”
阿狸瞠目结舌。
长生瞟也不瞟璧月奴一眼,径直走进屋里,大剌剌坐下。
“我问你话你还没回答呢,你刚才在看什么?”长生懒懒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麦茶。
“属下在给阿狸小姐看手相。”璧月奴不敢有丝毫隐瞒。
“看手相?有意思,”长生呷一口茶,“那你说说,你看出什么了?”
“属下愚笨,什么都没看出。”璧月奴头垂的更低了。她精通占卜秘术,看相也极为拿手,说看不出这话她和长生都知道是谎言,只是她揣度上意,猜测在某些事情上长生可能希望对阿狸有所隐瞒,但或许他是想亲口告诉阿狸也未可知。
长生定定看了她一眼,稍顿,“既然没看出什么,我也没空跟你废话,你走吧,少来惹我的眼。” 璧月奴起身,暗暗舒出一口气,看来自己猜对了,她可不想下场和那罗一样。
“御尊,阿狸小姐,我先告退了。”璧月奴垂首拢袖,莲步轻移就要出门去。
璧月奴素手打起竹帘,不料冥楼正上到客房,也从外头将帘子打了起来,二人四目相接,气息均是一滞。冥楼看不出情绪的目光在璧月奴脸上一顿,璧月奴颔首,微微一笑,行了一个万福,“见过冥楼大人,妾身先告退了。”
冥楼仍打着帘子,高大的身形一侧,璧月奴便从他身边走过,窸窸窣窣是衣料摩擦的轻响,璧月奴的脚步也渐行渐远。冥楼这才放下竹帘,跨过门槛,对着长生一拱手,“见过御尊。回程的马车已备好,就在楼下等着。”
“这马车怎么走的这么慢?”长生不耐,催促赶马的车夫。
“哥儿有所不知,今儿进城的人多,咱们是要出城,正好犯了冲了。”车夫回答。
阿狸还坐在马车里,神情木然,又是一个“妖魔鬼怪”,又是长生的“属下”,还偏偏是救过自己的故人,这中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吗?她之前并未见到冥楼给长生跪拜的样子,今日见璧月奴虔诚恭敬的给长生行大礼,说话大气也不敢喘,只觉得匪夷所思。
姐弟二人上了马车就再未说过话,气氛难以言说,长生张张嘴想解释点什么,又觉得一切显而易见,有什么可解释的?转念又想到阿狸和璧月奴手牵着手姐妹般亲昵的样子,心里颇不是滋味。
马车在路中僵持着,眼见着距离城门就短短一段路了,却怎么走不出去,阿狸叹了口气对长生道:“马车堵得我胸口闷,咱们下车走出城算了。”
甫一下车,立刻觉得胸中轻松不少,只见城门口,一队骑着马的人蹄声得得,鱼贯进城,统共三四十个,都是二十出头岁的精壮少年,为首的那个看面容也不过三十岁上下,一队人皆着紧袖素色短打衫,背上背一把长剑,这场景平日可并不怎么常见,街边的百姓们也都好奇的打量着这队人。
阿狸和长生与他们逆行,也不由抬起头多看了几眼,倏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白衣身影闯入眼帘,阿狸心口砰砰直跳,耳边嗡嗡作响,她猛的低下头,气息急促紊乱。
“阿姐你怎么了?”长生不明所以,忙揽住她肩膀,还以为她是刚才马车里闷得久了泛恶心。
“没什么事,咱们快走吧。”阿狸低头握住长生宽厚的手,长生这才发现她手冷的像冰,偏偏步伐又轻又快,长生只能被她拉住快步跟上。
“吁——”李寄羽勒紧缰绳,马儿前蹄腾空嘶鸣了一声,他调转马头,眼神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锁定在一位正要出城的女子背影上。
“知微?”他口中喃喃。
暗尘随马去,明月照人来。
为了和本章主题一致把诗改成了暗尘随马去,似是故人来。
(十一)偷欢
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这四五年间,阿狸很少想起李寄羽。准确的说,她尽量逼迫自己不要想起任何过去的旧人。
农家生活最为忙碌,一年四季田地里都有干不完的农活,在荆州的这两年,阿狸永远是庄里起床最早,最晚回家休息的那个。她任由劳累和疲惫占据自己的脑海,这样晚上睡梦中便沉甸甸的不会做梦,不会梦见已经死去的家人,更不会梦见李寄羽。
可今天白天,视线在城门口那匆匆一瞥,不是李寄羽又是谁?他骑着马,身形比少年时更宽阔挺拔,他右手少年时不慎受伤,深达筋骨,愈合后不如常人灵敏,攥着缰绳的时候仍能看出一丝僵硬。阿狸躺在床上,细细回忆那剪影似的一瞥,让她心下不安的并不是认出了李寄羽这件事,而是原来刻意忘记一切并未真正忘记,只是被撇在心里封尘的角落渐渐落了灰,灰尘一旦掸开,那记忆却仍是鲜亮活泼的。
李寄羽是靖王次子,比阿狸大三岁,他母亲王氏与阿狸的母亲徐氏是表亲,两家又是世交,阿狸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两位母亲就已经玩笑般指腹为婚,待阿狸出生,果真是一个女孩儿,这桩婚事得到了先皇的许可,阿狸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就是李寄羽。
对李寄羽最初的记忆是在家宴上,阿狸四岁,初次见面的李寄羽歪着头打量着她,大人们说话也渐渐忘了几个孩子。就在阿狸觉得无趣时——
“知微妹妹,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大人。”寄羽神神秘秘,阿狸也被勾起了性质。
只见他摊开左手,里面攥着一个小小的茉莉花苞,花苞显然是被攥久了,蔫蔫的泛着黄。
这有什么好看的?阿狸不解。
寄羽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接着看,只见寄羽的小手心似乎升腾起小小的旋风,那处在旋风中心的茉莉花苞如同睡醒一般,渐渐变得饱满白润,一扫刚才的残破衰败,终于,一朵小小的茉莉花在寄羽手心绽放,净白玉润,散发着清香。寄羽捻起那朵花,“送给你。”他小声说,阿狸没注意到,他薄薄小小的耳朵泛起了一点红。
突然,一只手攥住了寄羽的手腕,阿狸和寄羽均是一惊,抬头一看,却是阿狸的大姐林泌,林泌那年十四岁,在阿狸寄羽这样的孩子眼里,已经把她归为了“大人”那一类。林泌定定盯着寄羽的双眼,缓缓摇了摇头,寄羽自知惭愧,羞赧的底下了头。
“我跟你说过的,阿狸和我们不一样,你这样……”林泌把寄羽带到一边,他们说的话阿狸只听见了一两句,什么叫她和他们不一样呢?是指他们会变戏法,自己不会吗?
这件事很快被阿狸的小脑瓜忘记了,没想到今日又见到寄羽,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件事就是那朵在寄羽手心开放的茉莉花。知道长生等人是神魔后,阿狸心中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寄羽与长姊,他们并非常人,所谓天赋异禀,能人异士,大概说的就是他们那类人。
后来和寄羽青梅竹马相处的近十年,再没发生什么怪力乱神的事,似乎俯仰之间,偷偷送她茉莉花的小男孩就变成了面如冠玉,挺拔如松柏的少年郎。君子坦荡荡,无怖亦无忧。寄羽便是真君子。
阿狸记得秋日里去靖王府做客,寄羽陪她在家中庭院散步,院子里枫叶红的正好,漫天红艳,遍野热烈,秋风一吹,枫叶徐徐飘落,落在庭院流水中。
寄羽喃喃道:“水中有红叶……”
“好去到人间。”阿狸接句。
两个少年人对视一眼,不知怎得脸颊都被枫叶染红了。
没过几日,靖王府就正式上门提亲,聘礼装了十二车,其中最为贵重的,还是一枚古玉雕琢的双鱼玉环,这玉环是寄羽母亲王氏的陪嫁,是王家近三百年的家传。后来,四皇子篡位,林瀚上书,阿狸从那日起就知道大难即将临头,还没等靖王府那边有所动作,她就主动退了亲,聘礼包括那枚玉环如数奉还,两家从此分道扬镳。
两年前,靖王因病去世,世子继承爵位,寄羽他……应该已经封了郡王罢。不知该作何心情,阿狸干脆就全部抛下——直至今日再次遇见。
可回想起那一瞥的情景,阿狸心里更觉怪异,郡王应该在自己封地里不是么?怎么又到了荆州?再说寄羽今日那打扮,更与皇亲贵胄沾不上一点关系,倒像个江湖人士似的……胡思乱想着,阿狸渐渐陷入沉睡。
甫一睡着,长生轻轻推开阿狸的房门,他脚步猫也似,气息平稳,一点儿响动也无,蹑手蹑脚坐到阿狸床边,他将食指点在阿狸额头上,指尖金光一闪,阿狸的意识被魔力诱导,陷入难以醒来的深层次睡眠。
自从那一日长生魔力激发杀死那罗以后,每一天每一秒,他都能感觉到周身魔力在飞速的增强,目力好到能看到远山上的人影,就算是黑夜里也能白昼一般正常视物,听力敏锐的能察觉墙角蚂蚁爬行的声音。精力更是旺盛,几日下来发觉自己根本不需要睡眠了。
长夜漫漫,长生在冥楼送的那张楠木床上燥的翻来覆去,耳畔能清楚的听到隔着一堵墙,阿狸轻软的鼻息声,她的胸膛肯定也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长生脑海里尽是曾经春梦中所见,各种想象越发淫邪下流,魔力也剧烈的涌动。必须做点什么,要不然他会活活憋死的。
终于新年中的某一日,趁着阿狸睡着,长生用魔力诱导她的意识,再一次钻进了阿狸的被窝,之后,便夜夜如此……
长生轻车熟路的解开阿狸的亵衣,一双柔软莹润的乳房弹出,“阿姐……”他大手攀上阿狸的双乳,如丝缎般光滑,又如云朵般柔软,起初还有所顾忌只敢揉捏抚摸,让粉嫩的乳头颤颤轻啄着掌心,如捧着一只颤抖的白鸽,渐渐的,温柔的亵玩已经不能满足长生的欲望,暴虐的本性逐渐显露,手掌似乎要将那乳儿揉坏一般死命的揉搓,捏弄,两个指头夹住可怜脆弱的乳头,毫不留情的拉扯捻捏,还坏心眼的用指甲故意狠狠刮过乳头中心那一点,每次这样做,就算阿狸陷入沉睡,也会无意识的嘤咛一声,那声音如此甜润,长生听了更为兴奋,直将粉嫩的乳头玩到硬硬的小石子一般,才把自己的头埋在阿狸双乳之间,贪婪的吸取她身上淡淡的体香。
长生含住一只乳卖力吸吮,如痴如醉,似乎真能吸出什么琼浆蜜液似的,又用粗糙的舌背欺凌可怜的乳头,舌尖打着旋顶弄乳头中心,昏昏沉沉的阿狸不住发出细碎的呻吟,双手无意识的想要推开埋在她胸前的脑袋。
“阿姐好淫荡啊,被我吸奶子吸的这么爽。”长生抓起另一只乳舔弄,唾液把乳房浸的亮晶晶湿淋淋的,“好想咬坏阿姐的奶子,”长生含糊不清,“在两个奶子上都留下我的牙印”,可如果真留下印记,必然会被阿狸发觉。长生打消了念头,可脑海里却不由的想象阿狸敞露的双乳上尽是自己吸吮扇打出来的红肿青紫的痕迹,还有暧昧的咬痕。想象让蓬勃的情欲更为放肆,长生一手狠狠亵玩乳儿,一手抓住阿狸的手,伸到自己的亵裤里,他的大手摆弄阿狸的小手握住挺立多时的欲望,开始上下套弄起来。
“啊……阿姐,你弄的我好舒服,”长生吻上阿狸纤细的脖颈,撕咬她的锁骨,一路往上亲吻,到阿狸唇边却急急刹住了,阿姐心细如发,自己正在情浓时难以控制,若是不小心把嘴唇咬破,一定会被察觉的。
来日方长,还是慢慢教她接受自己吧。按下这点渴求,长生把头埋在阿狸颈窝,呼哧呼哧加快了手里的套弄,竹床一阵吱吱呀呀暧昧的响声,终于,“阿狸……”他全身肌肉贲起,低吼一声,喉结急速的上下滑动,豆大的汗珠从滚烫的额头滑下,滴在阿狸的胸前。
竹床停止了摇晃,长生喘着气将阿狸的手从亵裤中抽出,滚烫的浓精都射在阿狸手心里,散发着浓烈的雄性气息。
天光渐渐显现,房间里没有那么黑了,长生一骨碌起身,扯了些细软的草纸,又拧了帕子,给阿狸清理那些肆意偷欢留下的体液,弄干净后,又轻手轻脚给她系亵衣的扣子,扣子从下到上一颗一颗重新系整齐,看着阿狸浑然不知的安静睡颜,长生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我怎么这么卑鄙。
为什么我这么卑鄙。
长生给大家在线表演一个精虫上脑+贤者模式
(十二)探梦
趁着天还未亮全,长生坐在阿狸床边,细细端详她梦里眉眼。偷欢时情迷意乱,却没有那么多缱绻愁思,往往是热情完全释放后,反倒贪恋那一点静谧的余韵。
“……寄羽……”阿狸无意识说起梦话,长生脸色遽变,俯身想要细听,却又没了声息。
寄羽。他在回忆中细细咀嚼这个名字,确定自己对此人一无所知。
睡梦中的阿狸却开始小声啜泣。
长生面色复杂的看着她,为什么永远都是这样,永远有那么多令人烦躁的秘密。
伸出右手,长生将掌心贴在阿狸的额头,魔力回路在掌心显现,他不想再逼问她,更不想装作不在乎,他选择自己探索。
少年闭上眼,意识化成一缕轻烟,缓缓渗透入阿狸的梦境。
人类的梦境如同凝了霜的铜镜,永远都是模模糊糊的,长生只见四周都是纷纷扬扬飘落的红叶,分辨不出方向,更找不到阿狸的身影。
一个陌生少年的背影在枫叶飘落的尽头处伫立,遥远不可及,突然间红叶纷飞铺天盖地,那少年的剪影也融化在其中,翩然而逝,再也不可见。
长生皱起眉,身后隐隐传来少女的啜泣。
再一转头,却又是宰相府邸,松涛隐隐,青竹郁郁,庭院中,面容模糊的少女恹恹的坐在秋千上,缓缓摘下胸前的双鱼玉环,粉泪涟涟。
“朱弦断,明镜缺……此生无缘,与君长别。”
……
长生怒极反笑,回想起出荆州城时阿狸的异态,怪不得,原来是看见老相好了啊。少年心中妒火中烧,理智已被嫉恨淹没,既然今日已经探入了梦境,管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干脆都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阿狸的房间里,细密的汗珠从长生的额头上渗出,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魔力觉醒不过一个月余,用魔力探知梦境已经实属妄为,还要再深入梦境探寻记忆,更是勉强为之。
拨开一层层梦境的迷雾,长生一意孤行,向阿狸意识与记忆的最深处进发,徘徊在眼前的,是陌生少年和少女阿狸朦朦胧胧形影不离的身影,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竟是耳鬓厮磨的十年青涩懵懂。
长生怒火攻心,意识已然混乱,魔力回路在他周身无头苍蝇一般急躁的乱窜,渐渐失控。不能再继续深入了……残存的一丝理智企图将他的意识唤回,可执拗的少年却一心想要看清情敌的模样。
他步步紧逼,不断加强魔力催化周围梦境,梦境的模糊轮廓终于变得锋利,清晰,终于,在那陌生少年回头的那一刻,长生抓住机会,瞬步冲向他面门。
周遭魔力反噬,强大的魔力急速攻向心脉,人类的心脉无法承受这样的攻击,只一瞬间便爆裂断绝,长生喉咙一甜,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沿着阿狸的床沿直挺挺的栽倒下去。
咚的一声巨响,阿狸惊醒,眼前长生木头人一般晕死在地上,鲜血淋漓,形态可怖。
阿狸吓得一瞬失语,赶忙下床拼命的想摇醒他,却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冥楼!冥楼!”阿狸叫的撕心裂肺,此时除了求助神魔,难道还能有别的办法吗?慌乱中她的右手抓紧了长生的手,手掌相接时,一道不可察的金光微弱一闪。
下一秒,冥楼闪现在房间中。他淡色的冷眸往地上一扫,看见长生鲜血淋漓的样子,瞳孔微微一缩,随机一把抱起长生,头也不回的就要离开。
“你干什么?你要带他去哪儿?”阿狸赶忙追上去,死死拉住冥楼的衣袂,声音中带着哭腔。
冥楼转过身,蔑视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愚蠢的蝼蚁,“我要带他去我的医馆里医治,你就不用跟着了。”
“把我也带去吧,我要陪着他。”阿狸哀求。
冥楼定定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抹讥诮,“阿狸小姐,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阿狸微怔,还未回过神来,冥楼突然一手捏住她的肩膀,天旋地转翻江倒海般的一瞬,睁开眼,竟然已经到了荆州城里宝仁堂医馆内。
似乎是约定好的一般,璧月奴也在医馆内,她冲阿狸微微晗首。木桌上,一只赤瞳乌鸦探头探脑。
冥楼将长生平放在医馆内木床上,一言不发的剪开衣物,阿狸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惊叫出声,只见长生胸前如受了千金重物的钝击,血肉模糊。
那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到长生肩头,一双如血的赤瞳定定瞧了两眼伤口,随机便冲着璧月奴“啊——啊——”的嘶叫两声,璧月奴会意,伸出右手,手上凭空多了一支小小的骨笛。
骨笛吹响,声音竟不似之前阿狸听过的任何一种乐器,更像是某种似近似远的哀声呜咽,毫无音律曲调可言。随着这诡异的笛声,房间内空气似乎被凝结一般变得坚固而锋利,一张网状魔力结界在整个房间内部徐徐张开,缓缓蚕食着空间。
“长生……他到底怎么了?”心里知道此时可能不该开口,阿狸还是忍不住想要询问长生的安危。
冥楼扫她一眼,忽地想起什么一般皱起眉头,“为什么御尊在你的房间里?”
“……我不知道,”阿狸喃喃,刚才一心担心长生,她也并未细想为什么天还未亮,长生却出现在自己身边。
冥楼摇摇头,似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没有焦距的眼神盯着张开的结界,他缓缓开口:“阿狸小姐,御尊应该告诉过你,目前这具人类的肉身,并不是他的真身。随着他魔力逐渐苏醒,这具人类肉身承受不了强悍的魔力,完全崩溃是迟早的事,当然——”他用眼角淡淡一瞟阿狸,“我也没想到崩溃的这么快。”
“那该怎么办?”阿狸急问。
“目前能做的,就是用结界暂时压制御尊体内狂暴的魔力,但这只是暂缓之计,他的汹涌魔力不是我们能够抑制住的……不出三天,这具肉身必然会完全溃烂解体。”
三天!
阿狸五雷轰顶,脸色遽变。“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对不对?”她嗓子发干,身体筛糠一般颤抖,双手紧紧攥住冥楼的衣袖,“他不是你们的魔尊么?你们不是神魔么?你们一定有法子救他的,对不对?”
“三天之内,御尊必须回到魔渊,正如飞鸟要回到天空,鲸鱼要潜伏深海一般,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冥楼目不斜视,声音坚冰一般冷硬,“——御尊的意识就会再一次失落,你也再没有弟弟了。”
宛若晴天霹雳,阿狸愣在当场,双手木然从冥楼衣袖上滑落,回到魔渊,这是什么意思?长生要离开她了吗?可又离开多久呢?……胡思乱想着,结界已经完全张开,璧月奴停止了吹奏,那只乌鸦也忽地腾空而起,落在冥楼肩上。冥楼双手合十,指间渐渐泛起冰蓝色火焰。
“走吧,我带你出去散散步。”璧月奴轻轻拉扯阿狸的衣袖,在她耳畔轻语。
阿狸依旧木然,竟浑然不察。
“快走吧,他们要施展封印之术了,你一个人类留在这里是会死的。”璧月奴拉起阿狸的手,阿狸这才神情恍惚的跟着她出了医馆。
(十三)下场
医馆外,天已经完全亮了,春寒料峭。阿狸还只穿着一身睡觉时的单薄小衣,愣愣站着,竟也不觉得冷。
璧月奴见状,将自己的长至脚踝的白狐皮斗篷裹在她身上,只见一滴眼泪,从阿狸晦暗的右眼溢出,划过她脸上的伤疤,一路聚到尖尖的下巴上。
“走走罢。”
“阿狸,或许你现在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你看你,没了爹娘,死了亲弟弟,族人被全灭,容貌也毁了,好不容易有个相依为命的人儿,却又是个恶魔,注定要离开你。”璧月奴声色依旧莺啼一般婉转,仿佛说的不是身边人的事,倒是台上的戏文似的。
阿狸彳亍在她身畔,好似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神情依旧惶然。
“但是我想说的是,这世上,比你悲惨的人可大有人在呢……长痛,不如短痛,现在放手,好过以后受千倍万倍的折磨。”
“……你又不是我,”阿狸闻言,死鱼目一般的眼仁儿直视璧月奴的双眼,“你怎么懂我的感受?”
璧月奴一愣,随即竟掩面咯咯笑出声来。
“阿狸,你知道你十四岁那年我为什么救你吗?是因为你的掌纹,我偏是个极善看相的,可你的掌纹,我却只能看到过去十四年的经历,完全看不到未来的样子。你的命运,在你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就已经被一份强大神秘的力量彻底干涉了……果不其然,前日我再次看你的掌纹,已经发生了变化……你的命途被御尊改写了,如果你现在还不回头,终有一天,他会彻底掌控你,用你的血肉做他王权的祭品……我说这些本已经是僭越,至于你听进去几分,那是你自己自己的事。”
“可是长生他……我们如亲姐弟一般,我是知晓他的心性的,他是个好孩子,他绝不会……”
“阿狸,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理解你的人。”璧月奴打断阿狸的话,双手捧起她泪水涟涟的脸颊,“我和冥楼,渡鸦他们不同,他们天生就是恶魔,我则和你一样,曾经也是个人类。”
“阿狸,人魔疏途,该放手时就要放手。你或许真心把御尊当作弟弟,可御尊真的把你当姐姐吗?这可不一定。记住,如论如何,恶魔终究是恶魔,和恶魔缠斗的下场,要么身死神灭,要么,则如同我一般——”她忽地凑近阿狸,两人近乎面颊相贴,阿狸只见璧月奴容貌仍是桃花一般娇嫩,可神情却悲戚沧桑如同老妪,“——堕落成另一个恶魔。”
医馆内。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们可真有意思,”渡鸦嗤笑,“你和璧月奴以前不是仇人么?怎么现在也如此默契了?”
冥楼仍专注封印之法,并未答话。
渡鸦讨了个没趣,又自顾自说起话来,“你们也挺无聊的,一个人类小姑娘而已,大不了一刀砍了,何必苦苦相逼?”
“我要是敢动她,御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冥楼道。
渡鸦噗嗤笑出声,又道,“听你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今日见了竟果真如此。只是没想到恒常自在的魔界至尊竟也陷入情网……我一直还当他是块石头,听说过铁树开花,谁知这石头如今也要开花啊?”
冥楼瞟他一眼,“不要妄言。”
渡鸦不忿,稍顿,“我看那人类小姑娘不错,灵魂的色泽很漂亮,激起了我的食欲。如果哪个人类要用血祭召唤我,能献上这样好成色的祭品倒也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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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鸦:神魔面前我逼逼赖赖嘴炮输出,人类面前我畏畏缩缩只会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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